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回

驀然——

兩條黑影出現在海岸上,雖然隔得那麼遠,但是仍清楚可辨出這兩人異於常人的古怪外形。

尤其其中一個似乎手腳全都殘缺不全。

他們一邊走,一邊比着手勢,似乎其中一人是個啞巴呢。

漸漸近了,星光下依稀可辨那兩張恐怖的醜臉,竟然是那海天雙煞!

他們深知這荒岸上無人居住,是以毫無忌憚地走着,腳步聲很響——

黑暗巖洞口的辛捷被這種腳步聲驚起,他微睜眼睛一瞥——但這一瞥,令他再也無法平靜!

那醜惡的臉孔、殘缺的肢體,辛捷睡夢之間都不曾忘記過,那是不共戴天的父母大仇啊

他也知道這是療傷的緊要關頭,一分大意不得,但他一連提了五口氣,想壓制胸中澎湃的怒潮,卻始終無法做到,其實以他的性子,就是內功再深幾倍也是枉然。

他嘆了一口氣,索性站起身來。他知道這一起身,又得花兩倍的功夫來補療。但他實在無法控制自己。

他試了試換氣,雖然行動已能自如,但是真氣卻無法凝聚,與人動手更不是時候。

雙煞的腳步又近了些,他們似乎是直往這巖洞走來的呢。

辛捷焦急地想到:

‘若是平時這兩個魔頭送上門來正好省卻我一番奔波,因爲這兩個魔頭不比五大劍派掌門人,可以隨時隱居起來,那時要找他們就麻煩了。只是現在我無力動手,這便如何是好?難道眼看這兩人走卻不成?’

他急怒交加,一時莫所適從,雙手在身上亂摸,希望能找出一點可資利用的物品。

忽然,他的手指在襟前觸及一物,一個念頭一閃而過,他險些喜得大叫出聲——

只見他從懷中掏出一個小瓶,他心中暗道:

‘北君金一鵬的“毒經”上說:這“碧玉斷腸”一經逼出,觸及空氣,立刻性質大變,內發變爲外發,且喪失其潛伏性,並且普通螺蚌之肉即可解毒,是以威力大減。但此時我正好用它一用。’敢情那小瓶兒中正是集平凡上人、慧大師兩人之力所逼出無恨生身上的‘碧玉斷腸’!

星光微微閃爍,辛捷移動身軀,到一個突出岩石的後面潛着,心潮起伏不定,腦海中萬念齊集。

海天雙煞來得近了,焦化、焦勞兩兄弟似乎也走得十分地疲乏,辛捷幾乎可以聞見那沉重的呼吸聲。

驀然,辛捷心念一動,飛快的拔開那玉瓶,單手提着向外撒去,碧玉斷腸液隨着他手臂轉動,也整整齊齊的撒在洞前佈下一個半圓。

斷腸毒液碧綠的水汁在天空中劃過,輕落沙土上,仍然發出一點淡淡的綠光,在黑夜中,並不怎麼顯明。

辛捷毫不停滯,擡手拾起兩塊拳大的石子,在一塊上面撒下一些毒液,準備下一步的工作。

天殘、天廢兩兄弟作夢也想不到這等荒偏的地方,正有一個生死對頭虎視眈眈的望着他們,只可惜他功力未復,否則早已跳身出來拚命了。兩人仍是一路筆直走來,倒是洞中的辛捷緊張得出了一身冷汗呢。

更近了,醜惡可厭的面孔在黑暗中更是森森可怖,辛捷默默呼道:‘望父母在天保佑,讓孩兒保得一個時辰,困住這兩個畜——’

海風頻頻吹着,海天雙煞來得更近了……

辛捷不敢用手觸及那已帶有毒液的石子,用鞋尖找一塊沒有沾上毒汁的地方向上一挑,右手觀得清切,另一塊石子破空發出。

辛捷雖然功力未復,但暗器手法準頭仍在,只聞‘嗒’的一聲清響,那帶有斷腸毒液的石子被後發的石子準確的擊上,剛剛要往下墜的勢子被一擊之下,再往前平平放出二三丈遠,落在地上。

辛捷噓了一口氣,閃身在石壁之後。

辛捷是何等手法,那石子一分不差的落在早先所佈的一個圈子毒線的後面五寸左右。

海天雙煞如此功力,哪會不聞那石子墮地之聲,他倆可是跑了大半生的江湖,哪會不知這乃是江湖上所謂‘投石問路’的方式?倆人一驚,齊忖道:

‘難道如此窮荒極僻的海島上仍有武林人士?’

