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山頭人方山勒索象牙潭陳家的消息,像一聲焦雷般震擊着南昌城,消息不服而走,像暴風雨般襲擊着南昌的武林朋友,帶來了令人震驚的噩耗。

人人都在想:這山頭人是不是已做了江洋大盜?

怪的是官府中並無動靜,似乎尚未傳入官方耳中。

當然,陳家並未報案。

寧王府中,表面上安靜如恆,暗中高手齊出,要找這個來自上江的山頭人方山。寧王久蓄異志,正在網羅具有奇技異能的豪傑,因此奉命尋找方山的人,所奉到的指示是“請”而不是“捉”。

南昌附近的黑道大豪,與及鄱陽湖靠水吃水的水賊,皆感到十分詫異,這位外地來的山頭人怎敢在此地向太歲頭上動土?

在茂源油坊華麗的花廳中,爐火熊熊,溫暖如春,賓客如雲。

主人陳茂源在地方上頗有名望,但在武林中卻上不了檯盤,因此,武林中聲譽甚隆的神箭柳禎,也是主人之一,兩連襟聯名敦請武林英雄前來商討對策。

客人中,包括了南昌的大部份高手名宿,主要的人物有鐵背蒼龍顧大同,飛虹劍客曾華、出山虎李歧山,雙頭鷹趙大鵬。百花洲武館第一高手名武師乾坤雙掌程尉,進賢門外南莊的莊住神鞭袁吉,易俗坊張家的老江湖五爪龍張聞天,老少英雄濟濟堂。

鐵背蒼龍不愧稱老江湖,向主人慎重地說:“陳兄認爲熊爺已收容那位山頭人,指使方山出面敲詐勒索,經在下分析,這是不公平的。兄弟認爲此事,絕對與熊三爺無關。”

萬人雄也說:“那天章江門事發之後,熊三爺受傷不輕,方山將他送至興隆棧,他已昏昏沉沉,方山不等有所表示,交了包裹便徑自團船,之後便是兄弟聽信陳、柳兩兄的話,立即將方山開革,從此這人使失了蹤。熊三爺也四出派人採訪方山的下落,他兩人不可能有所勾結。”

飛虹劍客大聲說:“諸位,今天咱們不必再論過去爲是非了。還是商討如何對付這個山頭人。他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公然索勒巨金,那將咱們南昌人放在眼下?當然,他必有所恃,咱們要知道的足,他有誰做靠山,有何所恃?咱們也好對症下藥對付他。”

“也許他在虛聲恫嚇,根本不必理睬。”乾坤雙掌冷冷地說:“如果他不是虛聲恫嚇,豈不糟了?”柳禎憂心仲仲地說。

“咱們在陳兄的莊子去住幾天好了。”神鞭袁吉也發表高論。

老江湖五爪龍張聞天搖搖頭,道:“自們總不能長住在陳兄的莊子裡,這也不是解決之道。”

“依聞老之見……”柳禎客氣地問。

“老朽認爲,目下調查已來不及了,尚有兩天的期限,遠水救不了近火。”

“聞老認爲黃金……”

“必須準備,不伯一萬,只怕萬一。這是一個獨行大盜,冒失鬼,無主孤魂,咱們不易查他的底,爲防萬一,必須慎重處理纔是。”

“要將金錠準備,咱們可佈下陷阱擒他。”鐵背蒼龍頗有把握地說。

五爪龍張聞天呵呵笑,說:“不錯,必須如此執行。”

“該如何下手。”神鞭袁吉問。

“那小於的兩個條件,是不許報官,不許船上有人,並未表示不許別的船上有人。咱們分水陸兩途埋伏,不怕他飛天去。”

“陸上大可不必……”

“不,陸上必須有人。船從得勝門江岸下放,必定順流沿江東岸向下漂流,距岸甚近,岸上怎能不留人監視?咱們水陸半進,佈下天羅地網。水中由兄弟負責。廿艘蜈蚣船儘夠了。陸上柳老來負責調遣,如何跟蹤如何埋伏,須詳加策劃。水下,得偏勞顧兄這條鐵背蒼龍了。”

鐵背蒼龍拍拍胸膛,豪放地說:“十艘快舟,一百名水鬼,兄弟負責湊合湊合。”

柳禎也頗有信心地說:“五千兩黃金重有三百餘斤,不能堆放而需均勻放置,他一個人絕對搬不走,咱們在岸上正好等個正着。他不來便罷,來了定然難逃大劫。”

商量了半天,所有的每一細節,皆經過仔細研究,反覆假定。三個臭皮匠,勝如-個諸葛亮;羣雄彼此虛心策劃;作了一番妥善安排。最後以數桌盛筵作爲結束這次盛會,賓主盡歡而散。

只有一個人不痛快,那就是三江船行的東主萬人雄。席間羣雄紛紛向他查問方山的底細,他無從說起.只知這人是船主胡老大在袁洲請僱的水夫,一個神力天生的山裡人,身世不明,根底如謎,如不是章江門事件發生,誰也不知這人是身懷絕技的奇人。

本來他已抵制茂源棧,與茂源油坊絕交,只因爲鐵背蒼龍出來打圓場多此一舉,又將他捲入旋渦,所以心中十分不痛快。

他心中不快,自然滿腹牢騷,返家之後,向兒子萬彪如此這般一說,父子倆晚上借酒消愁,一面臭罵羣雄豈有此理,一面猛灌老酒。

他卻不知,今夜屋中來了夜行人。

已連三天.羣雄的各處住宅,皆被一個神秘的夜行人所走遍。但這些南昌名宿,皆絲毫未覺。

三天期限終於到了,風聲一緊。

入暮時分,得勝門外外弛內張,附近閒人希少.只有陳家派來的八名健僕,在少東主的指揮下,挑着金錠,走向停泊在江岸旁的小舟。

那時,章江堤只在章江門,北面僅延伸百丈左右,這座石堤重建僅十餘年,得勝門外的周公提堤尚未建造,只是些凌亂的灘岸,榆柳參差,丘阜四布,草木從荊棘如林的江岸。到了黃昏時光,這裡簡直鬼可以打死人。

從北門有條小徑通向得勝門,但從象牙潭至得勝門的另一條大路,經過大校場西南行,然後岔出小徑繞出江岸。小徑這已帶沒有人跡,天一入黑使狐鼠橫行。

距江岸泊舟處尚有裡餘,小徑穿越一座竹林。江風凜冽,竹枝摩擦發聲,吱嘎嘎聲如鬼哭,令人聞之頭皮發炸,毛骨悚然。

天色尚未入黑,但夜色朦朧,寒氣澈骨。九個有四付擔子,八個堅固的木箱,每箱中藏黃金六十二錠半,每錠十兩。連木箱算上,重量已超越過四百八十斤,要想神不如鬼不覺將八箱黃金弄走,那是不可能的事。

走到竹林深處.陰森森地鬼氣沖天。

陳家駒一馬當先,挾了腰刀在前領路。前兩人領擔,四付擔子在中,最後兩人提刀斷後戒備預防上出岔,九個人都是一等一的高產,其中斷後的兩個人,便有名武師乾坤雙掌程尉在內,穿了莊丁的衣褲。誰也不會相信他成震南昌的武師中第一把交椅頂尖兒人物。

正走間,陳家駒突然:“哎唷!我肚子癰。”

他一停下,後面的人也停下了。

領擔的一名中年壯漢急急搶上相扶,急問:“賢侄。怎麼了?”

陳家駒抱着肚子向下蹲,肚子咕嚕嚕怪響,然後是一串響屁似的連珠,臭氣四溢。他齜牙咧嘴,叫道:“吃壞了,大概鬧肚子,要找地方方便。”“大家先停下歇腳。”中年人叫。

“我要方……方便……”陳家駒叫,三不管捧着肚子奔入路旁的竹林。

接着一名挑夫也叫:“哎唷!肚子痛……痛……”

“哇……”第二名挑夫開始嘔吐。

上吐下瀉,這九位仁兄皆患了時疫。時疫是有傳染性的,怪。的是大冷天怎會患時疫?

