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可可本來說第三天走,可是才第二天當董小葵上班時,夏可可就悄悄離開了,連默言和弄琴都沒有通知。
董小葵回來,只看到桌上一封信,龍飛鳳舞的鋼筆字,寥寥幾行:無憂,我去蜈支洲玩一陣子,不要太想我哦。
猝然離別!董小葵撇撇嘴,這還真是夏可可的風格。她去夏可可的房間轉了一圈,什麼都沒留下,證明這女人不是去度假,確實是離開錦城,又到別處去禍害大衆了。以後的日子,看來要寂寞一些了。
董小葵將手中的信折起來放到月餅盒子裡,那盒子裡有各種便籤字條,許多人留給她的——值得珍藏的。有許多都承載着美好的記憶。
她看了那些字條片刻,合上蓋子。對自己說:加油,加油,董小葵。
然後,洗澡睡去。從那一天開始,錦城就很少有晴天,陰着就是一天,晨昏不分,有時一入夜,整個城市就被秋雨籠罩。
夏可可離去後,葉三來過兩次。第一次,董小葵剛剛從電臺回來,在小區門口看到葉三站在那裡抽菸。
“你怎麼抽菸了?”董小葵站在他面前。葉三向來是不抽菸的。
“隨便抽抽。我打她電話,沒人接。我在這裡等她。”葉三將煙滅了,輕輕放到旁邊的垃圾桶裡。
董小葵看到那舉動,無端地想起許二來。當然,她垂了睫毛,回答葉三:“她已經離開這個城市了。”
“你沒有騙我?”葉三的語氣沒有絲毫的驚訝。
“你自己也是知道她脾氣的。”董小葵說,掃了葉三一眼,粲然一笑。
葉三面目平靜地看着董小葵,全然沒有平素裡的吊兒郎當。他說:“那電臺的事,你掛着。倒是苦了。”
“這樣忙一點,除了工作就是休息,很好,沒覺得苦。”董小葵與之攀談,仿若在九重天遇見葉三已經是許多年前的事。那時,大家的心都還鮮活而單純。
葉三不覺又夾了一支菸,沒有點,只是拿着。他淡然的口氣。問:“是嗎?”
“是。”董小葵微微一笑。是的,這樣很好,讓工作將所有的時間填滿,不要停下來想瑣事,剩下來的就是休息。養精蓄銳。
“那就好。”葉三說,語氣也很淡。然後,他看了看天,說:“錦城的秋天真是淋漓盡致的。秋雨綿綿,不死不活,多天見不到日光,真讓人煩。我還是喜歡明快的天氣,陰晴分明的。”
“錦城是盆地,日照自然少。倒是養人了,你看錦城女子的皮膚多嫩。水靈靈的。”董小葵閒話家常一樣。秋天的雨絲又開是飄落,打在皮膚上,有點鑽皮膚的冷。
“環境造就人。也許有道理,什麼樣的環境就養出什麼樣的人吧。這個城市太過於曖昧不明。”葉三語氣淡淡的,似乎在說普遍性問題,其實董小葵知道他在說她不夠勇敢。可是,他不在她的位置上,又如何知道她的顧慮?所以,她也假裝聽不懂,呵呵一笑。說:“葉三少什麼時候開始研究人生哲學了?”
