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羣中悲慼的哭聲攪得人心碎,現場很亂,黑壓壓的人羣站滿了整條街道,人們的情緒很激動。張文華從圍觀者嘴裡聽到不少對政府的謾罵聲,有人公開提到了他的名字,還有吳勝利的名字,說政府的官員沒一個好鳥,喪盡天良,甚至逼良爲娼,害的好好的一家人死的死傷的傷。更有甚者,憤怒的人們將手中的礦泉水瓶子砸在街道兩旁電線杆子上政府製作的廣告牌上,肆意發泄着怒火。
張文華聽了,心裡很不是滋味,可見黨委政府的形象在人民心中一落千丈到了怎樣惡劣的程度。
他陰沉着臉,無法跟廣大人民羣衆交代啊。你讓他怎麼說?說什麼?說一定會嚴厲懲治犯罪分子?人民相信嗎?誰也不敢保證在這種情形下,他亮明瞭身份後會不會遭受到情緒激動的羣衆強烈的反彈。還是少說多做吧!張文華搖了搖頭,沒有繼續向前走。
李逸風走上前來,他看出了張文華內心情緒的波動,想了想,李逸風低聲勸道:“書記,還是不要糾結於羣衆的言語了吧?咱們把事情做好,把案子查清,給大家一個交代,羣衆會理解的。”
張文華看了李逸風一眼,面色嚴整的點了點頭,道:“逸風啊,現場咱們不看了,在這裡呆着,更會激起老百姓思想上的反彈,你去和老肖交代一聲,處理完了,讓他把巧玲姑娘帶到縣委來,我要親自和巧玲談一談。”
他不是在推卸責任,相反,他是不願意看到因爲自己的出現而引發場面失控,老百姓們的怒火已經到了爆發前的臨界點,這個時候,他出現在人羣中,一句話說不對付,引發的後果將不堪設想。
問題終歸是要解決的,但怎樣解決是要講究個方式方法的,不計後果的猛打猛衝,只會造成更大的悲劇。
李逸風顯然能夠體會張文華此刻糾結的心情,他毫不猶豫地說道:“行,書記,不如您和馬書記先回去,我在現場盯一會兒,一旦有意外情況發生,我及時向您彙報。”
“也好!辛苦了逸風。”張文華思忖了一會兒,拍了拍李逸風的肩膀,說道。他毫不掩飾對李逸風的欣賞,讓旁邊的馬德勝都暗暗咋舌,心裡直說:知道爲領導分憂,這纔是一個合格的秘書應該具備的良好品德呀。
直到張文華的座駕離開五分鐘後,縣長吳勝利才姍姍到來,他下車後很訝然的發現張文華並沒在現場,心裡的憤怒可想而知。
匆匆把肖明宇喊過來問了兩句,聽說張書記剛走沒多久,吳勝利的臉色才變得好看了一些,叮囑了肖明宇兩句,他也離開了。
肖明宇回頭便罵了句髒話,悻悻地走到李逸風身邊,掐着腰一臉不滿之色,說:“什麼東西?!縣政府的人惹出了事,他一縣之長不應該盯在現場幫助處理問題麼?推卸責任,就知道他媽的推卸責任!我們公安局該他的欠他的?”
李逸風不知道吳勝利跟肖明宇說了什麼,從老肖一臉不忿的表情上他能看出,吳勝利八成沒說什麼好聽的話,“行了肖局,嘮叨這些有用麼?對了,書記讓我轉告你,現場處理完後,讓你一定把巧玲同學帶到縣委去,書記要和巧玲同學談談。”李逸風嚴肅地說。
肖明宇嘆了口氣,道:“你是沒見到裡面的情況啊,慘極了!謝巧玲母女倆趴在謝志和身上哭的上氣不接下氣,謝志和被車撞得,腦漿子流了一地,根本看不出人模樣來,哎,孤兒寡母的,今後讓這孃兒倆怎麼活啊。”肖明宇連連搖頭。
李逸風眉頭緊蹙,是啊,怎麼活?謝志和是巧玲家唯一的男勞力,是一家人的頂樑柱,他死了,這個殘缺不全、傷痕累累的家庭就失去了經濟來源。還有,這個巨大的陰影會一輩子籠罩在巧玲的心頭,她會認爲是自己害死了她的父親,一個沒長大成人的女孩子揹負上如此沉重的心理負擔,她的下半輩子會一直活在巨大的愧疚之中。
人羣中突然傳出了一陣撕心裂肺的哭喊聲,李逸風頭一個念頭是,不好!接着邁開大步跑了過去,不由分說擠進了人羣,他的腳步定在了當場,不由被眼前慘烈的一幕驚呆了……
“媽了個逼的,趕快救人!你們都他媽是木頭嗎?醫生呢??醫生!”李逸風發瘋似的狂喊。
謝巧玲的母親胸口上插着一把刀,鮮紅的血液順在刀柄汩汩地往外冒着,人已經倒在了血泊裡,眼看着出的氣多進的氣少了。謝巧玲完全傻了,就那麼愣愣地看着母親直挺挺倒了下去,跪在那裡,巧玲的眼神中淨是茫然,還有無奈,更多的是一種恐懼。
恐懼啊——
她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了,甚至連號啕大哭的力氣都沒有了,似乎,她一顆純潔無瑕的心被這個黑暗而現實的世界完全籠罩,無法自拔。
李逸風衝上前來,一把將謝母抱了起來,舉目望去,黑壓壓的人羣沒有一點鬆動的跡象,他怒火中燒,歇斯底里地吼着:“都給我讓開,救人啊!救人要緊!醫生呢?醫生在哪裡?”
