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方士廷跟冥府妖婆遠走四川青城山,投師妖婆的師兄山海夜叉學藝年餘,與世隔絕埋首苦練絕學,變得更乖戾不近人情,由此可知山海夜叉的爲人如何了。

當然,年餘工夫畢竟太短,事實上也不可能改變一個人的本性,但影響之深是不容置疑的,至少方士廷以往不是無緣無故拒人於千里之外的狂人,也不是不可親近的暴徒,而今天他卻不許羅建進言,不客氣的下逐客令。

說他已完全變了,事實也不見得正確,他忍受兩個江湖小痞棍的惡言咒罵,最後忍無可忍方折斷一人的臂骨。假使他確是性情大變,高大哥兩個小痞棍早就沒命啦!

羅建臉上一陣紅,一陣白,被說得下不了臺,大概修養有限,不由惱羞成怒,冷笑:

“閣下,你是不是太狂了些?”

方士廷臉色一沉,陰森森地問:“狂又怎樣?你閣下有何打算?”

“在下……”

“你吃掉我不成?我不聽你的難道就犯法麼?”

“在下的意思是……”

“是比雲龍雙奇利害不講理,吃定我方士廷不成?”他咄咄迫人地問,不留餘地。

羅建被迫急了,口不擇言地說:“雲龍雙奇算不了什麼,武當的門人子弟怕過誰來?

哼!”

方士廷正要找機會揚名立萬,豈肯錯過?心中一轉,笑道:“哦!原來如此。但據在下所知,雲龍雙奇自以爲是,處事只問是非,不問對方的身份,對事不對人,對五大門派毫不賣帳,曾經不留情地懲戒過五大門派的一些弟子,對不對?”

他原想挑起武當門人對雲龍雙奇的仇恨,但卻失敗了。羅建哼了一聲說:“五大門派的門人子弟中,人多了,自然良莠不齊,不肖門人曾經被雙奇懲戒,並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

他一見對方改了口氣,心中又是一轉,付道:“這傢伙倒是識大體的人,不必利用他了,打他一頓借他的口傳信足矣!大概這些自命俠義的名門大派門人子弟,不敢與武林公認的俠義英雄雲龍雙奇對立,與俠義英雄對立,豈不成了歹惡棍了麼?”

他臉色略弛,陰笑着說:“可敬或敬。呵呵!你這位可敬的人,是武當門下弟子麼?”

“不錯,羅榮以能身列武當門牆爲榮。”羅建傲然地說。

正式以門派出現江湖,乃是最近二三十年的事,以內家拳標榜,確也紅極一時。那時門人子弟的數量並不多,因此凡是該派的弟子,都是具有真才實學的高於,不是浪得虛名的人。

在武當以門派出現江湖之前,被譽爲武林北斗的少林弟子也不再稱門派,天下各地具有奇技異能的人,皆以姓氏或地域稱雄,如岳家拳、徐家點穴術、少林擒拿法、山東齊家棍法、京師柳樹滿連環七十二踢……

武當以門派出現,標榜內家拳與少林分庭抗禮,集各家點穴術之大成,百尺竿頭更進一步弘揚武學,功不可沒。這一來,天下各門派紛起,宛如雨後春筍,一家可以稱門,三個人便可以稱派,亂七八糟。”

武當目下宮觀已經建竣,太和宮、遇真宮、修真觀皆已先後完成,規模已具,山門比少林更爲堂皇,由官府派了一隊官兵駐守。當年整修武當,曾經奉永樂皇帝的聖旨,派有工部侍郎郭進,隆平侯張信,帶了卅餘萬丁夫,大營全山官觀,耗銀數百萬。只消想一想三四十萬人做工的情形,便知道武當山當時的盛況了。

因此,武當山的道侶,極受尊敬。能有幸名列門牆在後山練武的俗家子弟,出道之後,在江湖自然聲譽鵲起,名號響亮。

有了俗家門人,麻煩就多了,一傳十,十傳百,這些人又不在武當山接受陶冶,甚至還有掛名的門下,糟的情形可想而知。目前,糟的程度並不顯著,格家門人爲數甚少,人數尚來超過百數大關。但任何一人皆是藝業不凡,可獨當一面的人才。

羅建並聽不出方士廷話中的危機,直率地答覆自己是武當門人。方士廷仍在笑,又問:“出身名門大派.滋味如何?”

“你這是什麼意思?”

“隨便問問,並無其他意思。閣下,你是俠義門派的子弟;竟然替武陵山寨黑道好漢神刀天王的爪牙打抱不平;不怕有辱武當門風?不怕有傷俠譽?不怕……”

“閣下……”

“不怕蜚語流長?不怕江湖朋友說你通匪?”

羅建勃然變色,不悅地大聲道:“在下並末替這些小惡棍打抱不平……”

“你公然向方某說,還敢強辯?”

“胡說!在下只想奉勸閣下……”

“你配?”方士廷乖戾地說,一掌抽出。

羅建反應奇快,起手閃撥五指急操。

方士廷半途撤招,“黑虎偷心”就是一拳。

羅建招發“帶馬歸槽”,連消帶擒以柔克剛,斜身疾進,左手反拂切入反擊。

糟了,方士廷不與他乾耗,“卟”一聲脆響讓他扣住脈門。同一瞬間,“啪”一聲左掌拂中了方士廷的右脅,得手了。但他扣不實方士廷的脈門,也帶不動方士廷的身軀,更無法借力打力將方士廷放倒,卻“哎”一聲驚叫,拂中脅肋的手指如中鐵石,震得手掌欲折。

方士廷哼了一聲,一翻腕反而將他的脈門扣住了。

接着,是捷逾電閃的兩記正反陰陽耳光,“劈啪”兩聲象是被掌擊中。

“哎……”他狂叫,左手狂亂地急封。

方士廷手上一緊,扭身一帶伸腳一挑,他爬下了。

“嗯……”

方士廷跪下一膝壓住他的背心,一手扣住他的咽喉向上頂,冷笑道:“聽說貴派的門人極爲團結,外禦其侮,不惜勞師動衆一致對外。你回去告訴你的師門長輩,說你替神刀天王的爪牙撐腰,不幸失手被方某凌辱,讓他們來找我方士廷報雪恥好了,方某在江湖等候你們,滾!”

聲落,挪開膝手向上一掀。

“蓬”一聲大震,他被掀翻跌了個仰面朝天四仰八叉,渾身都軟了。

方士廷重新在窗前落坐,悠閒地吹奏洞簫,悽婉的旋律在天宇中繞回,神定氣閒,似乎剛纔並末發生任何事,渾然忘卻身外的一切。

羅建狼狽地爬起,揉動着喉嚨吃力地說:“閣下,你該讓在下解釋的。”

方士廷不加理睬,繼續吹簫。

“武當門人如非含冤負屈,決不會驚動師門。”他繼續說。

方士廷仍然不加理睬,他繼續說:“在下只想以好言相勸……”

方士廷放下簫,扭頭沉聲的問:“你說完了沒有?”

“我……”

“你想變啞巴麼?”

羅建真有種,一挺胸膛說:“你殺了我我也得說。你與雲龍雙奇結怨,在下不知內情,自然不敢妄論誰是誰非,也不配問誰曲誰直。但今天看了閣下的言行,卻知道閣下有意遷怒天下的俠義道門人子弟。”

方士廷拂袖而起,冷哼一聲。

羅建屹立不動,往下說:“閣下大鬧南昌,最後網開一面釋放南昌羣雄,可知你並不是窮兇極惡的人。如果你認爲殺一個肯忠言相勸的人而不覺得內疚,你.動手好了。”

方士廷的大手,搭上了他的左肩,拇指扣入肩井穴,真力將發。

他無懼地直視着方士廷,勇敢地說:“在下不會反抗你,希望你殺了我羅建之後,不要再遷怒天下羣雄。”

“哼!”

