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極糯甜,極俏皮,極嬌媚。
沒來由地酥軟一顫,被她這般嘲笑,他卻絲毫沒有怒意。
這聲音怎莫名熟悉?
正欲開口相詢。
一陣風來,那女子的身影卻突地消失了。
……
他猛然驚醒,卻發現身體某處正腫脹無比。
體內似有一股想要宣泄的燥熱。
心中更有莫名揮之不去的煩躁之意。
片刻後,從錦榻上坐起,“來人!”
外殿的玉蘭忙起身入內,見太子坐於錦榻之上,擡首朝她淡淡掃來,“召伺寢。”
她一怔,很快反應過來,恭聲道,“是。”
不多時,兩個太監便擡了裹成一團的伺寢宮女進來,置到太子的錦榻之上。
玉蘭退守到外殿。
卻只過了片刻。
內間傳來太子咬牙切齒的怒聲,“滾下去!”
她一愣,那伺寢宮女已裹了錦被,滿身狼狽的哆嗦着快步出來了。
定了定神,她走了進去。
太子的寢衣有些凌亂,領口敞開,露出如玉的精緻鎖骨。
精美絕倫的面孔上,額間硃砂如赤血,神情是從未有過的陰沉。
趕緊收回目光,心中卻是一顫復一驚。
望着她,太子語聲平靜,“三日內,給我查清納蘭六小姐所有事!”。
頓時訝然——
太子眸色暗沉地盯着她,一字一頓,“從九年前落水開始,能查的都給我查仔細!”
她呆了呆,卻見太子眸若寒星,“沒聽見本太子說話?”
驀地回神,玉蘭躬身領命,“是。”
遂退出。
一室金碧旖旎華貴,牆上宮燈透過紅綃紗,將殿內映出一片纏綿暖意。
錦榻之上那眉目如畫的男子面上卻是沒有一絲暖意。
只想過她會不會是她——卻未想過,她亦會是她!
眼前突地又閃現出早前回想到過的四年前場景,卻是更加分明。
她離他只有半臂之遠,蠟黃着小臉,點漆般的眸子死死的盯着他,語輕,憎意卻分明,“衣服髒了尚可洗,若是別的髒了……”
那般的厭惡和鄙夷,何來呆板怯懦?
當日不覺,如今才分明。
瞬間場景變幻。
又清晰地浮現數日前。
那林間女子悠然撫琴,曼聲而唱,“一個是閬苑仙葩,一個是美玉無瑕。若說沒奇緣。今生偏又遇着他;若說有奇緣, 如何心事終虛化……”
忍不住探出身形,卻見一抹石青嫋嫋,動人若幽蘭綻放搖曳。
就在那一刻,他生出了採擷之心。
緊接着,夢中那聲音又嬌媚響在心間,“司馬陵,你這個傻蛋!”
此番卻添了幾分嘲弄。
眸光倏地寒凝,重重的一拳捶在身側,語聲恨極,“最好莫是你——”
猶記得,自己在路上攔了那小丫鬟,還問那“馬克思”!
而她當日便站在一旁!
自己尋了四年!
查遍了納蘭府所有的小丫鬟,甚至還試探過納蘭二小姐!
堂堂大漢太子怎容得一個醜女如此愚弄!
她怎麼敢?
一股鬱氣憋悶心間——恨極,怒極!
片刻之後,握緊的拳頭慢慢鬆開……
一絲莫名茫然緩緩升起。
若真是她,又該如何?又能如何?
心中想了百折,卻最終千回。
最後卻還是不分明。
次日,便是皇后壽辰。
他原想第二日召納蘭笙入宮。
可惜天不從人願。
大長公主當夜驟然中風,皇后心生不安,遣了他去探望。
未料病勢洶急,第三日便西去。
又不得不代表皇家出面同鄭國公府一起料理喪儀。
給玉蘭定了三日期限,短短數日,查到的皆是無用信息,並無異常。
看過玉蘭蒐集到的信息,他心中卻辨不清滋味。
似失望,又似鬆氣。
煩亂之下,他擡首問玉蘭,“若是恨一人,卻又煩擾該不該恨她——當如何?”
