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廣學回來了,風光體面地被請了回來。回來的第一天就向蕭令先表示,他要好!好!幹!活!
然後他就捲起了他那寬大的袖子,露出了他老胳膊和老拳頭。蔣進賢把葉廣學弄來是爲了玩的嗎?葉廣學回朝廷當宰相是爲了賺養老金混日子的嗎?一個能在先帝那種壓抑世家的皇帝手上當了若干年宰相的世家子,他會是個簡單的人嗎?
顯然不是!
哪怕他是因爲蠢而當上宰相的,至少他知道什麼時候蠢得恰到好處,而且一蠢就是幾十年。蠢得熬死了先帝,蠢到女兒當了王妃。
沒錯,葉廣學回來就是找事兒來的!他本來對蕭令先就不是那麼滿意,有什麼能夠比得上自家女婿當皇帝合適呢?尤其他閨女葉氏還是個聰明睿智的女人,還生了兒子。憑良心說,魏王在做藩王的時候就有私心不假,但是個人素質是真的比蕭令先要好,還有葉氏,不是葉廣學他老王賣瓜自賣自誇,真的比那個不知所謂的潑婦太子妃,哦,現在是皇后了,要好上多少倍!哪怕魏王和葉氏不是葉廣學的女婿女兒,他摸着良心也要說一句,魏王夫婦確實比帝后更合適那至尊的位置。
自從這位新君上臺,就樂得分不清東南西北了,一條一條地“亂命”頒下,真是要氣死天下腦筋清醒的人。葉廣學憤怒了!照這個情形下去,誰能保證蕭令先不會再一時頭腦發熱要搞死兄弟,然後搞死丞相呢?國君可以是一個銳意進取的年輕人,但不能是一個瘋子!
廢立之事,對任何一個臣下來說,都是一件挑戰心理底線的事情,哪怕是世家,也需要一點一點地來辦,通過一件一件的事情,說服天下,也是說服自己的心:這個皇帝一直在辦錯事,他不合格,他得下課!
先有蔣進賢硬頂着追諡的事情,現在葉廣學回來了,接着挑刺。不能讓一個人把所有的事情都做了,那樣很容易給人以錯覺:不是皇帝不夠好,只是某個權臣不忠心。
葉廣學離開中樞好幾年,正要借這個機會重新立威。樑橫這個倒黴催的居然自己送上門來!
葉廣學拎着一份詔書在咆哮:“後宮,婢妾耳!豈能用‘崇粢盛之禮’?則置皇后於何地?”
蕭令先本就不拿這幾個小老婆當回事兒,所以這詔書他就掃了一眼,根本就沒有仔細看!後宮裡的事情嘛,有什麼大不了的!結果就真的出了岔子!前面說了,公文真不是你想寫就能寫的,什麼樣的人用什麼樣的字句,什麼樣的情況寫什麼話,那都是有約定俗成的。什麼?你說“不就是一句話麼?”哪怕是一句話,在最初用的時候,必有背後含義,真要追究出來,絕對不是一句話能解釋清楚的。
粢盛者,祭祀之谷也!這就跟給小老婆在宗祠裡樹牌位似的,那是明晃晃的打臉啊!樑橫這個業務不熟練的菜鳥,他揀着好詞就往上頭堆,更要命的是,他媽就是個小老婆,他又是小老婆權益的鼓吹者,自是不認爲這其中有什麼不妥。
這下連蕭令先都不站在他那一邊了,蕭令先崇奉母親,乃是要把他親媽給弄成正統,不讓他媽當小老婆。本心裡,是拿他媽當大老婆待的!樑橫呢,知道他媽是小老婆,他仇視大老婆。這不,分歧就來了!
