“問題不在於爲什麼他們看不見我,而在於爲什麼你能看見?”
中午12點零1分 星期一 “清爽麻辣燙”小吃店。
“在這裡我看到了他。”
“他是誰?”中年男子又問了一遍,他的衣着樸素而整潔。
講故事的人並不急於回答。他沒有辦法集中注意力。兩個人正坐在香港市中心的一家小吃店裡,不大的房間裡至少有二十個人,這裡熱鬧非凡,食客高聲談話,盤子叮噹作響,服務員們圍着桌子忙乎着。終於,他決定攤牌:
“美國第四十任總統。”
多尼費力地說出每一個字,顯然他很緊張,汗流浹背,同事則很悠閒,好奇地聽他說話,他從未見過多尼這個樣子。
“聽着,我在歷史上並不是強者……但是……嗯……誰是我們的第四十任總統?”
“羅納德。他媽的。里根。”
一切似乎都很正常,但外面是2021年。空氣彷彿凝固了。同事漸漸明白了這句話的意思。他靠在椅背上,眯起眼睛,帶着輕蔑的笑聲脫口而出:
“你嗑藥了嗎?”
“聽我說,我知道這聽起來……不太真實……但我知道看到了什麼!那裡還有別人……”
多尼突然開始懷疑,自己是否該講這件事……整件事兒聽起來很不可思議。從旁觀者的角度看自己……一個已經不算年輕的瘦小男人,面色蠟黃,一頭淡褐色的頭髮,一副垂頭喪氣的樣子,目光呆滯,戴着一副不顯眼的眼鏡,正在講述見到了二十年前已去世的總統。
“我猜不出你磕了什麼藥,但最好別胡說八道,”同事警告道。“所有人在嗑藥後都會出現幻覺,但如果被公司管理層發現,就得把你送進瘋人院,你別無選擇。”
“我很正常!”
多尼極力反駁,但他的話似乎沒有說服力。當看到自己的話不被相信時,他變得更加緊張,汗水順着臉淌下來,左手開始微微抽搐。
“我不這麼認爲。” 同事平靜地反駁道。
“我見過他好幾次,在深夜的同一時間。”多尼不依不饒地說。”
“媽的!你昨天才出生嗎?把你的幻覺扔一邊去。這可能是一些愚蠢的角色扮演或表演!”
“不,我有過……我不知道用哪個詞表達合適……一種感覺……這是真的。”
多尼命運坎坷。在魏希特軍事基地事故發生後,多尼和姐姐阿卡達就成了孤兒。事故的原因至今還是一個謎,那時他才八歲,姐弟倆陰差陽錯被兩個不同家庭收養。他後來的生活,直到最近,沒有什麼特別之處。上大學,學習,工作,不幸的童年,灰色的日常生活。
“你爲什麼要和我說這些?”同事疑惑地問。
“我需要你今晚和我一起去那兒。我需要證明,我沒有發瘋。”
“你說在同一時間見過他好幾次。那你爲什麼不走近總統先生問問他,爲什麼這麼晚了他睡不着!”
“我不知道……有一刻,我想走過去,但突然開始劇烈頭痛。有什麼東西阻止了我……”
剛剛還熱熱鬧鬧、人滿爲患的小吃店已空無一人。房間裡只剩下幾個吃完午飯的人,還有一名服務員,是個年輕的小夥子,他正在爲狗收集剩菜,收拾桌子。多尼不慌不忙地朝出口走去,他打開門,聽到身後同事的聲音:
“你有個姐姐。爲什麼不告訴她這些事兒呢?”
多尼停住腳步,轉過身來,陷入沉思……很長時間以來,他第一次聽到這個問題。
“自從父母在魏希特基地事故中去世……我們各奔東西……我想我們現在可以來往……只是……有些東西被破壞了。這些年來,打過幾個電話,但現在所有的聯繫都中斷了。我不知道她在哪裡,她怎麼樣了……”
同事走到多尼跟前,多尼仍然站在門口。
“你想在哪裡見面?什麼時候?”
