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的時候沿邊牆查看各堡兵備武備,或停留或深查,即便走馬觀花,一路仍然耗費了不少時間,而回程的時候徐勳就沒那麼多麻煩了。他依舊過其城而不入,日行夜宿,而且不再走沿邊驛道,而是邊鎮腹地的官道,因而只精選了三十名護衛馳驛而行,每日都要行進三百里左右,每日只睡三個時辰,其他時刻都在馬上。這樣的速度雖比不上四百里六百里這些特別加急的軍情文書,卻也已經相當驚人,當他耗費七八日,這一日午後終於進了居庸關南口時,身心疲憊的他頓時長長舒了一口氣。
入關入關,雖說這個關字有衆多解釋,但對於時下來說,進了居庸關,那就算是真真正正快回家了。宣府到京城不到三百里地,他今日不到卯時就從宣府城外的驛站出發,看情形應該能在日暮之前進京——當然,就算關了城門,他就算坐了吊籃也非進城不可!
居庸關的關溝便是赫赫有名的太行八陘之中的軍都陘,儘管如今的燕京八景被李東陽妙筆一添的十景詩中,又加了南囿秋風、東郊時雨兩項,變成了燕京十景,但居庸疊翠仍然位列十景之中,且享譽盛名。過了北關之後,走在兩邊重巒疊翠的關溝之中,即便時值中午,氣溫不可避免地漸漸上升,但徐勳仍是生出了幾許心曠神怡的感覺,一時不禁放慢了速度。
他這一慢,別人自然紛紛跟着勒馬不提。曹謐此番仍是留在寧夏,此刻便是曹謙跟着策馬上來,見徐勳若有所思地仰頭看着兩邊的山巒樹木,他便開口說道:“大人,這兒自古以來就是兵家必爭之地。當初蒙人滅金就是進的此關,後來我大明建國,是中山王和開平王帶兵重建的這居庸關。此前咱們經過這兒的時候還查看過軍備,卻是比各邊那些堡壘好多了。”
“就在近畿,要是連那些糊弄我們的表面功夫都不做,那就說不過去了。更何況……”徐勳想起前年虞臺嶺之戰後,王守仁還曾經到居庸關整飭軍備,又想起人已經被遠遠打發到了貴州龍場驛,連帶其父王華也一樣左遷到了南京,忍不住怔忡了片刻。就在他這微微發呆的時候,江彬突然策馬疾馳了過來。
“大人,這條道彷彿有些不對勁。”江彬見曹謙皺眉看他,他也不在乎,只加重了語氣說道,“這條道是京畿往西北的要道,平日裡怎麼也應該車來馬往絡繹不絕才對,可咱們從居庸關出來之後,這一路倒是超過了不少大清早出發前往京城去的車馬,可是來的車馬卻幾乎都連影子都看不見。可之前入關的時候,可沒人提起過這前頭出了什麼事。”
被江彬一說,之前只想着進了居庸關便是京城的徐勳立時醒覺到了這一點,而曹謙更是滿臉的凝重。他甚至不等徐勳開口便立時建議道:“大人,江遊擊既是如此說,那麼如今有兩個法子,一是派人去前頭探路,二則是立時回居庸關,讓人加派兵馬護送咱們回京。卑職建議大人用後一個法子,畢竟咱們此行總共就三十餘人,貿然分兵實屬不智。”
ωwш ★TтkΛ n ★¢ 〇
江彬也好曹謙也罷,儘管一個纔跟了自己數月,一個也不過跟了自己一年,但徐勳對他們的判斷自然信任。於公於私他都是歸心似箭,可因爲心急而被人鑽了空子就得不償失了。再加上他此前曾經有意露出空子讓那江山飛行刺過一回,那滋味已經讓人心驚肉跳,如今實在不想嘗試第二次,於是,他只猶豫了片刻,便當機立斷地說道:“好,掉頭回居庸關!”
關溝兩側雄峻險峭,再加上如今這天氣恰是樹木鬱鬱蔥蔥的時節,藏上個把人自是異常容易。因而,當山上埋伏着望風的一個漢子發現那一行人竟調轉馬頭徑直往回疾馳而去的時候,不由得爲之大愣,慌忙用銅鏡反光報信。可眼看那一行人去得風馳電掣,他就是再笨也知道這一回是追不上了。一時林中光影憧憧,一路傳信之後,當溝口那個臨時的巡檢關卡上的白瑛瞧見了林中的那一縷反光時,饒是他之前面對那許多被攔截下來的車馬和官吏亦是面不改色,這會兒卻登時心中一沉。
徐勳那一行人怎麼會突然折返,是哪裡露出了破綻?若是他們再往前一些,便可以炸開山石封閉後路,來一個甕中捉鱉,如今看來卻難了!
“各位鄉親父老,官道上那些倒伏的樹木還有亂石再過一陣子就能清理乾淨,請大夥兒再耐心等一會兒!”