蕭令先勉強算是個又紅又專的好孩子,秦越的三觀非常正,他又被先帝教育過,只要別提他親媽的事兒,他的價值取向跟大衆還是一樣的。但是,樑橫是他的人!即使辦了錯事,他也不能由着樑橫被處罰了,然後讓葉廣學登鼻子上臉!蕭令先看這件事情看得很清楚。他對鄭靖業又使起了眼色。
鄭靖業的臉都扭曲了好嗎?!他就不說他那個已經萌生去意的女婿了,哪怕是柳敏,都比樑橫靠譜好嗎?當日衆臣一起考較詹事府官員的時候,樑橫是個勉強及格,人家柳敏是滿分之外再加分!就這樣,你寧可用樑橫也不用柳敏?
鄭靖業敏銳地感覺到,事情有些大條的。他當初是怎麼通過輿論等手段把前太子給弄下臺的?一件一件的小事,慢慢積累,讓大家評評理,看吧,那個人他又犯二了!他在時時刻刻犯着錯,他在年年月月犯着二,他每件事情上都蠢,他等人接物極其呆!他識人相當瘸眼!
“衆口鑠金,積毀銷骨”,在這個時空裡,沒有這樣一個成語,但是鄭靖業的心裡涌出的,正是這種感覺。有許多人在給這個皇帝挖坑,皇帝自己還閉着眼睛往裡跳呢!鄭靖業也不太喜歡蕭令先,卻不得在此時讓他再中槍。
鄭靖業不得不出來把樑橫給壓一壓:“樑橫初爲中書舍人,文詞匱乏,書禮不通,是他一人之過。爲大臣者說話當有憑有據,何必大肆牽連?要有大臣體!葉相當就事論事,爀言其他,否則繁文縟節,實誤朝政。”
葉廣學道:“他是在擬詔!這只是冊封區區後宮,試問此若是遺詔,誰能擔得起這個責任?”必要重責樑橫。
蕭令先還要用到樑橫呢,當然要回護,鄭靖業已經說了:“奪官。”
蕭令先想反對,鄭靖業連使眼色,他只能按捺住了。
可葉廣學還是不肯罷休,因爲這份詔書是冊徐少君的,如果徐少君只是個民女也就罷了,可她爹是鄭黨骨幹侍郎徐樑,還是先帝親自點名讓她入宮的。這個問題就很嚴重,原本腹誹徐瑩腹誹得最兇殘的葉廣學,搖身一變,成了皇后的維護者:“若冊一宮婢,只當戲言。徐氏,侍郎之女,其父之位乃尊,人心向貪,不可縱容!樑橫之舉,得無人暗諷乎?必請聖上明斷,以正視聽!抑或此是聖上授意?”
這竟是暗指徐樑一家有謀求皇后寶座的意思了,蕭令先此時根本顧不得樑橫了,他對他老婆現在的表現挺滿意,一點也不想換媳婦兒。還有,他正經八百的老丈人還呆在朝上呢!尼瑪我根本沒授過什麼意啊!
徐樑站都站不住了,出列一跪:“臣萬萬不敢作此想的!”不知是着急還是什麼,他流出了委屈的淚水。感覺到了集中在自己身上的目光,真是什麼意思的都有。懷疑、嘲諷、同情、敵視……苦逼死了!
蕭令先此時不禁同情起他來了,他倒不太相信樑橫這個人會被徐樑收買,收買也不會在這樣的詔書上寫這樣的字,這擺明是在坑爹不是在幫忙。
“卿之心,我自知之。事關國體,不得不明令公示。”蕭令先安慰徐樑一句,然後宣了決定,樑橫必須罷官扔回家。徐樑沒什麼處罰,倒是徐少君,本來是才人的,被迫被降成了個采女。尼瑪五品變八品!本來就覺得不夠高好嗎?現在突然發現,還有更大的委屈在等着她!
就這樣,葉廣學等人還不肯干休,必要讓蕭令先保證,這次用錯了人,下次晉升神馬的,要跟大臣們商議。暗指,你這皇帝看人眼瘸,不能親賢臣遠小人,你得鍛鍊。這是要讓蕭令先做檢討!