“%街道&^ 13號 ,晚上11點。”
同事點了點頭,兩個人一起走出了餐館。
晚上23點零2分 星期一
這是香港郊外的一個區。便宜的商店,商場,小攤,小吃店,理髮店。大多數店鋪都已經關門。由於某種原因,這裡的熱鬧比其他地方結束的早。多尼在分界線處等他的同事,這條分界線將大都市的生活與舊街區的黑暗和破敗分隔開來。他緊張地來回踱步,不停看着手錶。在內心深處他還是希望同事不來,那樣他就不必再經歷夢魘般的感覺。終於,多尼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
“可別告訴我,你在辦公室外加夜班!”
他的評價很恰當。多尼穿着和午飯時一樣的衣服,上衣散發一股難聞的氣味。同事穿着運動服和廉價的旅遊鞋。
“走吧,”多尼淡淡地說。
在離主街只有幾步之遙的地方,他倆走進迷宮般狹窄彎曲的小巷。多尼急匆匆地向街區的深處走去,同事緊隨其後,兩個人轉彎後,一直走啊走。木頭房子的攤位已關門,看到洗衣機、廁所、公共淋浴房。有些地方還掛着內衣。空中飄着數百根電線,給人一種城市叢林的錯覺。同事跟在後面,顯然感覺環境很不舒適。他們走得越遠,環境就越差。破舊歪斜的房屋,沒有窗戶,取而代之的是大大張開的黑洞,腳邊是垃圾堆,亂竄的老鼠,生鏽的自行車架。同事落後了幾步,心裡盼望着這一切快點結束,能在下個拐角走到光線充足的寬闊大街上去,多尼卻表現得很自信。這不是他第一次去這種地方。實際上他們走的並不遠,只有五到七分鐘的路程。他們站在一個不大的緩坡前,這個緩坡被石頭牆包圍,大約有15到20米高,後面是一個向左的急轉彎道。斜坡盡頭有一小塊空地,被燈照亮。當看到燈光時,多尼的瞳孔急劇擴大。
“是這裡……”多尼緊張地呼出一口氣。
他面前出現一幅畫面,這情景他已經見過好幾次了。一個穿着正式西裝、酷似美國第四十任總統的人正在和某人交流。儘管那裡的光線很好,但在遠處仍無法認出第二個穿灰色西裝的人是誰,因爲他站得距離更遠,臉部在燈光下模糊不清。總統側身站着,全身向前傾斜,積極地做着手勢。聽不到在說什麼。和總統談話的那個人就站在多尼和同事的正對面,但沒有做出任何動作。
“咦……?”同事拉着長聲說。
“他們就在那裡站着!”
多尼用手指着兩個人影站立的地方。同事轉頭看向他指的方向,又看了看多尼。他的話比以往任何時候都冷淡:
“那裡根本沒人。”
多尼轉向兩個人影站立的地方……他們仍舊站在離多尼和同事二十米遠的那塊小空地上。多尼不停地眨眼睛,他們就在那裡站着。多尼摘下眼鏡。沒有眼鏡,他看得更模糊了,但兩人的輪廓沒變。幾秒鐘後,他又戴上眼鏡。多尼看出了同事困惑不解的眼神。
“也就是說,那裡沒有人,對嗎?”多尼問同事。
爲了準確回答,同事認真觀察了陌生人應該站的地方。
“那兒當然沒有人!!!你在開玩笑吧?”
“那麼,到那邊去……”
“那邊是哪兒?”
“燈那裡。”
同事猶豫了一下。
“聽着……我不認爲這是個好主意……”
“如果那裡根本沒人,爲什麼不能過去呢?”