“不管你受了多少委屈,經歷了何種慘痛的遭遇,請記住,己所不欲,勿施於人,不要讓那些無辜的人,也身受你所受到的痛苦折磨。”

方士廷另一隻手,徐徐伸向他的咽喉。

他長嘆一聲,說:“想一想,日後將有多少人家破人亡?你不是個冷血的人,你的心同樣是肉做的……”

方士廷收回手,注視他片刻,一字一吐地說:“你可以替在下傳信於江湖,方某不再主動向你們這些自命俠義英雄的人挑釁,但他們如果幫助雲龍雙奇,向方某遞爪遞劍,他們得死!叫他們三思而行,想一想家破人亡的後果。”

“方老弟……”

“不要得寸進尺,不許你再向在下多舌。你很勇敢,很難得,你等於是救了不少人,我很敬重你。但如果你不自量站在雲龍雙奇一邊,在下會毫不遲疑地殺你。你走吧!離開我遠些,對你有好處。”

方士廷陰森森地說完,回到窗下重新弄簫。

羅建嘆口氣,搖搖頭走了。

兩岸猿聲蹄不住,輕舟已過萬重山。船平安地過了三峽,舟泊夷陵洲湖廣地境。

羅建在夷陵洲登岸,臨行仍善意地向他道別。

方士廷並不急於上路,他買舟東下,沿途遊山玩水,興來時留連三五日,興罷方行上路。他在等,等黑白兩道的人傳出信息,等那些不怕死的人找上頭來,也等雲龍雙奇聞風進來生死一決……

七月秒,他在嶽州府動身,真糟,盤纏將盡,囊中只剩下二十餘兩銀子。以往,他曾經多次囊空如洗,在南昌也曾勒索到手五千兩黃金。在廬山,他不惜爲了二十兩銀子傳信賣命。

他並不以缺少盤纏而爲非作歹,但在嶽州他無親無故,不爲非作歹似乎過不了難關。

可以籌措銀子的地方,一是到湘南,去找永州唐家六大棧。另一處是到九江,找七星盟的紫燕楊娟設法。但兩條路都遠得很,僅有二十餘兩銀子連路費都不夠,不要說食住兩途了。

他以十兩銀子乘了大客船赴武昌,三天的航程,剩下十餘兩銀子買食物不算寒酸,到了武昌府再說。

“在武昌找雲龍雙奇的朋友借貸去。”他想。

嶽州府到武昌府這段江面,江面遼闊水流平緩,江中洲灘連綿,湖漢遍佈,兩岸沃野千里,是湖廣的魚米之鄉。乘船經過這一帶,舟行平穩,風帆助力,不但舟子愜意,客人也十分舒適。

但由於湖漢遍佈,兩岸水草繁茂蘆葦連綿,更成爲靠水吃水的水賊活躍區。上自洞庭湖口的三江口,下迄漢陽府的沌口,數百里水程雖不說盜賊如毛,但經常發現有船遭劫卻是事實。甚至在三江口的城陵礬附近,也居然有水賊出沒。

當然,船家與水賊如果攀上交情,所載的人或貨不太特殊,繳了保護費,不會有被洗劫的厄運,即使碰上一些小股走單幫的三不管小賊,船夥計足以應付有驚無險。

總之,小買賣小資本財物有限的旅店,不怕水賊光顧的,乘坐大客船儘管放心。

第二天午牌末,船正揚帆破浪下航,客人們皆躲在艙內,打開所有的門窗睡懶覺。

頭上紅日似火,誰也不願出艙受日煎熬。

驀地,一聲鐘鳴,船上一陣亂,兩舷的走道上腳步聲急促,有人在大叫道:“抄傢伙,各就定位,不聽招呼不許妄動。”

接着,左艙門鑽入一名胎夥計,向紛紛驚起的客人鄭重的宣佈道:“請各客官們注意,本船即將有些小麻煩,大家鎮靜些,閉上艙窗,不管外面有何動靜,切記不可出。

不然,本船概不負責。”

進來了兩名夥計,每人帶了一把腰刀,一把起貨的鋒利手鉤,動手閉上了艙門,各守一方,神色肅穆嚴陣以待,如臨大致。

這是後艙,前端堆放着貨物,後面的艙板上設了二十六處鋪位,艙下也堆滿了貨物,有二十六名旅客。前後端用布幔隔開,安頓六名女客。

二十名男旅客中,有八名小後生。

立即有人跪下求菩薩保佑,有人趕忙將財物找地方藏匿,一陣大亂。

方士廷只有一個盛換洗衣物的小包裹,他沉着地穿襪着靴,暗中準備。

外面有了叱喝聲,風帆降下了。

“惻”一聲響,一枝狼牙箭射在艙門上,箭鏃切入,光閃閃如同寒星。

船夥計似乎未加反抗,人聲嘈雜。“蓬”一聲大震,有船靠上了右舷,船鉤搭落聲清晰可聞。

起初,前艙傳來了叫哭聲。前艙是有身份的有錢旅客,大概正受到洗劫。

不久,艙門外響起了叩門聲,有人叫:“老三,開門。”

把守艙門的兩名夥計已經放下了刀和鉤,已知抵抗無益,只好聽天由命,依言打開了艙門。

艙門外的舷板走道上,站了五六名赤着上身的大漢,手上有刀,腰帶上有匕首,一個個象是凶神惡煞。

船主迎門而立,向裡面驚怖絕望的旅客說:“鄉親們休慌,這幾位好漢特來向諸位借些盤纏。”

兩名大漢搶入,直着嗓子大叫:“鄉親們,打擾打擾,咱們也是不得已,請鄉親們多幫忙。後艙的鄉親們都是並不寬裕的人,咱們不勉強,有金銀請自己拿出來,堂客們的首飾也請取下。”

另一人捧了一個大斗笠,獰笑地說:“請將金銀放入,不反抗不會有人受傷。如果不老實,等弟兄們動手搜出那位鄉親們藏匿不交,休怪咱們請他吃兩刀,這位鄉親,請!”

第一名旅客乖乖地倒出錢囊中的三十兩銀子,哭喪着臉說:“好漢爺,小的要到黃州的盤纏沒有着落,求求你行行好,留些銀子給小的做盤纏,恩同再造……”

“啪”一聲響,大漢一耳光將他打得摔倒在船艙角上,鬼叫連天。

大漢桀桀笑,到了第二名旅客前,說:“勞駕,快點快點。”

這位旅客渾身在發抖,慌亂地在解捆在腰中的錢囊,愈慌愈解不開,急得手忙腳亂。

大漢們都進來了,一名大漢捉小雞似的抓起被擊倒的中年旅客,開始搜身。

第四名旅客是方士廷,他將兩錠五兩的銀亮了亮,納入懷中說:“在下也缺少盤纏,十兩銀子正感阮囊羞澀。老兄攀個交情,借給在下一千兩銀子,如何?”

大漢一怔,立即怪眼一翻,放下了盛金銀的斗笠,惡狠狠地跨前一步。

他呵呵笑,又道:“這樣吧,金銀多些是好事,你大方些,叫你們的頭領來,給兩幹湊成雙好了。”

大漢大怒,一掌劈向他的頸根。

他一把扣住對方的手,扭身一抖。

“克”一聲響,大漢臂骨斷了。

“砰!”大漢來一記前空翻,背脊着地跌了個手腳朝天,驀爾昏厥。

衆賊大驚,爲首人一聲怒吼,揮刀直上。

他冷哼一聲說:“向在下動刀的人,殺無赦。”

大漢駭然以手掩耳。語聲不大,但直震耳膜,令大漢受不了,刀幾乎失手墜落,驚叫道:“哎……你……”

“丟下刀,去叫彌們的首領將旅客的財物璧還,別忘了送兩幹兩銀子給在下做盤纏。”

“你……憑什麼?”

“憑在下的名號。”

“方士廷。”

大漢如中雷殛,駭然急退兩步。

“去叫你們的首領來。”他冷叱。

“這……”

“滾!”

兩名大漢竄出艙門,接着另兩人屁滾尿流地竄走。

他拔出洞簫,搭在爲首大漢的左肩上,沉下臉問:“你敢不聽?”

大漢渾身在發抖,毗牙裂嘴抗拒肩上如山重壓,但“卟”一聲響,挫倒在地。

“我聽我聽……”大漢狂叫。

他收回簫,叱道:“還不快滾?”

艙門外,涌來好一大羣好漢,兩名高大雄壯的中年人跨入艙門。爲首那人豹頭環眼,腰插一柄刃斧,敝開前胸,露出毛茸茸的胸膛,困惑地問:“尊駕就是方士廷?”