蕭令先能做嗎?!
鄭靖業再次維護蕭令先:“吃一塹長一智,難葉相是生而知之者,一輩子都不犯錯的嗎?聖上便稍有疏忽,也是大臣沒有注意勸諫,豈能歸責君上?”他不得不代蕭令先頂一下雷。
葉廣學反脣相譏:“難道啓用樑橫是鄭相同意的嗎?鄭相領吏部,難道不該考查他嗎?”
蕭令先怒道:“葉相回朝三日,先斥我中書舍人,後責我侍郎,再欲歸罪我首相,下面是不是要讓朕退位讓賢於你?!”
這話說得很重,葉廣學氣喘吁吁猶自不平,卻不敢再次相逼了。蕭令先道:“樑橫,東宮舊人,循例提拔而已,至今不滿一年,縱要考察,也不及寫評語呢!葉相好口舌,你爲宰相,入朝已三日,日後朝中有不賢,我是不是也要歸罪你這個丞相?!”
鄭靖業心中詫異,這個皇帝,什麼時候腦子這麼好使了?
蕭令先這人吧,本來就不算太傻的,驟然得志,纔會屢出昏招。此時受到了壓力,多少腦子清醒了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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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場遷辯就這麼過了,看起來又恢復了平靜。葉廣學得了個直言極諫的諍臣之名,被一堆人擁簇着,像一個凱旋的將軍,出了大正宮。鄭靖業真是要感謝他八輩兒祖宗,真心的!如果不是葉廣學這麼一鬧,他既找不到一個好藉口趕走樑橫,還要費腦子找一個與蕭令先拉近關係的方法。現在一下子全都有了,樑橫滾了,鄭靖業因爲與蕭令先一起被嘲諷,又建立了深厚的情誼。
蕭令先捶着胸口:“荒謬!恥辱!他們怎麼敢?!”
樑橫伏跪於地,心中的恨意是在場的人裡最濃的!他已經是中書舍人了,再混個兩年,以皇帝對他的好感,很快升個四、五品,做個威風一點的官完全不成問題!到時候他親媽的誥命也有了,他也能衣錦還鄉去在嫡母嫡兄那裡秀一秀。現在一切都泡湯了!饒是樑橫,也不得不流下了痛苦的男兒淚。
鄭靖業卻不打算放過他:“你的書是怎麼讀的?怎麼會用錯句子?!”
蕭令先也怒道:“你一向不是做事最小心的麼?”尼瑪什麼細節你都要仔細一下,還自稱有本事,今天怎麼出了這麼個大岔子了,連累着我丟人啊?老子差點要當衆做檢討!
樑橫淚流滿面:“臣固有錯,不敢自辯,可葉相,若爲聖上臉面着想,就不該拿到朝上來當場羞辱聖上啊!”
蕭令先一想,也對啊:“這個葉廣學!就不該讓他回來!”
鄭靖業道:“若能攔,早就攔住了,往後聖上行事,還是要小心的。至於你,”鄭靖業的聲音變得很冷酷,“這是你自己手誤,還是有人指使?!”垂下眼睛看着跪在地上的樑橫。
蕭令先也疑惑地看着樑橫。樑橫一口咬定:“就是臣……手誤了!”
鄭靖業正好狠卷他一頓:“我說手誤是給你留點臉面,你居然也說手誤,詔令也是可以隨便手誤的嗎?!你一手誤不要緊,你今天差點沒命你知不知道?!你平日裡說話不是也頭頭是道嗎?你的書都是怎麼讀的?弄得大家都要爲你扛着。”
蕭令先跟鄭靖業商量:“他雖可惡,卻不能由着葉廣學作踐了去,不然他們又要更得意了!中書舍人是必要罷的,卻要給他另安一官職爲好。”
鄭靖業道:“他這鬆懈的樣子,以後能不出錯嗎?”冷冷地對着樑橫道,“不管把你放到哪裡,你的頂頭上司都可能是世家出身,哪怕頂頭上司不是,隔一層的也是!你再行差踏錯試試!”