九個人在林中一陣上吐下瀉,昏天倒地,不知人間何世,狼狽萬分。直至天色入黑,他們方完全清醒,象鬥敗的了公雞,踉踉蹌蹌將金擔挑至江岸。

船上有四個人,不住埋怨他們到得太晚。

金箱安置停當,在船頭插上三炷大香,立即解纜,將船向外一推.船即順水緩緩向下漂流。

第一艘八將蜈蚣船從外側劃過,接着是第二艘。

下游遠處,第一艘快船開始發航。

下游半里地,第一組在灘船設伏的三個人,盯着逐漸灣來的香火,其中一人說:“船快漂到了,水鬼們,目光放犀些。”

船漂流的速度甚慢,不住在水中打轉,時而被水帶近河岸,時而被渦流所吸住,慢慢在漂。

水中,人頭時隱時沒,六十名水鬼分佈在船四周,隨浮沉不定,嚴密監視水面與水下,各按各位,不可能被人混入。

二更時分,船僅漂下三裡左右。

蜈蚣船與快船不住上下穿梭往來,監視上下五里的江面,注意往來的可疑船隻。

其實,往來的船隻皆放乎中流,那有船隻靠岸行駛的?根本用不着耽心。

一艘小舟從下游向上駛,沿舟上航,船上只有一名艄公熟練地操舟着雙槳,向藏金船接近。

蜈蚣船與快船船上的人,並不加以阻攔。燈號傳出了,水面,水下,岸上,所有的人開始緊張,興奮得血液沸騰,要來的終於來了。那是一艘小漁舟,只是並未掛上漁燈而已。

漁舟逐漸接近了藏金船,近了。操槳的艄公精神大佳,一面操槳一面信口唱道:“二月二日龍擡頭,水情妹呀,送哥下江洲。情哥哥啊!江洲的汾浦風光好,那兒的女兒千般嬌。

別忘了,小情妹朝朝暮暮,暮暮朝朝盼郎倚妝樓。哎哎唷!暮暮朝朝,盼郎倚妝樓。”

將接近藏金船歌聲又起:“三月裡呀,是清明。小寡婦巧梳妝,穿紅着綠去呀去上墳。

俏冤家,撇下奴,不念奴衾枕冷……”

歌聲船影越過藏金船外側十餘丈、似乎並未留意藏金船。

衆人空歡喜一場,心中一懈。

船仍向下漂,似乎沉寂得可伯。

“啊……”江面上遊裡餘,突傳來一聲刺耳的厲嘯,令人聞之動魂驚心。

衆人心情一緊,如被電極般慄然而驚。

上游傳來了燈號:有船沿岸了放。

燈號不住下傳,衆人心中又是一緊。

又是一艘有篷的小漁舟,以比水流稍快的速度,平穩地向下漂流,夜黑如墨,看不清船上的光影,只隱約看到後艄坐着個朦朧的人影,既未架槳,也沒有人,因此船並不穩定,搖搖晃晃向下沿,僅比藏金船快些而已。

超越第一艘蜈蚣船,船上的好漢們深感奇怪,怎麼後艄那人不在控舟?外側二十丈外一艘快船中,突然起了**,有人叫:“不好,船在下沉,快查查艙底。”

已經不用查了,船在迅速下沉,只片刻間,水面只有一些雜物在漂浮,人都下了水,亂得一塌糊塗。

正亂間,水聲如雷,十丈外一艘蜈蚣船,突然來一記大翻滾,十名大漢驟不及防,全部翻落江中,被翻得莫名其妙。

神秘的小舟,直向藏金船駛去。

翻了兩艘船,五爪龍勃然大怒,發出一聲信號,命水鬼立即戒備,準備奪取神秘小舟。

水下的水鬼向神秘的小舟游去,這一來,陣勢便亂,有人接二連三向下沉。

“哎……”終於有一名水鬼發出了叫聲,向下一沉立刻失蹤。

水面視力不及五丈,水下伸手不見五指,下向一沉,到何處去找?

神秘小舟接近了藏金船,近了,直向藏金船的船尾撞去。

水鬼們正在水下按尋仇敵,奪船的信號已經傳到。

在神秘小舟撞上藏金船的前片刻,八名水鬼已分別搭住了神秘小舟的兩舷。

鐵背蒼龍坐鎮的蜈蚣船,破水而至,宛若離弦之箭,直迫神秘小舟的左舷。

“上!”吼聲震耳,衆水鬼紛紛向上翻,登上了神秘小舟。

“呔!”一名水鬼大喝,飛撲坐在後艄的艄公。

人一撲便倒,絲毫不加反抗,有異聲傳出。

水鬼抱着人衝倒的艙面,突然狂叫道:“不好,是草人。”

一名水鬼拉開了艙門,燈光一閃,看清了艙中的影物。突然嚇得打一冷戰,狂叫道;“鬼船!鬼船!……鬼……船……”

叫聲搖曳,猛地水聲一響,跳水溜之大吉。

艙中放置了一隻香案形的矮神臺,擱了一盞長明燈,三腳香爐中有十餘炷香,香已然燒了三分之一。一塊神牌,三杯酒三碗飯,與一些菜餚果品供物,一堆金箔,一些紙衣紙人。

案前,擺着一些殘舊的衣物,與及古舊的日用器血,一盤舊鉤繩與一張破網,發出陣陣黴臭的氣息。鬼船,確是鬼船。

這是那些絕了後孤苦零仃的船主,身死之後遺下的船與物,而且人是死在船上的。地方的好心人收斂了屍體,船便成了不樣之物,沒有人敢要,使列上這人的神位與生前的用具,紮好舵升起半篷,將船向江心一推,任由它自生自滅,何時自行沉沒,不得而知據說,這種船可以一年半載不沉,進入江河遠漂至大海。

這種船極易分辨艙前後無人,無槳,升半帆,船首掛了招魂旗,吃水飯的人。稱這種船爲鬼船,遠遠地便焚香迴避,誰也不敢接近。看到了尚且怕觸黴頭,誰還敢上船去自我麻煩?沿江的人也極爲迷信,鬼船如在江岸擱淺,相戒不敢接近,須任由其自行腐爛解體,或者洪水光臨時沖走,該地方敢有人走近。經常可聽到有關鬼船的種種可怖鬼故事傳聞,令人毛骨悚然。

今晚這艘鬼船的招魂旗大概被風吹掉了,帆索亦已吹斷而不見升半帆,更不知是誰惡作劇,將一個草人放在後躺,難怪羣雄上當。

“鬼船”兩字叫出,妙極了,已登船的人恐怖地往水裡跳,未登船的人火速回頭。

鐵背蒼龍不怕鬼,但其他的人伯,蜈蚣船船舵一轉,調頭回避。

“砰”一聲大震,鬼船撞上了藏金船,折木聲震耳,兩船兇猛地相撞,鬼船的船首攔腰將藏金船的左舷撞得四分五裂。

一陣浪濤襲到。藏金船迅速地下沉。

鬼船的船頭也毀了,仍向下漂流,但漸漸地下沉,不久便消失在波浪洶涌的江面遠處。

羣雄的船隻在江岸停泊,一點數,少了兩艘蜈蚣船,兩艘快船。再點人數,有十二名水鬼失蹤。失蹤的四艘船中,也丟失了八個人。

天亮了,失蹤的人始終不見面。

羣雄心中發寒,到底弄不清船是如何沉的,那些可在水中泡三天三夜的水性高強水鬼,又是如何失蹤的?