“因爲這……很奇怪……”
“這沒那麼複雜!”多尼堅持說。
“我不知道你爲什麼要這麼做,但我看不出這有什麼意義。如果這就是你想告訴我的,你在浪費了我的時間和……”
“操!你到底能不能過去?這他媽有什麼複雜的!!!”多尼發火了。
這是一種無法控制的情緒爆發,多尼甚至沒有想到別人可能會聽到他的話。同事由於意外
而呆住了。對他來說,這完全是一種新情況,他不知道該如何應對。
“你說什麼?”同事怯生生地問。
事實上,他第一次就已經聽清楚了。
“走吧……”多尼懇求道。
多尼不是一個好鬥的人,這次發脾氣實屬例外。他自己也感到難爲情,極力想緩和局面。同事嘆了口氣,垂頭喪氣地看了一眼那個不祥的、似乎有陌生人的地方,堅定地向那裡走去。多尼很驚訝,因爲他沒想到同事還會同意。現在那塊被照亮的小空地上站着三個人影,其中兩個人的行爲就像同事不存在一樣,而同事也不理會那兩個人。多尼所看到的畫面是超現實主義的,讓人想起一部古老的無聲恐怖片,電影透着一股看不見的寒意。他也意識到同事不是在裝模作樣。這種情景的荒謬性本身就是一種凶兆。在確定周圍沒有人,也沒有什麼可疑的東西后,同事轉身看向多尼。他在暗處出神凝視着,盼望着同事這邊能有點兒反應。他突然意識到,應該做點兒什麼。
“往左邊點兒站!”
“什麼?你搞什麼鬼?”
“只要……照做就行!”
同事搖了搖頭。他厭倦了多尼的愚蠢幻想,但在某種程度上,他已經接受了自己的角色。短暫停滯後,他向左邊邁了兩步,然後表示抗議地轉向多尼,等待新的指示。他不知道他的行爲會導致什麼,但多尼很清楚這麼做的目的,他想讓同事站在總統站着的那個位置上……令多尼驚訝的是,這並沒有導致任何結果。這位同事確實朝着正確的方向邁出了幾步,但眼前的畫面並沒有改變。就好像整個空間也朝着相同的方向移動,每個人都在原地不動,應該試試別的方式。
“向右揮手!”多尼喊道。
“真是愚蠢的廢話!你到底想幹什麼?”
“我是認真的!這是在……”
“你在耍我嘛!要麼你現在就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麼,要麼你去死吧!”
情緒再次升溫,這次已經到了極限。多尼看出同事不是在開玩笑,需要澄清事實:
“他們就站在你的右邊!距離兩米!”
這幾乎是哀求的喊聲。同事瞬間呆住了,15秒沒動,然後慢慢地把頭轉向右邊。他凝視着那個地方,彷彿有什麼東西在他眼前浮現,但在最後一刻卻溜走了。多尼提心吊膽地看着這一切。同事對他喊道:
“過來!”
多尼沒有理會同事的話沒動,內心是抗拒的,他不想走過去。同事等了一會兒,又轉向他,同時向他招手:
“快點過來!”
這樣的說話語氣有點兒像父母對害怕的孩子,讓他們相信一切都會好起來的,沒有什麼好怕的。,專業談判人員也有可能會使用這種方法,引誘罪犯進入圈套。多尼不想過去,因爲他不知道會發生什麼。終於,同事忍不住了:
“該死的,你到底過不過來?難道我們要一直在這裡呆着!”
猶豫了一會兒,多尼還是向那裡走去。然而,他剛向前走了幾步,就感到眼睛發黑,頭鑽心的痛。他跪倒在地,只能慢慢向前爬行,頭痛難忍,太陽穴一跳一跳地疼,後腦勺火燒火燎。他擡起頭,眼前一片模糊,失去了圖像對比度。三個人仍然站在各自的位置。多尼又爬了幾米,頭痛難忍使他發出受傷的野獸一般的嚎叫。他動彈不得,彷彿有股未知的力量束縛着他的手腳。突然間,彷彿穿過厚厚的水層,他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
“你知道是怎麼回事,去看看自己的屁股!你自己擦屎!”