“你不信?”他冷冷地反問。

“尊駕是大鬧南昌,威鎮九疑的那位方士廷?”

“不錯。”

大漢伸出壯實的大手,說:“在下魚虎段蛟,久仰久仰,多有得罪。”

江湖朋友如非親密的好友,決不行把臂禮,近身恐有不測,如果伸手,即表示挑釁較力。

他也伸出手,淡淡一笑道:“好說好說,幸會幸會。”

一雙鐵臂把住了。魚虎段蛟手掌奇大,但也僅能扣住方士廷小臂一半稍多些,大拇指緊扣住曲池,真力發如山洪。如換了旁人,不但可令對方右半身痠麻,甚至可將手臂握碎。

方士廷卻渾如未覺,笑道:“你老兄搶劫在下的座舟,請教如何善後?”

魚虎段蚊就在這兩句話中,臉色由紅轉白,額上青筋跳動,鋼牙緊咬,渾身的肌肉皆繃緊得似要破裂。接着,大滴汗珠向下滾,象是泄了氣的皮球,臉色泛灰,渾身一軟,有氣無力地說:“兄弟有眼不識泰山,多有得罪,沒話說,兄弟向你賠不是。不久前上江湖傳來消息。知道方兄正向下走,沒想到今天經過敝地。如果早知道方兄的行蹤,兄弟必定派人先期迎接了。”

方士廷放開手,冷笑道:“兄弟缺少盤纏,因此來得甚慢,沒料到段兄的弟兄,竟然攔江洗劫我這一無所有的窮老大。”

“兄弟該死,該死,不知方兄乘坐這條船……”’“哼!”

“兄弟大膽,請方兄至下處盤桓一些時日……”

“免了。”

“方兄如不嫌棄,尚請勿拒。兄弟與七星盟小有交情,道上同源,說起來不算是外人。方兄大駕光臨,兄弟萬分榮幸,務請賞兄弟這份接待方兄的光榮。”

“在下必須趕到武昌,不能耽誤。”

“這……方兄……”

“你知道在下缺少盤纏麼?”

“兄弟立即派人將程儀送來。”

“你知道在下需要多少?”

魚虎哈哈笑,說;“兄弟雖窮,三五百兩程儀,尚可勉強湊齊!”

“哼!你知道在下於江西南昌,一口氣勒索了五千兩黃金麼?”

魚虎段蛟臉色一變,抽口涼氣說:“方兄,你不是開玩笑吧?”

“你我素昧平生,開什麼玩笑?”

“你……你的意思是……”

“你明白在下的意思。”

“方兄,你明白地說好了,段某看是否能招待得起,兄弟當然不是什麼財神菩薩……”

“你當然不是財神菩薩,俗話說:善財難捨,你那些不義之財怎肯拱手送人?”

“方兄既然不見諒,那麼,在下無話可說,請方兄劃下道來,段某按江湖規矩接待閣下就是。”魚虎頗爲英雄地說。

“好,三天後在下前往拜望段兄,三天的準備,三天,段兄應該準備全了。”

“方兄……”

“現在,你們走,當然你們得把本船的財物留下,不然恐有不便。”

另一名大漢一看雙方說僵,趕忙發話道:“方兄,你是明白人,咱們並不知方兄在船上,如果知道,咱們天膽也不敢驚動方兄的虎駕,無心之錯,情有可原。道上同源,紅花白藕蓮葉,說起來都是自己人,傳出去豈不要笑掉了雲龍雙奇的大牙?雙奇是咱們這些人的死仇大敵,咱們的希望完全寄託在方兄身上,指望方兄爲咱們出口氣,豈知方兄卻因些少誤會,不讓咱們生存,等於是同室操戈,兄弟相殘,豈不令人齒冷?方兄幹不念,萬不念,念在咱們與七星盟小有交情……”

“哼!你閣下口才很好。”

“不敢當方兄謬讚。”

“你貴姓?”

“兄弟‘荊山’匪號叫八爪魚,排行第六,弟兄們稱兄弟爲荊六。”

“好,衝你老兄份上,方某不追究今夫的事。”

“謝謝方兄成全,感激不盡。”

“你們這種搜光刮淨窮兇惡極的手段,太不象話,盜亦有道,你們做得太絕,沒替苦人留活路。”

“弟兄們胡來,兄弟難辭其咎,今後必定嚴加整傷,痛改前非,兄弟敢用人頭擔保,下次決不會有同樣情形發生。如果有,惟兄弟是問。”八爪魚拍着胸膛說。

魚虎段蚊也誠懇地說:“兄弟保證今後按規矩行事,不然天誅地滅。”

“姑且相信你們,你們可以走了。哦!段兄,武昌一帶你熟麼?”

“是指府城附近麼?兄弟熟得很,請問有何吩咐?”

“武昌誰是雲龍雙奇的最要好朋友?”

“哦!這……”

“我要找一位藝業最強,功力深厚的人。”

“他們最好最有交情的朋友,是縣西街江漢書院左側的許家入雲龍許長青。藝業最高的是洪山寺的笑和尚智圓,他是龍飛的方外知交。”

“兩人爲人如何?”

“入雲龍疏財仗義,極少過問江湖事……”

“讚譽出於閣下口中,這人定是足可稱道的人。”

魚虎訕訕一笑,說:“咱們雖不是什麼好東西,但仍然敬重那些真正的英雄豪傑。”

“笑和尚呢?”

“嫉惡如仇,心狠手辣,含笑殺人,不留餘地,是個不戒酒不戒殺好吃狗肉的酒肉和尚,人倒是正派,只是心太狠了,他那含笑殺人的懲治人手法,委實令人不寒而慄,江湖上誰不知他是個殺星轉世的笑菩薩?”

“好,我就找他。你能不能在兩天之內,派人至洪山寺以在下的名義,給他下一封約鬥書?”

魚虎拍拍胸膛,笑道:“兄弟絕對可以辦到,我這裡的快船,一晝夜可下放四百餘里,逆水亦可走兩百里左右。”

“那麼,勞駕段兄了,大後天午正在下與他在洪山寺前見面。”

“後天一早可以送到。”

“謝謝。請段兄退回旅客的財物,在下領情。”

“兄弟遵命,少陪。”

“段兄請自便。”

不久,段蛟與八爪魚前來道別。船上留下了兩名水賊,在船頭插了三枝大香,監督船家揚帆開航,不分晝夜全速下放,沿途毫無耽擱,不但沒有水賊騷擾,連巡江的官兵也不加過問。

第二天傍晚,船泊長江關碼頭。

旅客們這才心頭大石落地,前後艙的人紛紛向方士廷道謝,歡天喜地拾綴登岸,方士廷到達埠頭的消息,立即不脛而走。

而武昌的黑白道羣雄,已在昨晚得到了方士廷到達武昌的消息。原來魚虎的快舟提前於昨晚趕到,連夜將書信派人送到洪山寺,洪山寺的僧人以爲是方士廷派人送來的,所以認爲方士廷已經來了。

方士廷最後登岸,船主率領着十餘名船伕,捧鳳凰似的千思萬謝恭送他下船。

兩名水賊在後面上岸,岸上早有兩名大漢挾了包裹候着,四人跟着他進入西關,方上前招呼。爲首的人搶前數步,迎面攔在抱拳施禮,笑道:“小的寧昌,奉老大之命,恭候方爺虎駕。”

他回了禮,笑問:“寧兄,段兄是否有所指教?”

“小的奉命先來,稟告方爺兩件事。其一,以方爺的名義致送笑和尚的信,已在昨晚遞交洪山寺知客僧;目下城內外江湖人之間,謠言滿天飛,笑和尚今早曾經四出邀人助拳,明天有多少人應邀無法偵悉。其二,奉命將程儀一包送上,請方爺查收。”

說完,另一人將一個重甸甸的包裹奉上。

他含笑稱謝,伸手入包裹取出兩錠十兩重的黃金,塞入自己的包裹中,說:“請轉告段、荊兩兄,多蒙相助,方某深感盛情,容圖後報,謝謝,後會有期。”

寧昌大急,惶然道:“老大送呈的包裹,有黃金三百兩,與一些衣物,方爺不收下,小的如何回話?”