鬼船爲祟的鬼故事,立即不脛而走。

五爪龍與鐵背蒼龍一咬牙,天亮後立即派人潛水找沉船,船可以漂走,黃金是漂不走的。

第一隻金箱撈上來了,打開一看,有人叫:“老天!這是什麼黃金?”

那是上品金箔,包了一塊塊石頭,打開箱金光耀目,剝開箔紙石頭呈現眼前。

“全被鬼搬走了。”有人恐懼地叫。

有人溜走,光天化日依然鬼氣森森,怕鬼的人怎能不溜之大吉?’八箱黃金換了石頭,半點不假。

黃金裝箱,乃是爲首的十餘名高手所親自監封的,沿途又有高手護送,陳家決不可能加以調包。那麼黃金難道真被鬼搬走了?

一羣英雄好漢垂頭喪氣返回陳家,這件事即鬨動南昌,人人談鬼色變。

羣雄不信鬼故事,南昌風雨滿城,出動大批人手,遍搜城郊每一角落,但黃金不見出現,方山的下落,也如石沉大海,音訊全無。光陰似箭,轉瞬又是雨紛紛的清明時節。

南昌平靜下來了,鬼故事依然成爲人們榮餘酒後的話題,爲人津津樂道。因爲茂源棧已經關門大吉,陳少東主已不再在各處惹事招非了。

清明節的前一日,天空中密雲將雨。

山門人於這一天趕返,在外遊蕩的天涯遊子也須返家。

十八株柳家的祖塋,在南門外石馬街的東南,那是一處丘陵荒野地帶,草木蔥花地勢荒僻附近共有三座墳場。

近午時分,柳家的墓園正由柳家的子侄整修,修剪松柏,劉除雜草,只留墓附近一些野草,以便明日掃墓時劉除表示意思意思。偌大的墓園,不提前整理明天便來不及趕上祭祀的時辰了。

墓道長有百十步,兩行蒼松翠柏,雖沒有碑亭華表與石人石馬襯托,依然十分莊嚴,氣象萬千。

本來沒有女人的事,女生外嚮,女流之輩不須在清明前一日前來整理祖瑩,但金弓銀箭柳青青卻來了。

忙了好半天,柳宗翰與五六名堂兄弟,帶了十餘名僕人長工,已將墓園內部整修得煥然一新,大約只需一個時辰,便可竣工了。

附近的墳園中,也有不少人在忙。

柳青青今天穿了一身青綢子夾緊身,佩了一把防身的短劍,眼看整修的工作即將完成,她乘衆人的歇息的餘暇,信步向南面舉步而行。

野草綠油油,三月天才是真正的春,野花似錦,滿野全是紅豔豔的映山紅,這種也稱爲杜鵑花的花,以映山二字形容,真是名符其實。

離開墳園不足三十步,前面白楊樹後閃出一個人影,向她擲出一技映山紅,輕狂的叫:

“大姑娘,來踩青麼?人比花嬌,不愧稱南昌女中魁首。”

相距在七八丈外,而且對方有意利用樹幹半遮面目,穿的是綠緞團花長袍、戴四平巾,一看便知是個公子哥兒,可惜看不清廬山真面目。

這人說完,扭頭便走。她怎受得了陌生男人的撩撥?登時無名火起,冷哼一聲,急迫那人排花而走,一面走一面高吟:“朝騎五花馬,謁帝出銀臺。秀色誰家子?雲車珠箔開。金鞭搖指點,玉勒近遲迴。夾轂相借問,疑從天上來。邀入青綺門,當歌共銜杯。銜杯映歌扇,似月雲中見,相見不得親,不如不相見。相見情已深,未語先知心。胡爲守空閨?孤眠愁錦衾,錦與羅帷,纏綿會有時。春風正澹盪,鉤雨來何遲?願因三青鳥,更報長相思……”

她一聲怒叱,放開腳程急迫。

那人一聲長笑,也腳下一緊,袍袂飄飄,如同行雲流水冉冉而去。

她用了全力,展開了輕功提縱術,一躍三丈,三五起落便追了個首尾相連,欺近至對方身後叱道:“登徒子,該死!”

那人一手拓住袍袂,向側一閃煥然轉身,笑道:“姑娘,使不得。”

她的玉手以分釐之差,未抓中對方的右肩,不由一怔,扭身止步右手將發,卻又突然縮手。

那是一個齒白脣紅,劍眉虎目的青年人,玉面白裡透紅著健康的色彩,高大修偉的身材,在英氣勃勃中隱現三五分溫的氣概與風華。俊面上,流露着明朗和藹的笑意。

她心中一軟,但仍然不悅地問:“你是存心對我無禮?”

“在下不敢。”對方欠身微笑着答。”

“你還敢否認?”

“在下對姑娘心儀已久……”

“啐!你不敢……”

“失禮失禮,姑娘休怪。在下無意的言語上冒瀆姑娘,只是坦誠說出心中欣幕之感而已。”

“胡說!你這紈絝子弟……”

“姑娘休罵,在下可不是走馬章臺的風流……”

“啐,你愈說愈不像話了。”她沉了臉叫。

他朗然微笑,欠身一禮,笑道:“姑娘生長於武林世家,平日只知盤馬彎弓叱吒風雲,不知世間尚有風花雪月屬於靈性的境界,不知世間尚有真情摯愛的美影良辰。如果姑娘不願聽這些靡靡之音,只知打打殺殺,在下也就不再饒舌了。”

“沒有人勉強你說。”她悻悻地說,但怒意已消。

“姑娘以俠女自居,但這俠字說來容易,其實萬難,只須一念之差,便會剛懼自用。淪入好勇鬥狠的魔道。人生在世,僅憑俠字也解決不了問題。

“我不聽你的廢話。”

“好,不說廢話,說事實。瞧,滿山青綠,花開似錦,枝頭小鳥成雙,蝴蝶翩翩比翼翱翔,這不是個和平安祥美好的詩情畫意境界麼?我們何不暫時拋棄那些行俠仗義的英雄念頭,以世俗的眼光與心情,來欣賞這些令人心曠神怡的良辰美景?姑娘……”

“我叫柳青青。”她柔聲接口,鳳目中幻起奇異的光芒,先前那些巾幅英雄氣概與憤怒的情緒,均已拋到九霄雲外去了

他微笑頷首,說:“柳姑娘在本府,可說名傳遐邇,佳評如潮,譽滿龍興……”(南昌於元朝至元二十一年改爲龍興路)

“別罵人好不好?我知道你滿腹才華,口才很好,我甘拜下風。”她羞笑着說,笑意中摻有些得意和自傲。

“在下說的是事實,姑娘不必過謙。”’

“還沒有請教你貴姓大名呢。”

“在下姓龍,名江。”

柳青青出神地打量着他,半晌方不勝感慨地說:“男子漢靈秀之氣,都鍾於你們龍家子弟身上了。”

“柳姑娘,你的意思是……”

“我認識另一位姓龍的青年人,也是人中之龍。”

“誰?”

“他沒有你高大,也缺乏你所具有的溫文氣息,但他是個英雄豪傑。”

“咦!我這位本家是誰?能在姑娘口中獲得好評。這人定不等閒。”

“他叫龍飛,浙江紹興高橋村龍家人氏。龍兄,你剛纔奔走與閃避的身法,當然不是不會武的人。”

龍江的虎目中,殺機涌現,但一閃即沒,堆下泰然的微笑,說:“這年頭,不會武的人太少太少了。”

“你練了幾年,是在學舍中練騎射?”

“呵呵!在下入學不久。藝自家傳,輕功暗器十八般兵刃件件全,但件件不精。”

“你客氣,看你目朗鬃豐,決非庸手。”

他以袖拂拭松樹下的一城巨石,笑道:“柳姑娘,坐下談談,聽說你在江湖遊歷了一些時日,有何得意俠舉,可否說來聽聽,讓在下一飽耳福?”

