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要祭天的消息,很快在王都裡傳開。衆人雖然沒見到皇帝真容,可聖旨是實打實的下了。一時間王都裡議論紛紛,說什麼的都有。
有人說,皇帝必然還沒死,不然哪裡會出來祭天。也有人說,橫豎沒見到皇帝,指不定到那天會有什麼事,也許只是平王的障眼法。
無論如何,聖旨一出,王都裡關於皇帝賓天的傳聞,就徹底消失了。人們靜靜等待,想看那一日,皇帝是否真的露面。
汾王府內,有些微胖的汾王,正笑意盈盈聽着屬下的稟報。聽完消息,揮手讓人下去。“老三這回動作倒是快,才一天功夫,就平息謠言了。”
“這謠言來的也真是妙,咱們屢次想覲見陛下,都不得而入,想不到曹丞相在朝堂上一鬧,反而將平王逼的不得不讓步。”謀士聞達笑笑,恭喜汾王好運。
汾王卻道“聞達不覺得,這事情來的有些巧合?”
聞達一愣,想了想“這不算巧合吧?陛下病了這麼多日,王都裡早就有風聲了。屬下可是打探過,太醫院的胡太醫,給平王遞了話,貌似是,陛下的龍體,不大行了。”
聞達說的隱晦,汾王聽見,頓了頓,笑道“可你怎麼不想想,曹丞相那隻老狐狸,明明藉口裝病呢,怎麼就忽然上朝要面見陛下?”
聞達垂眸思索片刻,小心翼翼道“或許.....他也聽聞了陛下的病情不成?”只有這個理由說的通。皇帝病了,曹丞相可以裝病不參與朝局鬥爭,可若是皇帝病危,那就事關皇權繼承一事。
到時候,不管願不願意站隊,都要出來面見皇帝。
汾王眯眯眼,總覺得沒那麼簡單。從他得到的消息看,父皇雖然病重,但還不到大限之時。如果曹丞相跟他得到的消息一樣,有什麼理由忽然跳出來,攪混水?
還是說,他們得到的消息不一樣。父皇他.....其實已經病重?
這麼一想,汾王立刻站起來,叫來一人,仔細吩咐幾句。那人得到吩咐,立刻謹慎退出去。
“王爺這是擔心....陛下的病情.....”聞達有些不敢問,說皇帝不行了,那可是大忌諱。
“是不是,咱心裡都該有個底。老三那蠢貨,這次肯定不會這麼容易上當,你再去,將事情給我敲夯實了。別給他留退路,這一次,我要掃清一切屏障。”說道恨處,汾王的笑臉頓時讓人陰沉膽寒起來。
聞達聽了,垂下腦袋應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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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王府裡,易王剛下了練武場,打的幾個陪練一身塵土。婢女趕緊上前,遞上毛巾給他擦汗。接觸到易王結實的胸膛,忍不住羞紅了臉。
易王任由婢女爲他擦好汗,穿上衣服,這才接見了屬下。
“啓稟殿下,宮裡傳來的消息,陛下過幾日便要去祭天。如今王都裡的傳言都改了方向,大家都好奇,想在那一日,一堵陛下真容。”趙覺原本是禁衛營的人,年前因爲兵部侍郎的事被牽連,擼了職位。
還是易王欣賞他的一身武藝,故而將人收到門下,當個侍衛。雖說是侍衛,可這侍衛也是有品級的。不比禁衛營差,而且還鬆快許多,可以到處打探消息。
易王恰恰需要這麼個給自己打探消息的人,正好用了他。
“照你看,平王爲何會同意陛下祭天?”易王雖然比不上汾王陰險狡詐,可也不是莽夫一個。平王突然把持朝政,還拿着聖旨出來。他原本就覺得不對,可到底聖旨擺在眼前,他一時動彈不得。
但他始終覺得,父皇是被平王軟禁了。只是平王礙於王都的幾方勢力,暫時不敢動彈而已。可如果他是平王,絕對不會輕易把人放出來,這不等於是放虎歸山,自尋死路嗎?
他們那位父皇,當年可是從一堆皇子裡殺出來,搶奪的皇位。
“王爺說的是,事情自然不會那麼簡單,屬下打探道......”他看了看一眼周圍,易王會意,讓下人下去。
趙覺這才小心翼翼道“屬下從禁衛營那邊得來消息,說是童指揮使最近取消了所有的假期,讓他們全部歸隊。並且人人都要在軍營裡待着,每日訓練,不準離開。”
易王一愣,狐疑道“全部?”
