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鄭琰看來,或者說,在很多朝臣看來,他是個昏君庸主,一個只會惹麻煩不會辦事的混球。此時大家完全忘記了曾經對他的期待,一邊哀聲嘆氣,一邊開動了腦筋想找一個名正言順的理由讓他去死上一死。
蕭令先對自己的囧境無知無感,他只知道他的權威受到了挑戰,他要扳回面子!在他看來,危機在於逆狄、在於亂民,而不在於統治集團內部。這種不知從何而來的認知讓他還能很誠懇地向諸如鄭靖業、秦越這樣的比較親近之臣請教對策,甚至蔣進賢也被問到了安撫民衆不被亂民嚇到的問題。
在聽到蕭令先那誠懇的話語的時候,蔣進賢必須彎腰低頭才能不讓自己臉上囧囧有情的表情被蕭令先看到!聖上的這個態度絕對是夠禮貌了,真是讓人不忍心啊!【你能不能把聰明勁兒放到該放的地方啊?!嗷嗷!】蔣進賢心中止不住的負罪感涌了上來,很認真地向蕭令先建議:“剿是必得剿的,不管有什麼原因,造反就是不對。今日可以說是被不良官吏逼迫,明日就要說是因爲國家向他們收稅,後日乾脆什麼藉口都不要了。”
防微杜漸,此風不可漲。
甭管是不是官逼民反,哪怕是事後統治階級內部開總結會,是自己有錯在先,小民也不能造反,這是原則。該抓的抓,該殺的殺,該流放的還是得流放。
鄭靖業簡明扼要地總結:“情有可原,罪不可恕。”
蕭令先一臉嚴肅地點頭:“正是此理。眼下共有五處爲亂之地,分派誰去進剿爲好?”
鄭靖業與蔣進賢分別報出了幾個名字,鄭黨裡的張進書正跟狄人僵持,狄人是軍功的大頭,必須不能調。鄭靖業薦上了於元濟的兒子於鎮海:“先帝時於鎮海曾隨池修之安撫各地,路遇流民爲亂,是個有經驗的人。”這件事情發生在蕭令先的少年時代,他還留有印象,想了一下就贊成了。
蔣進賢也薦了一個三十來歲的夏氏子弟。比較起來,夏氏是世家裡不太讓蕭令先討厭的人。先帝的原配皇后就是夏氏,先帝對夏家也算是比較信任的,雖然在某些事情上蕭令先也不太喜歡他們,卻總比別人強了太多,蕭令先也同意了。
兩人很有分寸地又問蕭令先的看法,蕭令先想起跟樑橫議定的綱領:甭管什麼事兒,都讓宗室插上一腳。便道:“先時宗室赴邊寸功未立而喪師身死,吾心痛之。他們未經戰陣而驟然領兵,難免敗績,不如先讓他們磨練磨練。”
鄭靖業心裡飛快地計算着,一共五路軍,自家頂多能把持兩路,如果蕭令先要用宗室的話,不如把人手都調到一起,只要一路能完勝,也是好的。宗室資質良莠不齊,跟他們混在一起,更大的可能是被拖累死!
蔣進賢也是一進的心思。
這兩位還沒開口,旁邊有人不肯幹了。秦越是個隱形的死忠鄭黨不假,對於蕭令先這個學生還是有感情的。學生學得不好,也是老師的無能,雖然想不明白爲什麼蕭令先是怎麼從一個萌軟的少年變成了一個腦殘,讓他跟着丟臉,秦越還是想再盡一下老師的義務提一下蕭令先:“聖上,宗室都是新手,驟領一軍難免手忙腳亂。再者,從定遠軍那裡也能看得出來,宗室身份貴重,尋常人約束不了他們,要用宗室,尤其是在兵事上用到宗室,就得讓他們守規矩,免得誤人誤己!”
蕭令先臉上一紅,也沒有反駁秦越,尷尬地咳嗽一聲:“太師說的是,”又用徵詢的目光看向鄭靖業和蔣進賢,“丞相說,把宗室們交給哪些人好呢?要老成可靠的。”
鄭靖業肚子裡一百八十個壞點子在醞釀,心裡把秦越給埋怨一一回,面上還是一副憂國憂民的好丞相狀:“不如這樣,先帝之時亦用過不少宗室,內中更有文武雙全者,擇一穩重長者爲主將,佐以聖上欲栽培之新秀,都是自家人,萬事好商量。就算是教導,也更盡心。聖上看如何?”
