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公,坤寧宮賈公公求見。”
司禮監掌印直房中只有李榮和王嶽兩人對坐着,原本就是一片凝肅的氣氛,聽到這個通傳聲,李榮的眉頭登時皺得更緊了,老半晌纔開口吩咐道:“讓他進來!”
興許是覺得賈世春的到來能夠緩解一下這緊張的氣氛,王嶽屁股下頭挪動了一下,隨即就說道:“李公公也不要太憂心,這事情興許只是個巧合。畢竟,壽寧侯做事一向大大咧咧,又喜歡在人前炫耀,興許是他自己一不留神說漏了嘴,正好被韓文……”
“哪來的這麼多巧合,他來求咱們幫忙訪查家裡那個下人和那個奸商的時候都小心謹慎唯恐被人知道,倒居然還敢在外人面前露出口風?他這個國舅爺是草包不假,可也不是傻子!”惱怒地打斷了王嶽的話,李榮便瞪着這個東廠提督太監一字一句地低聲說道,“你別忘了,這事情如今鬧得這麼滿城風雨,要是讓壽寧侯覺得這事情是你我泄露的風聲,那休說把太后的風向扳轉過來,到時候讓咱們徹底翻船都有份!”
話音剛落,外頭就傳來了嘎吱一聲,顯然是門被人推開了。李榮立時止住了話頭,見賈世春滿臉堆笑快步進來,他哪裡耐煩聽那些沒意義的逢迎奉承,直截了當地說道:“咱家沒那麼多時間聽你廢話,有什麼話直說。”
“這個……李公公,太后氣急敗壞地把皇上叫了過去,可沒過多久,皇上就氣定神閒地出來。我覷着太后臉上彷彿沒有一開始那麼焦急,也不知道皇上是勸慰了太后什麼話。”
正因爲知道張太后對兩個弟弟護得極緊,李榮方纔在壽寧侯張鶴齡求過來的時候,打定主意要幫張鶴齡這個忙,也正是爲了打動張太后。因而聽見張太后發火召見朱厚照,他並不覺得有多少意外,意外的只是這雷聲大雨點小,小皇帝竟然輕而易舉就把氣頭上的張太后給說服了。他深深吸了一口氣,心裡躊躇不定許久,這才擡起頭說道:“這個暫且不提,前一次咱家囑咐你的事究竟怎樣了?”
說到這個,賈世春的臉上不免有幾分不自然:“容尚儀和高鳳交好,把教導那八個宮女的事情全都攬在身上,一丁點都不讓我插手。她又是太后的心腹女官,我不太好和她相爭……”見李榮面色陰沉,他連忙又補救似的說道,“不過,我也想方設法探聽過了太后的口氣,因爲壽寧侯府大小姐許了那趙家,所以太后得知徐家父子身邊連個女人都沒有,打算從這些人當中挑一兩個賜給興安伯府。”
“好!”
儘管對賈世春那種踩低逢高的嘴臉很看不慣,可這時候得到了自己最想要的回答,李榮仍是一下子振奮了精神,倏然站起身來。醒悟到自己在賈世春面前有些失態了,他只能緩緩就勢踱了幾步,旋即就看着賈世春道:“總而言之,這些都不是正選出來的宮女,你要死死看緊了,但凡她們有什麼異動就來報了咱家!”
“是是,李公公放心,我都明白。”
等到把賈世春打發了下去,李榮方纔看着王嶽說道:“老王,剩下的就看你的了,那個鄭三你不是說壽寧侯求你之後沒兩天你就抓到了?那就趕緊嚴刑拷打,看看中間有沒有別的名堂,也好對人有個交代!至於和他有勾結的那個奸商,不管花多少代價,一定要把人逮住!當然,這事情好容易才鬧這麼大,再拖延拖延,等到時機最好的時候再找準機會把那奸商一併拿下,再給壽寧侯造造勢,這事情就能輕而易舉平息了,太后必然會覺得你的東廠能幹!”
王嶽立時自信滿滿地站起身來:“好嘞,你就看我的吧!”
大護國寺、朝天宮、靈濟宮、廣濟寺……自打張鶴齡被拘在宮中之後,但凡是京城有名頭的佛寺道觀,壽寧侯夫人一改往日只是讓人去代燒香的架勢,一家家親自全都跑了個遍。然而,都說是世態炎涼人情冷暖,這些往日收受了她許多香火錢的方外之地,有的還能和平日一樣以禮相待,有的卻是露出了幾分不同來,甚至還有主持因病推脫,只讓小沙彌陪着她去禮佛,足足把她氣了個倒仰。而更讓她心煩意亂的是,皇帝雖是派了個太監賜了些東西,可壓根不提幾時放人,而宮裡竟連一點消息都沒有,張太后更是推病不見她。
這下子,就連和張鶴齡一母同胞的建昌侯張延齡也避而不見,又羞又氣的她立時被這一連串的打擊給折騰病了,可臥牀休養也不得消停,後院那些姬妾和庶子庶女吵鬧不休,沒幾日她就消瘦了一大圈。這天,她只在女兒的再三勸說下勉強喝了小半碗銀耳羹,外頭一個她常常使喚的心腹錢媽媽就進了門來。
“夫人,奴婢打聽到一個好消息!”
