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八十五章 榮眉析情

青黛呆了呆,下一瞬才明白榮眉的意思,心底一驚,眼眸睜大,“公主?”

榮眉微微一笑,望着她的眸光分外柔和,“你八歲就跟着我,如今我也該替你考慮考慮了。你自個兒若有中意的不妨同我說,我替你求旨。雖說二十才放出去,但如今只差一年,皇后想必是會給我這個面子的。若沒有合適的,我讓十七皇兄在黑甲軍裡張羅張羅也定能尋個合適的。你是宮中一等侍女,配個有品的將領也配得起。我若開口,十七皇兄也會用幾分心,想是不會辱沒了你。”

“不——”青黛騰地跪下,眼淚奪眶而出,“公主,奴婢不嫁!奴婢不離開公主,公主去哪兒奴婢也去哪兒。”

榮眉愣了愣,俯身扶起她,青黛卻不肯起身,隻眼淚流淌。

“青黛,”榮眉拉不起她,只嘆氣無奈,“我不是攆你,只是你跟了我這麼些年,我的心你該是明白的。咱們打小就在一起,這情分說是姐妹也不過——我只是想你好,趁如今我還能有這分力……”

“公主,奴婢不願意。”青黛熱淚滾滾,只是使勁兒搖首,“奴婢只跟着公主,奴婢這輩子都不嫁人!如今還好,那夏瀝千山萬水遠——公主怎能拋下奴婢……奴婢又怎能安心嫁人……公主,你別說了,你要奴婢現在嫁人是拿刀子割奴婢的心啊……”

榮眉怔怔地望着青黛,眼角漸漸溼潤,驀地直身站起,轉首望着窗外,語聲冷冷,“我已經決定了!我是你的主子,主有命,奴必從!你是最懂規矩的,這個道理你該清楚纔是。”

青黛心裡發疼。望着榮眉那盈盈一握愈發纖細的腰身,她倏地用力一閉眼,握緊拳頭低聲道,“公主爲何不爭一爭?費了那樣多力氣,那樣多心思,難道就這樣放棄?納蘭師長對公主也未必無意,若是睿親王妃肯相幫也未必沒有機會——”

“青黛!”榮眉驀地轉身,目光嚴厲。

青黛不肯放棄。執拗地望着榮眉,“公主聽奴婢說,奴婢忍不住……觴漓殿下心思深沉,這些日子公主雖是應對無逆。可公主終究是無心的。莫說是觴漓殿下,只怕三公主也看出了些什麼,公主難道真要等皇上下旨麼?觴漓殿下乃是一國太子,日後還是一國之君,他豈能容公主無心?若是他日知曉內情,公主身在異國他鄉連個求救的人也無,與其他日淪落不如如今盡力爭上一爭!那個荷包公主不是一直留着麼?公主若不想出面就讓奴婢想法子去見納蘭師長,只要他——”

“青黛——”榮眉低低喚了一聲,眉宇間露出一絲疲憊。

這一絲疲憊終於讓青黛住了口。

榮眉緩緩地坐了下去。目光靜靜落在地面,“你說的,我不是沒想過,我都想過的。”

榮眉語聲輕輕,青黛愕然擡首怔然。

這半年來,這是榮眉第一次沒有迴避她的話頭。

“我都想過的。”榮眉半垂着首,脣畔一縷似有似無的笑意。“原先,我只是喜歡他。他同別的男人不一樣,他這人很真。我喜歡他看人的眼神,很乾淨,很真。以前,他不喜歡我,是因爲我的身份,我的親人傷害了他最好的朋友。他不是討厭我這個人。而是沒有辦法接受我的身份,因爲他將情看得重。他看到我會想起他的朋友,如果接受我,他沒有辦法面對自己的心。我也傷心過。可後來,他接受了十七皇兄,我心裡才慢慢有了指望。他性子看着溫和卻很犟。但他也是個懂得道理的人。思思姐姐和十七皇兄讓他明白了人的身份其實不是最重要的,人才是最重要的。他對小七他們都很好,也用心的栽培他們。我使了心眼告訴他,我不喜歡他了,所以他也不彆扭了。我同他說話他也自在了,指點我學問也很盡心。愈是相處我便愈是明白他,他其實是極簡單的人。雖是聰明,但從來沒有半分歪心。但凡答應的事必然是一百個用心去做。哪怕一開始接受大皇兄的任命,他心裡並不真正願意,但他對小七他們從沒用過半點心眼,都是全力用心去做這個師長。他也真正關心天下的百姓,他已經寫了好幾冊關於各郡縣的民情風貌實錄。我明白,他不是求名求利,他是真爲了這天下的百姓。他接受大皇兄的安置不是爲了自己,是爲了納蘭府,爲了自家的親人,也是爲了這天下的百姓。可他心裡還是覺得對不住自己的朋友,所以,他將這份心都償到了這天下百姓身上。青黛,我越明白他便越是喜歡他。這輩子我也不可能像喜歡他一樣再喜歡上別的男人。”

青黛身子一震,“那——”

“就是因爲喜歡,所以我不能。”榮眉輕輕擡首而笑,“若是沒有和親這回事,我會爭,我也一直再爭,可是有了這回事,我不能了,你明白麼?”