柳青青很大方,含笑稱謝盈盈落坐,羞紅着臉說;“你也坐下,好麼?”

“謝謝。”他客氣地說,在一旁坐下了。

“龍兄,好像不是本地人呢。”她笑盈盈地伺。

“我是南京人,半月前至貴地遊歷,打算遊一趟貴地名勝西山,只是天氣都不好,還沒領略西山的風貌呢。”

“這樣吧,清明之後,我邀你至西山一遊,如何?”

“真的?”

“願盡東主之誼,龍兄目下在何處落店?”

“在南浦驛旁客棧。”

“哎呀!那地方多嘈雜,你怎麼在那兒落店?”

“呵呵,出門人嘛,將就將就也就算了。”

“舍下客廂倒還雅潔,可否移至舍下……”

“柳姑娘,素昧平生……”

“你我一見如故,怎說索昧生平?後天我請家兄至客棧接你,可好?”柳青青滿懷希冀的問。

“這個……盛情心領了,以後再說好不好?”

“好吧,我等你的決定。”

“柳姑娘,我想起一件事來了,你說的那位龍飛,可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雲龍雙奇?”

“不錯,正是他;”

龍江扭頭目不轉瞬地注視着她,兩個相距僅尺餘,可把她瞧得粉臉發赤,羞得扭轉螓首嬌聲道:“你……你爲何這樣看我7”

他呵呵笑,說:“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你明白什麼?”

“人說你金弓銀箭柳青青豔如桃李,冷若冰霜,原來都是……”

“不許你胡說!”

“呵呵!遵命!好姑娘,千萬別生氣。”

柳青青噗嗤一笑,臉紅耳赤地說:“你這人哪,真是油嘴滑舌……”

“好,油嘴滑舌,該打!說正經的,世間事,說來道理甚多,仁義道德修齊治平神對得很。說穿了,只有四個字:‘飲食男女。’世間如果沒有情該是多麼無聊。情愛是正大光明的事,並不可恥,是麼?你與那位龍飛既然互相傾慕,意氣相投兩情相悅,有何可羞的?呵呵!要不要我替你們做月下老人?”

“啐!你怎麼胡說哪!”她掩面叫。

“我胡說?不見得吧?”

柳青青籲出一口長氣,放下掩面的手,有點黯然地低下螓首道:“不瞞你說,我對他確有好感……”

“這是說,一往情深情意如綿……”

“不和你說了。”

“好,不打趣你就是。”

“他有一位膩友,且情甚專,那位女郎有福了。”

“他的愛侶是……”

“是雲雷的妹妹雲瑩,他們確是一雙璧人。”

柳青青幽幽地說,情不自禁幽幽一嘆。

龍江臉色神色一變,瞬即又恢復正常,大膽地伸手輕輕的握住她的玉手。

柳青青一震,賂一掙扎,隨即放棄抽回來的念頭,用蚊鳴般的聲音叫:“不要,龍……

兄……龍公子。”

龍江輕撫着她的掌背,低聲道:“青青,聽我說……”

“嗯……我……”她迷亂地低叫,龍江大膽地叫她青青,叫得她心頭象有一頭小鹿在亂撞,叫得她又慌又亂,叫得她渾身如同觸電。

龍江只輕輕一帶,她便脫力地倒在他的懷中了。

一個心高氣傲眼高於頂的少女,必有她高傲的條件,如果她是正常的,必定具有過人的才華,與先天上所具的花容月貌。這與那些醜女人由極端自卑,而轉化爲極端高傲的反常高傲不同。

她遇上了真正令她動情的人,高傲的冰霜溶化了。在她的心目中,龍飛是她心目中的如意郎君,可是可望不可即,龍飛已有了愛侶,她只能徒呼喝喝。而目下,她遇上了除了武藝之外,一切條件皆比龍飛強的龍江,龍江的音容美貌不僅取代了龍飛,甚至今龍飛黯然失色,她怎能不崩潰?

別看她外表冷如冰霜,對男人不假以詞色,但這僅是她保護自己高傲的外衣,內心卻熱帶如火,而這點火併未遇到引燃夫,未能發光發熱。一旦遇上能引燃的人,那還得了?廿歲的大姑娘,在當時已算是被人說閒話的老處女了,正是最具爆炸性。危險性的年齡。

她渾身癱軟,以手掩面語不成聲地輕微掙扎着叫:“不要,不……龍……江,我……”

龍江輕擁着她,臉上的神色不住變化,瞬息萬變意念飛馳,虎目中殺機乍現乍隱。

如果柳青青能擡頭看他臉上的表情變化,準會大吃一驚。如果能猜出他心中惡毒念頭,準會嚇得魂飛魄散亡命而逃。

遠處墳場裡突然傳來三聲鴉噪,今他心神一清。他拍拍柳青青背肩,吐出一口長氣,說:“柳姑娘,我們到別處走走。”

美人在抱,暖玉溫香抱滿懷,柳青青半推半就欲拒還迎讓他視擁,他竟能懸崖勒馬。委實需要相當難得的剋制上夫。

他扶起柳青青,兩人親密地並肩而行,緩緩通過映山紅形成的花海,向南信步而行娓娓清淡,十分投契。

出了南下官道,兩人方向北折回。龍江突然轉過話題,若無其事的說:“柳姑娘,我記起了一件事。”

“龍兄,是什麼事?”她柔聲問;

“聽人說,去年秋間,雲龍雙奇追逐一個叫方士廷的兇手經過南昌,你們南昌的白道英雄義不容辭,挺身而出協助他緝兇,在馬鞍山把方士廷迫死在斷崖大功告成,有沒有這回事?”

柳青青嘆口氣,頗爲懊喪地說:“本來這件事與我無關,但聽說龍飛親來,我便不由自主聽命於他。你知道,我對他歷來就保有三分溫情。”

龍江拍拍她的臂彎,笑道:“可憐的姑娘,你在自虐,苦了自己,你該爲了自己的幸福,與那雲瑩比比苗頭,我不信那位雲姑娘比你美,是麼?”

“龍兄,我們不談他,好不好?”她近乎哀求地說,接着神色變得開朗了許多,又道:

“上次我幫助他追逐方士廷。相差幾遠,我射了方士廷一箭。事後,他認爲方士廷可能未死,獨自向湖廣追蹤,一走了之。如今想來,他們這些人可笑亦復可憐,有一大半的人,連方士廷的臉貌也末弄清,平白死了不少人,而方士廷到底犯了些什麼罪也不知其詳,只聽信龍飛一句話,便奮不顧身替龍飛賣命,你說可笑不可笑?”

“你又作何感想?”

“我?我是可憐人之一。”

“你對方士廷……”

“我毫無印象,不問其事,也不想問。雖則我射了他一箭,其實我並未看清他的相貌。”

WWW⊙ ttκǎ n⊙ ¢o “哦!那次到底是龍飛找你們協助呢,抑或是你們自告奮勇去助他的?”

“龍飛不會找我們,他爲人高傲,不致向人求助,替他邀人的水路是鐵背蒼龍,陸路是來自湖廣州的狂劍葛天奇,葛天奇與飛虹客曾鞏是知交,曾鞏則出面約請朋友助拳。因此,枉送了不少英雄的性命,那位方士廷委實值得驕傲。”

龍江呵呵笑,問:“柳姑娘,你認爲這件事是否已經結束了?”

柳青青聳聳肩,苦澀地一笑道:“誰知道呢?江湖仇殺的事,冤冤相報水無盡期,恩怨牽纏永無窮盡,誰知道何時可以結束?唉!”

“年初在章江門打了令表親的方山,會不會就是那位方士廷?”龍江信口問。

“不會吧?我姨父並末參予上次追殺方士廷的事。”

“你那位表兄?”

