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夜晚,又是天上清雲掩月,人間燈火通明。
正堂的飯桌上,各自的人卻在想着各自的心事。
今天晚上,秦焰、秦羅敷還有老太太難得的都來了正堂。秦焰是被秦戰叫來的,現在李原倒臺,其手握的權力被一分爲二,秦焰掌握了其中的一部分。而李氏集團不僅失去一條臂膀,更失去了對財政權的完全控制。秦焰初掌大權,氣勢正盛,秦戰料定李氏那邊即使不滿也不敢說出什麼反對的話來。畢竟,人有了權,底子就硬,說話也就有分量。
老太太和秦羅敷則是秦焰給叫過來的,其實叫她們來也沒別的目的,就是想要一家人好好團團圓圓的吃一頓飯。當然,這裡面也有故意氣李氏母子的成分在,那一母三子,秦焰可不敢把他們當成一家人。
老太太滿頭銀髮,精神矍鑠,笑起來十分祥和。此時她左邊坐着秦焰,右邊坐着秦羅敷,反倒把兒子兒媳和另外的兩個孫子給晾在了一邊。
老太太對自己這兒子還是有些看法的,堂堂大丈夫,怎麼就成了個內不懼?秦焰是你自己的孩子,還不敢讓他跟你一起吃飯了?雖然今天不知怎麼開了個特例,但老太太對自家兒子的氣還是沒消。
這邊廂,老太太和秦焰被秦羅敷逗得直樂,另一邊李氏和兩個孩子卻是埋頭吃飯默默無言。這秦戰夾在中間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卻好生尷尬。秦戰心裡那叫一個窩囊,甚至秦戰現在都有些後悔,早知道就不該這麼張揚的把焰兒叫過來了,什麼事兒啊這叫。
最後還是秦焰最先看不過去了,父親好歹也是統帥五千戰士的人物,現在這夾板氣受的也太不是滋味了。秦焰咳嗽一聲,率先打破了僵局:“父親,我是第一次去進行地徵,很多事都還不明白,您覺得我應該先從誰家入手呢?”
“關於這件事嘛,”秦戰可算找到話茬了,輕咳了一聲,看了一眼秦焰,心道這可真是個好孩子呀,“根據爲父的一點經驗,焰兒,我給你四條建議。捨近求遠,舍緩求急,公正嚴明,故意放水。你明白了嗎?”
“什麼亂七八糟的,你這混小子就不能好好說話,繞來繞去,以爲自己是那窮酸秀才麼?”老太太帶着怒氣瞪了秦戰一眼。老人家生氣倒不是因爲別的,只是秦戰這幾句話......老太太一句也不懂。
“呃,”秦戰明顯被噎了一下,剛纔理論家的做派頓時蕩然無存,“娘,您別生氣啊。這個嘛,就是說,先收離得遠的,再收離得近的;先收數額大的,再收數額小的;徵稅的時候要公正嚴明,讓大夥心服口服;但特別困難的租戶要是交上的少個幾斤幾兩,就不要跟他斤斤計較。”
還沒等秦焰答話,旁邊秦雲卻陰陽怪氣的道:“嘿,父親,老四是何等精明的人物。這些話您都不用囑咐,我想他自然明白的,是吧老四。”
“聰明談不上。”秦焰笑看着秦雲,“只是不想成爲廢物罷了。”
“老四太謙虛了,”秦雲繼續陰陽怪氣,“相對而言,李原那個奴才才真是個不折不扣的廢物。這不是,今天他交賬的時候還交錯了,把該交給地徵的一項賬目交到商收這兒來了。”
“哦?這麼說現在管着商收的是二哥你嘍?”秦焰的嘴角笑意不變,只是眼神裡似乎閃過了一些東西。
“二哥雖不如你聰明,但是謹慎一些,總還是出不了錯的。”秦雲道,“所以說,李原交錯的賬,還是需要老四你去收。我也看了看,就是白莽原一帶的獵戶們,秦府三個月前跟他們訂了五百件皮貨,訂金都交了,可是到了現在卻沒取貨。再過些日子,恐怕訂金都要打了水漂。父親,這件事可算是急事吧。”
白莽原的皮貨?
