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力氣都給我留着生孩子！”雅嬤嬤喝了一聲，“兩個孩子還在肚子裡等着呢，心思都給我用到肚子裡去！”
榮烈僵住，少頃，默然地退了下來。也沒退遠，只退到廊下隔着三步遠的門簾，定定望着產房。
這一刻，他有些後悔聽明思話沒有請四老爺四夫人過來。
明思早就交待過，若她夜間發作臨產便不許去驚動父母。
明思是不願讓父母熬夜擔心影響身體，可此時此刻，榮烈卻真希望四老爺四夫人在場。無論是四老爺四夫人，就算藍星和阿刁在，也多少能讓他踏實些。
這個時候，其實他極想有人能同他說說話，也好過一個人這種似乎漫無止境的揪心壓抑。
看着產房門前厚重的布簾，他覺着自己呼吸都沒辦法順暢。心好似卡在喉嚨口落不下去，偏又跳得厲害得緊，讓他愈加難耐。
可他縱有通天之能，此時也全然無半分用。
只能守在這裡等……
無數擔心在心底升起，又被他自己按下……再沒有比這更難受的滋味了。
雅嬤嬤吼了那兩句後，明思的呻吟愈發剋制，再未有過一句高聲，但從布簾中偶爾傳出的更加壓抑的斷續呻吟中，榮烈如何不能聽出明思此刻實已痛楚之極！
恨不能以身相代，卻，沒有辦法以身相代，榮烈閉了閉眼，袖子微微顫動。
王老御醫看了一眼，臉上露出一絲笑意，無奈又好笑的搖了搖首。
顎敏一眼瞥到王老御醫的表情，心底稍安。下一瞬，她下意識轉首朝後望了望。
院門閉合，她知曉卓都同沙魯此刻應是在門外候着，卻不肯定布羅是否也在。
兩個時辰前，布羅進來同榮烈說了一陣話後就匆匆出去。顎敏看出當時兩人的神色都有些不同，但後來布羅離開後，榮烈也一顆心都在產房內，她也看不出有何異常。
不過直覺間，她還是覺出定是出了什麼事兒。否則這樣的時候，布羅不會這般沒眼色的進來打攪榮烈。
究竟是出了什麼事兒呢？
顎敏心中猜疑，難道真是同納蘭五少爺有關？
心裡胡亂思量間，驀地聽得產房中傳來一陣極爲響亮的嬰兒啼哭聲。顎敏猛地擡首露出喜色。
靈珊蓮花如玉三人也驚喜着朝前行了幾步，祈盼望向產房門口。
嬰兒啼哭聲響起的一剎那，榮烈身影猝然一震，似微微搖晃了下才又站定。
站在門前的範嬤嬤笑看榮烈一眼。掀開門簾走了進去。
片刻後，範嬤嬤抱着一個襁褓笑吟吟地行了出來，“恭喜王爺，是個小郡主呢！”
榮烈只覺喉嚨乾澀，頓了頓後才提步上了一步臺階。
範嬤嬤側過身子將襁褓中嬰兒的臉露出，滿心歡喜的道，“小郡主眼睛長，像王妃呢，日後定是一個大美人！”
榮烈瞅了一眼。也沒注意聽範嬤嬤說了什麼，只留意到說是孩子像明思，這才掃了一眼。可這一眼掃去只覺孩子長得瘦巴巴紅通通，閉着眼睛，臉上還皺皺地，哪裡能看出半分好看來？
他牽了牽嘴角就將目光收回，“帶下去安置吧。”
目無表情的說完這一句後。目光再度投向產房門簾處。
範嬤嬤噎了噎，有些無語，心裡不免嘀咕，莫非王爺見是小郡主，心裡不喜？
心裡想歸想，話卻不敢亂說，範嬤嬤抱着孩子下去了。
範嬤嬤一出來，幾個丫鬟這才圍了上去。笑着端詳逗趣，低低說笑。
早前王老御醫的話，榮烈半分不落的聽在耳中。如今見第一個孩子順利產出，心裡霎時鬆了口大氣。
好在未有讓他失望，又等了一刻鐘不到，產房中傳來了第二聲啼哭。
比起前面姐姐的哭聲。這個孩子哭聲卻斯文了許多，沒有那麼響亮，也只哭了幾聲後就止住了。
榮烈再度閉了閉眼，聽得步伐聲出來，他睜開眼，卻是帽兒喜滋滋地抱着清理乾淨的孩子出來了。
“王爺，是小郡主。”帽兒臉上是止不住的笑，“王爺你瞧，小郡主長得可好看？像不像王妃？”
榮烈瞥了一眼，這個孩子比先出來的姐姐還要瘦小些，皮膚也更皺。
“這樣醜，你哪隻眼睛看着像王妃了？”榮烈目無表情說了一句便提步朝內行。
帽兒聽得一呆，正欲不服氣地開口反駁，還沒出聲，襁褓中的孩兒就忽地哭了起來。帽兒忙不迭的哄了兩句，再待開口時，榮烈已經掀開門簾進了產房，連個背影也沒留下。
帽兒沒好氣地低聲嘀咕，“哪兒有當爹的這樣說自個兒孩子的！會不會說話！”
先前的靈珊蓮花並蘭兒菱花兩個小的已經跟着範嬤嬤進了對面的廂房，此刻便只剩顎敏如玉。兩人圍了上來，聽得帽兒的不滿如玉抿脣直笑。