聽着那瘦高個巡檢大聲嚷嚷着安撫來自京畿的這些行路車馬人等,白瑛左思右想,最後終於打定了主意。那次白洋澱順利會盟之後,他固然是被人奉爲盟主,可距離把那些刀頭上討生活的漢子聚成一股繩的目標還很遠,更讓人難以置信的是,馬頭寨的大刀馮突然聲勢大漲,原以爲不過烏合之衆,可這些人居然陸續吞併了鄰近幾個州縣的不少響馬盜,隨即直接向楊虎下了戰書。若是按照楊虎的提議,他本該先去解決那股礙事山匪的。可現如今徐勳就要抵達京城,倘若被他安全回去,日後就別想有這樣的機會了。
古往今來,白蓮教策動的民間起義不知凡幾,可真正聲勢震動天下的,便只有元末的那一回,說來說去,便是大勢。如今劉瑾任人唯親變革舊制,天下怨聲載道,無論是挑起兩虎相爭,亦或是真正除了徐勳,朝中再無可制劉瑾的人,必然朝綱更加敗壞,那時候席捲天下就不是沒有可能的!
因而,他緩步走到滿頭大汗的巡檢面前,低聲說道:“柴巡檢,指不定這裡頭的路上還有人被堵得動彈不得,不如貧道帶人去知會一聲,讓他們莫要焦急。還請柴巡檢與貧道一道手書,貧道也好順路去居庸關一趟,與守將上下言明,讓他們派了兵馬來,收拾起來也快。”
“好,好,多謝道長您仗義了!”
那瘦高個巡檢原就糾結於自己的地盤上竟是出了這等倒黴事,一上午被人埋怨得頭皮都發麻了。此時此刻,他一面慶幸有這麼一個步行走路的遊方道士發現得早,現如今還能夠抓緊疏通,一面憂心這事兒回頭該怎麼報上去,對於這個熱心遊方道士的提議自然連連點頭。等到寫了手書交給白瑛,等白瑛過去了,他這才扯開了嗓門,再次開始安撫被自己攔了下來的車馬。
一路輕輕巧巧躍過了那縱橫幾十棵樹木,以及那些滾落在官道上的亂石,又往前疾行了不遠,白瑛順順利利和早先安設在兩邊密林之中的人手會合了。此次白瑛本不打算親自動手,但此時既是出了岔子,他在問明事情原委,判斷徐勳等人不管是發現什麼也好,是另有事端也好,總之是折返了居庸關,他默立良久便吩咐其他人一塊暫且退走,竟是自己邁開兩條腿大步流星地往居庸關的方向趕去。
白瑛自幼練氣練武,如今儘管已經五十開外,但此時做道士裝扮,看上去仙風道骨,一股出塵之氣。此刻從居庸關往東的路上已經有了不少車馬,但凡有人看見他這一步邁出去便抵得旁人兩三步,而且臉不紅氣不喘的樣子,人們大多都以爲這是出了陸地神仙,待到人停下步子上前稽首道是前路堵塞,這才慌忙道謝不迭。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白瑛突然停住步子,隨即單膝跪下耳朵貼着大路聽了好一會兒,隨即站起身來,就這麼氣定神閒地站在了路當中。不多時,那馬蹄聲便由遠及近地傳來,須臾,官道遠處就揚起了一陣陣煙塵。
徐勳一行人突然折返居庸關,讓居庸關參將吳綬嚇了一跳,待聽明白江彬和曹謙所述,他絲毫不敢怠慢,立時依言撥出了三百兵馬給徐勳隨扈,派了一個最最心腹的指揮僉事帶隊。這一路上江彬和曹謙都提高了戒備,就連徐勳自個兒也不時若有所思地往兩邊山道張望,這速度和之前日馳三百里的風馳電掣自然不可同日而語。因而,當前隊傳來路中央有人擋路的通報之後,隨着大隊人馬換換停下,徐勳只覺得一羣護衛牢牢把自己擋在了正當中。
“欽差平北伯回京,誰敢擋路?”
“貧道白方,奉前頭巡檢司柴巡檢之命,特意往居庸關報信。前方不知爲何亂石樹木倒伏在官道上,斷絕了通路,以至於東邊來自京城的車馬都過不來。巡檢司正在緊急清理,只是工程不小進展緩慢,所以讓貧道來知會一聲。這是柴巡檢的手書。”
居庸關防範的主要是西北面的虜寇,雖則在關溝一帶也有部分駐軍,但卻人數不多,主要仍是在南口北關一帶。此時此刻,當一個親兵去接過了那個老道拿出來的書信,隨即送到了徐勳手中時,他取出信箋一看,見署名果然是給居庸關參將吳綬,便若有所思地遞給了旁邊護送他的那個指揮僉事,對其問了兩句後又在一羣護衛的簇擁下到了前頭。
打量了一番那個仙風道骨的道士,徐勳便沉聲問道:“這幾日京畿一帶並沒有下雨,怎會有樹木倒伏亂石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