葉三將那支菸放到垃圾桶裡,拍了拍手,說:“人生簡單點好,真不需要什麼哲學。今天不知明天事的。好了。又下雨了,我先走回去了。”
他每句話都有所指,董小葵卻不願去深究。許二的舉動表明:他已經放棄了她。而她也決定要過新的生活。
所以,她也只是客套地對葉三說:“有些雨霧,開車小心。”
葉三從車窗裡伸出頭來看了她一眼,然後開車離開。董小葵看到他的車子轉過巷口。轉過身在旁邊夫妻倆開的小吃店裡要了一份兒炒飯打包回去,胡亂吃了一下,因爲太累,後來爬上牀,一沾枕頭就睡着了。
就這樣過了幾日,在冬季徹底來臨之前,雲帆實業連鎖的內刊出來了,整個企劃部都受到好評,秦敏也難得慷慨請人大吃一頓,席間,喝了一點酒,說到什麼趁奧運風,要做個策劃出來。
董小葵和小美不由得對視一眼。奧運會確實是吸金石,也很有廣告效應,但一直走優雅紳士系列的男裝,怎麼去弄?雖然,董小葵和小美在策劃時,曾一致感嘆:所謂的策劃就是天花亂墜,沒有什麼不能想的,風馬牛不相及的全都可以拉到一家來的。
“雲帆要做運動品牌?”董小葵問了一句。
“錯,是有品位的休閒品牌,包括運動系列的副產品,香水之類的。”秦敏說,有點酒話的感覺。
小美和董小葵不想聽下去,立馬先後說有急事,趕快逃了。時夜,有法制節目,雖然有人指責這法制節目越來越文藝化,但不可否認的是董小葵總是找準人內心的柔軟,所以這節目十分打動人心。以至於電臺的領導還在說開一檔情感類節目,正好填補別的空白。董小葵遲疑了,因爲兩邊掛着,已經很吃力了,如果再開一個節目,必定要耗費許多的人力物力,而夏可可又不在這裡,能脾氣相投,心有靈犀的合作者實在不好找。
所以,董小葵倒是在對比兩邊,認爲必定是要做出一個選擇的,不能兩邊都掛着。
做完節目出來,打車回去。在巷口下的車,給車錢時,聽到有人摁喇叭。她轉過身去看到葉三有些復古的大奔,接着就是葉三下車來。
“有事?”她將手中的物品檢查一下。
“我明天一早的飛機離開錦城。來看看你。”葉三說。
“回南邊?”董小葵問,看到雲的邊緣,一輪殘月。
“回京城,葉家那邊有些事。”葉三語氣很淡,也很認真。從前,他總是吊兒郎當出現在董小葵面前,臉上也是玩世不恭的神情。如今,董小葵發現這男人也是可以沉靜如水的,難怪許二那麼發小,也只得跟這幾個人有如此好的關係。
“那你萬事小心些。”董小葵說,也只得說這樣的話。因爲思來想去,自己跟葉三之間沒有什麼深交。他離開錦城之前來看她,董小葵已經覺得很詫異。
他似乎像是看穿她的心事。臉上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問:“你在想我們沒交情,我幹嘛像你道別?”
董小葵對着他一笑,並不回答。
“要不。你猜猜?”葉三眉毛一展,十分孩子氣。
董小葵眸光清明,瞧着他,略一思索,說:“你有話必得要對我說。”
“那你再猜猜是什麼話?”葉三湊過來。低聲問。
董小葵下意識地退一步,雲淡風輕地說:“我知道,我不言。”
“是麼?”葉三似乎更來了興致。
“不是可可,你是驕傲的人。可可的事,你會自己搞定。上一次跟我說,也不過是因爲可可可以聽見你的話語。而剩下的唯一交集的,我不言。”董小葵也說得雲淡風輕。
“哦?那爲何你不認爲我是爲了國寧而來?”葉三朗聲問。
“國寧雖做事有些偏執,但他若要做的,必定是要做的,也不需旁人插手。”董小葵慢騰騰地說。心裡涼颼颼一片。自從家族宴會前一別,至今,也只有一次謀面,匆匆吃了一頓飯。
董小葵很清楚李斂楓就在錦城,名義上自然是親自督促宜華集團在國內的首個開發案,時不時的還上各種雜誌、報紙頭條,電視臺的訪談節目也上了好幾個。董小葵也是仔仔細細地閱讀了。
當然,各種訪談免不了會提到荷香渡董家宅子這位神秘而年輕族長。他只是淡淡地說:“她的身上有一種現代浮躁社會缺失的東西。她用行動告訴人:並不是什麼都走極端就叫個性。她是古典的迴歸,用古典的氣質告訴人什麼叫大氣、寬容、堅強。”
他的語氣越發淡,董小葵聽着。卻是心酸,她哪裡有他說的那麼好。
“那李先生對這位的評價十分的高,請容許我八卦一下:您的擇偶標準是否也是這樣的呢?”那瘦的令人髮指的某衛士女主播果然很有八卦潛質。
李斂楓沉默了片刻,點點頭。說:“是。不過,這樣的女子可遇不可求的。遇見了,是她想等的那個人,必定是最幸運的。若不是,就是劫難了。”
李斂楓自顧自地說,神情一如既往的陰冷。他說得雲淡風輕的。像是在說一個古典的愛情故事。可是,董小葵失手打翻了從送仙橋淘來的古薰香爐。
那主持人似乎也不知說啥,愣了幾秒,才說了些無關痛癢的話。董小葵連忙換了臺,從此後不看李斂楓的訪談節目。
李斂楓也有約她出來吃飯,她一方面是實在忙,另一方面是覺得自己無意於李斂楓,太過頻繁的接觸到底會讓人誤會,尤其是讓李斂楓誤會。索性,就斷了一切,讓時間去磨抹平吧。待到多年後,或許能夠做朋友了,還是朋友,那便是好了。
所以,這些日子,她沒有見過李斂楓。
“你對國寧的脾氣倒很瞭解。只是人是會變的。這些日子跟國寧接觸,國寧的性格,我直覺有所改變了。”葉三說。
董小葵有些不耐煩,打斷葉三的話,說:“葉三少,你認爲我該跟國寧接觸嗎?站在你的立場和站在我的立場?”