“他倒去了,但只參加搖旗吶喊與負責打探消息,傳遞口信等等跑腿勾當,他還不配上陣。”

“柳姑娘,如果我是你,最好快派人去將龍飛請來,不然……”

“你……你怎麼說這種話?”她滿懷幽怨地問。

“我是說,方山可能就是方士廷,如果他有意前來貴地清算舊債,貴地的英雄好漢們,眼看要自食其果。而你射了他一箭,他會輕易放過你?除了龍飛,恐怕貴地的英雄好漢們,誰也奈何不了方士廷。”

“哎呀!這……”

“如果我不幸而言中,你……青青,我是關心你,希望你多加小心。”

“謝謝你的關心,我並不怕方士廷,何況他已經在馬鞍山跌下斷崖膏了虎吻。”她心中一寬地說。

“小心撐得萬年船,你還是小心些纔是。”

“謝謝你的關心,我會小心的。”

“那就好,我們回城去吧。”

“好,清明後,我派人到客棧邀你結伴遊西山。”

“一言爲定,我等你的信。”

“一言爲定,走啊!”

當天下午,十八株柳柳家便傳出了消息,說方山可能就是去年被誤傳死在馬鞍山斷崖,膏了虎吻的方士廷。

這象是一聲晴天霹房,震醒了羣雄的太平夢。

南浦驛旁的興隆客棧,位於鬧區生意義隆。不遠處便是文潤門,格桅林處,碼頭上泊了大小數百艘船隻。

客棧中人聲嘈雜,上房僅有五間,龍江的上房靠近院子,他是店中的長住,已住了半月之久。店夥計皆認這位手頭大方的龍公子,多方巴結伺候周到。龍公子每天所付賞銀,比房金多出十倍以上,誰傻得不去巴結這種客人?何況龍公於爲人一團和氣毫不擺架子。因此極獲全店的夥計尊敬……這年頭誰有錢誰就可獲得尊敬。

入夜時分一名船伕打扮的漢子,貓似的溜入房中。

他門虛掩,裡面沒點燈,只可看到朦朧的人影。客人抱拳一禮,坐在椅上低聲道:“好教公子爺失望,依然沒有消息。”

龍江劍眉深鎖,埋怨道:“兩個月了,你們辦事真差勁。”

“公子爺,在下確是盡了力。那翻江鏖是鄱陽湖一帶的獨行盜,根本就沒有黨羽。從沒有人聽說過他有家小,到何處去找他的後人?”

“難到他連一個好朋友都沒有?”

“確是沒有。他這人很怪,連鄱陽蛟兒他也少來往。”

“好吧!請繼續打聽,先把銀子拿去花用。”

清明到了,微風細雨也跟着光臨-

早,龍江帶了一包食物,一葫蘆酒,一個包裹,頭戴雨笠,身穿蓑衣,施施然出了店門。不走文潤門入城,走城外繞出城南的進賢門,向南方趕。

沿途皆有人攜帶妻子,帶了祭品去上墳。

他在許邵墓附近折入樹林,這一帶離城巳有五六裡,路上行人漸稀。找到一株可避雨的大樹,他立即換裝,雨笠仍然戴上,脫去蓑衣換上一副青幅綢罩袍權充雨衣。包裹中取出一把短劍插在罩袍內的腰帶上,在瓷瓶中倒出一些褐粉,另一瓶中倒出一些油形物調和褐粉使用。

他搖身一變,變成了臉色如古銅的方山。藏好蓑衣與包囊,只帶了食物包與酒葫蘆,擡頭看看天色,虎目中冷電森森,冷笑一聲自語道:“去年我沒趕上祭祖,今年你們也要有人倒黴。”

走出樹林,南昌官方的祭把代表,正在替許邵墓上香。司儀的唱儀聲悠長嘹亮。

“上……香……”

他頭也不回,揚長走了。

從柳家僞墳園向東南走,遠出裡餘便到了文大墳場的邊緣,那一排長青松柏的一角,便是鐵背蒼龍顧大同的祖墳所在地,中央一排三座大墳,墓碑高有八尺。那就是顧家遠視的墳墓。時光還早,只有幾名顧家的子侄在整修祖墓的雜草。

約在辰牌末,大隊人轎進入墳場。

石祭臺供滿了二牲果品,以顧大同爲首的顧家現存的八房四代老少,共有百餘之多,少不了有一番繁文褥節安排。香菸繚繞,燭火搖搖,在按輩份行禮之前片刻,墳頭頂端突然出現了方山的身影,雨笠戴得低低地,雙手叉腰,冷然向下注視。

這還了得?立即引起一陣咒罵。

顧大同勃然大怒,繞至墳側大吼道:“什麼人?你給我下來。”

鐵背蒼龍並不認識方山,所以有此一問。

方山嘿嘿笑,揚聲道:“鐵背蒼龍,在下本來想禁止你祭祖,但慎終追遠,此乃是倫常,在下不忍心阻止你盡人子之禮,因此網開一面。”

“你是誰?”“先別問我是誰。記住:在下在後面崗下等你。”

“你我有過節?”“等會自知。”

“你下來。”

卅餘名年青力壯的子侄,已將墳墓包圍了。

方山冷笑一聲,說:“等會兒你顧家的各房子侄,會分散各自祭婦各自的先人墳墓,你可以叫他們乖乖離開,以免住送性命,你就不必去了,崗下見。”

說完,大踏步向墳後走去。

近面有六七名子侄,掉了鋤頭鐮刀,咬牙切齒地等侯他下來。

他哼了一聲,向下闖。

鐵背蒼龍招子雪亮,趕忙喝道:“讓路,讓他走。”

他大踏步從讓出的空隙中穿過,舉步從容,無視於虎視眈眈數十個年青子侄的存在,冷笑着走了。

鐵背蒼龍倒能沉得住氣,祭祖畢,打發各房子侄自行散去,他自己帶了四名子侄,向崗下走去。四子侄各帶了一根鋤頭柄,這是唯一可用的兵刃。

遠遠地,便看到站在崗下的方山。

“未聽招呼,不許貿然出手。”

鐵背蒼龍向四名子侄叮嚀。

方山等他們走近脫下雨笠嘿嘿怪笑道:“你帶了準備收屍的人,可是已用不着了。”

鐵背蒼龍獨自上前,沉着地問:“閣下貴姓大名”

“日後自知。”

“你我有何過節?”

“日後自知。”

“爲何不先行見告?”

“日後自知。”回答依然是這四個宇。

“時辰到了。”

“你……”

“在下要帶你走。”

“你憑什麼帶老夫走?”

方山冷冷一笑,陰森森地說:“天作孽,猶可違;自作孽,不可活。”

鐵背蒼龍哪將一個毛頭小夥子看在眼下?大踏步而上冷笑道:“老夫闖蕩江湖四十年,第一次見到你這種狂傲無禮的年青人……”

“今天你大開眼界了,總算沒白活一輩子,可說死而無憾。”

鐵背蒼龍怒不可遏,但仍然沉着地問:“你要帶老夫有何貴幹?”

“日後自知。”

“你要帶老夫到何處去?”

“日後自知。”

“你如何帶去?”

方山向前迎上,冷冷地說:“你如果乖乖聽命,就跟着走;你如果反抗,捆上你牽着走。”

鐵背蒼龍幾乎氣炸了肺,一聲虎吼,疾衝而上,左手一行,爪影一閃,“雲龍現”直探了山的胸膛,一無風聲二無勁氣,似乎像是虛招。

方山東退兩步,冷笑道:“鐵爪功,你的火候並未臻入化的。境界。”

鐵背蒼龍心中一跳,向側移動誘使對方暴露空門,一聲怒嘯,一爪抓脅,人隨即切入,出腿來一招“魁星踢鬥”急如電閃。

方山不再避招,向側一閃,快逾電光石火,從靴尖前逸出,一把便扣住了踢來的腿,喝聲“翻”!