多尼還在垂死掙扎。同事粗魯的罵人話給了他一個信號,他不需要再往前走了。他鼓足力氣,轉身向後爬。隨着時間的推移,疼痛逐漸失去控制力,頭昏腦脹也有所減輕。多尼覺得可以就馬上站了起來。疼痛仍然很劇烈,但他恢復了自制力,空間方向感也恢復了。他覺得,儘管他的頭疼發作了,但兩個陌生人依然站在那塊小空地上,從容地聊着天。儘管最不舒服的感覺已經過去了,多尼還是不想朝那個方向看,同事早已經不在現場了……
11點19分 星期二 雷蒙特企業辦公室
他就像一個蟻丘……生活似乎一刻也沒有停止。房間裡混雜着來電、打印機的聲音和數十名員工的聲音。有人跑着去幹什麼,有人一直試圖趕着去哪裡。只有一個胖子心平氣和、不慌不忙地在辦公室裡巡察。這是一個普通的工作日。多尼和同事的工作臺就在旁邊。在昨天的事件發生之前,他們也不能被稱做好朋友。那天從早上開始,他們倆一句話也沒說,兩個人都盯着電腦顯示器,同時用手指敲擊鍵盤和接聽電話。桌子上堆滿了紙、寫滿姓名和電話號碼的筆記本,上面的字跡只有他們自己能認清。終於,多尼的眼睛從顯示器上移開,看向同事的方向:
“關於昨天……我知道……”
多尼還沒來得及說完,就被同事打斷了,後者突然舉起右手,咬牙切齒地說:
“聽着,如果與工作有關,就說吧。但我不想和你討論什麼……”
同事的行爲和語調透露出惱火和不願意交談。多尼對他來說已不復存在,另他很反感。同事的輕視使多尼深受打擊,他是唯一一個能夠和多尼聊幾句天或討論工作以外事情的人。突然,多尼感到既委屈又不被理解。孤獨使他不寒而慄,突然間,一聲喊叫把他從發呆中驚醒:
“五十八號!五十八號!!五十八號,操你媽!!!”
多尼身後站着他的上司弗萊德,私下裡大家叫他胖弗雷德。這種叫法並不奇怪,因爲他太胖了,勉強能走進標準尺寸的門。胖弗雷德穿着一件淺綠色短袖襯衫,一條米色皺巴巴的領帶和一條普通的黑色褲子。十米開外,都能聞到他身上的汗味和廉價古龍水的味道。他不僅沒有因爲體重感到難爲情,反而以此爲傲。他認爲佔據的空間越大,說明他越重要。他的早餐通常是一整個麥片大面包,就着一杯半升煮開的黃油。吃完早餐後,胖弗雷德用手擦擦嘴,說出那句口頭禪:“午飯前就夠了。”
“他媽的五十八號!你他媽的神經錯亂了!!?”
胖弗雷德的聲音不會和任何人的混淆。這是典型的美國空軍中士教官的聲音。儘管外面的噪音和喧囂聲很大,所有的工作人員都能聽清楚,他因爲什麼理由而責罵誰,沒有人願意去維護一個違反公司規定的員工。
“五十八號,你他媽的怎麼不接電話!!???”
胖弗雷德從來不叫員工名字,他根本不在乎他們,只按員工號稱呼下屬。
“操!你還要沉默多久?!!???”
電話一直在多尼身旁煩人地響。同事目瞪口呆地望着同伴,他不明白多尼怎麼如此無視胖弗雷德。感覺上司馬上就要暴跳如雷了,多尼似乎清醒過來:
“先生,我……”
“你臉色總是不好,五十八號!但今天,你看起來像一坨悲傷的狗屎!
“是的,先生,只是……”
“你知道我們公司浪費了多少錢,就因爲你猶猶豫豫,好幾次沒接電話!!!?”