他呵呵笑;說:“本來兄弟連兩錠金子也不能收,只是惟恐段兄嗔怪,不得不意思意思,恰好可給在下濟急。寧兄可轉告兄弟的意思,這些金銀其實也是賣命錢,是你們的血汗,雖則是不義之財,但得來不易,在下受之有愧。請據實上覆,段兄不會責怪你的。再見。”

武昌城內官廳多如牛毛,武官衙門不算,除了楚王府之外,有布政司衙門、武昌府衙門、江夏縣衙門,在這一帶鬧事,準倒黴。

天色尚早,他不進城。武昌他不陌生,附近的名勝區全留過他的足跡。

繞城到了望山門,再沿南湖向東繞,在望山門外的城南大街落腳,逕奔城東的忠孝門。

南湖從城南繞向城東,全長三十里,忠孝門距城不足兩裡,便是南湖的最北端。南面,是賓陽門,官道可通武昌縣。

兩門之間,有一條小街,沿湖岸形成城外的另一處市集,南起賓陽門,-北抵忠孝門的廣平橋。橋跨南湖,路通洪山,趕不及進城或者想起早趕路的客商,皆在城外這條小街落店。每天清辰城門未開前,這一帶十分熱鬧,從東鄉一帶村鎮運來的蔬菜牲口,皆一早趕來候入城販賣,雞犬不寧。

他在橋南的東山客棧落店,城門已閉,天色不早。

店中客人甚多,店前的大燈籠發出暗紅色的光芒,客人進進出出,右鄰的酒肆中高明滿座。

他提着包裹,跨入了店門,櫃旁迎上一名中年店夥,欠身含笑招呼道:“客官請進,來晚了些,但還有空鋪位,請進。”

“在下要上房。”他信口答。

“哦!有,有。客官請至櫃上交待,如果是遠到客官,尚請交待一聲。”

他到了櫃前,向櫃內的賬房說:“要一間上房,在下嶽州來。”

賬房翻開賬簿,向店夥叫:“西院甲進玄字號單間,領客人前往安頓。”

店夥一怔,說:“師爺,玄字號午間便住進兩位堂客……”

“哦!我看錯了,是黃字號。”

客棧的房號,進以天干排列,間以幹字文列號,但沒有天、地兩號。黃字號,也就是第二間。

店夥應喏一聲,問道:“客官的行李,是否交櫃?”

“不用了。”

賬房又問:“請問客官尊姓大名?查房時好有個關照。”

“方士廷。”他簡捷地答。

“折”一聲響,賬房的筆無故而墜。

店夥也吃了一驚,目光落在方士廷的臉上,恰好接觸到方士廷冷電四射的目光,不由打一冷戰,驚然轉首他顧。

“你怎麼啦?”他向臉上變色的賬房間。

賬房啊了一聲,神魂入穴,手抖索着拾筆,不小心又將帳簿掃落櫃下,手忙腳亂地說:“沒什麼,沒什麼。小三,快領方客官至上房安頓。快。”

“貴店是否供膳食?”他又問。

“供,供。但客官如需可口的酒菜,須至右鄰酒肆中進食。”

“哦!謝謝。”

店夥小三趕忙伸手接過他的包裹,踉蹌向後走。

西院共有三進上房,廊下燈光明亮,長凳上由有不少客人在聊天。天氣熱,不宜早早安睡。

進入客房,店夥挑高油燈,將包裹放在牀上,不自然似乎畏縮地問:“方爺是否將酒菜叫來房中……”

“不必了,在下要出去進食。”

“澡堂在後面,方爺請自便。”

“謝謝關照。”

店夥匆匆走了,他先打量四周,牆壁堅實,門窗牢固。一牀,一幾,一凳,一桌。

門上貼了一張紙;上面寫着:銀錢各物,貴客自理。燈旁也貼了一張字條:滅燭小心。

店夥送來了一壺茶,一盆水,居然有皁角餅與面巾,頗爲周到。

洗漱畢,他出房帶上房門,突聽到鄰房有個女人的嬌嫩嗓音說:“小姐,這就走麼?”

“唔。”另一人答。

“船家保證夜航安全,明早便可越過黃州。小姐,其實走陸路要自在些,坐船夜間風險太大,到九江水陸兩途相差不遠,不如走陸路爲上。”

“好,走陸路。”

他不再聽,舉步走了。

玄字號鄰房不久房門大開,出來了兩位少女。白衣裙,佩劍,各提了一個包裹,看髮飾與衣裙,便知是一主一婢。

赫然是雲瑩姑娘,她帶了一位侍女,竟在這種小店投宿。店夥說她們是午間落店的,爲何不在城內安頓?

雲瑩領先而行,一面走一面向侍女低聲說:“我們該早些動身的。”

“其實,小姐並不需急於上路……”

“胡說!龍少爺留下話,要我們趕往浙江會合,怎能不趕快些?”

她們到店堂結賬,方士廷已經踏入酒肆的店。鬼使神差,雙方錯過了。

這也是她們洪福齊天,無意中逃過一劫。如果讓方士廷撞上,後果堪慮。

酒肆中高朋滿座,燈火通明。當方士廷踏入店堂時,所有的目光皆已向他集中。

事先他在客店中通名,利用洗漱的時光,已給對方充裕的時間將消息傳出,客棧酒樓是傳播消息的最佳處所。

方士廷到武昌尋仇的消息,整整在江湖朋友口中傳播了一天,經過有心人的好奇追蹤,卻毫無發現,這時出現在洪山的道旁客店中,其受人注目的情景可想而知。

店堂中十餘付座頭皆已客滿,他在百十雙好奇的目光注視下,走向有首第一張食桌。

那兒,已有六名食客,各自叫來飯菜進食。販夫走卒食物簡單、一小碟菜,一盆大米飯便解決問題,各吃各的互不侵犯,一桌中有六個人已嫌有點擁擠。

“咦!是他,這麼年青?”有人在背後低聲議論。

“不象嘛!象個少年英俊書生,怎會是江洋大盜?”有人向同伴低聲質問。

“老四,你找死,趕快閉上你的狗嘴,以免禍從口出。”另一人惶然低叫。

他走近桌前,向在座的人掃了一眼。

首先是一位中年人開溜,端了自己的一份飯菜,溜到鄰桌去了。

接着,其他五個人也惶然而走。

他淡淡一笑,拉張長凳坐下了。

一名酒保已匆匆趕到,慌亂地清理桌面,慌亂地問:“公子爺,請問該……該來些什……什麼酒菜?但……但請吩……吩咐。”

“來三四味下酒菜,兩壺酒,下飯菜聽命送上。”

“是,小……小的這就吩咐下去。”

酒菜剛上妥,門外來了兩名青衣大漢,在門旁的一位中年人指點下,大踏步向方士廷的桌旁走來,當面一站,爲首的人沉聲問:“你叫方士廷?”

“不錯。”他冷冷地答,舉杯就脣。

大漢取出一面腰牌,亮了亮說:“那就對了,閣下跟我走。”

這兩位仁兄好大的膽子,竟然敢在太歲頭上動土,所亮出的腰牌,是巡捕衙門的公人印記。

方士廷淡淡一笑,睥睨着對方問:“在下爲何要跟你走?”

“你閣下的案犯了,府官大人要找你談談。”

“什麼案犯了?”

“這……南昌的案犯了。”

“湖廣管到江西,你們管得是否太遠了些?你說吧,是什麼案,苦主是誰?”

“廢話!你到衙門裡申訴去。”

“那麼,你們未穿官服,有沒有提人火籤?”

“行文海捕,不需提人火籤。”

“如何能證明你們的公人身份?”

“武昌城裡城外,誰不知在下五爪鷹常謀的身份?”

方士廷呵呵笑,向壁角一付座頭一名老漢招手叫:“老伯,請過來一趟,勞駕。”

老漢放下飯碗,惶然走近問:“公子爺,有……有何貴幹?”

“老伯認識這兩個人麼?”

老漢怎會認識這兩位爺子輩人物?只好惶然道:“抱……抱歉,小老兒不……不認識。”

方士廷揮手示意請老漢離開,突然站起,臉色一沉,從懷中掏出一文制錢亮了亮問:

“閣下,你知道在下的身份麼?”