鐵背蒼龍來一記美妙的後空翻,可是後半匝便拙劣不堪了,控制不住身軀,“砰”一聲響,背脊着地,重重地揮倒在短草污泥中,狼狽萬分,老骨頭幾乎被摔散,有點掙扎難起。

“起來!別裝死。”方山站在一旁叫。

鐵背蒼龍挺起上身,一聲怪叫,挺身急衝,聲勢洶洶勢如莽牛。

方山扭身閃避,一聲沉喝,“噗”一聲一掌劈在老傢伙微駝的背肩上。

這一掌他用了八成勁,只震得手掌一麻,掌緣如被火烙,不由大吃一驚,扭身急退。

鐵背蒼龍禁受得起,但雙膝卻承受不住如許沉重的勁道,向下一挫,以致乘機出反抄的一手,只絲毫之差而走空。接着,才一蹦而起,手腳齊張,以“天龍降雨”身法凌空向方山搏去。

方山已打定了主意。猛地仰面便倒。大喝一聲,身形在對方掠空而過的剎那間向側滾開。突然激射而出,銜尾跟上,一腳疾飛,“噗”一聲正中老傢伙的海底,好快。

“砰”一聲大震,鐵背蒼龍二次倒地,撲倒在泥濘中。

“起來!”方山沉喝。

鐵背蒼龍這次不易爬起來,好不容易拭淨臉上的污泥,剛挺身站起,方山的重拳已經光臨,勢如狂瘋暴雨拳拳着肉,記記落實,每一拳皆重如山嶽,一連串如擊敗革的暴響傳出,僅一剎那間,胸腹便捱了’七八拳之多。只打得老傢伙五臟翻騰,胸腹如裂。

老傢伙在狂亂中,也抓了兩爪。可是方山的雙臂滑溜溜地,雨水加上污泥沾在油綢上,又抓不住部位,因此徒勞無功。

“嗯……哎唷!”鐵背蒼龍終於狂叫着倒地。這次起不來了。

這瞬間,四名子侄不聽招呼,一聲吶喊,同時瘋狂撲上,四棍齊飛,勢如瘋虎,要搶救鐵背蒼龍。

方山向左一閃,接住最左翼點來的一根鋤頭柄,大喝一聲將棍奪過,立即反手就是一棍,將那位青年人敲倒在地。

他一棍在手,如虎添翼,一記“枯樹盤根”又放倒了一名。“得”一聲震飛了一根棍,順手來一招“神龍擺尾”,點中另一名青年人的膝彎。

‘哎唷……”兩人幾乎同時摔倒。

最後一名青年人心膽俱裂,臉無人色向後退。

“站住!”方山大喝。

青年入吃了一驚,打了冷戰,幾乎失手丟棍,呆住了,不知如何是好。

“把你的三個同伴扶回去。”方山沉聲說。

“你……你請留下大名……”青年人叫。

“廢話!快滾!”

“閣下不留名,在下如何向家人交代?”青年人硬着頭皮問。知道性命無妨,膽氣自然壯了些。

方山舉起棍,大吼道:“那是你的事,再不走打斷你的狗腿。”

“我……”

方山大步欺近,青年人大駭叫:“我走……我走……”

四個人相攙相扶,丟下鐵背蒼龍狼狽而逃,一步一跌,總算尚能勉強逃命。並不是他們不孝,丟下老一輩的人逃走、而是知道賠上一命無補於事,不如留得性命去催請救兵。

方山用腰帶捆上鐵背蒼龍的手,解下鐵背蒼龍的腰帶拴住老傢伙的脖子,陰森森地說:

“好吧,老賊,不要希望有人會來救你。你已經毫無希望了。”

鐵背蒼龍渾身泥漿,賴在地上厲聲道:“你可以殺我,我不會受你的污辱。”

“少廢話!走。”

“老夫寧死不辱……”

方山牽了便走,像拖一條上屠場的牛。鐵背蒼龍毫無掙扎的機會,被拖得狼狽萬分,真所謂呼天不應,入地無門。拖了半里地,老傢伙委實受不了,狂叫道:“閣下,你殺……殺了我吧……”

方山不加理睬,一陣急走。

“你……你不能如……如此對付我……”

方山放鬆牽繩,止步回身,重重地哼了一聲說:“如此對付你,還便宜你呢。”

鐵背蒼龍坐倒在地,痛苦地叫:“閣下,你我有何不共戴天的仇恨麼?”

“不久你便可知道了。”

“你不能如此殘忍地羞辱我。”

“你如果乖乖走路,在下豈用得着拴了你的脖子牽狗的樣費事?”

“你……”

“你走不走?”

“你殺了我好了。”

“目下我不要你死,但你自己自殺,又當別論,你自殺我省了不少勁,求之不得。”

“老夫決不自殺,不願做不明不白的冤鬼。”

“那你就乖乖地走。”

“老夫不……”

“老而不死,是謂之賊也。你既然貪生伯死,又拒絕合作,委實可惡,你想撤賴不成?”

“老夫也曾橫行江湖……”

“呸!你少給我倚老賣老。好漢不提當年勇,你這些廢話少說爲妙。好吧!你要撤賴,在下自有辦法對付你這種地方名流。”

“你……你想怎麼樣?”

方山惡狠狠地走近,手輕掌落,“啪啪啪啪”四記正反陰陽耳光抽出,像是四聲同響,把鐵背蒼龍揍倒在地,口中血出。

“你……你打吧,老夫絕不在暴……暴力下低……低頭。”鐵背蒼龍含糊地叫。

方山沉下臉,厲聲道:“你這無恥老豬狗,口倒是夠頑強,可是骨頭並不硬,存心撤賴而已。在下要將你剝光,然後拖着走,我不借你能挺得下去,我不信你受得了這種羞辱。”

聲落,手搭上了老傢伙的衣領。

鐵背蒼龍完全崩潰,厲叫道:“我跟你走!我跟……你……走……”

“你早就該合作的。”方山冷冷地說。

兩人左盤右折,向西南走了。

鐵背蒼龍在條祖時出了意外,被人綁架的消息,以相當快的速度向四面八方傳開,城南各鄉的武館,立即召回鄉中子弟,四出搜索綁匪的下落,可惜,至各地掃墓的人無法及時趕回,各鄉所組成的自衛鄉勇團也就零零落落未能及時出動,良機已失,直接到入暮時分,不得不失望而回。

二更天,東湖北端水閘旁裡餘的荒廢茅屋中,一燈如豆,鬼氣騰騰。這處人跡罕至的林中茅屋,今天居然有了燈火,豈不奇怪?

鐵背蒼龍飢渴交加,昏昏沉沉地躺在茅屋處不知人間何世、何地。一盆冷水潑在他的頭面上,令他猛然驚醒,只感到渾身冰涼,四肢麻木不仁。

一陣寒意襲來,令他不住發抖,吃力地掙扎坐起,不住打量四周,希望知道自己置身何地。

他失望了,四周是茂林與荊棘叢,夜如黑墨,毛毛雨仍在下,細雨霏霏,夜風料峭,怎知道身在何處?