秦戰想了想倒還確有此事,這些皮貨本來早該去取的,可是因爲價錢一直沒有談妥(想來是李原想要從中剋扣),這事就耽擱了下來。以那些獵戶們的性子,到了年關自己要是還不取貨,估計他們就要把皮貨全出手了。這說來倒也是個急事,而且如果焰兒真的能做好這件事,府裡對他不服的聲音應該會小很多。
雖然路途比較遠,獵戶們的住所焰兒不知道,但有秦烈從旁協助,想來也是無妨。唯一擔心的是,這件事是雲兒提出來的,雲兒真的會對焰兒這麼好,特意給他個建立威信的機會嗎,還是說這裡面又有什麼陰謀?
秦戰正在盤算着,秦焰已然答道:“二哥說的確有道理。那麼小弟明日就帶人前去取貨,在此倒是先謝過二哥提醒了。”
秦戰眯着眼睛打量了一下秦焰,這小子,到底是沒想到還是已經想通了?
翌日上午,十兩篷車排成一條長隊停在秦府門外。
秦焰懷揣着一千兩銀票,正和秦烈駢馬而行巡閱車隊,趕車的馭手一個個精壯彪悍,一身的腱子肉照在太陽底下好似鐵打的一般。每輛車旁邊還各安排個兩名家兵護衛,這些家兵也是秦戰一個個特意挑選出來的,盔明甲亮長槍耀眼,看來就是一支訓練有素的隊伍。
父親還真是給自己安排了一支精兵啊。秦焰想到此處,回頭看了立在門口的秦戰一眼,秦戰對着秦焰一笑:“早去早回。”
秦焰沒什麼說,只是點了點頭,策馬在前,帶領着車隊向白莽原而去。
“大哥,小雜種的車隊走了。”街邊的暗巷裡,秦雲在秦風耳邊悄聲道。
“他帶了多少人?”秦風皺了皺眉。
“明着有二十人,但是這小雜種在每輛車底下都藏了一個人。”秦雲道。
“這小子現在做事總愛留後手,我們不得不防。”秦風冷笑,“發飛天火鷂,告訴舅舅的人秦焰有十名伏兵藏在車底。哼,秦府四少爺進山取貨,不幸命喪山賊之手,多麼合理的結局啊,哈哈哈哈......”
北風如刀,視蒼生爲魚肉,以大地爲砧板。
一陣寒風吹過,秦焰激靈靈的打了一個冷戰,不由得將身上的袍子更裹緊了些。此時車隊正經過一片荒原。荒原之上還是像鋪了一層白緞子一樣堆着幾寸厚的大雪,放眼望去,地上幾乎沒有其他的顏色,車輛緩緩駛過,壓出一道道的車轍印來,從這車印不難看出車伕皆是好手,馬車不急不緩,馬力保持的恰到好處。
只是,秦焰一行人並未發現,遠處的雪地中藏着一羣人。這些人身穿白衣,與雪色融爲一體,若不是有心尋找,便很難發現他們。
這羣人中看似領頭的人物對身邊的一人道:“黑子,把我的話帶給弟兄們,點子的車底下藏着人,咱們擒賊擒王,就往對面領頭那小子身上招呼。那車咱們先別靠近,招幾個兄弟盯着,只要車底下的人一露頭,立刻殺了。”
“是,將軍。”身邊的人答應一聲,便要去傳話。
“回來,你個敗家玩意!”領頭一臉黑線的把那人抓了回來,“現在咱們是山賊,是土匪!軍隊裡的所有話都別說了,全給我改成黑話。要叫我大當家的,明白嗎?”
“是,將......大當家的。”那人低聲應道。
領頭的撇了撇嘴:“還將大當家的,你當下象棋呢?趕緊傳話去,只要車隊一接近咱們可就要一擁而上。”
秦焰行走於雪原之中,忽然感覺到一股異樣,就好像背後有眼睛在盯着他。秦焰看向秦烈,見秦烈也是一臉凝重的勒住了馬:“四公子,我們好像被山賊盯上了。哼,連秦府的車都敢劫,不要命了嗎?”
彷彿就是爲了響應秦烈這句話一般,雪原之上忽然傳來一聲呼哨,之後就見雪地中揚起一陣雪粉,接着竄出了一批身披白袍凶神惡煞的漢子,人數只少也有八十人。
秦烈不愧是久經戰陣,見此情況毫無懼色,揮手止住了車伕們的騷亂,那二十名家兵早已圍城一個圓陣,將秦焰護在中間。秦烈上前幾步,朗聲道:“哪位是大當家的,請出來答話。”
山賊之中大步走出一個魁梧漢子,正是剛纔那個領頭人,只是秦烈卻並不認得他。
秦烈笑道:“大當家的怕是最近纔來真定城吧?摟草打兔子,居然還打到秦氏大夫的頭上了?不想死的速速退開,咱們井河不犯。要不然,你大當家的手下這些人,我還真沒看在眼裡。”說都最後,森然的殺意已經彌空而出。
“你他孃的少給老子裝蒜。”大當家的獰笑一聲,當真是匪氣十足,“今兒就今兒了,老子不管你是誰,你的車、貨,老子留下了,命,也就留下吧!殺!”