秦越對這個主意比較滿意,比較起來,先帝在用人上比蕭令先靠譜得多,先帝手裡使出來的人,至少已經經過經驗的證明比較可靠。如果是以前可靠,後來變傻了,那也只是造化弄人,總比一個不知根底的人要強!想明白了,秦越對蕭令先道:“臣以爲鄭相之意可也。”
蔣進賢也覺得這是一個好辦法,如果鄭靖業不說,過不一時半會兒,他也能想出來。見蕭令先用眼神問他,他也說:“此議甚妥。”
蕭令先這次就慎重了一些:“屆時你們也要給我掌掌眼,看一看何人可用何人不可用。”
三人都沒有吭聲,卻一致決定,到時候他們只管看,就讓蕭令先自己拿意見。
鄭靖業很快轉移話題道:“還有一事,亦不可不議。”
蕭令先因問何事。鄭靖業道:“民爲亂不可取,亦是地方官員無能所致。現在不動他們,是因爲朝廷不能向亂民示弱,待情勢穩定,必要換上能吏方可!”
蕭令先有些沉默,這些肯下力氣去括隱的人都是他比較看好的,雖然惹了亂子,他還是不太忍心去收拾他們:“他們也是一心爲公的。”
秦越有些泄氣,皇帝怎麼二了呢?以前明明是個很不錯的少年,這一登基就接連犯二。秦越開始還是很有耐心地繼續教導這個學生的,年輕人嘛,從菜鳥新手過來,難免的。有一段時間也變好了,最近怎麼又犯病了。明明鄭相說得很對啊!“聖上,辦事光有好心是不行的,好心辦壞事,還不如不辦。眼下北有狄人虎視眈眈,國內再不能出亂子了啊!”
蔣進賢也說:“正該能者上庸者下,聖上,天下之大,人材輩出,去一庸者復來一能者,聖上不須爲無人可用而煩惱。”
鄭靖業道:“他們的治下確實出了亂子,縱使按照吏部之考覈辦法,轄內出了民亂,也是要革職的。聖上有不忍之心,不再加罰就是了。”
“這——”蕭令先還是不甘心。
秦越心說,一羣只會壞事的傢伙,要來有什麼用?“聖上是不是覺得他們是一心爲公,不忍傷他們的心?這些人,未必就如聖上所想的那樣。聖上一心爲民,想括隱,想重定秩序,這都是好事。因看着有人願意去做,就以爲這是忠臣,實則謬矣!焉知他們不是因爲看着聖上喜歡這樣做,所以纔去做的?聖上要做一分,他們就要做到十分。譬如一人喜歡吃鹹的,一盆菜裡放一斤鹽,還能吃嗎?”
蕭令先被秦越說服了,長嘆一聲:“只得如此了。”語氣中帶着失望。
蔣進賢看了一眼秦越,心道,以往只覺得這個太師有點呆有點愚還有點蠢,鄭靖業找這麼個人來,是要教傻蕭十七。現在看來,他真是循循善誘、條理明晰,難得爲人還比較正派孝順,做事還很周到。可蕭十七怎麼就殘了呢?