樑橫此時是一定不想被罷官的,賭咒發誓,絕對不會再出錯了。
鄭靖業對蕭令先道:“他要去哪裡,我還要細細想想,總得萬無一失纔好。”
說完也不看樑橫,只斥樑橫出去。
樑橫沒奈何,心中對鄭靖業也有不滿,但是此時最恨的是葉廣學,其次是助拳的世家,他還要靠鄭靖業庇護,乖乖地退了出去。
蕭令先對鄭靖業道:“此事辛苦老師了。”
鄭靖業嘆道:“聖上怎麼就看上他了呢?他這已經是第二次了,上一回是讓整個詹事府跟着受牽連,這一回更好,葉廣學就差逼聖上下罪己詔了!長此以往,怎生是好?”
蕭令先被鄭靖業一副憂國憂民相感動得一塌糊塗,天真地向鄭靖業解釋:“先帝也對我說過,樑橫當不得大用,我只取中他的衝勁兒,要當前鋒使一使,並不想大用的。”
鄭靖業顏色稍緩:“讓他先到太府下面做一掌固吧。”打發去看倉庫了。
蕭令先無可不可,現在他對樑橫沒啥信心了,只是覺得先帝說得對,樑橫確實有不足之處。他現在最憤怒的是一件事情:“蔣進賢和葉廣學什麼時候同流合污了?!他們以前不是爭得挺厲害的麼?”以前他雖是個閒王,也知道蔣進賢和葉廣學互相爭着出風頭。
小朋友,他們相爭是爲了什麼呀?是爲了在魏王那裡掙功勞!
鄭靖業揉揉額角:“聖上現在要關心的是下個月刺史、郡守入京,屆時可細心考察,求共治之臣。還有,以後用人要謹慎,至少不能用這麼魯莽的人了。世家並不簡單,望聖上能靜下心來。”
世家從來都不蠢,只是在先帝的刻意打壓之下,又先後出了張智、魏靜淵、鄭靖業這樣逆天的衰神,有些年頭沒摸到中樞的脈了,手生,當然會失誤。現在對付一個蕭令先,還真是三個指頭捏田螺——十拿九穩。
如果蕭令先乖乖聽鄭靖業的話,那他基本上不會遇到什麼困難,鄭靖業是誰呀?他得多老謀深算吶!可蕭令先偏偏一如所有的叛逆期少年一樣,非想要鬧個自立自強。這不自己找抽麼?還順帶連累了隊友。
世家會內鬥,絕對的!歷史太長了,保不齊在幾百年前哪一家跟哪一家爲着什麼事兒就有糾紛,然後記上個幾百年,沒辦法,大家都有傳承嘛,不但傳承了血脈與文化,還會傳承恩仇。但是!他們同樣有着蛛網一樣的關係,還有着共同的利益。
老皇帝治下,世家那也是沒辦法。
換了蕭令先,他那小嫩爪子,hold不住呀!
現在擺明了,兩代帝王都不待見世家,世家再tm內鬥,會全都死翹翹的。什麼?你說也有短視的人?拜託!
士庶的分界,比你想像中的更大!
他們或許沒有理性的認識到局勢,但是,自降生以來浸潤到生活各個方面、薰染到骨頭裡的世界觀、人生觀、價值觀,會讓他們即使在有分歧的時候,面對同樣的危險,選擇去做同樣的事情。
這,就是世家!