前面有一絲燈光,有救了。站起定神細看。原來是一座茅屋,燈光從門縫中透出,他所站處正在茅屋前呢‘’

“唔!那位打昏我的年青人呢?”他驚然地自語。

除了風雨夜,沒有任何聲音。除了孤零零的草屋,與黑黝黝的草木外,只有他一個孤零零的人。

茅屋裡的燈光,對一個身心俱疲的人來說,是最具魅力的誘惑,最不可抗拒的引力。

他摸索着走上臺階。伸手推門。門應聲而開,原來是虛掩着的。

廳堂中的景物,令他大感驚駭,已跨入一條腿,卻警覺地停住了。經驗與見識告訴他:

此地有古怪。

廳兩側,建了兩座以巨木所造的囚籠,每座長有兩丈,共有六處囚位。囚位中,有閘板,手銬鏈、墊腳活板、腳鐐,一應俱全。

廳正中墜下是一座神案,案上一塊神主牌。壁上,掛了一張像貌威猛的水墨畫像。栩栩如生,十分傳神。

案上除了香燭紙人紙馬之外,香爐中香菸繚繞,燭臺殘燭已滅,長明燈幽暗像鬼火。之外另有一艘以黃金打造的船,長有一尺二寸,手工不差,椅帆槳篙俱備,各物具體而微小。

在幽暗的燈光下,整座廳堂陰森森鬼氣沖天。

他一陣躊躇,進退兩難。目光落在神牌上,可惜看不清字跡。

“唔!畫像上的人,像貌有點眼熟。”他想。

一時好奇,他忘了危險,進入了客廳堂,到了神案前。當他看清了神牌上的名諱時,不由大吃一驚,只覺丹田下升起一股涼氣,分流前後直上泥丸宮,情不自禁地叫:“老天!

是……是他!”

神牌上端端正地刻着一行字:“翻江鰲張公諱玉山之神位。”

他想起了去年追逐方士廷的事,半途追上了方士廷男女三人,翻江鰲力斃饒洲四水鬼之三,重傷落水斃命,拼命掩護方士廷兩男女脫身。

方山大鬧南昌,柳家傳出方山可能是方士廷的消息,已不用懷疑了他。

扭頭便走,目光掃過右面的囚籠。看到了第一座囚位前掛着一塊木牌,上面赫然寫着:

“主幫兇顧大同之囚座。”

他倒抽了一口涼氣,目光落在第二座的木牌上,上面寫着:“幫兇曾鞏之囚座。”

第三座是柳青青。

第四座是趙大鵬。

第五座是李歧山。

第六座……

他不敢再看,向大門狂奔。

一聲鬼嘯,門口出現三個鬼王打扮的人,赤着上身,穿豹皮裙,紅帕包頭,戴鬼面具。

此間的鬼王執皮鞭,兩側的鬼卒一執狼牙棒,一執三股託天叉。

鞭影一閃,“叭”一聲肩背便捱了一鞭,只打得他暈頭轉向,肌膚欲裂,痛澈心脾。

“哎……”他狂叫,挫倒在地。

他自以爲自己是鐵打銅澆的人,怎麼一鞭也挨不起?怪事。他試行運功,完了,經穴被制,真氣無法凝聚,他已成了一個極平凡的人。

他吃力地站起,恐怖地向後退,驚惶地問:“你……你是誰?”

鬼王用鞭向裡一指,大喝道:“老狗!快去上香。”

他猛地一驚,打一冷戰。

“叭”一聲暴響,他又捱了一鞭。

鬼王向兩鬼卒舉手一揮,喝道:“他既不承認錯誤,分了他的屍,以屍祭奠張兄的靈位。”

兩鬼卒應喏一聲,舉步迫上。

“我……我上香!”他心膽俱裂地叫。

跪拜上香畢,他被捉小雞似的丟入囚籠,上了頸扣,拷手鐐腳成了待斃之囚。

一切停當,鬼王向他冷冷地說:“在兇手未曾全部就位之前,你死不了,飲食有人招呼。你已被金針制穴術制了主經脈,已無力反抗,反抗也是枉然,鬼卒們會好好伺候你的。”

他求生的意志倒還堅強,橫了心問:“你……你是不是方……方士廷?”

“目下無可奉告。”

“你……”

“翻江鰲是不是你們這些人迫死?”

“你……你不能怪……怪我們。”

“難道怪我?”

“這……”

“龍飛目下在湖廣,他將接到消息趕來。”

“哦?這……”

“如果你等不及,如果你想死,那麼,你可以踢倒墊腳踏板,片刻便可氣絕,不會有多大痛苦,片刻便可魂歸地府了。”

鬼王說完,領了兩鬼卒走了。

天,鬼王鬼卒再次出現,帶來了出山虎李歧山。這位四十餘歲的好漢並未受到多少折磨,乖乖聽命上香叩拜行禮如儀,然後打入囚籠。

待鬼王鬼卒走後,他低聲叫:“李老弟,你怎麼也放弄來了?”

李歧山長嘆一聲,餘悸猶在地說:“兄弟在牀上被人帶走的,在門口方被一盆水潑醒,如此而已。”

“這人你認識麼?”

“他三人都戴了面具,看不出來。”

“咱們完了。”

他生意全消頹喪地叫。

“南鄉各村皆全部出動,搜遍各處,皆失望而回,不知你是吉是兇,到底是……”

他將被擒的事一一說了。

出山虎嘆息一聲,絕望地說:“雲龍雙奇如果不早些聞風趕來相救,咱們這些曾經迫殺方士廷的人,凶多吉少,唉!”

“此地無人看守,咱們要設法脫身,通知其他的人準備應變纔是。”

“如何脫身?咱們目下是手無縛雞之力,入欄之虎,插翅難飛。”出山虎絕望地說。

“總會有辦法的。”鐵背蒼龍目光四顧地說。

天亮了,一名鬼卒送來一勺水,一碗白飯,粗魯地喂他們吃喝,幾乎撬壞了他們的牙齒。

站在籠中不能安睡,只能站着打盹,日夜煎熬,苦不堪口。

清明的第二天,這是女眷聚宴的一天。各宗族的男人是清明聚宴,次日方輪到女眷。因此,柳青青未能至隆興客棧約會龍江。當天午後,乃父柳禎帶着她直奔順化門曾家的府第。

曾家在南昌,也算是地方名流縉紳之一。花廳中,除了主人飛虹劍客曾鞏,曾勳父子之外;其他的客人有五爪龍張聞天,百花洲的名武師乾坤雙掌程尉、三江船行的東主萬人雄、雙頭鷹趙大鵬等名流。

客人到齊,主客雙方客套罷,飛虹劍客臉色沉重,以僵硬地聲音說:“昨日顧兄於祭掃祖墳時被一個青年人綁架而去,昨晚出山虎李兄於臥房內神秘失蹤,李嫂熟睡不醒,對夜來之事絲毫不知,門不開窗不動,人就這樣平空消失了,此事十分辣手。看來,咱們南昌的武林人,眼看要大禍臨頭,委實不妙。因此,兄弟請諸位前來一敘,看是否能理出一些頭緒來,也好早謀對策,及早防範,不知諸位對此事有何高見?”

萬人雄撫弄着須尾,粗眉深鎖地說:“聽曾兄說及,柳姑娘認爲方山可能是方士廷,不知諸位對此有何高見?”

飛虹劍客遲疑地說:“兄弟曾與方士廷照過臉,出山虎李兄且曾被他所挾制,趙兄也見過姓方的,但我們這幾個人,都不曾見過方山其人。”

雙頭鷹趙大鵬接口道:“據萬東主所說那方山的相貌,似乎不像是方士廷,一個是滿臉風霜的粗俗工人,一個是英俊的青年人,兩者似乎連不在一起,同時,方士廷已死在馬鞍山斷崖……”

“生不見人,死不見屍,誰敢斷定他死了?你們的看法太武斷。”五爪龍搖頭道。

飛虹劍客憂心仲仲地說:“問題是,萬一這人是方士廷……”

“你們就慘了。”萬人雄嘆息着說。

五爪龍苦笑道:“上次龍飛光臨南昌,顧兄自告奮勇助他緝兇,不問青紅皁白,你們一羣卅餘名高手,直追殺至馬鞍山,先後掉一半人,回程只剩下甘餘條好漢,十三名走山路的人,在一驛落店,草上飛鍾兄不青不白地被人打昏在小巷中,成了白癡……”

“這些事不提也罷。”雙頭鷹煩躁地說。

萬人雄接口道:“上次參予此事的人,在座的只有兄弟與五爪龍張兄因不在家而末克參予……”