青黛蹙眉,有些不明白。

榮眉脣角彎了彎,語聲輕輕,“宮中的公主只有我身份最合適,夏瀝國主要的是我,夏瀝太子也看上我,我爭不了,你懂嗎?若是我向思思姐姐開口,她性子軟定然是會想法子的。可是大皇兄的性子如何你也清楚。我這個公主之所以身份尊貴,是因爲右柱國是我大表哥。若是沒有和親這回事,我想法子討大皇兄歡心,那是小女兒家的心思,大皇兄不會多心,這事可能還有幾分成算。可是如今這種情形下,大皇兄已經起了心思讓我和親,我再爭,不但會影響十七皇兄,還會帶累右柱國府和納蘭府。大皇兄是個慣常多心的人,如今纔對十七皇兄放了幾分心,若因我的事讓思思姐姐在中間動作,大皇兄只怕會疑心十七皇兄同右柱國府。太子這纔剛出了事,大皇兄嘴上不說,但心裡其實是很難過的。可越是這種時候,人心便越是容易亂想。黑甲軍如今還在十七皇兄手中,若讓大皇兄猜疑,對十七皇兄和右柱國府都不是好事。還有納蘭府,納蘭老太君過身後只怕這擔子就交到了他身上,這個時候我若同他說什麼,無論他怎麼選擇,我心裡都不會好受。他在大皇兄心中不過是個普通臣子,大皇兄是絕不會容有什麼事影響到兩國邦交的。糧種之事是當下關鍵,大皇兄這般說,他也說過的。我早前問過他,他說按如今各地糧產出產量,若是豐年便堪堪可夠百姓不餓死,但要豐足卻是不能。若是荒年或者災年,卻是遠遠不夠。故而引進糧種一事攸關天下安康。青黛,我不能讓他爲難,也不能讓他當這個罪人。莫說他如今對我並無十分用心,便是有,我也不能。所以於公於私,於天下百姓也好,於自個兒的親人也好,我只能如此。”

青黛呆愣許久,明白過來榮眉的心意,心房卻一下一下的抽疼,“公主……那你自個兒呢?”

榮眉垂下睫毛,微微而笑,“青黛,我高興呢,還好我還沒同他說什麼,這般便可想着他其實對我也是有十分心,可以想着他也是以爲我不喜歡他喜歡觴漓,所以才希望我好的。”說着,伸手扶起青黛,“好了,這下可以起來了吧。”

青黛緩緩起身,定定地望着榮眉,“公主,你就這般甘心了麼?”

榮眉抿了抿脣,輕輕笑了,“不甘心啊,我還指望着皇后心願達成,指望着三公主成事呢。”

這一說,氣氛倒鬆弛下來,青黛也忍不住含淚而笑的嗔怪,“公主還有心思說笑?”

“不笑難道哭啊?”榮眉難得俏皮,笑吟吟道,“其實也沒想象中難過,你就別老是苦着臉看我了。我看着反倒是難受。”

青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顯出幾分無奈來,“公主說得輕巧——”只這半句,接下來的話青黛看了榮眉一眼,終究還是嚥了下去。

她如何不明白榮眉是故作輕鬆這般玩笑,可明白又能如何?真要說出來,只會讓榮眉更加難受。

這一刻,她唯一能祈願的也就只有那句“讓皇后和三公主心願達成了”。可即便是她,也知這幾乎是不可能的,否則榮眉也不會替安排她出宮的話。

但人若一分希望都沒了,那日子只會更加無望的黑暗。便是明知自欺欺人,也是多一刻好過一刻。

青黛心裡嘆息一聲見榮眉也沒提早前讓她出宮嫁人的話,心裡稍稍安了些,也不願再提,遂拾起墨條又開始替榮眉研磨。

用了午膳,榮眉小睡起來才用了盞茶,三公主榮瑜便又來拜訪了。

榮眉依舊好脾氣的以禮招待,兩人圍着桌子敘話。

“聽說小姑姑最近都在練字,可否讓我見識一二?”榮瑜喝了口茶,笑看榮眉。

榮眉微微一怔,笑道,“隨便寫寫罷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字寫得醜,不能見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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