或者可以用一句成語來解釋這種現象:兔死狐悲,物傷其類。他們可能會在某些特殊的情況下接納某些非世家的人,但是,你別得意,以爲自己就如何如何了,他們可不會圍着你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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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皇帝還是不行啊!鄭靖業決定,拋開皇帝幹自己的,沒有了樑橫這個混蛋小子,他正好整理出一份“青年俊彥”的名單來遞給皇帝。蕭令先正等着這個呢,粗粗一看,好有二、三十個,鄭靖業給的資料也算齊全,蕭令先非常開心:“丞相真社稷臣也!”
鄭靖業微微一笑,我是社稷臣,可不是你的臣啊!
當然,如秦越這等帝師,又或者池修之、柳敏這樣的真俊彥也要“爲國薦才”,蕭令先覺得自己的人手也是夠用的嘛。已經開始腦補,三年之後,這些人裡會有很多可以提上中層,然後開始慢慢改革了。
對於他的這種樂觀主義的態度,大家不作表態。只是衆人心裡依舊沒底,大家到底要何去何從啊?世家有自己支撐的藩王,鄭黨呢?
鄭靖業從來沒考慮過徐樑他閨女的事情,徐樑卻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奔了過來。鄭靖業沒好氣地道:“那個樑橫,真不是你做的?”
徐樑一臉苦逼地道:“恩相,我雖粗笨,也沒這麼傻呀!”
“你呀!起來吧!讓你娘子去看看采女!這都什麼事兒啊?!”
徐樑心說,我也想知道這是怎麼一回事兒呢!事到如今,也只有叩頭謝恩了。
塗氏奉命去安慰徐少君,不是親生母親的關心,不過是隔靴搔癢而已:“這件事你是受了牽連,並不怪你的,切不可生心怨念。等事情過了,咱們再想辦法,只要你阿爹還在朝上,你終會升上去的。”
徐少君對家中十分不滿,此時也只好忍了,哽咽着答應了。
塗氏頭疼不已:“你不要總是哭!在宮裡這是犯忌諱的。”又說了一大通教訓的話,聽得徐少君心中煩悶。塗氏又與她略說兩句,再無話可說了,哀聲嘆氣地回了家。好歹也是她養大的庶女,比親閨女過得好了吧,她泛酸,庶女過得太差了吧,她也犯堵。
自此徐氏一門縱心中鬱悶,也要夾起尾巴做人。
徐少君在宮中勤勉勵志,她很快發現了一個情況:其他三個孺人根本不識字!整個宮裡,除開皇后,文化水平最高的女人就是她了!蕭令先需要一朵解語花!拜魏靜淵所賜,犯官之女不入掖庭,有文化有教養的女人都扔到外面了。服役宮女都是普通人家的女孩子,文化水平低。
徐少君暗暗準備着。
另一方面,鄭黨的小會再次召開了。“培養自己人”被正式提上了日程,蕭令先一定不會滿足於上次上繳的名單,這一回,鄭黨要深挖掘出一些人來纔好!米源的小兒子米翰、李幼嘉的孫子李獬等人皆榜上有名。其時推薦人,就是推薦熟人啊,不熟的你推薦個毛線?!故而蕭令先接到名單一點也不驚訝,問明瞭情況,又留下了不少。同時,他又提拔自己的一干大舅子,讓他們參與御林守衛。
讓蕭令先想不到的是,葉廣學也推薦人才了!
理由是蕭令先根本無法反駁的。葉廣學是丞相,他要開府,以前當丞相時他是有一套班子的,那一套班子都納入公務員編制了,後來他丁憂,相府解散。這些在編人員是不可能退回來的,人家又沒犯錯,所以這些人都升的升、調的調,融入到其他部門裡了。葉廣學回歸,他得用人,於是又拉了一相府的班底來。
不用說,世家佔了很大的比例!也就是說,葉廣學他,是有兩套班底的人!
蔣進賢對於自己引入葉廣學這一手深感得意,世家再鬥內,那也是內部矛盾,總比便宜了別人強!