他倆雖是吃驚,但倆人平日縱橫江湖,性格強悍,哪裡把這什麼‘投石問路’放在心上?天殘焦化身體一掠,已到洞口——閃眼一瞥,並不見人影。

辛捷貼牆而立,眼睛瞪得大大的,暗中向那海天雙煞打量。

焦化一瞥不見人影,不由一怔,俯身一瞧,只見半丈以前一顆石子赫然在目,顯然是剛纔來人用來問路的。

焦勞等着不耐,也掠過來觀看。辛捷身子靠在石壁上,這分緊張可夠瞧的。

海天雙煞目不瞬睛的注視着洞口,也不時掃石子一眼,辛捷急急忖道:

‘千萬不要讓兩個老魔頭看出破綻纔好……’

也許是由於心裡作用的原故,這時刻裡,他備覺那石子上的毒液,發出一種刺目的綠光,海天雙煞此等經驗,沒有不發現的理由,但定下心來看時,那不過僅是一絲黯淡的綠影,以辛捷此等眼力,也僅隱隱辨出。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辛捷知道這個防線若是被敵人看出,只不過一跨出之間,越過毒圈和石子,便能安然無恙,不由心中愈急。只見焦化沉吟一會,蹲下身子,伸手去拾那帶毒的石子。

辛捷一身智計,這石子是有意發出,落點在那毒線後五六寸,若是有人想撿拾,非得踏在毒在線不可,否則便構不上地位,海天雙煞不能例外,焦化伸手試試地位,便知須要上前,於是微微移跨身子……

昔年黃豐九豪橫行神州,荼毒大江南北,江湖上白道人士不只一次要圍剿爲首的兩個魔星‘海天雙煞’,由此也鍛鍊成‘海天雙煞’的防人之心。平日路過,就是草木一動,飛鳥一鳴,也要追究其理,尤其是耳目失聰的天廢焦勞更是特別心細,也就是因此,他倆不知闖過多少險關,逃過多少生命之險。

本來有人投石問路雖不是什麼平常的事,也用不着如此緊張,但倆人生性猜疑,不肯輕易放過。

一分一分,焦化的手已接近那石子,他自然的再移動一下,正好移動在那條毒線上面。

洞中的辛捷,緊緊的咬着自己下脣,心情緊張之極。

驀然,焦勞突地伸手一抓,看模樣是要抓回那已中計的焦化——

辛捷大吃一驚,以爲他已窺破鬼計,急得一身冷汗有若泉涌,伸手上下一陣亂摸,驀然觸及那本金一鵬一生心血的毒經,心念一動,不管三七二十一,摸出來一下擲將出去。

本來,焦勞伸手欲抓焦化,只不過想叫他不要太忙,打算先也採用‘投石問路’的方式,以問洞中有否人跡。他想叫兄長把那石子拾起打入洞中,去探虛實,但辛捷‘作賊心虛’,誤解他的意思,慌忙擲出一本毒經,也許果真是辛九鵬夫婦在天之靈保佑,辛捷這一着可真碰上了。

辛捷的本意原是想要用毒經來誘惑雙煞,急動奪書之念,而中毒受傷,這本是很渺茫的事,但他可不知道黃豐九豪之首‘海天雙煞’一生最引爲遺憾的乃是不能有一身毒術,是以他們往往動手殺人非得真鎗真刀不可,不能像毒君金一鵬一樣殺人不見血。