隨着一聲殺,所有土匪一擁而上,首先就嚇壞了秦府的那十個車伕,車伕們哪裡見過敢劫秦府的土匪?立時十個人不約而同把馬從車上卸下來,之後跨上馬就往外衝,也不知是他們運氣好還是這馬兒也感受到了危機,這十個車伕不分方向的一通亂衝,居然還真衝出了包圍。
大當家的哪管這些,他此時的目標就只有秦焰一人。眼見幾十名己方戰士已經將秦焰死死的圍困住,只是秦焰身邊的二十名家兵守的風雨不透,二十杆長槍交替進擊好似織網,雖然沒有給己方帶來什麼殺傷,但是己方對敵人也是束手無策。
大當家的心一橫,摘弓搭箭,弓如滿月,箭如流星!“嗖”的一聲,激射而出的羽箭帶着冰冷的金風直襲秦焰的胸膛。
這一箭射出去十拿九穩,大當家的都清楚的看到了秦焰臉上驚恐的表情。
秦焰現在怕不怕?當然怕。雖然是早有心理準備,雖然是心理素質極佳,但是初上戰場的恐懼每個人都是無法避免的,秦焰不管前世今生,什麼時候親自上過戰場?什麼時候如此近距離的看見鮮血淋漓,慘叫悲鳴?
秦焰心神正亂着,忽然一箭就直奔他的胸膛來了。秦焰倒吸一口冷氣,不由得閉上了眼睛:“媽的,這輩子就這麼窩囊的完了?”
“叮”,一聲脆響,並沒有預想中的疼痛傳來。
秦焰睜眼看時,卻見秦烈對他點了點頭,轉身揮劍又加入了戰團之中。
此時大當家的臉上才真的有些動容,剛纔秦焰沒看見,他可是看的一清二楚。本來秦烈離秦焰還有六七步遠,卻見他擡手揮劍,一道亮藍色的劍芒飛射而去,輕而易舉將自己的羽箭彈了開去。
“劍士?”大當家的深吸了一口氣,眼神開始凝重起來。
天下之間,武者不計其數,但文無第一,武無第二,武者總有強弱之分。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天下間開始流傳一套劃分武者等級的制度。
這套制度以劍爲尊,區別於其他武器,但等級劃分上卻十分嚴格。一般初學的武者就稱爲武者,但只有用劍的初學者稱爲劍客。等到初學者的實力達到可以催發劍氣的程度,那便可以考取“武士”或者“劍士”的證明,“士”同時也是最底層的貴族,也就是說到了這個程度,便可以說是踏入上流社會的門檻了。
“武士”或“劍士”分一到九段,一段始九段終,每一段之間都是雲泥之別,到了最後很多九段劍士都是可以憑實力擔當一方諸侯的人物了。但若有人突破九段,那就會是窮究天人化境的存在,世間把那樣的人稱之爲聖人,也就是“武聖”、“劍聖”,真到了那一步,那當真是神龍見首不見尾了。
縱觀天下,前後八百年間也只出過一名劍聖,便是羽朝開國皇帝,羽驚鴻!當然,也不是說其他的聖階真的就完全沒有,只是到了那個境界的,基本都是老神仙一樣的人物,對於俗世的權力卻沒有幾人貪戀了。
這位大當家本身也是一名二段武士,否則李府也不會派他來執行這次的任務。但是此時他憑藉着多年的經驗能斷定,對面的劍士和自己實力不相上下!
眼看着已經有十幾個戰士死在了秦烈劍下,大當家不再猶豫,提長刀一躍而起,人在半空中快速旋轉,竟化身爲一道旋風。這猛烈的旋風帶着凜冽的刀光,向着秦烈狠狠撲來!
秦烈仰起頭,嘴角掛着一抹嗜血的笑容,右手的長劍毫不猶豫如分山裂海一般直劈而下!