壽寧侯夫人聞言立時支撐着坐起身,見錢媽媽有些顧忌地掃了一眼張婧璇,她就不由分說地把女兒遣了出去。這時候,錢媽媽方纔緊挨着牀沿邊上站了,弓着身子低聲說道:“奴婢聽說,京城如今有一位羅大士,談經說法無所不精,從官宦到百姓,信衆無數。最難得的是,他很少收別人供奉的錢財,爲人解災解厄卻極其靈驗。前頭戶科一個給事中得罪了聖駕,也是他一番禱祝,竟是奇蹟一般地消解了這禍事,那給事中旋即還外放高升了。”
儘管這些天的遭遇讓壽寧侯夫人恨透了某些勢利的道士和尚,可畢竟信佛重道這麼些年,錢媽媽一番話立時把她給說得心動了。猶豫良久,對丈夫的擔憂終究佔據了上風,她當即就吩咐了錢媽媽去請那位羅大士,隨即卻又喚了另外一位媽媽進來,支撐着翻起了箱籠。
這些方外之士都是說着好聽,打着不收錢的幌子,可真沒有黃白之物,誰肯認真做事?
然而,當這天傍晚,錢媽媽真的引了那羅大士到了她面前,她那根深蒂固的印象卻有些動搖了。在底層廝混了幾十年的羅清不同於那些只知道應奉官宦和勳貴人家的大寺大觀主持,言行舉止既有高深莫測,也有平易近人,相反卻沒有那些僧官道官對權貴的畢恭畢敬,而這反倒是讓壽寧侯夫人請教過幾個問題之後,越發覺得他道行深。當她終於把此番困境和盤托出的時候,臉上已經露出了難以掩飾的期冀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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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咒小人也好,做法事也罷,其實都是些歪門邪道,不足爲信。”
羅清這些日子來有西廠照應,傳道弘法再也不會遭到官府爲難,再加上信衆越發多了,哪怕他說明了不要錢財,但他自己卻能過上比從前優裕得多的生活,原本花白沒有光澤的頭髮梳理得整整齊齊,再加上幾縷修剪得宜的長鬚,越發顯露出幾分仙風道骨來。見壽寧侯夫人聽了他這句話,在呆愣過後,立時恍然大悟地連連點頭,甚至還流露出幾分痛悔,他自是更加趁熱打鐵。
“正因爲夫人焦心,所以有些小人打着幌子矇騙錢財方纔有可趁之機。其實,侯爺命數之中有這一劫,但有貴人相助,這一關便如同一個淺淺的小水塘似的,雖是跌了下去,可只要拉住別人伸出的援手,就可以輕輕鬆鬆脫困而出。”
“啊!”壽寧侯夫人一下子抑制不住心頭激動,竟是站起身來對着羅清深深萬福道,“這貴人是誰,還請羅大士一定要指點指點妾身!”
“這是天機,不可泄露,壽寧侯夫人只管安心等候,事情自當迎刃而解。您也不用有意而爲,平日做什麼,現在就做什麼,一切隨緣即可。”
見羅清執意不肯吐露,壽寧侯夫人也只能暫且作罷,擺擺手吩咐身邊的錢媽媽送上一個錦匣。然而,出乎她意料的是,羅清竟是怎都不肯收,最後在錢媽媽的百般懇求下,他也只是打開匣子,從中拿了一錠十兩重的銀子,隨即合十一禮就飄然而去。對於往日香油錢一出手就至少是一二百兩的壽寧侯夫人來說,這番不沾人間煙火的做派比什麼都有效,她幾乎一下子對這麼個活神仙深信不疑。
就在送走了羅清的第三天,門庭冷落了好幾天的壽寧侯府便迎來了一位意料之外的客人——剛封了平北伯不多久的徐勳。直到這時候,壽寧侯夫人方纔想起兒子張宗說就在徐勳麾下,這些天一直呆在宮裡也不見回家來,一時有些着慌,團團轉了好一會兒,她方纔不得不打起精神預備出去見客。然而,她纔剛出了自己的院子,卻迎面撞上了自己的女兒。
“娘,我當初好歹在家裡見過他一面,而且要不是我,他也撞不上厚哥哥,怎麼說我也是對他有恩義的,我陪你一塊去見他!”
儘管對女兒的恩義之說很不以爲然,可死馬當做活馬醫,壽寧侯夫人想想也索性帶了人在身邊。然而,在正堂賓主相見過後,她纔在右手的主位上坐下,徐勳就開口說出了一句讓她幾乎跳起來的話。
“夫人,今日我是奉皇上旨意來的。”
壽寧侯夫人還能剋制,一旁這些天幾乎成了熱鍋上螞蟻的張婧璇卻忍不住了。徐勳話音剛落,她就一下子跳了起來:“奉皇上旨意來的?厚哥哥是不是已經查出我爹是被人冤屈陷害的,要放我爹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