他們大半生的時間在江湖上混,極想尋找一部毒經,但卻始終不能如願,如今他們假如看見辛捷擲出的這本毒經,真不知要如何歡天喜地了。

‘啪’的一聲清響,毒經落在地上,在寂靜的夜裡,這一聲響聲,立刻傳出老遠去。

天殘焦化機警的往後一退,打量落出來的是什麼東西,他一隻即將沾上毒液的腳,卻也因此退回——

洞中仍是靜寂寂的,可是,卻有一本書飛了出來。

‘海天雙煞’到底是夠機警的,兩人一左一右斜斜竄開,以防洞口有什麼暗器發出

焦化冷然哼了一聲,用比鬼哭還難聽的聲音叫道:

‘洞中是哪位朋友?是“合字”上的朋友,有種就出來露個面,就憑咱們兄弟難道還不夠資格接待麼?’

他果然是地道綠林人物,出口便是江湖切口,洞中辛捷並不理會,卻暗悔自己心急,假如一計不成,又賠上這部毒經,可算是‘偷雞不着蝕把米了’。

焦化叫了一遍,不見迴音,哼道:

‘不見棺材不流淚,朋友,咱們闖了?’

他口頭如此說,腦子可不作如此想,打一個手勢給焦勞,叫他暗暗跑到洞口去察看。

焦勞和焦化心意早通,一聲不響,掠到洞前,驀然,他瞥見那本落在地上的書的桑皮紙面上,端端正正的刻劃着兩個字——‘毒經’。

這兩個字乃是焦化焦勞兄弟幾十年來夢寐以求的,竟然在這荒僻的海島上發現,他不由一陣狂喜,掠了過去,打一個手勢給焦化,伸手便拾。

焦勞五官不全,性情冷漠而異於常人,雖然機智過人,但是卻是精神恍惚,一旦有緊急事件發生,總是不能控制自己,他這時刻裡早就忘了提防,伸手拾起。

焦化到底不同,高聲叫道:

‘不忙——’

但他忘記弟弟乃是耳聾之人,一頓足,身體有如一支箭掠到弟弟焦勞身邊,看見那毒經端端就在眼前,心頭一陣狂喜,顧不得再阻撓胞弟,但他卻顧慮較多,一面去拾毒經,一面還劈空打出一掌,向洞中虛虛遙擊,以防有什麼毒計。可笑他倆一時聰明,到頭來仍是不能把握自己,而中了辛捷的毒計——

‘啪’,四隻腳一齊端立在毒液所佈的圈圈上面。碧玉斷腸之毒天下無雙,毒性之烈,使得兩人腳上的鞋立刻破爛而沾到腳上,海天雙煞陡然醒悟,他們已知中了對方的毒,由於不麻不癢的感覺,知道這毒性非淺,他們連檢驗毒傷的工夫都沒有,立刻盤膝動用內功,那本夢寐以求的‘毒經’,只差兩寸便落入手中,仍然靜靜的落在地上,海風吹拂過,翻開封面又落下,發出‘律律’的輕響。

黑暗裡,洞中辛捷瞪着眼直到雙煞中毒而倒,才放心的吁了一口氣,安然一笑,盤在地上也開始用內家功夫去治療那仍然沒有痊癒的傷勢——

洞外洞內盤坐着三人,都是舉世高手,而且,他們之間又有着不共戴天的血仇,這樣的巧事,難道是老天有意安排好了的嗎?

到這裡,筆者似乎應該補述一筆‘海天雙煞’爲何會到這窮荒極僻的地域來的原因——

當年,關東九豪第一次解散之日,雙煞心灰意冷的來到這個島上,把這個島做爲老家,不斷的精研武學。

他們雖然屢遭挫折,但在這島上生活久了,雄心又發,終於離島再整旗鼓。

然而,這一次更是有如曇花一現,在攔阻辛捷一戰中,九豪幾乎全軍覆沒!雖然,他們以爲已經把辛捷毀了,但也沒法在江湖上立足。

等到辛捷在奎山無爲廳上聲威大振,他們獲知花了如此代價,辛捷卻並沒有死去,而且聽傳說,辛捷的功夫更是增加。

這個消息給雙煞帶來更大的打擊,他們是絕望了,他們想到假如辛捷這次再來報仇,他們可不是對手了。

求生的,使他倆立刻解散黃豐九豪,在百無去處之下,他們決意到這荒島老家上來,卻是冤家路窄,在這裡,他們千方百計躲避的辛捷,也正在這裡!

