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光在他身上的襖子上一掃,秋池緩緩吐了口氣,‘人在何處?‘
‘應在馬車停處的南面山下,哪兒有個山洞--‘他道。
‘捆了!‘秋池扔下一句便轉身,走了兩步又倒回,從那被劍架着的男子身上一把扯下大氅。
大步流星而去。
雖聽她平安,可這般冷的天,從出事到現在只怕已經過了幾個時辰……
放緩了些許的心,驀地又提起,持鞭的手不覺一緊。
到路邊一個縱身利落上馬,那烏騅馬也是跟慣他的,待他勒回方向,不用他催促,便撒蹄飛馳。
濃墨的夜色中,四處皆是白雪皚皚。
這一番折騰,回到馬車停留處,已是丑時過半。
馬車因無人驅使,將軍府的馬又皆是退役戰馬,甚爲乖覺,雖無綁縛,也並無離開原處。
秋池在馬車出停了停,稍稍判斷位置,便一夾馬腹,箭射向南。
走出一里,便見一岔道向南,白雪微微反光中,只見南去數裡處一座起伏的低山。
遂勒馬而去,行處數百米便是無路,蒿草半人多高,中間似有人拖行過的痕跡。
躍馬而下,拍拍烏騅馬的馬頭,丟開繮繩便追蹤跡而去。
茫茫雪野,雜草灌木四處叢生,並不好走。
拔劍邊行,原野上寒風更是凜冽,耳畔時時都是‘呼呼‘的風嘯過聲。
他喊了數聲‘明思‘皆未傳出多遠便被風吹散。
心下更是焦急。
她有兩個丫鬟在身邊,以她的聰慧,竟然未派一個出來路邊求援,莫非又出了什麼事?
想到此處,不覺又提高了聲線,‘明思--‘
這一回有了動靜,風中隱隱傳來些聲音。
他駐足凝神細聽後,朝一個方向望去,只見遠處高高的蒿草中似有一個跌倒剛爬起的人形。
遂大喜,縱身闊步而去,走到數十米處,高聲喚道,‘是何人?‘
腳下不停,到了二十來米處,那個跌跌撞撞的身形現出模樣,正是明思身邊那個相貌憨厚的圓臉丫鬟帽兒。
此刻卻是一身狼狽,雪泥交錯,粉色的裙裾已經辨不出顏色。
看到秋池,呆了呆,‘將軍--‘道了一句,‘哇‘的大哭,‘將軍你快去看我家小姐,小姐她發高熱了!‘
心下頓時一顫,‘在何處?‘
帽兒回身一指,抽噎道,‘前面山腳的山洞……我們沒帶火摺子……生不了火……小姐的腳又崴了……‘
她還未說完,只見秋池的身影已經一躍過她身側,很快那抹銀色便和雪野融到了一處。
一路急行,山形漸漸清晰,到了近處,他腳下不停,一面擡首疾呼,‘明思--‘
一個有些斷續的聲音從左邊傳來,緊接着一個女子的身形從陰影中走出,站在雪地亮處,‘是將軍麼--‘
吸了口氣,大步向前,看着藍彩,‘她如何?‘
藍彩也狼狽,卻比帽兒好一些,身上只穿着長棉袍,外裳卻不見,此刻面上也是全然的急切,雖竭力平靜,語聲還是有些顫意,‘不大好,發熱有半個多時辰了!‘
又看見秋池左手挽的銀鼠皮大氅,便是一愣,還未反應,秋池已經朝前方山洞快步行去。
走到洞口,先是看見車伕躺在洞口出不遠,身下是兩條被拆下的馬車長椅,用長草綁成一個簡易的擔架模樣。
車伕的左腿已經被幾根木枝固定捆綁,人正在昏睡。
視線在車伕那被緊緊綁定的腿上停了片刻,那上面的層層繃帶分明是用內裙撕下的裙幅製成--兩個丫鬟都是穿的襖裙,裡面並無內裙可撕下。
心裡又是一顫,再一緊,擡首朝內,終於看見她--
昏暗的光線中,她在洞內最深處,身下墊着些半乾的枯草,身上覆着藍彩的外裳,背靠着洞壁,就那樣靜靜安詳的闔着眼,似在安睡。
一瞬間,心不知爲何就安定下來了……
他輕步走了過去,將大氅覆在她身上包裹住,將她抱起。
到近處他才發現她的臉有些不正常的潮紅,即便是那發黃的膚色也遮擋未住,呼吸間也是急促的熱氣。
在將她抱起的那一瞬,她緩緩地睜開眼,黑暗中,那雙眼依舊如寶石般的澄淨,望着他卻有一絲迷惘。
心頓時柔軟,凝視輕聲,‘莫怕,是我。‘
她望着他,蟬翼般的睫毛輕輕合了合,‘秋將軍。‘
‘是我,‘他低低應了一聲,‘莫怕,我帶你回去。‘
‘多謝。‘低低一聲,羽睫再度顫了顫,而後緩緩合攏,再無聲息。
看她的模樣,顯然是神智有些迷糊。
可就是這般,她依然不忘朝他道謝。
他吸了一口氣,緊了緊手臂,轉身走出洞口。
身後的藍彩靜靜地讓出路,秋池在她身前一頓,‘等下有人過來安置你們。‘
藍彩頷首。
積雪覆蓋的官道上,黑馬如風。
馬上男子單手操繮,俊朗的面容上一片端凝,不時蹙眉望向懷中女子,每多看一回,心中的憐惜便多一分。
回到北將軍府自是一場忙亂。
方管家看着秋池抱着昏睡的明思回來,駭了一大跳。
待見明思面色不正常,便一迭聲的喚人去請大夫。
秋池將明思抱回靜湪院,如玉同蓮花趕緊上前伺候,將明思污了的衣衫褪去,見明思內裙撕了一了一大截便是訝然。
秋池站在牀畔蹙眉,“愣什麼愣,還不快些!”
