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常人們選造房子的地基都有以下幾種標準,靠近水,近路,近學校,近醫院,向陽,朝路,寬廣,開闊。
沈恩衣家的房子只佔了兩樣,那就是近路和靠近學校。
她聽母親說,早些年,她父親沈梁山想把房子建到龍井那裡。
但在沈恩衣的印象中,龍井那個地方,她家既無田又沒地,母親說,父親想着,世上無難事,只怕有心人。只要主意真,鐵棒都可以磨成針。
沒有地,沈梁山就去換。
結果測日子時只因風水師說:“人在彎,魚在灘!”六字一句,沈梁山纔打消了去龍井換地建房的念頭。
沈恩衣問母親,人在彎,魚在灘是什麼意思,母親小驕傲的說:“人在彎,是講你父親打算換的那塊地型狀不直,魚在灘就是魚困深灘,永沒有出頭之日。魚不會那麼容易就可以跳上龍門去的。”
沈恩衣聽了簡直不敢相信,她知道父親講的那塊地,彎秋丘的不說,還那麼細,關鍵那既不向陽又無人家。
住在那裡的人,得須要多大的勇氣呀!
母親最後也感嘆說:“還好那時沒去,獨家村,晚上關門別說人,連鬼都怕。”
沈梁山聽了忙辯,說:“後來的事誰知道呢?那時說修國道會經過那,結果講着講着就黃了,其實吧,真有那麼一條國道,住那順風順水也不錯。”
沈恩衣的母親蕭鶴說:“就是沒有早知道,世界上纔有那麼多人會後悔。只不知道這世間有沒有後悔藥,真有,肯定好賣。”
爭辯到此結束。好了,現在,以太陽落下的地方爲沈恩衣家對面,以她家爲座標,我們向左,我帶你們去沈梁山一直渴望造就美夢的龍井看一看吧。
出了村,有一條溝,春天發大水時,橫跨溝兩邊的橋搭住的地方就會蹦掉踏下泥來。
橋只不過是幾棵碗口大的樹用竹條綁起來固定在上面,不怎麼牢靠的支撐着全村男女老少們走了十幾個年頭。
除了斷橋殘沙沈恩衣不喜歡外,橋那邊就另有一番天地了,首先,迎面而來的是一塊修身養性的長地。
說它修身養性,因爲它總是種滿了開花的蔬菜和茂盛的青色多葉植物。看得人歡天喜地,神清氣爽。
其次,是李永更哥哥家的田,經常有人說他家田裡長的綠細杆子的東西不是水草而是撲基。
“是撲基哦!”沈恩衣不感置信的說。撲基書名叫馬蒂根,剝了皮就可以吃,忍得她老是止不住去想拔出它們獲得喜悅的樣子。
雅娘寨整個區是沒有馬蒂根的,李永更卻神秘兮兮的種了一大塊,沈恩衣想:“永更哥哥,他會不會也像我想的那樣,日藏夜藏,家裡人難藏,老擔心着那些東西被人發現?”
過了李永更家的田,又有一條溝,這條溝,沈恩衣要鄭重其事的介紹了,聽說她父親小的時候,曾在一條小河裡尋着一窪子魚,小小的他因爲獲得神賦予的山珍海味刻骨銘心的感恩生命,一生一世,終生獲得喜悅並在有時艱難困苦的生活中永持童心。
沈恩衣知道,既使父親不說是哪條,但她只要與之相見,就有“故人相縫”的篤定。
沈恩衣小時候,和哥哥沈心衣一起分別給父親沈梁山放到馬籮筐裡駝着,馬過溝時腳一滑,連人帶馬往三丈高的溝底翻。
沈恩衣應該是睡着了,人被筐子護住,滾到溝底也沒事。
可愛的馬更是幸運的在失蹄時奮身一躍,神蹟自救。
這一下,可把一旁觀看的父母嚇了個三魂少了兩魄,他們臉色發白的救出沈恩衣和沈心衣來,事後問其感受,蕭鶴說:“感覺心都快要從嗓子裡跳出來了!”