百思不得其解。
鄭靖業已經在安慰蕭令先了:“犯亂之地只是少數,聖上切不可因一時之失利而灰心失望。”
蔣進賢口上跟着鄭靖業勸蕭令先,心中卻道:鄭靖業,你這兩面三刀的功夫真是到家了。
幾人又商議了一回,議定,只要情勢穩定了,就撤換舊有地方官。不用說,鄭靖業與蔣進賢等心中又想好了一堆的名單,只等着推自己人上去。這一回,說什麼也不能再讓宗室占上便宜了。
鄭靖業又道:“還有,一應軍需尚須調撥。先前是盡着北邊供給的,如今從何處調集糧草,還請聖上示下。”
蕭令先道:“就近吧。”
鄭靖業開始欺負起蕭令先來了,報了一連串的地名:“聖上看從哪裡調容易些?臣恐北邊兒又要接着用,兩處得均開了纔是。”又細細點評各地的優劣。此處靠北,當然要盡着北邊用。彼處雖靠南,但是去年欠收。諸如此類。
蕭令先暈頭脹腦,這麼大的一個國家,各種關係錯綜複雜,顧了這一頭就顧不得那一頭。饒是他努力去聽去學,知道得越多,就越拿不定主意。最後揉着額角道:“丞相看着辦吧。”
鄭靖業正色道:“聖上!臣等已老矣,不能事事都讓臣等看着辦啊!聖上纔是一國之君,得有自己的主意呢。眼下雖多事,卻正是練習政務的好時機啊!不下水的人是學不會游泳的。如果一直都是天下太平,垂拱而治,如何能夠鍛鍊得了能力?趁着老臣等都在,您該有所表示,縱有一二不如意處,老臣等也能勸諫一二,如此,聖上歷練通達,臣等方不負先帝所託。”一派忠心耿耿的老臣狀。
說得蕭令先慚愧極了!
卻不是鄭靖業是在坑他!皇帝身邊都帶着史官的,除非是極其私密的事情,否則一言一行都有人記錄,這也間接鍛煉出了衆人說話的技巧。現在雖然不是在所有大臣面前展現皇帝沒個擔當沒個能力,還特麼是要留字記錄!根本就是有圖有真相!以後如果蕭令先被趕下臺了,有這一筆記錄在,至少說明蕭令先不堪大任,鄭靖業一介老臣忠貞耿介的形象就栩栩如生了。
再有,秦越也在。鄭靖業知道秦越這個人,他很重感情很守禮法,對自己也有好感。但是!蕭令先畢竟是皇帝,要讓秦越在未來的日子裡不要成爲阻力,就要讓他對蕭令先失望再失望。
果然,當蕭令先試着說了一個地點,鄭靖業點評了之後道:“此地亦可,不過先支了明年的徭役,明年不再徵發就是。”
蕭令先道:“明年此地要興水利的,又要失信於民,明年還是要徵發的。”
秦越扶額,放下手,用忍耐地聲音說道:“聖上,這世上就沒有十全十美的事,不過是兩害相權取其輕。”尤其是搞政治的,算計的都是利益的得失,想兩全?也得看條件允不允許啊!就算有兩全的辦法,您老人家那小腦子也想不出來啊!
彷彿要印證他的話似的,蔣進賢道:“那就分作三年來減還好了,未年三年,輪番許今年多服役的人以服役的天數相抵不就結了?今年既有了人,將來也不缺人手。”
看看看看,雖然是老滑頭,經驗比你多,可你的腦子怎麼就不轉彎呢?
衆人又討論了一會兒,把要執行的事情都商議得差不多了,最終的結果除了要繼續用宗室平亂之外,全部都是依着老狐狸的想法去辦了。
————————————————————————————————
俗話說得好,賭場失意情場得意,反之亦然。這句話告訴我們,凡事不要想着什麼都好,有得必有失。逆天如鄭靖業,也逃脫不了這個規律。
鄭靖業心裡哼着小調兒離開了翠微宮,心裡還在盤算着,空出來的位子要安排哪些人比較好,剩下的要如何安撫等等等等。
他老人家是官場得意了,個人家庭生活的麻煩就接踵而來。到家門口剛下了馬,就感覺家中下人的情緒不太對頭,一個個就像夏天暴雨前的螞蟻一樣,緊張得一塌糊塗。還沒開口問呢,馬迎一頭汗地跑過來,弓着腰跟在他身後,緊張兮兮地道:“相公,夫人去七娘那裡了。”
老婆去看出嫁的閨女,這有什麼好惶恐的?難道閨女那裡有什麼不好的事情發生?鄭靖業驚了,分給馬迎半張臉:“急急惶惶像什麼樣子?”
