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喜?
司馬陵斜斜睨了他一眼,這小子守在外間,還能不知這裡間的事兒?
不過見他這般摸樣,也算知情知趣,且饒了他先前的擅專之罪吧。
“唔”了一聲,他起身下榻,又掃了一眼錦榻,嫌惡地皺了皺眉,“把這些統統給本太子換了!”末了又添一句,“拿下去燒乾淨了!”
伺候太子沐浴完睡下,富貴抱着一堆被褥牀單走了出來,看了四周十步一崗的侍衛,心略安了安,提步朝西面行去。
尋了個僻靜的角落,打了火摺子將那堆褥子被單引燃。
都是絲緞之物,火舌很快就竄了起來。
寂靜的深宮夜晚,即便是在這八月的夏夜,空氣中也莫名的飄着一絲寂寞孤冷的寒意。
富貴望着眼前的火苗在漆黑中吞吐伸縮,華美的織物被火焰吞沒,漸漸黃黑、蜷縮,最後化爲灰燼。
他的神情有些怔怔的,先前機靈討好的模樣已全不復見。
視線被火苗晃得有些發花,他全然不覺,只呆呆地想着自己的心事。
在宮裡呆了這麼些年,許多事也算明白了。
恨過、怨過,不甘過……可是又能如何?
恨太子麼?心裡清楚這其實不幹太子的事。恨皇后麼?可歷朝歷代的皇后都是這麼做的……
只能怪自己的命不好。
他吸了一口氣,忍下去吧,太子如今也只待他和路十三兩人親近些,熬下去,等太子榮登大寶,自己怎麼說也能得個內務總管——
至於那傳紙條之人,他咬咬牙,自己不理會便是。
拔出蘿蔔帶出泥,他就不信那人敢說出真相!揭露他,就等於揭露那人自己。當年的事已過多年,無憑無據,那人也未必能對自己如何。自己只要小心伺候好太子,得了太子的信任,其他的便無需懼怕太多。
可是,他尋思着——那人究竟是誰?
對太子下手,是爲了那位置,還是同皇后有私怨?
這幾月,他把宮中所有可能之人都想了個遍,卻還是沒頭緒。
若說是爲了那位置,太子若有不測,按制便是常妃之子登位,可宮中誰不知常妃同皇后二人最是姐妹情深,連皇上也時常讚頌,又怎麼可能是常妃?
難道是後宮的哪位夫人對皇后有嫉恨之心?一樣米養百種人,這也不是不可能。可若是這般,那範圍就大了去……
正在愁悶間,忽然,一陣破空聲傳來,他驀地一驚,本能的脖子朝後一仰,只覺冰涼之感頓時貼面而過。
“什麼人?”他低喝一聲,同時反應極快地閃到了一旁的樹後。
沒有聲音,四周靜謐一片。
又過了一會兒,他探出頭來,只見不遠處地面正插了一把寒光凜凜的飛鏢!
猛然地打了個寒噤——方纔只差一分,這飛鏢就插在了他的脖子上!
殺人滅口……他腦海中浮現出令他全身冰寒的四個字。
…………
夜風,似乎更加寒涼了。
~~~~~~~~~~~~~~~~~~~~~~~~~~~~~~~分割線前來報道~~~~~~~~~~~~~~~~~~~~~~~~~~~~~~~~~~
而就在這一夜的此刻,剛剛纔入睡的明思被帽兒喚醒了。
“小姐,小姐,醒醒,藍靈姐姐來了。”
迷迷糊糊的睜開眼,只見帽兒眨巴着眼,“藍靈姐姐看着挺急,像是有什麼急事兒。”
藍靈?挺着急?
這丫頭一直是最斯文不過,何事能讓她急成這樣?
明思心裡一懸,腦子瞬間清醒,披衣而起,“讓藍靈進來說話。”
片刻,藍靈走了進來,雖腳步還是幾乎聽不見聲息,但從步幅和步頻……——的確有些急切。
明思定住神,“可是繡坊出了什麼事?”
藍靈走到近前,眉頭鎖緊,一臉的不安,“小姐,不是繡坊,是沈繡娘!”不待明思發問,她又說出一個驚人的消息,“一個時辰前,沈繡娘又出去了,被護院發現後,沒驚動她,悄悄跟上去看了——小姐,同沈繡娘見面的人是紫茹!”
紫茹?
明思一驚,“護院如何認得紫茹?”
藍靈沉了口氣,神色端凝了幾分,“護院原本並不認得,是聽了她們的談話才知曉的!”頓了頓,拋出一個更驚人的消息,“小姐,原來這紫茹是沈繡孃的妹妹,而且,府裡——前日的事,便是沈繡娘給紫茹出的主意,攛掇着三小姐作下的!”
“你說什麼?”明思倏地站起,有些不置信。
一個繡娘有一個在大戶人家做丫鬟的妹妹並不足奇,可……
今日早間,她還在想明汐身後的是不是有高人?可她也只是隨意想想罷了,並未深想,想不到這才幾個時辰,竟然突然冒出這樣的消息!