三更時分,天色仍然是那麼樣黑,佈滿了星斗。

一個時辰很快就過去了,辛捷胸中灑然,內傷完全痊癒,他微微提一口氣,在體內完成最後一次圓滿的運行,躊躇滿志的走出山洞,斜眼睇那海天雙煞,仍然盤膝而坐,辛捷知道,他們的功力,僅能把毒性逼住,而不能自療,雖然,斷腸毒性已是大爲減弱。

辛捷緩緩踱到雙煞前面,拾起那本致雙煞於絕地的毒經,心中忖道:

‘毒經,又是毒經,救了我一命。’

辛捷把毒經收入懷中,雙手揚起,在雙煞頂心擬了擬,一掌便自拍下。

忽然,一個念頭閃過心頭,他忖道:

‘這樣子,我不費吹灰之力便能打死這兩頭畜牲,但這並非正大光明的手段,我辛捷怎能採用?嘿,這斷腸毒性大變,只消用海螺肉便能解得,我何不把他們的毒性解去,再用真功夫去拚命,反正我的功夫足以勝得兩人。’

心念既定,收回拍下的手,幾個起落,掠到海邊,捕捉十多個海螺,耐耐煩煩把肉拖出,拿去放在雙煞面前叫道:

‘喂,吃了這個便能解毒。’

雙煞雖然中毒,神智仍清,他們想不到洞中竟是他們到處躲避的辛捷,自忖必死,但見辛捷想下手又不下手,倒以爲辛捷有意要凌辱自己,他們平日凌辱人,到頭來要遭人凌辱,心中怒極,見辛捷忽又拖出螺肉給自己吃,真不能斷定辛捷是什麼意思。

辛捷見他們遲遲不肯吃下,冷冷道:

‘辛捷是何等人物,豈能拿毒食相害,這玩意可以解毒哩——’說着把肉遞着,站在一旁。

雙煞見他說得真切,一齊吃下海螺肉。

辛捷冷然道:

‘我就在這兒等你們傷好了以後來個算總賬——’

雙煞心知今日不能苟免,不如拚拚可能尚有一線生機,不再答腔,一同運功。

海螺肉果能解毒,不到半個時辰,焦化已是毒素盡去,看看辛捷,坐在自己身前約莫兩丈的地方監視着自己,雖是盤膝用功,但一雙神目不時閃來閃去,注視雙煞,像是貓兒守候老鼠一樣。

焦化不由怒極而叫道:

‘姓辛的,要戰便戰——’

辛捷冷冷接口道:

‘吵什麼,你的小畜牲弟弟還沒有好呢?’

焦化愈怒,長嘆道:

‘好!好——’

他一時怒聲口結,只‘好!好!’接不下去。

辛捷不去理他,驀然立起,抽出長劍道:

‘千里迢迢,姓焦的你們趕來送死,今日之事,我辛某並沒有乘人之危,你們死也應無憾——’

他口口聲聲說雙煞必死,倒激起雙煞的兇性。焦化冷笑一聲,對焦勞望一眼道:

‘鹿死誰手,只怕未知!’

辛捷點頭,不再發言。

又過頓飯時分,焦勞也已康復,兩兄弟並立一起,半丈開外,辛捷抱劍而立,周圍的氣氛充滿着緊張。

天色黑暗,星光點點,夜色蒼茫——

辛捷抱劍默禱:

‘爸、媽,孩兒今日矢志復仇——’

禱畢長劍一揮,‘嗡’的一聲,沉聲道:

‘送命來吧——’

海天雙煞並不怪辛捷如此狂傲,他們自知今夜之戰凶多吉少,但也只得硬着頭皮一戰。

辛捷長劍有如戟立,腳步一展,清嘯一聲,當先發動攻勢。當年,在龜山頂峰,辛捷曾被雙煞連手之下,打下山谷,在荒山丘上,被九豪圍攻,也曾重傷垂死,這一次見面,不再客氣,出手之勢,盡是狠毒招式,非取雙煞性命而後甘心。