馬迎跟着鄭靖業有些年載了,深知鄭靖業對於家庭的重視,所以纔會急成這個樣子。壓低了聲音,努力讓自己的表情表現得正常一點:“相公,剛纔沒多會兒,七娘那裡的阿慶跑過來說,池家小大娘發燒,哭鬧不休,七娘有些着慌,讓回來找好大夫,夫人一聽就坐不住了,親自趕了過去。”
鄭靖業被雷劈了,坑了蕭令先一把的得意勁兒全飛了!這是一個嬰幼兒死亡率比較高的時代,鄭家孩子多還都活下來了,是鄭靖業很得意的一條:興旺就有個樣子。池修之看起來條件是不錯的,但是前陣子因爲子嗣的問題,鄭靖業也不免犯嘀咕:池家這血脈略弱啊,連累閨女怎麼辦?
鄭靖業不淡定了:“大夫呢?去找幾個好的兒科!統統送到七娘那裡去。”一想到寶貝閨女只有這一個閨女,病了不定心疼成什麼樣兒呢,鄭靖業的心就直抽抽。還有,小外孫女兒生得那叫一個漂亮可愛,發燒還哭了?哎呀我的心肝兒寶貝呀,怎麼能受得了這個罪?!外祖父進入了蠢蛋模式!
雖然不願意去想,數十年的習慣還是讓鄭靖業瞬間作出了最壞的打算。衣服都沒換,進了書房就寫條子:抓幾個好大夫過來給外孫女兒看病!
寫完了條子,吩咐人去執行,自己也再次出門。馬迎還以爲他有旁的什麼急事,跟了上來:“相公要去哪裡?天已經有些晚了,小的跟您去?夫人回來了怎麼回話?”
鄭靖業煩躁地擺擺手:“我去趟七娘那裡,見了夫人我自有話說。”
馬迎滿頭汗地死命攔住:“天色快晚了,道上不太好走,相公必要去,請乘車,”您老都一大把年紀了,老胳膊老腿兒的,白天騎騎馬就算了,晚上還是老實坐車吧,“就是七娘知道了,也不肯讓你就這樣趕路的。”
鄭靖業理智尚存,繃着臉點頭:“快些兒。”
一路上鄭靖業不斷催促,馬迎親自趕車,還是努力保持着一個不會被開罰單的速度。
此時,池家別業,鄭琰正哭得一抽一抽的。
上輩子的什麼婦幼保健知識統統餵了狗了,二十多年了,就算不是全忘了,記得的也不多了,頂多就知道懷孕的時候要適當運動一類了。好不容易生下了個閨女,一直都健健康康的。自家親戚家裡的孩子也都是很健康地長大,鄭琰理所當然地認爲小孩子就應該這樣長大。
小寶寶突然發燒,把新晉媽媽嚇得不輕。小孩子本就嬌弱,她的閨女,在所有人眼裡都稱得上是金貴了,一時之間全都慌了神了,誰都不敢輕易開口,就怕擔個責任。小寶寶小臉都哭紅了,鄭琰試着她的額頭在燒,心急得不行:“打溼了帕子來敷一下。”
涼涼的手帕讓小寶寶感覺好過了一點,安靜了一會兒,她又不舒服地亂動了起來,嘴巴里說着成人聽不懂的外星語。平時這些外星語聽起來說不出的可愛,現在鄭琰聽着這咿咿呀呀又死活聽不懂的話,心都要碎了。“大夫呢?”
大夫他們也不敢隨意開口啊!全家上下就這麼一個寶貝疙瘩!鄭琰急得直跺腳,病急亂投醫,池修之又不在家,她很自然就想到了自家親孃。“去回家問問阿孃,有什麼辦法!”阿慶點點頭,點了兩個小丫頭跟着,弄了輛小車,奔到鄭府去求援。
兩家離得並不遠,又是乘着馬車,這邊大夫還在商量着,寶寶還在不舒服着,杜氏已經到了:“我的孫兒怎麼了?給我看看!”
鄭琰看到杜氏,鼻子一酸,眼淚終於下來了:“阿孃~”把寶寶遞給了杜氏,“您看看她這是怎麼了啊?!”終於見到親人了,有人依靠的感覺真是好!
杜氏被她這個樣子嚇了一跳,抖着手接到孩子,寶寶不舒服地繼續哭,哭了半天了,聲音已經斷斷續續了。
杜氏摸摸她的額頭,又捏捏臉,把寶寶放到榻上襁褓打開,也沒有便溺。襁褓一開,寶寶的小爪子就往嘴巴上湊。杜氏小心地把寶寶的嘴巴捏開,然後就把手指頭給伸了進去!
