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靈所不知道的是,周衍能理解,也幾乎知道一部分的真|相。
若在以前,周衍一定會推衍,一定會盡力去了解這其中的關鍵。
可如今,李靈沒有具體的說,周衍也沒有詢問。
因爲過程,根本不重要。
在拿到結果之前,什麼過程都無所謂,而拿到了結果,曲折的過程可以呈現得無比瑰麗,無比精彩;平坦的經歷也可以非常的驚心動魄,非常的詭異離奇。
因爲,這世間的歷史,本就是由勝利者來書寫的。
李靈嘆息,周衍卻很淡然,淡然得李靈都爲之驚疑不定——儘管李靈只是一具雕像體或者說是一個複製體。
但複製體有時候,反而比本體更瞭解自己。
“你心中沒有質疑嗎?或者說,對於前路不再擔憂?”
李靈遲疑道。
“質疑而不得解惑,平添紛擾之心,不如不質疑;擔憂而不得解難,平添桎梏之意,不如不擔憂。稚子或許天真,往往是因爲很多事情其實都不需要去考慮。難得糊塗,有時候也是一種智慧,而一生智慧,反而是最大的糊塗。所以,我只能說,舅舅你想多了。”
周衍淡然一笑,說道。
在此時,在大劫當頭,在血眼未知去處之時,還能微笑,這是大造化的氣質,是大超脫的氣勢。
李靈心中有些震撼。
他最希望看到這樣的情況,可是也最不希望看到這樣的情況。
“你比我想的優秀。”
李靈嘆道。
“但我依然是帝尊眼中的廢物。”
周衍隨意道。
“可你真的已經很出色了。”
“別人眼中的我,始終只是虛我。我自己心中的我,纔是本我。”
“你的領悟很深。”
“你若覺得我領悟深了,這說明我領悟還很淺。你若什麼時候再覺得我領悟淺薄,那時候或許我的領悟真的深了。”
“……”
李靈苦笑,最終在論道上,敗給了周衍。
話語鼓動不了周衍的心,言辭動搖不了周衍的意志。
周衍如真正的超脫,平靜得令人可怕。
李靈希望看到這樣的一面,可又在抵制這樣的一面,因而非常的矛盾。
可他的這種糾結,卻讓周衍再次看到了人性之中的矛盾的那一面。
人,任何人,畢竟時時刻刻處在各種矛盾之中。
“舅舅,咱們時間不多,我也看出你即將走完生命的歷程,而寂滅爲乾屍。或者你早已經不在了,這裡復活的,只是你的道痕顯化出的虛我,一個在我眼中的你。”
周衍輕嘆一聲說道。
“或許,的確是如此。”
李靈點了點頭,肯定了周衍的說法。
“那麼我有些還是想知道——當初,從格萊斯手中救走後靈兒的,可是你?若是你,那麼那個時候的你,是別人眼中的虛我,還是你自己心中的本我?”
周衍詢問着,又補充道:“別人眼中的虛我,那就是別人以情感投影出一個虛幻的你,行走在天地之間,但是在一些事情完成之後,終究會死去。”
“而你自己心中的本我,就是有自我意志,虛我存在而心有所感,時時刻刻知曉一切的真我所有事情。”
周衍提出了自己困惑點。
他並沒有超脫,因而依然在這個平面。在平面裡,自然有疑惑。
周衍正式疑惑,得解答是造化,得不到解答也是機緣,不會再有任何心靈的驛動。
“我以爲你不會疑惑了,你之前明顯是不惑於心,不困於情啊。”
李靈反而微微鬆了口氣,回答道。
“不惑於心,不困於情,只是不想活成了別人眼中的虛我,不想爲了別人而活着而已。至於疑惑,有和無其實區別不大,不過我既然出現在此處,必定是惑於心也困於情的。”
周衍解釋道。
李靈點了點頭,回答道:“那個的確是本我,本我雖然爲不朽,但情況和先前告知你的情況差不多。不朽,不朽之中也有強弱,不朽有九條路,每一位不朽只能選擇一條。不同的路有相互剋制的,也有相互輔助的。
不朽是不死不滅,卻可以被鎮壓。比如把頭砍下來鎮壓在萬獸荒地,將骨頭抽出來鎮壓到白骨域界,再在魂體血肉裡種植不朽神藥天命茶樹,吸納不朽的神性之力,孕育各種全新的種族。”
“雖然不老不死,但那種活,你也想不到是何等悽慘。”
“可以說的是,不朽不多,但戰鬥慘烈。”
李靈倒是沒有隱瞞,解說了一段秘辛。
周衍表情沒有變化,這些震撼性的消息,似對他根本也沒有任何衝擊。
古老的戰船裡的那個屍體頭顱,是一個女人的頭顱,那必定是一位不朽。
而能一道飛劍刺入不朽的強者頭骨的如玉飛劍又是什麼品級?