蕭令先忍氣吞聲地準了葉廣學所請,鄭靖業也大開方便之門,只不過鄭靖業手裡有兩份名單,那是葉廣學的兩套班底,他盯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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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眼進入了九月,各地秋收完成,刺史、郡守陸續入京了。鄭琰的兩個哥哥自然也回來了,鄭家又是一陣團聚。鄭琰這個人,有什麼好東西,對自家人是毫不吝嗇的,哪怕是不太喜歡的池舅媽,她也不會故意去刻薄了人家。哥哥嫂子們也沾光不少,兩個嫂子回來看到她就覺得歡喜。
女眷們拉着手,摸着臉,笑謔着。鄭琰就着重問兩位嫂子跟着哥哥在任上的見聞,怎麼處理人際關係啦,怎麼不動聲色地幫忙啦。方氏、關氏也是知無不言,鄭靖業已與杜氏說過讓女婿離京的事,杜氏也不攔着鄭琰,就讓她們姑嫂去聯絡感情。
方氏這次回來,見兒子們都成家立業,侄女兼兒媳婦也比較能夠融入家庭了,欣喜萬分。心道,只要再生個大胖孫子,就什麼都不用愁了呢!關氏所想也是差不多。
女人們一片和睦。
男人這裡就有些不太好了,鄭琇、鄭琇已經蓄起了髭鬚,修剪得很整齊,久居一方高位,也養成了一股沉毅的氣度。
聽說妹夫要外出,鄭琇一則以喜、一則以憂:“去歷練歷練,有個資歷也是好的,只是時候似不太對呢。”
鄭靖業不發話,等他接着說。鄭琇也不在親爹面前擺譜,很誠實地道:“這幾年收成可不太好。地方官考評,最大的就是各種租賦是不是收得齊,治下百姓生活如何,再次是刑獄。這些年,各地雖都勉強能完成上計,卻是一年不如一年的。以往能餘三分力的,此時已經沒有餘力了,若年景再不好,實在不好說。”
鄭琛補充道:“其實流民爲亂的那一年開始,年景就不大好了。各地又有兼併之舉,兒等所治已算清明。朝中又有阿爹照應,底下還不敢做得過份。這一年一年的,不是這裡旱就是那裡澇。真不是好時候!勉強支應而已,池郎不如等年景好了再出去。”
池修之道:“我怕等不得!聖上急功近利,這一次不讓我做九卿,還有下一次不定又有什麼新想法了,不如早走!雖然艱難了些,正是可以顯身手的地方。只要不是天不養人,些許小災,也不足爲患的。再者,朝中恐有變,多知道些下面的情形也是有好處的。岳父居京師近二十年了,兩位兄長也做了多年刺史,民情究竟如何,誰也說不好了。得有個人親自去看看。”
鄭琇深沉地道:“阿爹,聖上究竟如何?”
鄭靖業很驚訝,這個古板的兒子居然會問這樣的問題?“你想知道什麼?”
‘
鄭琇道:“聖上的荒唐事兒,傳得四處都是呢,這個聖上,能做明君嗎?他若不是明君,我鄭氏何去何從?”
鄭靖業沉下臉來:“這不是你現在該問的!你只管把有災情的事情如實稟報。”
鄭琇眼中透着悲涼:“阿爹!”這個皇帝不靠譜,可要好好勸諫才行!
他能對皇帝有着不好的評價,鄭靖業已經很知足了,曾幾何時他的呆兒子也學會懷疑皇帝了,這很好,真的很好!但是,鄭靖業心裡的盤算不能跟鄭琇說,這個兒子骨子裡還有耿直因子在的,真不知道像了誰!不過,如果鄭靖業對蕭令先有什麼不滿,進而默許了一些事情發生,相信他們父子不會反目了。
池修之外出的事情也就這麼定了。
鄭靖業認真觀察了這些刺史、郡守們,飛快地判斷着,有理有據地黜了六、七個,這個比例不算高。接着,他又把某些郡守、刺史給調了調位置,不令久治一地,形成固定勢力。藉着這個由頭,他給池修之選了一郡,離京畿不遠,快馬一日可至,土地也算肥沃,眼下秋收已過。來年春天再赴任也不遲,反正郡內還有副官可權作代理。
現在爲難的是,要如何說服蕭令先?蕭令先一點也不想池修之外出,樑橫退後,他身邊也就池修之和柳敏比較合用,柳敏業務不如池修之熟練,他不想放人。在鄭靖業與蕭令先商議的時候,蕭令先跟鄭靖業攤牌:“池修之我是要大用的,他出去了,我怎麼辦?”