“那護院可知紫茹的身份?”明思問。
“只知道名字,並不知道是納蘭府的丫鬟。”藍靈搖首,“他聽完兩人說話,又等沈繡娘回了繡坊,纔去找我當家的,把聽到的話原原本本說了一遍,又形容了紫茹的衣着打扮和樣貌。我當家的已經囑咐過他不可說出去。”
明思輕輕頷首,眉頭皺起,在屋內走了幾步,開始思索起來。
一個毀容的繡娘竟然牽涉到納蘭府的事務中,竟然還是扮演了一個出謀劃策的陰謀者?
明思忽地又想起多年前的那兩次紙片事件,心裡騰地一驚——難道從那時就開始了麼?
不行!此事必須弄個清楚,這沈繡娘究竟是何身份,意圖何在?
她不能留這樣一個定時炸彈在繡坊中!
停住步子,擡首肅然,“走,現在去繡坊!”
繡坊也是城外,當初明思買下的時候,也有考慮,所以離別院並不算遠。
半個時辰後,明思幾人已經到了繡坊。
將交待的話說給藍靈聽了之後,男裝打扮的明思戴起帷帽同藍彩藍星兩個丫鬟一起走進了裡間。
片刻後,一個穿着深灰一字襟的疤面女子走了進來。
只見她頭上用一段藍色碎花棉布擰了一個民間中年婦人最常見的高錐髻,頭微垂着,走路的步態也顯得有些緩慢。
明思扭頭悄聲問藍彩,“她登記時說的多少歲數?”
藍彩比了一個嘴型,“三十六。”
藍星不解,低聲道,“小姐,有什麼不對麼?”
明思輕輕搖首,“我看她並未說實話。”
雖然她刻意打扮的老成,但明思看她的身段和那雙手,還有那特意走得緩慢的步履中,總覺着她似乎在掩飾她的真實年齡。
只見那沈繡娘走到屋子中間站定,擡首望了一眼藍靈又垂下,“強嫂子,你找我?”
神態並無拘謹和驚惶。
藍靈坐在上首微微一笑,“沈娘子,當初你來的時候,可是說過你並無親人?”
沈繡娘身形微微一顫,“是。”
藍靈嘆了口氣,“那如今沈娘子可有什麼話要說來聽聽麼?”
沈繡娘緩緩的擡首,只見一張臉凹凸不平,紅紅白白的疤痕幾乎遍佈了整張臉,獨一雙眼黑白分明,此刻正定定的看着藍靈。
藍靈神情自若的看着她,脣角淡淡笑意。
“強嫂子這話是什麼意思?”沈繡娘低聲道,“可是我有什麼地方做得不好,還是冒犯了繡坊的規矩?”
藍靈望着她,脣邊笑意消失,“若是沈娘子這般說,那我只能同沈娘子解約,請沈娘子另謀高就了。”
沈繡娘一震,“強嫂子前幾日才說要授我雙套針和打字針的陣法,今日卻要攆我走——我什麼地方做錯了?”
藍靈搖首,復嘆了口氣,“沈娘子是聰明人,應該知道我今日找你是爲何。我們繡坊廟小,實在容不下沈娘子這等高才。”
只見沈繡娘聽藍靈這麼一說,卻驀地激動起來,擡眼死死地盯着藍靈,聲音沙啞可怖,“我原本以爲東家是好人,以爲你強嫂子憐弱惜貧是個良善人——”她低低從喉間發出幾聲慘笑,“原來不過如此!是,我是見了他人,可我從未泄露繡坊一絲一毫的消息,也並未損及東家分毫厲害……你們憑何要趕我走?憑何?”
縱是熟悉,藍靈也不禁被她這突然的情緒和神情嚇了一跳,脫口而出,“什麼他人?那紫茹不是你妹妹麼?你騙我同情在先,又隱瞞實情在後。你說未損傷東家,可你出計陷害納蘭府三小姐同鄭國公世子,又是何道理?我怎知你在繡坊有何圖謀?我這繡坊又如何容得你這等鬼祟行徑和這般陰謀詭計的肚腸!”
明思三人在裡間也是嚇了一跳,未曾想到那沈繡娘竟然會有那樣的激動。只聽藍星拍了拍心口,悄悄道,“這沈繡娘倒還真不像一般的繡娘。”
藍彩笑着低聲,“藍靈也不差啊——還沒見她說話這麼利索過呢。”
明思心裡卻是一動——這沈繡娘口中的字字句句,好似有些……
沈繡娘被藍靈一番話說得沉默了良久。
垂在兩側的手輕輕的攥起,又放開,神情一下子變得漠然起來。最後,只見她輕輕地搖了搖頭,閉眼瘮人的慘然一笑,“好,我走就是!”
藍靈一愣,一時倒不知該如何接話了。
方纔說要讓她走,她情緒那般激勵,此刻突然又這麼幹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