沈恩衣說:“只感覺世界在轉,越來越快越來越快,心裡噁心到想要吐出膽來,接着,氣一鬆,蘿筐沒了,你們的樣子就如期出現。”
這樣想來,真是驚險萬分,她們原來是摔不死了才存在的。
大概是好了傷疤忘了疼,沈恩衣路過,她又喜歡這裡了,尤其是晚上的時候,因爲有水的緣故,水溝周圍的植物特別茂盛。
夏天一到,飛來了許多螢火蟲,它們在綠葉碧從閃丫閃,好像在同天上的星星比亮似的。
天上的星星太遠了,沈恩衣勾不着,可溝裡的螢火蟲她卻可以丫,只要她發現,還來不及思考,自己就早已置身其中。
沈恩衣喜歡溝裡的螢火蟲,但她喜歡歸喜歡,她從不去捉它們,一次也沒有,那些把一羣小蟲抓起來放塑料袋作燈然後將它們活活悶死的傢伙是青蛙。
他們只會求一時痛快,譁衆取寵的整天呱呱呱的亂叫亂做,煩人至極,她想:“但願我一生都不要學它們的欣賞能力與虛榮纔好!”
走過田野,沈恩衣就到龍井了。
通常,十二嫂六嫂七嫂之類的賢妻良母在井那裡洗東西,沈恩衣站路上只同她們招手微笑,水聲那般響,如驚如宏,源源不絕,生生不息。
她真叫了她們,對方也是聽不到她講些什麼。
龍井的水太冰,拾彼老伯在世時,他還很年輕就得了風溼病,並且嚴重癱瘓。
每次,大人們教訓小孩子都會講:“你們千萬別去龍井洗澡,看拾彼老伯,他年輕那會,經常忙了一身汗就去找龍井的水衝浴,由頭髮往下衝到腳板子,冰涼透爽,後來,年紀輕輕就癱了,連吃飯也要別人喂,曬太陽也要家人推。
他是給後世的人們一個警醒了,可他的人呢,也就苦就痛了。”
沈恩衣記得拾彼老伯,他在世時,總是有很長時間坐在院裡曬太陽,每當沈恩衣從他家門前跑過。他都會擡起一雙如同身體一樣浮腫的眼睛怔怔的看着她,然後吃力又驚喜的喊一句。
“豆芽娘。”
豆芽是沈恩衣大姐姐沈雲衣的乳名,沈雲衣大了沈恩衣整整六歲,而拾彼老伯只知道二十六兄弟家中長女沈雲衣卻不知道二十六兄弟四女妹妹沈恩衣,難道他的十幾年就這樣在輪椅上消蝕怠盡了嗎?時間可悲的給了他,連記憶力也都隱退了。每天,他被家人推出來,天天都是十幾年前。
病魔多可怕丫。
有很長一段時間,沈恩衣天真的以爲人的身體就像一部神寵的機器,就算摔碎腐爛,只要神寵,它們都會復原,像武俠小說寫的那樣,拉下骨,喝碗藥,睡一覺,一夢醒來,又是星光大道。
後來,她才知道,人的身體沒有神寵,除卻奇蹟和尊重,碎就是碎,爛就是爛。
每當這時,沈恩衣也會禮貌的回他一聲:“拾彼伯爺,你吃飯沒?或者,你出來曬太陽丫!幾時吃飯!”
他聽了就開心的唱:
“豆芽娘豆芽娘。”
後來,拾彼伯走了,沈恩衣也不去他家門口跑了,講來真是奇怪,許多年後,龍井的水呢,居然也破天荒的不知幹過多少回。
細問原因,大家都說是烏養修路!國道呢,挖斷了龍脈也不虧,修路是好事。
要想富,先修路。
捨得捨得,有舍纔有得。沈恩衣想,龍應該也是肉長成的吧,挖了龍脈,那還了得,人傷筋動骨都要將養一百天,何況龍。
龍井的水,歇就歇了吧。
只是,人們估計,在雅娘寨,一時半會是看不到田野上曬着從龍井洗淨的五顏六色亮堂,花花綠綠可愛的衣服和被單了。
那塊細細彎彎沈梁山想要置換過來建房子的地呢,恐怕也要暫時落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