鄭靖業道:“他還年輕,正是要吃苦的時候,怎麼能一直呆在京中安逸享受?必要知道民間疾苦纔算好。”
蕭令先道:“開春我是要讓他去做鴻臚的,你把他弄走了,我去找誰來?”選陳慶成開刀,是蜀子揀軟的捏,陳氏是廢太子一黨的,原本就被踩得慘,與各家多少有些恩怨,肯爲他出頭的人並不多。
鄭靖業道:“池修之是臣女婿,爲物議計,也要壓他一壓。年輕人,太順遂了可不好。這也是爲聖上磨練人材。”
兩人爭執許久,並沒有取得統一意見。蕭令先最後道:“這事就這樣吧,宰相不必這樣謹慎小心的。”鄭靖業忽悠人,尤其是在政事上忽悠,從來沒有敗過陣,這一回居然在蕭令先那裡被打了回票,真是讓人哭笑不得。
萬般無奈之下,池修之只得自己出馬。
蕭令先很不開心:“我說讓你做鴻臚的時候,你不是也沒有反對嗎?現在又過來說什麼呢?是太傅讓你來請命的嗎?”
池修之看着蕭令先的眼睛,誠懇地道:“聖上賞識臣,是臣的榮幸。但是,臣不能以爲有聖上的賞識就可以自己不努力了啊!陛下要用臣,臣就得拿出本事來讓朝野看一看,讓他們無話可說,方能顯陛下識人之明。如今臣資歷尚淺,如何做得九卿?臣幼時便想位列朝堂之上,治平天下,但是,不是現在啊!九卿,臣是想做的,也不是現在!一個不能服衆的九卿,是做不好事的,臣請陛下給臣三年時間,三年後,陛下若還記得臣,介時一紙詔書,臣必返京效力。屆時不論讓臣居於何處,臣念及自己也曾爲親民官,總有說話的底氣的。”
蕭令先對“三年”很敏感。他自己也有一個三年計劃,聽池修之這一說好像也有道理,但是:“樑橫文字差勁,柳敏還是不熟,你這一去,難道要再隨便找個什麼人來替朕寫詔書嗎?”
池修之道:“天下人才多矣!必有賢於臣者,聖上廣求而慎察,必得其人。再者,臣又不是現在就要走,柳敏才捷幹練,已經很有樣子了。臣再幫幾個月的手,他必能獨當一面的。再不行,讓丞相薦人來,不就行了?”
蕭令先拿定了主意,答得倒是痛快:“那就依你!不過,你可不能離得遠了!”
池修之笑道:“自是,臣家在京中,也不是很捨得呢。”
“那你還要出去。”
“聖上有大志要完成,必須有紮實功夫,臣這也算是爲聖上看看天下黎民是怎麼生活的。我們所知的世情,都是別人告訴的,聖上至今,見到過真正的農夫嗎?臣只在那一回奉先帝之命出京的時候見過那麼一點兒,也未及詳察。”
“如此,我與太傅商議,爲你擇一善地。”其實心中已經許了鄭靖業爲池修之擇的地方了。
池修之再拜而謝,心裡輕鬆多了!回去就跟他岳父打了小報告:“繼任之人,岳父多操心。柳敏不是庸人,等閒人恐受其所制。”
鄭靖業捋須道:“此事我自有分寸。倒是你,從現在就要開始準備了!過幾日閒了下來,我讓他們調鄢郡的文卷給你,你要仔細研讀。”
“是,”池修之起身肅立,“謝岳父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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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靖業得了池修之的小報告,沒費多大功夫,就給蕭令先想到了一個很好的中書舍人。保證知禮知法、有情有義,最妙的是世家不會反對。
次日,鄭靖業裝作什麼也不知道,又去“遊說”蕭令先,讓他同意把池修之給外放。
蕭令先故意爲難:“我實是離不得池郎的。”
鄭靖業道:“他有才華,我是知道的,不然也不會擇他爲婿了,只是說到離不得,是不是……誇張了些?”