葉三瞧了董小葵一眼,沒有說話。董小葵無奈一笑,說:“我跟他的恩恩怨怨。你清楚,雖然如今我不再介意當初設計陷害小槐,給我痛苦的幾年的事。但並不代表我要跟他在一起。對他爲我做的,包括懲治陳佳川,我自是感激。但只是感激。我無意於他,所以便不能與之一起。”
葉三似乎有些尷尬,有些訕訕地說:“我可沒說什麼。”
董小葵不理會,自顧自地說:“或許在別人看來,我跟那人沒希望,李斂楓是最佳人選。錢權皆有,對人也得是一心一意的。可是,我無意,也不想再涉足那個圈子。我更不想將來給任何人添堵。包括李斂楓。他會遇見更好的。”
葉三聽聞,默不作聲。董小葵也不再說話,兩人就在秋風四起的街頭面對面站着。終於,他輕嘆一聲,說:“我聽了你的節目一段時間,現在聽你這麼說。我只能說,是他們的劫。”
董小葵不想繼續這個話題,於是擡頭瞧了瞧天上那半輪瘦瘦的月,說:“錦城難得有月。”
“是啊,難得。大約是知道我要走了,竟然歡送了。”葉三也看了一眼,語氣有些自嘲。
“總之,你一路小心,回到京城,也別那麼囂張的,若真喜歡可可,就好好珍惜。我那天問你的三個問題,希望你真能做到。”董小葵一邊說,一邊往小區裡走。
她走出好長一段,才聽到葉三說:“董小葵,如果你要過與他無關的生活,你就過得徹底一些。如果不能,就要記住:許二是最知道自己要的是什麼。”
“那些都是我的事,與閣下無關。”董小葵沒回頭,只回答了這一句。
葉三再沒說話,片刻後,董小葵聽到他開車離去,轉過身,看到葉三的車剛好轉過巷口。
他知道自己要什麼,跟我沒關係。董小葵撇撇嘴。
就這樣,葉三也離開了錦城。李斂楓也沒再給她打電話,在十一月底,第一波寒潮光臨錦城時,董小葵抽空回了一趟雲來鎮,因爲上次水災,政府工作很到位,整個鎮子已經修復如初。
媽媽依舊經營着鞋店,沉默寡言。只是當夜,母女兩人躺在一張牀上,說了很多話。涉及的話題大多是她們共同經歷的一些記憶,彼此說來說去,到有時候,還會問:“你不記得了麼?就是…..”
隨心所欲的。到這一刻,董小葵終於是覺得跟媽媽之間的隔閡都完全沒有了。在天明時分,媽媽在睡去之前,問她:“你跟那許仲霖如何了?”
“沒如何的。小家小戶,就過平凡生活。我還在想賺了錢,在城裡買一套房子,再把雲來鎮這套裝修一下。找個靠實的人,舉案齊眉的一輩子,多好的。”董小葵摟着媽媽的脖子。
這一次,媽媽終於沒有再提李斂楓,而是開心地說:“如果這樣,我就放心了。”
“那以後,我自己寫書,在家做策劃,你可要將鞋攤放下,去幫我帶孩子,跟我住在一起了。”董小葵向媽媽撒嬌。
“好,好。只要你不嫌棄我笨手笨腳的了。”媽媽說。
母女倆又開始憧憬未來。天明時,才沉沉睡去。董小葵睡得很沉,一直睡到了下午兩點,起牀後,幫媽媽將前年新種的黃桷蘭蒙了薄膜,防霜。這纔回到錦城,開始她的忙碌生活,相親生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