“你不是方士廷麼……”

“在下是南京宗人府的王親國戚,瞎了你的狗眼。”

五爪鷹大怒,吼道:“你這廝……”

“噗啪”兩聲暴響,五爪鷹捱了一劈掌與一耳光,向後急退。

方士廷跟進,一腳將對方端倒在地,罵道:“該死的東西!”

另一名大漢大驚,扭頭便跑。

“你敢跑?”方士廷沉喝。

大漢腿一軟,“砰”一聲臥倒在地。

店堂大亂,有人悄然開溜。

方士廷一躍而起,迎門一攔,喝道:“誰也不許離開,坐下,不會有人受傷,不然休怪在下心狠手辣。”

所有的食客包括店夥在內,都嚇呆了,乖乖聽命。

他一把抓起大漢的髮髻,拖至桌旁丟下,再來背提起魂飛。魄散的五爪鷹,提放在凳上一腳踏住小腹,一手控制對方的牙關,一手取過桌上的一碗辣辣醬,冷笑道:“湖廣人每餐無椒不歡,但用口吃味道不錯,用鼻子灌那就不同了,你要不要試試?”

五爪鷹驚得渾身都軟了,狂叫道:“不!不!你……你……”

“誰叫你來的?”

“我……”

“你這種賊種,不吃苦頭不會招……”

“我說!我……”

“誰叫你來的?”

“在……在下自作聰明,自……自己來的。”

“你不吃些苦頭,是不會招的……”

“住手!在下句句是實,在下與……與入雲龍許爺的長公子人傑兄是朋友,白天裡聽人傑兄提及你的事,暗中留了心,希望有機會替人傑兄分憂,因此不住在城外查訪,一時糊塗,請……請高擡貴手……”

“哼!”

“在下如……如有半字虛言,任……任殺任剮死而無怨。”

“哼!你們這些吃公門飯的人,倒真會假公濟私報私仇,那還了得?”

“饒命……”

“你們兩個賊骨頭,乖乖給我跪在店門外,等在下酒足飯飽,叫你們走才能走,知道麼?”

“這……”

“不然在下廢了你們,扭斷一腿一手,放你們逃生。”

“我……我跪,我跪好了。”五爪鷹急叫。

“滾出去跪下。”他怒叱,將五爪鷹信手丟出丈外。

店中的人,眼睜睜注視着他從容進食。食畢,他結帳出店,向爬伏在店門的五爪鷹兩人陰森森地說:“你這兩個不知自量的賊東西!明知南昌的白道匹夫們受報的下場,居然敢出頭逞英雄,卻又貪生怕死毫無骨氣,殺你污我之手。饒你們的狗命,回去告訴入雲龍,叫他置身事外,以免枉送性命。同時警告那些自不量力的人,方某不許再有同樣情形發生,再出面逞強的,殺無赦,寄下你們兩顆腦袋,給我快滾,滾得愈遠愈好,千萬別再讓方某看到你們的嘴臉。”

他這一着殺雞噤猴的妙棋,果然收到了預期的效果,南昌羣雄被懲的事,江湖爲之轟動一時,這次誰還敢出面自找麻煩?因此除了一些與笑和尚有過生命交情的人之外,其他的人皆裹足不前。

次日,自辰至巴,洪山道上見不到一個武林人。往來的人皆是鄉民,江湖人已經絕跡。

洪山,原稱東山,距城十里左右。這是一座小山,四野茂林,果樹星羅棋佈,翠竹幽篁搖曳生姿,是一處幽靜的避暑區。山麓的洪山寺,原稱寶通寺,從隨州大洪山移來的,供奉的主菩薩,是因祈雨而不惜斷足投龍的靈慈慈忍禪師。寺距城十五里,遠遠地便可看到那座氣勢渾雄的浮圖。

這是一座有巍峨殿堂,有數十棟建築的大寺院,爲城郊的第一大寺,寺前有武聖嶽武穆手植的古鬆,樹因人傳極爲珍貴。全寺有兩百餘名僧侶,平時客院中經常有二三十位大戶人家的讀書弟子在內寄讀,讀書聲與梵音禪唱相應和,另是一種境界。

笑和尚智圓,只是其中一位名氣甚大但地位卻不高的僧人,負責管理寺北一處六十畝大的菜園子,手下有四名高年僧人執役,供應寺中的菜蔬果品,住處距寺約三裡地。

除了初一十五或其它重要功課外,這五位和尚很少返回寺中做功課;那年頭,出家爲僧生活極爲清苦,寺院愈大愈不自由,除了佛門弟子必修的功課外,必須自耕自種,化緣做佛事不能馬虎,一天到晚忙得暈頭轉向。如果不忙,怎能排除與生俱來的七情六慾?

笑和尚本人早已年屆半百,任在寺外的菜寮,手下的四名老僧,是些平庸的老朽,他自已也是個不守清規的樂天派和尚,經常往外跑,十天半個月不見面平常得很,寺中連方丈大師也管他不了。

昨天半夜三更接到寺中轉送過來的方士廷的手書,他便離開了寄身的菜寮,直至次日晚間方返寺,自有一番巧安排,他不是怕事的人。

這天早菜寮鬼影俱無。

午牌初,方士廷玉袍飄飄,赤手空拳,踏着似火炎陽,到了寺西三四里的東山村。

遠遠地,便看到了洪山寺的塔尖;

還有半個時辰,早着呢。

東山村只有三四十戶人家,位於楚王府的王莊最南端,都是生活清苦耕地甚少的窮戶。

大道通過村北,路旁的松林松風颯然,空暗無人,一羣烏鴉在林上叫不休。

方士廷大踏步而來,驀地聽到前面傳來兩聲乾咳,接着有人用含糊的嗓音在唱;“初一十五廟門開,牛頭哪!馬臉,兩呀兩邊排,咳咳!兩呀兩邊排……”

人影出現;是個棒着酒湖蘆的中年酸漢,土村夫打扮,醉眼朦朧,腳下踉蹌,看光景,已有八九分酒意了,一步一顛地迎面而來。

後面跟上來一個小後生,一手架住醉漢的右胳膊,叫道:“二叔,不能再喝了,再喝……”

“小於無禮,你敢犯上胡說八道?你……你這小猴子替……替我滾回去。”醉漢含糊地叫。

“二叔,再喝便得躺下啦!”

“人生難……難得幾……幾回醉,醉了且……且不甚好?呃……好,好酒……”

說完;搖搖晃晃站住,咕嚕嚕喝了十餘口酒,方怪笑着往下說:“小猴子,我……

沒醉,瞧,二叔的……的心是明白的,呃!我……”

“蓬”一聲響,醉漢倒下了,身形翻轉哈哈狂笑,將酒葫蘆高高舉起,酒嘩啦啦向下流。突然,像是中風,‘譁了一聲,手向下落,腦袋一歪,失去知覺。”

小猴子奔近,扶起醉漢的頭大叫道:“二叔!二叔!哎呀……”

方士廷已接近至五六丈外了。

小猴子突然放手。撤退便向村口跑,狂叫;“救命!二叔沒氣了,沒有氣了,死了……”

方士廷聞聲一怔,急步走近,只嗅到酒香撲鼻。他蹲下伸手一們醉漢的鼻息,向奔出的小猴子叫:“快回來,不要緊,他沒死……嗯!怎麼頭,這是……”

話未完,醉漢一指頭點在他的七坎要害上,接着一拳橫飛“噗”一聲正中他的耳門;“嗯……”他大叫,驀爾昏厥,摔倒在地。

醉漢一躍而起,一聲狂笑,抓起他,在他的胸腹連攻五拳,手一鬆,他飛躍丈外。

醉漢奔上再次將他抓起,驗看他是否已昏,然後仰天狂笑,笑完說:“饒你方士廷奸似鬼狠如虎,也少不了着了我醉裡乾坤郝武的道兒,哈哈!小輩,有你快活的了,哈哈哈哈……走!”

說走便走,將方士廷扛上肩,向站在遠處的小猴子叫道:“小猴子,不要麻煩裡面的人了,迷香加上點穴術偷襲,易如反掌手到擒來。請代爲致意,我先走了。”

離開了大路,進入北面松林,再向東越林遠出兩裡外,前面出現了兩座村屋。

屋前的樹後閃出一名中年輕裝佩劍大漢,老遠便大聲問:“郝老二,那是誰?”