蕭令先還是不肯,鄭靖業再三要求,兩人都在演戲,最後還是鄭靖業技高一籌,蕭令先繃不住了:“放他走也行,得到明年,他現在得先頂一陣兒。太傅要給我再薦一個合用的人來。讓池郎帶一帶他。能接手了,我就放池郎走。如何?”
鄭靖業痛快地答應了:“就這樣。”
“這可要個謹慎的人,文采也要好,相貌最好也要出衆一些的……”蕭令先提了一大堆的條件。
鄭靖業越聽眉頭越鬆,令蕭令先納悶不已,怎麼這樣的苛刻的條件越提越多,鄭靖業反倒像是一點也不愁了呢?“太師有人選了?”
“正是,”鄭靖業含笑道,“恰有一人!”
“哦?是誰?”
“聖上要是沒提那麼多要求,臣一時倒想不到他,聖上這是幫臣剔除了不好的,剩下了好的呢!”
“究竟是誰?”
“蔣卓!”
“他?!”蕭令先驚叫出聲,“他是蔣進賢同族!”非常討厭!帶個蔣字都讓蕭令先討厭。
鄭靖業正色道:“蔣卓樣樣合式,最重要的是——沒人會挑剔他!”
“我不信他,太傅再薦一人,不必年輕、不拘相貌、不……”
“那就會有人反對,要求與蔣卓一較高下,到時候,又要不好看了。”鄭靖業就差直說,你再反對,又要被打臉了哈!
蕭令先嚥了嚥唾沫,還是咽不下這口氣:“這也太便宜他了!我還是不信他,詔令悉出其手,恐有矯詔之禍,我坐臥不寧。”
“不加璽印的詔書,是沒用的,”鄭靖業冷靜地道,“聖上要是不放心他,只管擇一可靠之人掌管璽印就是了。”
蕭令先很是犯愁。現在的掌璽官是先帝留下來的,一臉的冷酷嚴峻,說實話,蕭令先有點兒怵他。蕭令先一點也不肯定這個人會像聽先帝的話那樣聽自己的,萬一自己再遇到追諡等事的時候他死活不肯幫忙蓋章怎麼辦?換了最好:“如此,則何人可用?!”
“聖上信得過誰?”
“我信太傅!”
“聖上!”你還傲嬌上了!找抽啊?
“掌璽之臣其位不尊,杞國公諸子不宜啊,秦太師之子
亦過其品。須一年輕忠心,又剛出仕之人,方不算委屈。”提要求提要求,最好鄭靖業嫌煩了不推薦蔣卓了。
鄭靖業道:“如此,臣孫鄭德良如何?”這纔是鄭靖業的最終目的!
詔書,不管誰寫的,最重要的就是大印!
“善!”與先帝遺臣的老資格相比,鄭德良就不一樣了,這小子要犯擰,蕭令先還可以跟他爺爺告狀。多美好的人生啊!
次日,首相鄭靖業以中書舍人樑橫遭謫爲由,另薦蔣卓代樑橫爲中書舍人。蔣進賢看鄭靖業的眼神,彷彿鄭靖業瞬間變成了個女人!
作者有話要說:池小受和鄭女王要離京了,bh的人生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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