海天雙煞不等辛捷長劍攻近,四掌齊齊翻飛,各自動用內家真力,帶起了狂嘯風聲,排空迎擊而出。

辛捷冷哼一聲,長劍一指,下沉兩寸,一式‘盤山下水’,‘哼’的一聲,一股內家劍風自劍尖發出,直撞海天雙煞。

同時間裡,左手劈出一掌,也自取向雙煞下盤。

辛捷內力造詣突飛猛進,一拚之下,雙煞頓覺對方力道奇突,不由齊齊退後,而辛捷卻僅身子一晃。

辛捷不屑一哼,長劍再舉,一式‘乍驚梅面’,平削而出。

海天雙煞之首天殘焦化猛然一屈身形,左右手齊揚,雙臂一合,所擊部位乃是辛捷腿上‘關元’穴道。

同時天廢焦勞也自出招,一扳之下,打向辛捷左肩。

辛捷招式落空,不再用老,倒退一步,長劍往回一撤,一式‘龍角立戟’,反擊焦化。

三人一招一式,不到盞茶時分,便拆了將近百招。

辛捷越戰越勇,長劍愈揮愈快,但見一團光影圍着四處閃動,海天雙煞漸漸已被逼在劍圈中。

黑暗中,一道光華有如龍飛鳳舞,看模樣,海天雙煞已然完全吃虧了。辛捷劍式不停,海天雙煞越戰越驚,完全處在下風。

驀然,焦化大喝一聲,一拳激揚而出。

這一拳焦化乃是想扭轉局勢,用出了一十二成真力,力道之強,竟微微帶有風雷之聲。

天廢焦勞心意已和焦化相通,焦化長拳纔出,焦勞雙掌已是一式‘雙飛掌’,斜飛而出,取向辛捷雙脅。

辛捷長劍如虹,一吞一吐,劍式微收。焦化鐵拳打出,觀得清切,閃出劍圈,長笑道:

‘怎麼樣?’

辛捷冷嗤道:

‘再試試看——’

長劍斜斜一劃,驀然變招式,一式‘冷梅拂面’斜斜削出,辛捷乃是抱着取敵人性命而後甘心,這一招內力灌注,削出之後,劍氣有如驚濤拍擊,威勢駭人。

辛捷一生性情怪異而倔強,假若人有仇於他,他必以十分報復,何況海天雙煞乃是殺父殺母之仇人,他恨之入骨,看着兩兄弟一副不堪入目的醜相,越是怒火膺胸,恨不得把兩人碎屍萬段。

這一式遞出,焦化大吃一驚,慌忙後撤,長劍一收再刺,用的乃是‘大衍十式’中的‘峰迴路轉’。這一式變化之多,令人咋舌,海天雙煞領教過大衍十式的威力,焦化身形不停,再向後退。