“方士廷,手到擒來。”郝武高聲答,喜氣揚揚地腳下一緊。

中年人意似不信地追問:“甚麼?你真的把他弄翻了?”

“如假包換,真是他。”

“哦!謝天謝地。”中年入興奮地叫。

屋內鑽出六名老少,歡呼着急急奔來。第一名花甲老迫不及待地抓起方士廷的髮髻向上提,打量片刻欣然大叫道:“是他,果真是他,妙極了,快帶他進去。”

郝武興匆匆奔入堂屋,將人向地下一丟,得意萬分地說:“碰上這種不知天高地厚,狂傲無知有勇無謀的人,以智取保證馬到成功。”

“咦!死了不成?”一名大漢叫。

“制了七坎穴,中了迷香,我再在他胸腹要害來上五記重拳,死不了,但廢定也。”

郝武得意洋洋地說。

花甲老人一面搜查方士廷的身軀,找不出任何兵刃暗器,隨身只帶了兩錠黃金,一張旅行各地必帶的路引;路引發自成都府,去處是浙江杭州,姓名確是方士廷之外,身無長物,連洞簫也不在身上。

另一名花甲老人上前探脈息,試呼吸,欣然道:“看不出醉裡乾坤郝老弟,居然會這麼一手哩:“

醉裡乾坤郝武哈哈大笑.道:“咱們白道人物不屑用下五門的詭計,因此處處受牽制縛手縛腳。在下把心一橫,弄來了迷香改變作風,便無在而不利。”

一名青年人哼了一聲,苦笑道:“如果咱們白道人也便用不光明的手段,那又何必有黑白之分?在下不敢苟同郝兄的所爲。”

醉裡乾坤醉眼一翻,冷笑道:“秦老弟,那你昨晚就該到客棧去找他,面對面真刀實槍生死一決,何必跟着咱們來施用階謀詭計?你老弟坐享其成,仍然有那麼多牢騷,怎不令人齒冷?”

花甲老人趕忙打圓場,說:“好了好了,大家不必再多言多語啦!不管怎樣,咱們總算不負和尚所託;輕而易舉地將人弄到手了,咱們坐下來商量商量,該如何處理善後。”

八個人將方士廷丟放在牆角下,在堂中席地坐下。醉裡乾坤說:“人已到手了,咱們將人往笑和尚的菜寮中一送,不就算了?”

一名中年人不同意,搖頭道:“不行,笑和尚可能將這小兇徒送給雲龍雙奇,萬一消息外傳,被人將他救走,咱們這些人必將死無葬身之地,誰都受不了。”

花甲老人也審慎地說:“龍飛弟曾經說過,這小兇徒的師父可能是山海夜叉,萬一消息外泄,咱們確是死無葬身之地。”

“依瑞老之見……”

“咱們必須秘密將人處決。”

一名中年人說:“龍老弟四天前離開赴河南,咱們只消將人交給笑和尚,他會兼程趕去將人送交龍老弟處置,且不兩全其美?只要咱們這些人不泄漏出去,何所懼哉?”

醉裡乾坤打了兩個酒呃,說:“小猴子已經看到在下將人擒住,我要他回到東山村稟告他的師父,萬一他們那邊把消息泄出,大事不妙。”

“你的意思怎樣?”瑞老問。

“挖個坑把他埋了,神不知鬼不覺。”醉裡乾坤斬釘截鐵地說。

八個人各自發表意見,最後總算取得協議,主張立即將方士廷帶走,遠離洪山附近找個地方秘密埋掉,永除後患,派人知會笑和尚一聲,所有的人皆須守口如瓶,忘了今天的事。

商議停當,派人去找東西盛藏屍體,並仍由醉裡乾坤負責下手,先斃了方士廷再說。

醉裡乾坤一躍而起,笑道:“這是在下的光榮,點他的死穴再毀去他的像貌帶走,保證永無後患,哈哈……咦!”

他的目光掃向不遠處的牆角,笑容僵住了。

坐在對面的瑞老擡頭一看,也變色叫:“咦!這……”

“屍體呢?”有人叫。

牆下空蕩蕩,方士廷不見了。

“我的天!”醉裡乾坤狂叫,奔出柴門察看。

“誰把他弄走了?”瑞老駭然問。

“可能是爬走了,穴道可能未被制死,快找!”有人叫。

八個人先後奔出大門,走在最後的一箇中年人右腳剛踏過門限,屋樑上飄下一個鬼影,“噗”一聲輕響,後腦便捱了一擊。

鬼影是方士廷,將中年人提回往門後一丟,閃身從後門走了。

屋四周雜樹叢生,草長及腰,視界不良,極易藏匿。醉裡乾坤發瘋般從右面狂搜,繞到了屋後,突然大叫道:“在這裡了,這小子陰魂不散。”

方士廷直挺挺地躺地樹下的草叢中,似乎已經斷氣。醉裡乾坤奔到,一把劈胸抓住向上提。

方士廷虎目張開,向他咧嘴一笑。

醉裡、乾坤大駭,只感到毛骨悚然,不假思索地一掌急拍天靈蓋,要將方士廷的天靈蓋拍碎。

方土廷的手腳開始動了,左手一伸,便扣住了醉裡乾坤的咽喉,有手也到了,雙方一絞一扭一拉,硬將醉裡乾坤的脖子扭斷,腦袋分家。扭雞脖子也不易一下子扭斷,何況一個人?沒有刀決難辦到,但方士廷卻辦到了,硬生生將對方的腦袋擰下來。

衆人聞聲向屋後趕,最先到達的瑞老,老遠便叫:“郝老弟,在何處?”

當他奔到時,首宏便看到擱在屍旁的一個腦袋,鮮血像泉水股從屍體的頸腔向外流,血腥觸鼻,陰零零的斷腦袋擺得平平正正,似乎雙目仍在眨動呢。

他一看便認出是醉裡乾坤,不由魂飛天外,魄散九霄,狂叫道:“快來,郝老弟的腦袋被人拿下來了。”

後來的五個人先後奔到,一個個臉色泛灰,不約而同紛紛撤下兵刃。

“咦!永年兄呢?”有人叫。

八個人,醉裡乾坤的屍體在地下,應該還有七個人才對,確是少了一個。

瑞老抽口冷氣,戰慄着說:“他大概還在前面。怪!郝老弟是怎麼死的?誰下的毒手?怎麼一下子就斷了腦袋?怪事,下手的是人是鬼?是人不會有這麼快……”

“他剛纔分明叫出是方小輩在此。”一名中年人說。

驀地,一名大漢突然向前一臥,恰好臥倒在醉裡乾坤的腳下。

“咦!”瑞者叫,俯身急拉。

大漢雙目瞪得大大地,手腳在輕微的**。

“瞧!”那位秦老弟指着大漢的背心駭然叫。

大漢的背心要害上,貫入一根細僅如豆的樹枝。瑞老用勁拔出,大漢渾身一顫,眼皮合上了。

“蓬!”又有一個倒下了。

只剩下四個人啦!一名中年人一聲不吭,突然撒腿便跑。

只跑了五六步,突然狂叫一聲,向前已栽。

秦老弟大駭,仗劍護身奔近,將人扶起驚叫道:“脊骨已斷,是……”

“快走!”瑞老大叫,惶然向林中退。

三人背部相向,監視着四周,心驚膽跳的後撤,臉色冷灰,死的恐怖已控制住他們,精神瀕臨崩潰的邊緣。

瑞老劍護全身,厲叫道:“那位朋友暗算咱們的人,何不現身當面一較?”

秦老弟手腳發軟,說:“瑞老,這人躲在暗中偷襲,咱們必須趕快脫離險地要緊。”

“好,走!”瑞老低叫。

說走便走,三人同時向東飛奔。

只奔了三四十步,走在最前面的瑞老駭然止步,脫口叫:“方士廷!”

方士廷從樹後現身,滿臉殺氣,陰森森地說:“你們自己抹脖子呢,抑或要在下動手?”

瑞老一聲怒吼,招發”百鳥啼巢”兇猛地前撲,劍幻萬道金蛇,向方士廷搶攻。

方士廷身形乍閃,突從劍側楔入,“錚”一聲一指頭斜敲在劍身上,劍身應指而折。

左手一伸,便扣住了瑞老的腰帶,喝聲:“該死!”