鄭琰心都提到嗓子眼兒了:“您這是幹嘛啊?”
杜氏想抽她!“她這是長牙了!小孩子長牙都會燒一燒,你這哭天抹淚兒的想要幹什麼?”
鄭琰有種虛脫的感覺,雙膝一軟,虧得阿崔、阿肖把她給扶住了。“我一個人在家,長安又在宮裡,身邊一個商量的人也沒有。我就這一個要命的祖宗,能不急麼?”弄死蕭令先都比這輕鬆!
杜氏又把襁褓給包好,大夫也來了,商議來商議去的,酌量開了一副退燒的藥。小孩子的病最不好看了,開得藥太苦,他們能全給你吐出來,然後就一直哭啊哭啊哭!寶寶還小,腸胃也弱,正在吃奶呢,比一般小孩子還要精心照顧一點。如果只是長牙,那就好辦多了。
杜氏勒令鄭琰跟着聽:“以後有得你忙呢!好好聽着好好學着,以後再養孩子就知道了。”鄭琰聽他們說着什麼照顧的辦法,用心記着。直到把寶寶給安撫好了。
鄭琰才欠抽地想起來:剛纔阿孃好像沒洗手就……看看杜氏的臉色,識趣地沒有說出來。
阿慶打了水來:“娘子,擦把臉吧,急得一頭的汗。”鄭琰洗了把臉,把脖子也擦了擦,覺得鬆爽了許多。
杜氏揮着帕子對着臉扇風:“我生了七個,就你最不省心!”
鄭琰吐吐舌頭:“阿孃受累了~”
孃兒倆輕鬆了,剛到門上的池修之被嚇得欲生欲死。什麼叫“大娘發燒,夫人着急,祁國夫人正在裡面”?難道我閨女出什麼事了不成?池修之馬鞭一扔,三步並作兩步,奔到後面去看老婆孩子,險些被門檻絆倒!
到了屋裡一看,老婆和岳母有說有笑的,雖然時不時往搖籃裡看看,卻不像發生了什麼不好的事情的樣子。池修之扒着門框的身體差點滑了下來:虧得是虛驚一場。
杜氏看到池修之笑道:“女婿來啦?看看吧,春華開始長牙了,有點兒發燒,可把這小東西急壞了。”說着一指鄭琰。
池修之拍拍胸口:“您受累了。”
外面葉遠又派人來稟報:“鄭相公親自來了。”
杜氏恨恨地指着鄭琰:“你呀!兒女都是債!”
鄭琰低頭不語,經過自家閨女發燒事件,還有什麼不能理解的?
池修之忙裡偷閒看了一眼女兒,小臉上的眼淚已經擦乾淨了,還是有些難受,小臉紅撲撲的,不像是重病的樣子,才舒了一口氣,陪着妻子和岳母去迎接岳父大人。鄭靖業在門上就揪着葉遠一通問,葉遠比鄭靖業還急,把知道的都說了,也不知道是安慰鄭靖業還是在安慰自己:“裡頭已經安靜下來了,想是平安無事的。”
鄭靖業嚴肅地點點頭:“我去看看。”
知道是外孫女兒長牙,鄭靖業哭笑不得:“這小東西!”
葉遠又派人來報:“外面來了幾個御醫,說是相公讓來了。”
鄭琰很開心,雖然是長牙,有御醫照顧着也放心不是?
御醫聽說是孩子長牙,也鬆了一口氣,這樣的病人好啊!沒風險!鄭琰出手還大方,給的酬金也多。
因天黑了,池修之與鄭琰苦留鄭靖業夫婦在家中住下:“太晚了,阿爹阿孃也累了,就在這裡用個飯、胡亂歇一晚罷。屋子都是新的。路上也不好走,明天從這裡去宮中也使得。”
鄭靖業確實有點累了,杜氏派人回去拿了換洗的衣服,兩人就在池宅歇下了。鄭琰與池修之親自照顧女兒,看着女兒已經安靜下來的睡顏,鄭琰頭一次發現,她現在最重要的任務,居然是生孩子養孩子!在這個時代背景下,人丁興旺真的很重要!