顎敏也抿了抿脣，低聲道，“王爺並非是不喜歡小郡主，是心懸久了，遷怒呢。”
帽兒愣住眨了眨眼，也有幾分反應過來，“哦”了一聲後還是不滿的嘟囔，“遷怒也不該說自個兒孩子醜啊，你看方纔聽着，小郡主都傷心了！咱們家郡主長得這樣好看，偏生當爹的還胡說，看都沒看仔細，這是哪裡來的道理！”
顎敏只是笑，朝產房望了一眼，“王妃如何了？”
帽兒笑道，“王妃無事，我出來的時候已經差不多收拾妥當了。”轉身看了看後，也忍不住嘆氣笑道，“裡面眼下只怕也沒咱們的事兒，走吧。”
三人遂笑着朝對面的西廂房行去。
榮烈一步進到產房便定住。
屋中一片血腥味兒，屋角還有兩盆血水沒來得及清理。
牀鋪已經換過了，明思閉着眼躺在牀上，青絲披散枕上卻不顯太過凌亂。只有些蒼白的面上，額際沒擦拭乾的汗意沾得兩縷青絲略顯出幾分溼漉漉的紛亂。
雅嬤嬤整理好明思被褥直身看向榮烈，想說什麼，最後還是笑了笑，未有理會榮烈，走了出來。
其他幾個接生嬤嬤也分頭抱着換下的被褥，端起銅盆退了出去。
榮烈還是一動不動。
直到明思睜開眼看見他，他纔有些艱難地一步一步行了過去，在牀邊的錦凳下坐了下來。
不知爲何，明明明思這番的生出比起當日藍星那夜來說已算是足夠的無波無浪，可真切到塵埃落定的這一刻，他反倒是生出些惶恐。
莫名有些夢幻迷離的感覺，這一切明明真切，可他卻還是生怕是不真實，生怕這一切是自己美好的幻想。
他抿緊脣，看着明思，直到明思脣畔露出一縷帶了幾分疲乏卻足夠喜悅的笑意，朝他伸出手，他才真正有了些真實感。
將明思的手握在掌心，一隻手不夠，又加上一隻，雙手合攏後，這份真實感才變成十分。
“看了咱們的孩子沒？”
“以後咱們不生了。”
兩人同時開口，語聲同起同落。
明思用了大力氣，此刻疲倦之極，兩人同時說話，她便沒聽清榮烈說什麼。
她愣了愣，“你說什麼？”
榮烈垂了垂目光，復擡起定定堅決，“以後咱們不生了！”
明思微微一呆，眨了眨眼。
“咱們日後都不生了。”榮烈再度重複了一遍，“兩個孩子已經夠了，不用再生了。”
看着榮烈異常堅定的目光，明思終於反應過來，也明白過來。
明白過來後，即便在如今這般睏倦疲乏的狀態下，她也忍不住有些失笑。
“榮烈，我好好地呢，”明思抿脣，低聲柔柔，“雅嬤嬤都說雙胎中難得有我這般順遂的。”
兩個孩子是不算少，她也沒想着說一定要再生，可此際讓她說不生了，她也不願應承。
榮烈僵着一張俊顏，沒有接明思的話，頓了頓後才又擡眸，“身上還痛不痛？”
明思微笑，搖了搖首，“生完就不痛了。”
“累不累？”榮烈又問。
明思點了下頭。
“那睡吧。”榮烈低聲道，“我在這兒陪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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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思心房滿滿都是幸福暖意，甘甜之極，輕輕笑着“嗯”了一聲就緩緩閉上了眼。
閉了須臾忽地又睜開，“我不讓你進來，你生氣了沒？”
榮烈怔了怔才反應過來明思是在問早前不然他進產房的事兒。
他如何會生氣？
榮烈搖首，“沒有。”
明思這才又笑了笑，閉上了眼輕聲低低道，“女人生孩子醜得很，我不想讓你看。”
榮烈聞言稍稍頓了片刻，“好，你不讓我看就不看。”
明思閉着眼，脣角揚起，放在榮烈掌心的手也動了動，手指扣住榮烈的一側手掌，緊了緊。
不多時，呼吸便漸漸悠長均勻起來。
見明思睡得沉了，榮烈才鬆開一隻手，取過牀頭的一張棉巾替明思擦拭額頭的汗水。放下棉巾，又替明思將那兩縷散亂的髮絲順到腦後。
做完一切後，他便靜靜地看着明思沉睡安然的睡顏。
直到這一刻，那一顆心才終於安穩輕輕地落了底，慢慢恢復到往昔沉着的頻率上。
不知過了多久，外間傳來顎敏的低聲通傳，“王爺，布羅求見。”
榮烈垂了垂眸，將明思的手輕輕放回錦被下，輕步走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