“柳兄也末參予,但令嬡卻是出盡死力的人。”五爪龍接口。

飛虹劍客笑道:“萬、張兩兄雖末參予追逐方士廷,但出面替陳茂源設計誘擒方山……”

“誰也不知道方山是不是方士廷,對不對?”五爪龍也笑問。

雙頭鷹趙大鵬接口道:“目下不是討論方山是不是方士廷,而是脣亡齒寒的大問題。無論如何,咱們不能不有所準備。”

“請教趙兄有何高見?”萬人雄問。

“咱們傳下俠義飛柬,召請友好前來助拳,同時派人去湖廣請雲龍雙奇前來善後,聽說他兩人目下在湖廣。”

萬人雄苦笑道,“咱們一無線索可尋,大家都捕風捉影胡亂猜測,把雙奇請來,豈不是要鬧笑話麼?再說,如果真是方士廷前來興師問罪,去年有龍飛在,水陸爲首的功高羣雄共有卅餘人之多,其他供奔走傳遞消息的還不知有多少,結果如何?翻江鰲死不見屍,方士廷與那位不知名號的小姑娘也是生死不明,你們卻死傷近半。如果這次真是他,傳下俠義柬是否有人敢前來應約,委實難以逆料,再說,拖朋友下水,畢竟不合道義。”

飛虹劍客有點不悅,但不好表示。柳青青柳眉一軒,冷冷地說:“萬叔如果怕捲入旋渦牽連在內,只管置身事外便了。好漢做事好漢當,侄女一介女流,仍然挑得起放得下,並不怕那方士廷報復。”

萬人雄搖搖頭,說:“愚叔不怪你不滿,更不是有意置身事外,而是不願再連累他人,目下咱們毫無線索,連對方到底是誰仍未摸清,如何籍口傳俠義柬?再說,些須小事便傳俠義柬,未免將俠義柬看得太不值錢了,一步走錯不但無人前來應約,反而引起誤會,被人交相責難,豈不弄巧反拙?因此愚叔期期以爲不可。”

五爪龍慨然地說:“當然,南昌的武林白道朋友決不會置身事外,脣亡齒寒,誰也不能袖手旁觀,兄弟義不容辭,以桑梓盡一分心力,斷不能讓人說咱們南昌人是一羣任人宰割的可憐蟲,誰也不能置身事外。”

“張兄有何高見?”飛虹劍客問。

“這人定然在城外潛入,咱們各人分區搜索,分派眼線留意人的行蹤.同時搜索顧、李兩兄的下落,生見人死見屍,必須及早進行。”

萬人雄也說:“兄弟請官府的朋友,與及各路兄弟全力查訪,以曾兄的府第爲連絡站,有消息便往此地傳,如何?”

飛虹劍客誠懇地說:“謝謝諸位慨然合作,兄弟銘感五腑,感激不盡。兄弟已請王府的朋友幫忙,他們正廣佈眼線加緊進行搜查,咱們這一面最好分頭分區出動,不知諸位有何高見?”

五爪龍站起來說:“其他的話不必多說了,咱們來商討分區搜查的事。兄弟負責江門以北,北門以西水陸兩途,佈下眼線徹底搜查,兄弟尚可辦得到。”

衆人開始熱烈討論分區搜索的大計,按自己所能出動的人手,與及所熟悉的地段,而決定如何進行。

會中,公舉飛虹劍客與萬人雄爲與官方連絡的人。五爪龍則負責與江湖朋友協商。乾坤雙掌則負責遊說本府的高手名宿,同心協力對付殺人綁架的疑犯方山,更指出方山是向茂源油坊勒索五千兩黃金的要犯。

賞格傳出了:緝拿兇犯方山,賞黃金千兩,死活不論。賞金以待,決不食言。

內聲緊急,暗流激盪。

直至申牌初,盛會方散。

五爪龍出了曾府,沿易俗坊大街折向惠名門的惠橋東巷,去打早年的退隱老江湖八爪魚康和請教。

細雨霏霏,惠橋東巷巷道窄小,兩側全是大宅的外院牆,每一家的院門皆閉得緊緊地,極少有人在巷中行走。即使有,也是一兩個穿了蓑衣戴了雨笠匆匆而過的人。

巷道曲折,剛過了一處轉角,後面傳來了腳步聲。

他毫無戒心,因爲前面不遠,便是八爪魚康和的宅院。

怎麼?腳步聲剛纔尚在三二十步外,怎麼就接近身後了?

正想扭頭觀看,叫聲入耳:“轉身!”

他大吃一驚,警覺地向前一竄。

竄出兩丈外,腳剛觸地正等轉身封招自衛,“蓬”一聲響,背心便捱了一擊。

他感到如中重錘撞擊,氣血翻涌,眼前發黑,喉頭髮甜,人向前一栽。

不等他仆地,肩膀被人格住了。

“呔……”他大吼,扭身一肘後攻。

晚了,“噗”一聲響,肩骨如裂,左肩被掌劈,右肩被扣住了肩井穴,渾身一軟,失去了抵抗力。

接着,喉部被鐵腕所鎖住,將他的身軀向下壓,毫無反抗的機會。

“嗯……”他掙扎着叫,想叫喚呼救。

耳中聽到了語音,直震耳膜:

“姓張的,你聽清了,呼救免了,不必枉費心機。”

鐵腕鬆了些,他回過氣來,吃力地問:“你……你是誰?”

“警告你的人。”

“你……”

“你五爪龍是南昌聲譽頗佳的人。”

“閣下誇獎了。”

“出面幫助陳家,你是情面難卻,也義不容辭,對付勒索的人,你出面並不爲過,因此在下不怪你。”

“你……你是方山?”

“先不必問在下是誰。”

“你……”

“有兩件事要你辦到,也算是最後的警告。”

“在下頂天立地……”’

“我知道你是個硬漢,但在下還不想毀了你。”

“有何見教,你說吧。”

“其一,你不是去年追殺方士廷的人,因此你最好獨善其身。置身事外。不然,你將永遠後悔。其二,請轉告萬東主,他二江船行除非想關門。不然切不可與飛虹劍客那些人同流合污。”

“這算是條件麼?”

“不錯。”

“是否要答覆?”

“答覆當然好,不答覆也無所謂,反正在下已經警告過了你。倒黴的不會是我。”

“張某……”

“在答覆之前,閣下可以三思。謠言風聞是靠不住的,目擊的事也可能有假……”

“閣下勒索茂源油坊黃金五千兩,不是假的吧?”

“不錯,是真的。”

“勒索是應該的?”

“其一,章江門事件,陳家的爪牙存心要方山的命,其二,陳少東主去年曾追殺方士廷。這兩件事他們如果成功,姓方的含冤九泉,一條命換五千兩黃金,不算吃虧,因爲他陳、柳兩家出得起。”

“不要強詞……”

“呸!誰給你強詞奪理?要不要我給你五千兩黃金來換你的命?你要不要?”

“這……”

“在下不想與你廢話。大丈夫恩怨分明,有恩不報非君子,有仇不報枉爲人;你如果幹涉在下的事,你就準備付出可怕的代價好了。咱們無仇無怨。也念你是個好漢,因此預先向閣下提出警告,以表示在下是個恩怨分明的人。接不接受警告。在你一念之間。”

“方士廷的事,他到底是不是殺人兇犯?”

“在下向你保證,他是無辜的。”

“那龍飛……”

“方士廷如果不是爲了救雲龍雙奇,也不至於拼命反抗替雲龍雙奇準備屍坑的兇手。”

“那……”

“後會有期,閣下。不許回頭,不然在下要殺你滅口,得罪……”

他在雨中像殭屍,想回頭也力不從心,全身發僵,力道全失。耳中並沒聽到腳步聲,不知對方是否已離開了,如果末離開,他一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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