————————————————————————————————
如果說外孫女兒發燒只是虛驚一場,那麼接下來的事情就是實打實的噩耗了!
鄭靖業跟杜氏都沒有擇席的毛病,一覺睡到自然醒,恰是該收拾起身上朝了。洗漱完畢,看看小寶寶沒有昨天那麼難受了,兩人又很猥瑣地把手指伸小孩子嘴巴里摸了摸,還傻乎乎地道:“真的長牙了!”
用了豐盛的早餐,鄭靖業在池修之的跟隨之下去了翠微宮,杜氏又留下來給女兒再做新媽媽培訓。
鄭靖業到了翠微宮,走走程序地把昨天跟蕭令先討論過的內容再拿來討論一下,確定了派五部剿平亂平,又分定了名單,鄭黨佔了兩支隊伍,世家只得其一,另外兩支被宗室們把持着。朝臣的臉色,都不太好看。皇室本來就是董事會主席,還要再侵佔行政名額,太過份了吧?
蕭令先卻不覺得這樣不好,誰有本事誰上唄,宗室還是自家人,他又信得過!而且,他在這裡發現了一個非常非常順眼的人,他的族叔——蕭正乾。
就是鄭靖業也得說,蕭正乾長得很正點。國字臉、濃眉大眼、直鼻方口、天庭飽滿,看身形也是個赳赳丈夫。鄭靖業也不免被拉過來跟宗室談話,蕭正乾臉上卻一點其他宗室的浮躁都沒有,偏偏說話做事極是穩重,他是宗室裡唯一一個能把五處作亂地點的概況說出來的人。
鄭靖業本來因爲他的父親而生的一些惡感也被壓到了最低,蕭正乾的爹叫蕭菉,不但在宗室裡是數得上號的,就是在全國也是鼎鼎有名的——他特別特別喜歡攢錢!愛財愛到一定程度了,使得先帝都不敢讓他出來做官,就怕他貪污受賄挪用公款什麼的,最後懲治他也不是不懲治他也不是。蕭菉愛錢,孩子長大了就丟給皇帝:給個工作讓他們拿工資吃自己吧!
蕭正乾是蕭菉的庶子,自然在這個“吃自己”之列。真是難爲他了,有這樣一個爹,還能長得算是正常。難得的是雖然是庶子,但是禮法上比蕭令先、樑橫這樣的貨色好上千百倍直與秦越相仿。他自己不納妾不蓄婢,與文士交流,文化水平也不錯。對父親嫡母生母都很孝順,他嫡母也是個標準的主母,對丈夫的婢妾不算太苛刻,一家子過得頗爲平安和順。他爹摳門了一點兒,他對於能夠照顧的親戚卻是在自己能力範圍內地進行照顧,人品比他爹好得不是一點半點。
蕭令先對這位族叔也是非常滿意的,讓他去做了副將,蕭正乾端正一禮,姿勢標準得能拍教學片:“臣定竭盡全力,不負聖上所期。”
蕭令先連聲說好:“朕等你們的好消息。”
鄭靖業也覺得蕭正乾也許是靠譜的,行啊,靠譜也好,省得捅了漏子還得別人跟在後面收拾。鄭靖業這樣想着,也多多誇獎了蕭正乾幾句。然後留下蕭家一家子親戚聊天,他還有公務要辦。
到了自己在翠微宮的辦公室剛坐下,公務還沒處理兩件呢,報喪的來了:鄭靖業與顧益純的老師,海內名士季繁季老先生,他掛了!
鄭靖業連忙派人去顧益純那裡商量,國家多事,他是不能離開的,便讓鄭瑞請假去弔孝,又帶了祭儀過去。顧益純那裡派的是倒孫顧鼎。這是一個優差,表現得好了,對於兩個年輕人的聲望只有好處沒有壞處。
這不算什麼太爲難的事,人一死了,你就想起他的好處來了。念及季繁雖然不太喜歡自己,還是收了自己做學生,沒有季繁的名頭,當年一定會難混很多,後來季繁出發點也不是那麼壞的,鄭靖業感慨一起,又奏請了蕭令先,是不是給季繁加以表彰,畢竟季繁對祖國的教育事業做出了卓越的貢獻呢!