兩個丫鬟一顫,加快了動作,蓮花去脫明思的雪靴,“啊”了一聲,“夫人的腳——”
右腳靴子脫下了,可左腳卻脫不下。
秋池大步上前,伸手拉開明思的褲腿,一截羊脂般潤澤滑膩的小腿頓時現於三人眼前,可那近腳踝部位卻有些腫大,撐住了靴子,脫不下來。
蓮花一用力,牀上的明思便微微顰眉。
“拿把剪刀來!”秋池凝聲。
蓮花忙應着,將剪刀尋來。
秋池將靴子剪開,脫下雪白羅襪,只見那原本纖細玲瓏的腳踝已經紅腫得極大,和那形態色澤美好得如白玉般完美纖足同時現於眼前,只叫人心憐更甚。
“將軍,大夫來了!”方管家氣喘吁吁的聲音從門外傳來。
秋池將目光從那圓潤纖巧的足上挪開,小心的拉過錦被將這隻傷足覆好,起身拉下帳幔,沉聲道,“請大夫進來!”
帶着學徒的老大夫走近屏風內細細診斷了一番,“夫人這是受了寒,驟寒入肺腑,故而突發高熱。老夫先開三劑藥,今日若能退熱便是最好。”
秋池鎖眉,“若能退?”
老大夫道,“夫人體質特殊,胎裡應是帶了些先天不足,寒氣便有些勝,後天用過些調補的好藥,這才補回來些。可這底子始終不比常人,加之幼時應受過一次大寒,這臟腑比常人便會稍弱。無事便罷了,最怕便是受寒,這一受寒便易損。先用這三劑,若今晚不退熱,你們再來尋我。”
秋池怔了怔,目光朝帳幕後望去,老大夫看了他一眼便出去開方。
秋池回神,道,“拙荊腳上也傷了,麻煩您看看。”
老大夫看過後,取出一瓶藥油,“並未傷及筋骨,不過也需好生護理,免生留下遺症,每日用藥油好生按揉三次爲宜。”
這時,藍彩帽兒也跟着馬兵坐着馬車回了府。
兩個心急如焚的丫鬟顧不得自己便先到了正房,聽得大夫的診斷後都紅了眼圈,藍彩一拉帽兒,兩個丫鬟便下去漱洗換衣。
漱洗過後,兩個丫鬟都不肯歇息,轉回來伺候明思。
回來後,卻見牀上帳幔已經拉起,秋池正坐在牀畔用藥油在給明柔塗抹按揉那隻傷足。
藍彩愣了愣,“將軍,還是奴婢來吧。”
秋池未擡首,“你力道不足。”
帽兒看了藍彩一眼,藍彩微微示意,低聲道,“你去看着藥。”
帽兒點頭退出,藍彩在屋角香獸腹中填了安神香,又將暖爐添了炭,便退到外間守着。
過了一會兒,內間傳來秋池的聲音,“她有先天不足之症,你可知曉?”
藍彩一怔,微微一頓才明白這個“她”指的是明思,遂輕聲,“小姐孃胎裡不足,生下來體質便不好。那年回京又落了回水,差點沒能活。後來夫人尋得一味密藥,服用之後這纔好了。我是後來纔跟小姐的,這幾年,小姐都極少大病了。我原本,原本以爲小姐的身子已經好了。”
若是知道如此,她昨夜就不該聽明思的拒絕,若是將襖子脫給了明思,興許不會如此。
內間聲息停了一會兒,只聽秋池又低聲道,“如玉的爹可是替她在做活?”
藍彩頓了頓,低低地應了一聲,“是。”
“給那些災民發衣裳糧食的,是她麼?”秋池又低聲問。
“小姐說是能幫一些是一些,能救一個算一個。”藍彩輕聲。
內間再無聲息。
明思在光怪陸離中漫無目的的走着。
四處是灰濛濛的一片,看不清前路。
偶爾會有些模糊的聲響和光芒從不知名的遠處傳來,她努力地前行,卻似乎還是遙遙不可及。
忽然她闖進一個光幕般的屏幕,卻看見一個年輕的平頭男人笑着朝她走來。
那漫不經心的笑意中卻似乎有些壓抑的東西,到了跟前,他收起笑意深深凝視,“穎琪,你不知道我愛你嗎?”
她呆愣,看了看周圍變幻不定的迷濛霧氣,又看向這個男人,頓時不知所措。
怎麼會是胡之文?
明思滿心訝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