辛捷長劍一領,這一式變得好快,直刺變爲橫削,焦化不防,立刻便要受傷,焦勞大大吃驚,卯足真力,一掌打出,拳風激盪,空氣發出嗚嗚之聲,好不驚人。

辛捷陡然覺得劍上好像被千斤錘打得偏一偏,準頭失去,心中也暗驚那焦勞掌力之重。

焦化之危既解,雙掌‘雙龍出海’,並擊而出,辛捷驀然身體一仰,雙足連擡,踢向焦化下盤,焦勞配合哥哥攻勢,雙拳再擊,辛捷身子不穩,不能硬接,後退收招。

一連兩次,攻勢盡被那五官不全的廢人破壞,不由大怒,一劍斜斜飛起,打向焦化心口

焦勞兩次得逞,鐵拳再揚,猛烈一擊。

辛捷冷冷一哼,左手一揮,一式‘空空拳招’中的‘萬泉飛空’,把焦勞萬斤力卸到一邊,焦勞身軀不穩,衝前數步。

辛捷恨透這傢伙,長劍一轉,一式‘倒引陰陽’,反手削出。

焦勞重心一失,腳跟不穩,敵劍已然攻近,立刻就得喪命。三丈以外焦化援救不及,只得空自着急。

焦勞生性慓悍,見自己性命難保,不由生出同歸於盡的想法,說時遲,那時快,天廢焦勞右手猛然一引,護住頂門,左手不顧敵劍,一拳對辛捷長劍上打出。

辛捷劍式如風,但聞‘嚓’的一聲,天廢焦勞有口難言,那發不出聲的啞巴腔子硬生生由於劇痛的原故,‘啞’的悽悽一吼,一條左臂已然被辛捷斬斷。

緊接着,‘託’的一響,辛捷在百忙中避去焦勞拚命的一拳,那一拳中心而入,‘託’的打在辛捷長劍鍔上。

辛捷但覺對方力道好大,手心一熱,長劍幾乎脫手而飛,鐵腕一挫,力持長劍,但聞‘託’的一聲,精鋼製的劍鍔,齊柄而折,可知這一拳好不驚人!

辛捷劍式不停,反手一撩,焦勞但覺左臉一涼,一支僅有的左耳被削去。辛捷咬牙切齒道:

‘你也有今天——’

劍子一抖,分心而刺。

這一切一切都在極短的一瞬間完成,天殘焦化身形纔到,辛捷一劍已然分心直入,在天廢焦勞的身體上留了一個透明窟窿。

可憐焦勞一生作惡,到頭來仍在仇人劍下伏誅!

焦勞好不強悍,臨死猶惡,右掌臨空盲目一擊,只擊在地上,石屑漫天紛飛,煙霧迷漫

天殘焦化不去救援,眼見胞弟伏誅,自忖難與匹敵,乘着辛捷被漫天石沙迷濛之際,反身逃走。

辛捷何等功力,耳聞八方,已知焦化要逃,足尖着地,騰掠出那漫天灰沙,瞥目之下,見那天殘焦化已逃在五丈以外。

所謂天道不爽,無巧不巧,焦化一時心急忘記剛纔中毒的情形,竟不提防地上的斷腸毒圈,天網恢恢,疏而不漏,天殘一腳正好踏在毒液上,身子一陣搖擺不定,毒性已然內侵。辛捷仰天悽呼道:

‘爸、媽、看——’

說着長劍脫手而飛,把再度中毒的焦化貫心釘在地上。黃豐關中九豪之首——‘海天雙煞’終於在這窮荒極僻的海島上,了結他們罪惡的一生!

驀然,一陣海風吹來,把辛捷的悽呼聲音傳至遙遠的天際,月兒、星星、清風,它們似乎也在爲孤子泣血椎心的悽呼而流淚……

良久,辛捷緩步上前,‘擦’的一聲拔出了屍體上的長劍。

他對地上的兩具屍體瞧都不瞧,卻仰首望着黑沉的天際。夜風中,微微星光下,他白晰的臉孔更加白了。

起初,他腦中亂極,像是萬頭千緒,卻又似一片空白。漸漸的,那些零亂的影子都成了完整的形象,一一從他腦海中飄過——

那是多麼的深刻,多麼的清晰,就像昨天發生的一樣,雲南,昆明,滇池,辛家村……

母親地在寒風中受着慘絕人寰的侮辱,那眼中所流露的絕望和羞怒……父親緊咬着牙,顫抖的手撫在他的頭上,牙根鮮血從牙縫中絲絲滲出……然後,死在仇人掌下……

這一幕一幕,有條不亂地閃過辛捷的心,辛捷心中有如怒濤洶涌般起伏不定,但他的臉上卻漠然得有如一張白紙。

他臉上兩行清淚緩緩地流了下來,一滴一滴在胸前,襟上頓時溼了一片。

他像一尊石像一般,保持這樣的姿勢至少半個時辰之久——然而他的心中,這刻似已足足過了二十年!

辛捷平日除了在吳凌風面前,總是陰沉而內向,感情深藏,這些日子來他似乎對父母的大仇已是忘懷,直到這時,他手刃了海天雙煞,那隱藏在心深處的感情全都爆發出來……

也不知過了多久,他喉嚨中發出低沉的聲音:

‘爸、媽,孩兒替您們報仇了——’

那眼淚如泉水般涌出,滔滔不絕。

忽然,他低聲唱了起來:

‘南島烈烈,飄風發發,民莫不穀,我獨不害!