鄭瑞、顧鼎就帶着表彰的使者一路到了季繁家,因爲此事,鄭靖業至少在尊師這一點上,沒有太大的毛病了。
事情並沒有結束,今年死人紮了堆。季繁都成人瑞了,是喜喪,再不死就該抓來解剖研究了。接下來死的幾個人就帶來了很大的問題。
季繁的訃聞來了沒過兩天,蔣進賢在睡夢中離開了人世!
朝廷面臨着動盪!作爲顧命大臣之一,宰相之一,排名雖不在首位,他也是一個舉足輕重的人物。誰也沒想到,素日裡身體硬朗的蔣進賢居然無聲無息地死了!他沒有生病,也沒有受傷,性情也沒有大變,也不是被仇人刺殺。作爲一個宰相,死得也太不轟轟烈烈了!
這不科學!一點緩衝的時候都沒有,他就這麼死了!
蕭令先的心中說不出是什麼滋味,他想壓抑世家,對蔣進賢稱不上信任,可蔣進賢畢竟有些本事,他這一死心裡居然空落落的。世家那裡就更不用說了,彼此之間雖然也勾心鬥角,卻是同一個圈子裡的。雖然是自然死亡,卻免了不了兔死狐悲,物傷其類。
鄭靖業這個時候就表現出素質來了,爲蔣進賢申請諡號,蔣氏作爲世家,蔣進賢本人身上有一個爵位,這個爵位要傳給他的嫡系,國家要給予治喪的費用,還要幫忙確定墓葬等級等等等等。蔣氏虧大發了!蔣進賢一去,他的兒子們要守三年孝,孫子們守一年。失去了他,蔣氏不但失去了一大保護傘,還失去了一個可以不斷提攜、教導他們的導師。
當然,人們更多的還是在關注着蔣進賢留下來的那一個宰相的空缺!誰來做合適呢?
誰不想當丞相?這是文臣的巔峰啊!世家比普通官吏更想,這還代表着傳承哩!幾代不出一個丞相,自家等級就要降掉了。可蕭令先似乎無意於把這個空額給補上,蕭令先也看出來了,他手中的力量奇缺,沒有適合做宰相的人,與其提拔一個跟自己不一心的,還不如不提拔呢!
其實蕭令先想提拔他的老師秦越來做宰相的,但是秦越拒絕了,在秦越看來,做宰相固然好,但是他有些力不從心。與其誤事,不如把精力投入到扳正蕭令先這項前途無亮的事業中來。皇帝靠譜了,比自己做宰相要有意義得多。秦越的拒絕讓蕭令先不太高興:“太師之才德足堪大任啊!若覺不足,我告訴您要說什麼。”
秦越眼前一黑,死都不肯爲蕭令先背黑鍋:“臣年老矣,精力不足,不能誤事啊!朝中能臣多矣!”想了一想,推薦了林季興。
林季興的來歷他知道,但是林季興是鄭黨的人,這個人上臺比別人都靠譜一點:“林季興系出名門,又是朝中老臣,素來無過。且,此人盡忠職守,品性高潔,不肯與無能之輩同流合污。”拼命地誇林季興,暗示林季興是腐朽家庭的叛逆者,思想非常先進,積極要求上進。
終於,蕭令先被秦越給說動了,又問鄭靖業:“丞相看林季興如何?”
鄭靖業一想,林季興啊,年紀比我還大呢,嚴肅地道:“林季興其人若是不好,也不能在先帝時做到尚書了。只是,他與家裡有些不太對付,如今年老,雖然和緩了些,卻有些瞧不太慣世家作派。恐怕……”
“就是他了。”蕭令先拍板。
無論是鄭黨還是世家,對這項任命都是持歡迎態度的。手續辦是很快,詔令都下了,官服也做好了,儀式也舉行了。林家收了許多賀禮,林季興與本家的關係本就在緩和,現在更好了。
結果……林季興這宰相做了不到一個月,剛剛配齊了僚屬,他也“無疾而終”了!
這是一個什麼狀況?!蕭令先驚呆了:“也許就是上天不讓再拜相了吧?”
得到消息的樑橫急匆匆地請見:“聖上,這不是上天不欲拜相,而是拜相不得其人啊!”
作者有話要說:晚了幾分鐘,不怪我啊,是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