(……)
“怎麼了?你爲什麼不說話,狗東西?啊?”
“我……”
“你什麼?你認爲我會把你留下,讓你繼續工作嗎?啊!??”
胖弗雷德不在乎驚慌失措的多尼會爲自己怎麼辯解,他認爲自己已經掌控了一切。胖弗雷德沐浴在自己權利的海浪中。他確信自己取得了絕對勝利,於是決定放慢腳步:
“好吧!五十八號!我不想看到你這種漫不經心的工作態度!今天你休假,調整好自己!
多尼感到內心的抗議。他很久沒有當衆受到這樣的羞辱,當着整個辦公室人的面,然而,他不敢和上司頂嘴。多尼顫抖着開始收拾東西.
“你星期六要補班!別耍花招!如果哪天你再像今天一樣幹活,你會被掃地出門,再也回不來了!”
多尼收拾好東西,離開了辦公室。同事漠然地目送他離開。
晚上23點幾分 星期二
多尼站在昨晚他和同事來過的地方,這個地方在他倆的眼中完全不同……多尼明白必須弄清楚,自己到底看到了什麼。最重要的是,爲什麼這個地方如此吸引他。他意識到,在接近那個地方時,所經歷的劇烈頭痛並不是偶然的巧合。於是他爲自己留了後手,吃了雙倍劑量的止疼藥。他看到了同樣的畫面。在漆黑和暗處之間,一小塊空地被一盞昏暗的燈照亮,那裡站着一個人,長得和美國第四十任總統一模一樣,正在和另一個人交談,那個人的臉是模糊的。多尼不禁打了一個寒顫,他感到很害怕,這是一種莫名其妙的恐懼。如果不解開這個謎團,會一直佔據他的內心世界,以至於無法像以前一樣生活。他必須在此時此地解開這個謎團,否則一旦離開這個地方,他沒有勇氣再來。這種想法令他感到恐懼。這是難以愈越的障礙,他面臨着一個艱難的抉擇,懦弱地離開,再也不來,還是揭示不爲人知的秘密。他一動不動站在那裡猶豫着。他的內心在掙扎,終於,他走向前去迎接神秘的陌生人。和昨天一樣,他需要挺過十五到二十米的距離。起初一切都很順利,但多尼眼中的一切開始改變,漸漸失去色彩,變成了黑白畫面。最重要的是,多尼沒有感到頭痛,儘管耳朵裡出現類似無線電干擾的噪音。美國總統平靜地站在同一個地方,與另一個人交談。距離還有五六米,突然頭痛開始了。然而,與昨天的情況相比,今天的頭疼輕得多。多尼果斷地繼續向前接近目標。腦子裡閃過一個念頭:“雙倍劑量的藥確實起了作用”。多尼走進一個被照亮的空間,兩個陌生人站在那裡…… 突然,多尼眼中的畫面清晰起來,恢復了部分色彩。總統本人就站在他面前。和1981年的官方畫像一樣,他穿着一套樸實而雅緻的黑色西裝。一件白襯衫、一條紫色領帶,上衣的左兜露出一條白手絹,構成了一個完整的形象。最令人驚訝的是,他本人看起來和1981年一樣!
任何人在多尼的位置上都會感到驚慌失措,他始終堅信總統就是陌生人之一。多尼在這個歷史性時刻說出了一句話:
“總統先生?”
總統的反應稍有遲緩,他轉向多尼,臉上掛着令人溫暖的微笑,流露出一絲驚訝,彷彿突然遇到了一位老相識。他很快做出回答。
“哦!我們有客人!請問尊姓大名?”總統打着招呼。
局面如此荒誕,多尼感到不知所措,一時之間竟不知如何接話……但總統以一種平淡而善良的方式,帶着淡淡的諷刺意味繼續說:
“我看您有點擔心!沒什麼大不了的!”
稍作停頓後,他又說:
“希望您在前幾次選舉中都投了共和黨的票!”