跟隨着他一起進來的肖明宇看着眼前這一幕,瞬間從慌亂中醒悟過來,拿起對講機吼道:“林局林局,我是肖明宇,抓緊時間分散人羣,把120的醫生帶進場地,事發突然,被害者家屬自殺了,我再重複一遍……”肖明宇急的汗都下來了。
不多時,人羣中終於被警察撕開了一道口子,兩名醫生後面跟着四個擡擔架的小夥子一起走來,李逸風腳步匆忙的抱着謝母走上前去,瞪着眼吼了一聲:“抓緊救人今天這個人你要是救不會來,我……”好在他還沒有完全失去了理智,覺得不妥,趕忙收聲。
醫生是個明白人,看李逸風的打扮就知道他不是個好惹的,是政府派來處理這件事情的官員也不一定,不由分說,一聲惶恐不安的從李逸風懷裡把謝母接了過來,把她慢慢放平在擔架上,開始了緊急處理。
這時,醒過神來的謝巧玲才放聲大哭起來,姑娘連跑帶爬的過來,一把抓住了她母親的手,淚如泉涌聲音沙啞着號啕大哭。
李逸風心都碎了,感覺像是被人用鐵錘砸了一下似的,一揪揪地疼,或許痛徹心扉就是這種感覺吧。
看着淚眼婆娑的巧玲,李逸風頭一次生出了一種無力感,一邊是被害慘死的父親,一邊是因爲大仇不能報一心求死的母親,自己本身還揹負着冤情,所有重擔都壓在了巧玲年幼的肩膀上,作爲一名公務員,自己卻無法爲他做些什麼,李逸風茫然了。
默默地走到巧玲身邊,李逸風摟過了她纖弱的肩膀,紅着眼圈想要說些安慰的話,卻又無從說起,就這麼死死地摟住她,摟緊她……
肖明宇心急如焚地催促着醫生,醫生說道:“肖局,這位領導,人得馬上送醫院搶救啊,樂觀的估計,刀子沒插進心臟裡面去,不過,就算搶救不及時,也會因爲失血過多而死亡的。”
“那你還等什麼?有說這些狗屁話的時間,趕緊去啊!”肖明宇也急了,被害者的問題還沒處理完,現場再倒下一位,作爲公安局長,他的壓力可想而知。
醫生連連應是,揮手叫擡擔架的小夥子過來,小心翼翼地擡着人上了車。
巧玲騰地掙脫開李逸風的手臂哭着追了上去,她知道,母親是她唯一的依靠了,失去了母親,她沒法活。
抹了把淚,李逸風站起身來,對肖明宇說道:“肖局,我跟着去醫院一趟,怕是我不去,醫院肯不肯救治還兩說着,現場這邊你多操心了。”
肖明宇看着滿身是血的李逸風,沉重地點頭:“這事鬧的!你放心吧,我馬上讓人把謝志和的屍首拉走,清理完現場,我立刻趕到醫院去和你會合。”
李逸風點頭後,轉身離去。
“喂,逸風,開我的車去!”肖明宇喊住了他,隨手扔過來一把鑰匙。
李逸風也不客氣,接住鑰匙後大步離開。
考慮了半天,這事兒還得跟張文華彙報一下,畢竟事情太大了,一個趙國強,差點逼死了人家兩口人,李逸風認爲,這種人一個槍子兒崩了他都算便宜他了。
通過巧玲事件,李逸風總算明白了當官的真諦,真是應了那句話,當官不爲民做主,不如回家賣紅薯!
“書記,我是逸風……”李逸風聲音低沉的講述了現場發生的慘劇,張文華那邊久久不語,好半天,話筒中傳出了杯子掉地的清脆響聲,張文華還是一言不發,“啪”地一聲掛店了電話。李逸風知道,書記震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