瑞老的身軀破空而飛,“噗”一聲響,枝葉搖搖腦袋撞在樹幹上,紅紅白白一齊流,腦袋進裂頭顱四分,像雞蛋般脆弱。

秦老弟與中年人權頭狂奔,沒命地飛逃。

“蓬”一聲大震,中年人擲倒在地。

只剩下秦老弟一個人了,還不知同伴已經死光,本能地全力狂奔,不分東南西北飛遁。

奔出百十步,前面人影乍現,方士廷從樹後放出,攔住去路說:“八個人死了七個,你有何顏面活着?”

秦老弟心膽俱裂,但逃已無望,只好拼了,拉開馬步立下門戶伸劍叫:“你上吧,咱們拼命。”

“哼!你配,貴姓?”

“姓秦。”

“你是雲龍雙奇的朋友?”

“不錯,秦某以有這種朋友爲榮。”

“那麼,你死得暝目了。”

“死得其所,是否暝月並不重要。”

“笑和尚要你們這羣匹夫沿途攔截在下麼?”

“在下不答覆你的問話。”

“方某並不需要你們的口供。”

“呔!”秦老弟怒叱,迫進招出“靈蛇吐信”,居然劍氣襲人,火候不差,曾經下過苦功。

方士廷屹立不動,冷哼一聲。

秦老弟心中發虛;劍尖距方士廷胸前不及五寸,竟沉不住氣,撤招左躍。

“膽氣不夠。”方士廷冷冷地說。

秦老弟一咬牙,再次揮劍直上,一聲暴叱,連攻五劍之多,咬緊牙關拼命了。

方士廷屹立原地,虎軀輕靈地扭動,一劍眼看要刺入胸口,他一扭之下,劍便落空轉向滑過,勞而無功。五劍勢盡,他反手一抄,便抓住了劍鋒冷笑道:“你未通明師指點,廢物一個。”

“哎……”秦老弟狂叫,握劍的手五指皮裂,手掌骨折,被震得飛退丈餘,摔倒在地。

方士廷手中的劍,碎成百十段墜落草中。

秦老弟真有種,求生的慾望極爲強烈,翻身爬起便跑,急如漏網之魚。

奔出裡外,方敢回頭察看,抱着右臂臉色灰敗地說:“萬幸萬幸,逃出這位死神的魔手了。”

聲落,突聽到耳畔清晰地傳來一聲冷哼,‘他汗毛直豎,扭頭再次狂奔。這次再也不敢回頭。向洪山寺狂奔而去。看到了冷清清的寺門,他心神一懈,狂叫道:‘死神方士廷來了!”

叫聲中,吃力地奔來,距寺門不足百步,心力交瘁,一足踏空,砰然倒地昏原。

寺內鐘鼓齊鳴,涌出十餘名僧衆,七手八腳將他擡入寺中,寺門重新掩上了。

炎陽當頂,午正將屆。

方士廷從此又多了一個綽號:“死神”。

他離開了茅屋現場不久,七具屍體被從東山村趕來的人發現。

他故意放走了秦老弟,要利用秦老弟傳播恐怖的信息,他達到目的了,洪山寺中罩上了一重愁雲慘霧。

大殿前的鐘,傳出了午正的鐘聲。府城雄偉的鐘樓,也恰好迎風送來隱隱鐘聲。

午正的鐘聲剛落;緊閉的寺門外到了尋仇而至的死神方士廷。

沒有有人迎接他,按理笑和尚應在寺門外迎客的。

他踏上臺階,伸手推門,門關的緊緊地。

“開門。”他叩門大叫。

沒有人回答,他哼了一聲說:“這些人真是愚蠢已極,把門關上就太平無事了?”

他退下臺階,瞥了山門外兩丈高的四大金剛一眼,走近右首第一位金剛嘿嘿冷笑道:

“你豎眉瞪眼乾什麼?嚇我不倒的。”

他扳住金剛的腳,大喝一聲,奮神威一扳。

金剛的泥胎皆被震裂,露了木架,他再一扳,金剛轟然倒下了一他到了第二座金剛前,咧嘴一笑道:“在下不是妖邪,你這泥塑木雕的金剛降伏不了我。方某不做虧心事,菩薩無奈我何。在下認爲泥菩薩主持不了天道,留你何用?”

手一搭金剛的腳,猛地一肩撞出。

“蓬”一聲大震,金剛倒向院牆,天動地搖中,院牆處倒了三丈左右。

他拍拍手,走向左面第一座金剛,大笑道:“金剛怒目,所以降伏四魔,菩薩低目,所以慈悲六道。哼!都是鬼話,今天在下替你一掃而光。哈哈哈!”

正待動手,寺門突開。

“我佛慈悲!施主請手下留情。”首先出來的一名老僧合掌叫。

老和尚長眉如雪,滿臉皺紋,身材高瘦,披了大紅架裳。寶相莊嚴;確有點有道高僧的氣概;

後面,八名僧侶魚貫而出,一色盛裝,僧袍鮮明。

他停手向上望,冷笑道:“在下以爲你們不出來,正準備放上一把野火呢。”

九名僧人鎮靜地下階;雁翅排開,合掌垂眉低誦佛號,一看便知他們並不打算動武。

老和尚合掌施禮,莊嚴地垂首道:“施主盛怒而來,尚請暫息雷霆,老衲德望不足以接待施主,但忝爲本寺住持,不得不請問施主盛怒之根由,尚請明告。”

“你是洪山寺的住持,很好。”

“老衲釋無塵。”

“我,方士廷。前晚在下派人前來下書,住持到收了麼?”

“哦!原來是方施主……”

“少廢話!你是明知故問,不知有何陰謀,說吧。”

“施主的信,是給本寺的僧侶智圓的。”

“不錯。”

“老衲已將信轉交……”

“他爲何不來?”

“他住在北面本寺的菜園內。”.“哼!他不來……”

“他在菜園等候施主。”

“好,在下去找他。”

“且慢,施主無故毀壞本寺山門金剛……”

“哼!在下的信中,叫智圓在寺門相會,他竟敢不來,而貴寺緊閉山門,不派人解說,不能怪我。”

“本寺是楚王殿下出資重修……”

“哼!你少擡出楚王殿下現來唬人,方某一個江湖浪人,天不怕,地不怕,擡出楚王嚇唬,你打錯主意了。”

本朝初,常遇春的大軍在洪山設伏,截擊僞漢陳友諒的將軍張必先的援軍,這一帶成了戰場,洪山寺出遭了兵刃,殘破不堪。後來天下平定,楚王殿下就國,出資重修洪山寺,因此洪山寺的護法是楚王,不論軍民,天膽也不敢在洪山寺撒野。

無塵見威嚇失效,壽眉軒動,沉下臉說:“施主與智圓有怨,不應遷怒敝寺,對不對?”

“你要向在下說道理?”

“正是此意。”

“雲龍雙奇並未向方某說道理。”

“本寺與雲龍雙奇毫無關係。”

“那是你一廂情願的看法。”

“施主未免太過……”

“住口!聊施薄懲,已算便宜了你的。”

“老衲不才,忍無可忍。”

“你本來就不夠談慈悲,所以想用武力度化方某這位妖邪對不對?你何不早說?方某求之不得。”

無塵方丈揮手令衆僧退去,冷笑道:“施主如不負責賠償本寺的損失,老衲迫不得已,只好請你送官究治了。”

方士廷冷笑一聲,揹着手叫:“那麼,你還等什麼?”

“老衲得罪了。”

“上啦!”

無塵方丈立下門戶,說:“老衲被迫出手,一切後果由老衲一力承當,與本寺其他僧無涉,希望施主諒解。”

“貴寺其他僧如不出手,在下放過他們。但話說在前面,先君子後小人,誰只要敢遞爪子,休怪在下心狠手辣。”

“老衲……”

“你請,少廢話了。”

無塵方丈忍無可忍,一聲佛號,一掌遞拍出。

方士廷左移一步,伸手虛撥回敬了一掌

雙方客客氣氣地讓了三記禮招,無塵方丈移至下首,袍袂無風自搖,喝道:“老哪放肆了。”喝聲中,揉身直上,一掌探入。

方士廷伸手一拂,冷哼一聲。

無塵用的地劈空掌力,以一甲子性命交修的內力發招,這一掌發時看不出威力,暗勁及物,力道聚發,掌距方士廷的胸口尚有兩尺,內勁已發如山洪。

“蓬!”氣流爆發,勁氣四散。

方士廷屹立如山,冷笑道:“你這是維摩掌力,火候不夠。”

無塵大駭,踏進半步一掌出叫:“再接一掌!”