玉蘭愕然,望了太子手中的紙張一眼。
脣動了動,遂垂目輕聲,“殿下,納蘭六小姐明日便要成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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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二十二,壬辰年,戊申月、甲子日。
宜嫁娶、祭祀、求嗣、出行。
伏地拜別了四老爺和雙目紅腫的四夫人,明思蓋上紅蓋,被喜娘背上了花轎。
因大長公主還在停靈,納蘭府此番雖也有數裡紅妝,旗鑼傘扇列前,卻減了些喧囂的儀仗。
繞城一圈後,喜轎停在了北將軍府。
轎門被輕輕一踢後,喜娘掀開垂簾,明思雙腳落在青布之上,穩穩站定。
透過垂下的紅蓋流蘇,明思看到一雙黑緞六合雲靴立在自己身前。
朝上,便是極其鮮豔的大紅。
同自己身上一模一樣。
鞭炮“噼裡啪啦”,嗩吶奏得歡快喜慶。
一張張的麻袋從轎前一直鋪到了新房。
被老太君點名指定送親的納蘭笙行到轎前,按捺住心中萬般複雜,輕聲道,“六妹妹,我揹你。”
明思抿脣一笑,伏上了納蘭笙的背,用極輕的聲音道,“五哥哥,我好得很。”
納蘭笙心中更是酸澀,卻只能無言。
默默將明思負起,一步步踩着麻袋,直至喜堂。
大紅綢帶結成同心結,各執一端,並排而立。
看了看滿堂的賓客——大京但凡有點名聲的世家大族都到了,還有一干跟着自己回了大京的部下。
不遠處,包不同正笑嘻嘻的望着自己。
最後,目光落在眼前只到自己下頜的嬌弱身形上,秋池忽地怔住。
此刻他突地想到,無論於法還是於禮,於世人眼裡,自己是真的娶了這個女子了。
心中驀地生出些不自在。
“太子殿下到——”
就在這時,門外迎客的聲音喜悅高聲。
滿堂賓客並無驚異——憑太子同秋將軍的交情,定然也是要親來賀喜的。
這道聲音也解了秋池突生的窘迫,不自在的目光也尋到了安放的方向,迅速的轉首朝堂外望去。
只見衆賓客閃開的一條道中,一襲玉色長衫的太子身後跟着數個近侍,朝堂中大步行來。
行到堂前,太子的目光在他身上微微停留,便落在了他身邊的龍鳳霞帔之上。
頓了一頓,太子轉首回來,淡淡含笑,“你這小子,定親怎也不同我說一聲?”
他頓時一滯,只得一笑。
恰這時,禮官盡起了職責,高聲長呼,“吉時到——”
納蘭笙見機,嘻嘻一笑,“殿下這不是來了麼?先觀禮,觀了禮,待會兒再好好灌他些酒,隨殿下怎麼罰。” WWW ◆тTk án ◆c o
太子掃他一眼,脣角笑意不明,“這可是你說的,此事你也有份兒,那我便一併罰了。”
這時,正值喜娘過來牽起新娘,秋池朝太子略一頷首,跟着到吉位站定。
朝外拜過天地,又拜過堂上的牌位,夫妻交拜之後,納蘭笙負着明思到了新房前。
跨過馬鞍,邁過火盆,喜娘引着明思在喜牀坐下。
錦繡紅蓋下的明思悠悠長呼了口氣。
總算折騰完了!
鬆懈,心中大定。
藍彩遞了兩個裝了銀裸子荷包給屋內候着的兩個一胖一瘦的丫鬟,含笑道,“兩位妹妹辛苦了,這裡有我們伺候便是,妹妹們下去吧。”
有賞錢還不用幹活,自然樂意。
兩個丫鬟笑着道了聲喜,便樂呵呵地走了出去。
看着兩個丫鬟的背影,帽兒皺了皺眉,心道,自己便是納蘭府裡最醜的那等丫鬟了,沒想到這北將軍府的丫鬟比她還醜。
行禮也行得隨意,那膝蓋那手全不是位置。
還未走出房門,便用手去捏那荷包——帽兒輕輕搖了搖首。
藍彩過去將房門闔上,回首瞟她一眼,“咱們是客,其他的也不幹咱們的事。”
明思輕輕拉開蓋頭,擡首朝藍彩一笑,“給我吧。”
藍彩頷首,走到牀前,從袖中掏出一張疊好的紙箋遞給明思。
至晚間,酒筵散去。
包不同率着北府軍的一干將領本想着鬧洞房,卻見太子穩穩在座並未出聲,只好相互間大眼瞪小眼看了一通,訕訕告退離開。
秋池自然無急切之心,喚過管家換過席面,三人重新入座。
太子眸光一掃二人,又看了看桌上酒盞,“既是要罰,就得大杯。”
秋池笑了笑,“好。”
片刻換過酒盞,秋池持壺注滿,“此番是臣未想得周全,請殿下恕罪。”
言畢,一飲而盡。
太子似笑非笑,“只一杯?”
秋池一怔,遂不多言,持壺再倒,飲盡。
如此喝了三杯。
太子笑了笑,把目光看向納蘭笙。
納蘭笙看着面前的酒盞,朝太子嘿嘿一笑,“殿下,我酒量可不及秋池,可否寬限些?”
太子斜睨他一眼,脣角一勾,“今日可是你們兩府的喜事,你是送親的,他是娶親的,今夜——當不醉不歸。”
納蘭笙無奈,只得苦笑應下。
酒過了三巡,席間氣氛卻有些沉悶。
秋池素來不喜多話,太子也未出聲。
納蘭笙幾杯烈酒下肚,思及新房中的明思,心中也勾起悵然。
到了後來,不用太子說,也不停的朝杯中注酒。
司馬陵舉杯輕抿,眸光落在秋池的一身大紅喜袍上,只片刻,輕輕收回。
只是不甘心,只是要求一個究竟——按下心中的紛擾繁雜,他對自己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