南山律律,飄風弗弗,民莫不穀,我獨不卒!’

他反覆地唱着,聲調愈來愈高,真如杜鵑泣血,巫峽猿啼。

‘啪!’一聲,驚破沉寂的夜,也驚醒了癡然的辛捷。他低頭一看,手中長劍已被他折爲兩截,左手執着劍身,右手只剩下一個柄兒。

他的雙臂緩緩垂了下來,砰的一聲,劍身和劍柄一齊在地上,他瞧都不瞧,轉身就走—

不消兩三起落,他的影子已消失在重重的黑暗之中。

島上,靜靜的躺着也曾橫行一世的‘海天雙煞’,在這荒島上,只有海水、浪花和平沙陪着兩個罪惡的靈魂,如果還要說有,那便是曾置他們於死地的斷腸毒液——

海岸上,辛捷高揚起帆,一舟輕輕滑出海岸,當天邊最後一顆星熄滅時,小舟只在模糊的地平在線現出一點影子。

黎明瞭,天際現出一絲曙光——

寧波,黎明——

金黃色的朝陽,照在港灣中,微微的波濤抓起一個個金色的尖兒。

晨風吹來一股鹹溼而略帶腥味的海的氣息,出港的船舶上,稍公們吆喝之聲此起彼落,絕於耳。自古就是東南沿海的大港,最近由於港口水淺及泉州的興起,已逐漸顯得不及以前榮了,當年意大利人馬哥勃洛在元朝做官,回國後所撰的‘東方見聞錄’中曾誇寧波日集雲帆千餘,爲世界第一大港,這話雖然有點過分,但寧波卻是當時水運的大站。

正當大夥兒出港的時候,一隻落了帆的小船悄悄劃了進來,那小船好生古怪,靠了岸之後,一個青年儒生走了出來,船上就再沒有人了,空蕩蕩泊在那兒,那青年儒生像是毫不理會那小船,獨個兒直走上岸。

港灣後面就是山坡,那青年一襲布衫,連行李包袱都沒有一個,卻徑往山坡上走去。

翻過山坡進得谷中,只見一片林木鬱郁,與港口碼頭上那種熱鬧之景大不相同。

那青年略微佇了佇腳,仰頭看了看天色,朝陽下照着他挺秀的身材宛如玉樹臨風,白皙的臉上微帶着一絲憂色。

天上白雲變幻無際,他輕嘆一聲,自語道:

‘辛捷啊,天地這麼大,你到哪裡去尋菁兒呢?’

但是立刻,他臉上變爲堅毅之色,他暗道:

‘菁兒爲了我可以三番四次地捨命相助,難道我辛捷這點事就畏難了麼?就是走遍三江四海,我好歹也得尋着她。’

他繼續前進,脊背挺得筆直的。

沒有多久,他又佇足了,原來是遠處傳來一陣古怪的嘯聲,那嘯聲輕微得很,混在山風中簡直分辨不出來,但它才發出,他就佇足傾聽了,這種功力和機靈,當真說得上登峰造極的了。

他微辨了辨發聲的方向,身子一轉,藉着這一扭之間,身子竟然騰空飛出三、四丈,姿勢美妙已極。

不消幾個起落,他已接近了發聲之處,他自然地猛然停住,那麼大的衝勁在他雙足曼妙地一蕩之間全部消於無形,連地上塵土都不曾揚起。

他揉身躍上一棵大樹,俯視下去——

這一看,幾乎令他歡呼出聲——

只見下面一個少年正在練習拳腳,那嘯聲竟是從他揮動雙袖之間所發出的,只見他上下飛舞,身子輕靈之中自令人有一種穩重的感覺,這時他轉過身來,顯出一張俊美絕倫的臉孔,正是吳凌風哩!

辛捷在樹上強忍住歡呼,心中暗喜道:

‘大哥自服血果後,功力猛進,這月來不見,他功力有不少進益,這等絕世輕功除非是我,中原只怕還找不出第二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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