“當!”刀劍相擊,其力竟濺起了耀眼的火花。
秦烈借勢刷刷刷三劍刺出,卻均被大當家閃過,大當家蹂身而上,長刀化作一條游龍與秦烈展開了纏鬥,兩方相遇,竟是不相伯仲。
饒是如此,大當家心中卻是暗自冷笑,對方就只有秦烈這一個高手,只要自己纏住了他,那麼八十人對戰三十人,己方可以說是穩操勝券。
果然,那二十名長槍兵支持不了多久,陣型就已經有散亂的跡象,此時車底的十名伏兵迅速加入了戰團,卻沒能起到預想中的奇兵之效,彷彿對面早就知道有這股伏兵一般。
秦府士兵處於劣勢,不敢貿然進擊。此時戰鬥方纔進行了十分鐘,秦府已經倒下了四五人,估計再過不到一炷香的時間,秦府的防禦陣就會全線崩潰!但現在來看,戰鬥的情景只能稱爲膠着。
正在大當家以爲可以放心時,忽然聽見遠處傳來了陣陣馬蹄聲。大當家正感疑惑,那馬蹄聲由遠及近,已經像一陣旋風般迅速的颳了過來。
一共是十騎馬,馬上的人還是剛纔落荒而逃的車伕,但此刻,他們臉上已經沒有了畏懼和膽怯。他們手中的分明是寒光耀眼的戰刀,他們眼中發出的,分明是嗜血的光芒!
這一隊騎兵,分明是一隊久經沙場的鐵血騎兵!
百人級的步兵戰中,如果一方突然出現了一隊精銳奇兵,那麼勝負基本就可以定勢了。
而如果,這隊騎兵的每個人又都是武士級別的高手,那麼這場戰鬥差不多就會演變爲一場單方面的屠殺了……
看見這隊騎兵人還未到,十幾道刀氣卻已經縱橫飆射而來。瞬時間,冷汗已經佈滿了大當家的脊背。
“噗噗噗…..呃啊!”隨着這一隊騎兵掠過,慘叫聲接連不斷的響起。一來因爲兵種的天生優勢,而來因爲本身實力的差距,三來因爲是意想不到的突襲,故而騎兵的一次衝鋒,就有將近三十名士兵倒在了這些騎兵的刀下。
一瞬間,戰場局勢立刻顛覆!
大當家的臉已經變成了死灰色,他終於瞭解到這個秦府四公子的可怕了。
本來李氏夫人一方面讓大公子秦風通知李府,於是李府派自己來這條路上伏擊秦焰。另一方面,李氏夫人又讓二公子秦雲說那樣的話,誘使秦焰走這條安排了埋伏的路,而且爲了防止秦焰留後手,李氏還特意讓秦風秦雲去查探秦焰的伏兵。
秦焰倒好,又是一次將計就計。看來他早明白李氏對他肯定是不懷好意,但他還是答應進這個圈套,這說明他肯定有完全的準備。看來,車底下的兵只是誘餌,真正的伏兵是這些僞裝成車伕的武士!
雖然不知道秦焰是從哪裡招來這麼多高手的,但是可以肯定的是,自己這下子絕對是有死無生了。
看着那位大當家的一邊與秦烈戰鬥,臉上的表情卻連連變換。秦焰不由得冷笑,自己這次的計劃可是花了大價錢的。這次的計劃,一方面是提醒父親李氏的威脅究竟已經嚴重到什麼程度,一方面也是爲了打壓李氏的力量。
接下取貨任務的當天晚上,自己就去找父親借人,借精銳的騎兵。父親倒是痛快,直接把一直作爲親衛的“銳士”隊全部給了自己。然後,就是安排一明一暗兩處伏兵,明處的伏兵只是爲了使敵人放鬆警惕,一般來說,人們都不會認爲一個計策會連續使用兩次,自己鑽的就這個空子。
這正是三十六計中的,拋磚引玉!
這些銳士騎兵的眼神如同高原上的野狼,每次刀光一閃,都有一名敵兵慘叫倒地。秦焰剛剛將初上戰場的恐懼和對死屍的噁心壓了下去,此時卻生出了一股悲憫。殺人或被殺,這就是亂世的宿命麼?這一切,就是戰士的宿命麼?
大當家心魂大亂,自然不能再是秦烈之敵。秦烈瞅準大當家刀法中的一個破綻,自己的長劍劃出一個半圓狠狠的斬在大當家左臂上,霎時間大當家整條左臂飛了出去!
“哎呀!”大當家痛叫一聲,摔倒在地,手臂上已是血流如注。他勉強站起來環顧四周,卻發現他帶來的戰士在沒有一個能站起來,竟已全部死在了秦府士兵的刀槍之下!
“啊!——”大當家一聲怒吼,正待以死相拼。此時,秦焰冷然的聲音響了起來:“這個,留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