周衍也沒有去想。
“那炎炎,還好嗎?古曦她們還好嗎?室女,又還好嗎?”
“炎炎……你等會兒或許就可以見到了,這個時候,你們是該再見一面了。”
“至於古曦她們?室女?呵。”
李靈說到古曦她們,談到室女,卻只是一聲輕笑,什麼都沒有說。
那種笑,是諷刺的笑,也是譏誚的笑。
那種笑,很不屑,但也很悽然。
周衍平靜的點了點頭,道:“或許,我也明白了,雖然有更多的不明白,但已經夠了。”
“嗯,夠了,能多活這一片刻,這感覺倒是極好,可惜我終究無法駐留,這裡也不屬於我。嗯……炎炎要來了,它也跟來了,你抓緊時間吧。”
李靈笑了笑,語氣索然,臉色平靜,如解脫,也如超脫一樣。
“記住我和你說的話的核心——尋一處古老之地,閉關苦修,暫時不要出來了。”
李靈說完,身體一點點的消失,最終一枚雕像從他手中落下,掉落在湖水裡。
那雕像原本栩栩如生,如今卻忽然變得無比干枯,無比斑駁腐朽,落入湖水之後,更是化作一泓清泉,融入了湖水之中。
周衍那剎那又感覺到,湖水之中盤坐的那些女屍體,全部都睜開了眼,如都看向了他。
周衍心情平靜,他微微擡頭,看向這片天地。
天空之中漸漸的出現了動靜,接着有一片虹光出現在了天幕之中,隨後逐漸顯化,呈現出一個英姿颯爽的紅衣錦袍的明麗少女。
她看起來很年幼,不過十三四歲的模樣,青澀,卻已經如一個絕世的美人胚子。
“父王,你不該來這裡的,快逃,炎炎這便帶你離開。”
炎炎出現了。
她已經長大了。
多麼可愛的少女。
多麼美麗的少女。
也是多麼孝順的女兒。
可週衍如已經缺少了情感,完全沒有半點情緒的波動,似乎他已經跳出了平面的點,心有所超脫而不爲所動。
“炎炎,不用急,既然到了這裡來,我們相聚於此,便相聚而歡吧。修煉的世界,機會而只爭朝夕。”
周衍微微一笑,話語淡然。
炎炎清秀而絕美的臉上,有着憂慮之色,那種一直冰冷的意志哪怕是在此時融化,也可以看出平素那些苦難的過去。
那些悲苦、那些苦難似乎如一縷縷的烙印,都在她的氣質之中被周衍感知到。
這是一種衝擊心靈的呈現,這也只有一個心細如塵的父親纔可以從女兒的雙眼裡讀懂。
周衍懂了,卻也不再心痛,也沒有自責。
似乎,他真的脫離了七情六慾。
“父王,快逃啊,它,它來了。”
炎炎很急,沒有了絕世仙子的風度與氣質,有的只是一個女兒對於父親的擔憂。
“炎炎,莫要急。父王哪怕是無能,也依然是你的大山。在你身邊,父親即便如螻蟻,也可以保護你的。”
周衍笑了笑,接着他沒有再看炎炎,而是忽然看着手中的如玉飛劍,道;“飛劍如我心,斬血證帝尊。我以雷衍帝尊之意志,命令你,斬滅血眼吧。哪怕,我此時立刻萬世腐朽,也在所不辭。”
“不,父王不要啊!不要啊!”
炎炎大驚失色,那美麗的雙眼裡充滿了無盡的痛苦和駭然之色,她努力的衝向周衍,似乎向要阻止周衍施展這樣的手段。
可週衍已經釋放了命令。
而天地間,有可怕的飛劍殺出了一道無盡的光。
天地間,有光。
天地間,不再有黑暗。
天地間,也不再有血色。
古地破滅,虛空震盪。
未知的恐怖發生,這一片天空再次顯化了血眼,顯化了血眼的主人的面容,顯化了那絕美的容顏和無法想像的全部。
只可惜,這一幕在顯化之後,又忽然崩碎了,消逝了,破滅了。
天地腐朽,日月失色。
湖水裡的所有女屍全部腐爛,化作清冽的泉水。
泉水之中,也終於一片死寂,什麼都不存在。
而那絕美的血眼容顏,也似乎再也無法存在,連帶着如玉的飛劍,也消失不存。
炎炎定格在了虛空,隨後消失了,眼中還帶着恐懼、悲絕之色。
她是多麼希望周衍可以看到血眼呈現出容顏的那一幕,可週衍已經看不到了。
周衍此時則是面帶笑容,一點點的在此地粉碎,如脫離了這個空間。
“父王,你真傻,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