踏進一步,掌勁吐出便已貼身。

方士廷虎腰一扭,右掌斜指斜帶,雙腳仍末離開原地,拂偏了老和尚的手掌,阻止手掌貼體擊實。

“蓬!”氣流爆震如殷雷,罡風四散,氣流散逸呼嘯有聲。

無塵方丈斜飄八尺,斜掠而出,脫口叫:“接引大潛能,山海夜叉的曠世紀學。”

方士廷身形一晃,但腳下未離原地,臉色一沉,說:“你用的是跋折羅掌,難怪敢大言欺人。好,你小心了。”

跋折羅是佛門梵語,意爲金剛,也就是金剛掌,是佛門的降魔至寶,雄渾剛猛,無堅不摧,威力大得可怕,即使僅具有兩成火候,也可在三尺內裂石開碑,練這種雄渾霸道掌力的人,天賦、師資、後天的努力,皆十分重要,而且須先練成正宗氣功,加上已入門的禪定基礎,方能着手修練。火候練至五成,表面上的陽剛已消失轉化,及體力勁道爆裂,威力倍增,出掌時無聲無息,常易被對方誤認爲柔掌。

老和尚的金剛掌已有六成火候,已至強剛化柔的境界,想出其不意用這種降龍伏虎絕學行雷霆一擊,動了殺機;

豈知方士廷用的是接引大潛能,對付老和尚他不敢大意,而且懷有戒心,將老和尚的掌力引出,借力打力令掌勁向斜方向反震,把老和尚震得向斜方向震出,免了掌力反及體的危機。

無塵方丈臉色大變,金剛掌遇上了剋星,心中暗暗叫苦,硬着頭皮說:“老鈉恭候指教。”

他突然疾進,捷逾電閃,反掌一拂,近身反擊。

無塵方丈竟不敢接,左躍八尺。

他如影附形暴進,一掌抽出。

無塵方丈不知剛纔閃避時方位不對,閃至八僧的側方,這時仍不敢接招,挫身斜掠丈外。

糟,身後的兩名僧人突然大叫一聲;“砰砰”兩聲倒翻在地,掙扎難起。兩僧距方士廷足有八尺以上,竟被可怕掌風擊翻了。

無塵方丈大駭,狂叫道:“住手!”

方士廷吸入一口氣,搖頭道:“老和尚,你不能怪我。”

“你……”

“你爲何不接招?波及貴寺的僧人,過錯在你。”

“你的功力已駭人聽聞,掌力該可收發由心。”

“你少給我強辯。”

“事實你已誤傷了老衲的師弟兩人。”

“哼!”

“你走吧!老衲不要你賠償本寺的損失了。”

方土廷冷笑一聲,說“沒見到笑和尚;方某是不會走的。”

“他在菜園子等你。”

方士廷瞥了尚未爬起;仍在呻吟的兩僧一眼,心中一軟,說:“在下去找他,找不到人,回來再給你們算帳。”

說完,向北順小徑揚長而去。

無塵方丈直等到他的身影消失在遠處,方向同伴叫:“鳴鐘,通知智圓小心,鳴鼓,令四周的施主們速行退走,免得枉送性命。”

原來寺前四周的草木叢中,隱伏了不少人。他們皆隱身窺伺着鬥場,只要老方丈出聲招,便會一擁而上。但無塵方丈知道利害,圍攻一個藝臻化境的人,等於是驅羊鬥虎,沒有能接下一掌的人,人多了毫無用處,因此不敢叫這些人出來送死。

遠出裡外的方士廷聽到了鐘鼓聲,自語道:“老賊禿已將消息送出了,我得趕快些。”

他腳下一緊,捷逾電射星飛。

菜園在望,中間孤零零地建了兩棟茅屋,茅屋前,圓臉團團笑容滿臉的笑和尚,踞坐在一條長凳上,烈日下,光頭上汗光閃閃,戒疤閃閃生光,一手抓了一條狗腿,一手握了一個酒葫蘆,目迎大踏步而來的方士廷。

等方士廷走近,和尚用狗腿指了指頭頂上空的烈日,哈哈大笑道:“哈哈哈哈!算算你也該來了,日正當中,施主真準時。坐下啦!喝口老酒啃兩口狗肉如何?哈哈!”

方士廷接近至一丈左右,抱肘而立,也笑道:“呵呵!大丈夫言而有信,說來便來。

呵呵!你是笑和尚吧?”

“哈哈!武昌城誰不知我是酒肉笑和尚?”

“呵呵!既然嘗酒肉,你何必披袈裟?掛羊頭賣狗肉欺世盜名,玷污佛門,你就不怕下拔舌地獄?”

“哈哈!你該知道,當和尚有許多好處,一不完糧,二不出納役,三不怕無衣無食,四不……”

“呵呵!算了,我替你說,四不怕殺人償命。”

“不錯不錯,哈哈!”

“笑話說完了,呵呵!言歸正傳。閣下,雲龍雙奇目下在何處?”

“哈哈!你該知道的。雲雷在函谷關披雲小築,龍飛在浙江高橋村。聽說上次施主離開高橋村之後,他兩人各自返家,-年來並未外出,到他們家中去找不會錯。”

“在下會去找他們的,快了。聽說你是龍飛的知交,因此在下要找你。”

“找我?哈哈!我笑和尚不是貪生怕死的人,有何指教,和尚我不會令閣下失望的,哈哈哈!”聲落,丟掉酒葫蘆與殘狗腿,用袍袂拭手離凳而起。

“醉裡乾坤八個人,死了三雙半,你知道吧?”

“知道,知道,他們爲朋友奮不顧身,可敬可敬。”

“你怎樣謝他們?在九泉下與他們相見麼?呵呵!”

第十九章第十八章第二十六章第十一章第 四 章第二十六章第十五章第 四 章第 七 章第 十 章第十七章第 八 章第二十六章第十六章第十二章第二十二章第十四章第二十章第十二章第 三 章第 五 章第 十 章第十四章第 九 章第 七 章第 五 章第十九章第 九 章第二十六章第 一 章第 六 章第 五 章第二十六章第二十三章第十二章第 七 章第二十五章第 一 章第 九 章第十三章第二十四章第十一章第二十章第十一章第二十四章第 八 章第二十章第十六章第 八 章第十七章第二十五章第二十章第二十一章第十七章第十二章第 二 章第十七章第 七 章第 七 章第十七章第十五章第二十三章第二十章第二十五章第二十三章第十九章第二十二章第 六 章第二十三章第二十四章第 五 章第十九章第十七章第 一 章第十五章第二十二章第十六章第 三 章第十三章第二十五章第十七章第十七章第 五 章第 八 章第 八 章第 五 章第 三 章第二十五章第二十五章第十七章第 八 章第二十六章第 一 章第 十 章第 九 章第 十 章
第十九章第十八章第二十六章第十一章第 四 章第二十六章第十五章第 四 章第 七 章第 十 章第十七章第 八 章第二十六章第十六章第十二章第二十二章第十四章第二十章第十二章第 三 章第 五 章第 十 章第十四章第 九 章第 七 章第 五 章第十九章第 九 章第二十六章第 一 章第 六 章第 五 章第二十六章第二十三章第十二章第 七 章第二十五章第 一 章第 九 章第十三章第二十四章第十一章第二十章第十一章第二十四章第 八 章第二十章第十六章第 八 章第十七章第二十五章第二十章第二十一章第十七章第十二章第 二 章第十七章第 七 章第 七 章第十七章第十五章第二十三章第二十章第二十五章第二十三章第十九章第二十二章第 六 章第二十三章第二十四章第 五 章第十九章第十七章第 一 章第十五章第二十二章第十六章第 三 章第十三章第二十五章第十七章第十七章第 五 章第 八 章第 八 章第 五 章第 三 章第二十五章第二十五章第十七章第 八 章第二十六章第 一 章第 十 章第 九 章第 十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