突然,總統的臉色變了。在此之前,他的面容溫暖而仁慈,然而瞬間他的臉變得冷酷而嚴肅。
“您不該出現在這裡。”
多尼嚇壞了,他不知道該怎麼辦。跑、懇求還是哭?他呆若木雞,直視着總統。就在這時,他發現總統是一個人,以前曾多次從遠處看到的畫面,都是總統和另一個人站在那裡。
同樣出乎意料的是,總統的臉上又露出了友好而禮貌的神情。
“那麼…我們說到哪兒了?”
“我不明白,您不是……”
“我不是……”
總統的身體慢慢地向前傾斜,疑惑地望着多尼。
“死了!”多尼喊道。
總統微微一笑,向一旁邁了兩步,他的動作自然流暢。他考慮了一會兒,然後微笑着看着多尼,好像要向小男孩解釋一些顯而易見的事情。
“可是我在這兒呢!”總統鄭重地說。
“那爲什麼除了我,沒有人能看見您呢?”
總統的臉上第一次出現了一絲憂慮,很顯然他在分析什麼,儘管臉上還掛着那標誌性的笑容。他的回答帶着疑問的腔調:
“問題不在於爲什麼他們看不見我,而在於爲什麼你能看見?”
多尼不知道該怎麼回答。這一切都如此荒謬,無法做出合理的解釋。他突然意識到,除了自己和總統的對白,其它的他什麼也聽不見。周圍一片寂靜,不只是安靜!而是異乎尋常的死一般的寂靜……總統繼續說:
“你有什麼特別之處……”
在整個談話過程中,總統第一次好奇地看着多尼,不是在看他的眼睛,而是在直視他的靈魂。多尼在此時此刻產生了一種奇怪的感覺,彷彿有幾千隻眼睛在注視着他。
“啊……總統拉着長聲說:“代我向你父親問好。”
“我父親死了……”
“太不幸了。”
總統帶着悲傷和失望說出最後那句話,在這一刻,他是真誠的。隨後交談的雙方都陷入了沉默,大約過了一分鐘,多尼怯生生地打斷了漫長的沉默:
“接下來會發生什麼?”
“我不知道,這由他來決定,”總統茫然地回答,點頭指向旁邊某處。
那裡還站着一個人。多尼開始從下往上看。普通的鞋子,黑色的褲子,灰色的西裝,白色的襯衫,綠色的領帶,一張臉……這張臉讓多尼倒吸一口涼氣,他看到了自己……
一股劇烈的難以忍受的疼痛穿透多尼的腦海,一道閃光,接下來是一片黑暗,終於一切都安靜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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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11點19分 星期三 雷蒙特企業辦公室
一個普通的早晨。辦公室裡洋溢着工作日喧鬧的氣氛,只有敏銳的目光才能注意到,其中一個位置已經空置了幾個小時,在隔壁的同事一次又一次瘋狂地撥打多尼的電話,連續多次聽到答錄機的聲音:“對不起,你撥打的號碼不存在。”他從一大早就試着給多尼打電話,一直沒有打通。突然,同事聽到背後一個讓他害怕的聲音:
“怎麼樣,五十九號?這個白癡五十八號,他要來上班了,還是喝得爛醉躲起來了?”
“先生,他不酗酒……”
“我他媽纔不在乎呢!”胖弗雷德大聲嚷嚷。
最後一句話整間辦公室都聽得清清楚楚,但一點也沒有讓任何人感到不安。胖弗雷德平靜了一會兒:
“你知道嗎,這個混蛋,五十八號,已經越界了!如果他認爲自己很屌,我會送他見鬼去!我會找到一個人替代這個癮君子!如果你遇到他,告訴他,他死定了!他被解僱了!
“是的,先生……”
胖弗雷德大發雷霆後,同事的固定電話響了,這是一個新客戶,他需要回答。胖弗雷德回到房間裡巡察。公司的所有員工都繼續正常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