“是。”
易王沉吟一下,嗤笑道“若是爲陛下祭天,怎麼會這麼誇張?我看,他這是有大動作吧?”
趙覺趕緊點頭“王爺英明,屬下打探道,不僅人人都回營訓練,他們還弄來一批新的兵器,屬下以爲.....他們恐怕是要......逼宮!”吐出最後兩個字,趙覺頃刻退後兩步,緊張的不敢說話。
易王坐在椅子上,面色陰沉如水。忽而一巴掌拍在桌面上,冷冷道“混帳東西,這是想逼死父皇不成?老三想當皇帝想瘋了,父子之情都不管了。”
“王爺息怒,這只是屬下的揣測,不一定是真的。”趙覺不安道,要是弄錯了,他可擔不起責任。
易王想了想,壓下怒氣。“這樣,你再去打探打探,這件事到底是怎麼個情況,無論如何,給我弄清楚了。”
“是,小的這就去,王爺放心。”趙覺出了一身冷汗,在易王的虎目怒視下,退出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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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要祭天的消息傳出來不過一日,王都裡洶涌的傳言便歇息下來。可樑融知道,這平靜都是表面的,那些看不見的暗潮,纔是他們擔憂的。
“殿下,屬下打探道,那常韋跟席拓分開後,便去見了童指揮使。他們談了大約一個時辰,才分開。而席拓.....這個人的底子很乾淨,暫時看不出問題來。”王錚將打探到的消息說出,樑融微微蹙眉。
“什麼叫底子很乾淨?”
“席拓這人,聽說原本在西北一代謀生。幾年前到了王都,經人介紹,投入汾王門下。可汾王門下人才濟濟,最看重的並不是他。是以,這幾年,他就跟汾王養的一個門客一般,沒什麼身份地位,可有可無。”
王錚說完,面帶猶豫看了一眼樑融。
樑融放下摺扇,淡淡笑道“你我二人,還有什麼好隱瞞的?”
王錚想想也是,便也不顧其他,繼續道“我聽說,這個人看着十分平庸,似乎沒什麼才華,屬下想不明白,汾王那麼精明的人,怎麼會養這麼一個廢物在身邊?他可是出了名的,不養閒人。”
樑融凝視王錚一眼,滿是打趣“看不出來,回到王都,你這心思都細膩了不少。”
王錚摸摸頭,笑的憨傻“殿下謬讚,這不是經歷的事情多了,多少學了幾分本事唄。”
樑融笑笑,表示他做的好。“你說的沒錯,我這位皇叔,出了名的不養閒人。能在手底下混飯吃,必然有幾分本事。這種人,怎麼會無緣無故去結交平王的謀士?”
“照我看,汾王叔,這是給平王下套了。”樑融笑笑,面容帶上幾分冷意。
王錚覺得不對,謹慎道“這種時候?那會不會對咱們的計劃有什麼影響?”他不是不擔心,這次的事情弄不好,是要掉腦袋的。當然他不是怕死之人,命都交給主子了,犧牲算不得什麼。
可能活下來,加官進爵,誰不想?
樑融站起來,在屋子裡來回踱步。思索良久,才道“我記得你手下有個西北來的侍衛,是不是?”
王錚點頭“是,貌似....跟那席拓就是一處來的。”
“這樣,你讓這個人出面,接觸一下席拓,將他的情況仔細給我探查一番。我倒想看看,我的汾王叔,挖了什麼坑,給平王。”樑融覺得,依照汾王的性子,這次的機會這麼好,他沒道理不動彈。
就是不知他會怎麼動,眼下王都雲波詭譎,一個不留意就會跌下雲端,死無葬身之地。他好不容易從南海回來,大仇還沒報,可不是來找死的。
“是,屬下明白。”王錚點頭就要出去,樑融卻喊住他。
“周湯那事怎麼樣,確定了嗎?”那個害他的人,他怎麼會落下。
“屬下打探過,您出事之後,他就得了一大筆錢,回老家去了。那筆錢,走的是義通銀號的票子。聽說同一天,常韋從另一家義通銀號,取出了一筆數額相同的款子。”王錚的話,坐實了常韋陷害自己的事實,更是坐實了平王害他的事。
這仇,他記下了。
王錚見主子臉色不渝,小心翼翼問道“殿下,要不要派人去將周湯找回來?”
“找?”樑融笑笑“不必了,只怕等你找到,已經是白骨一堆。”這件事只要確定是平王做下的便足夠,不需要什麼證據。
世上的事,很多時候不需要證據,也能了結清楚。
“你去吧,將事情辦妥當,木家那邊想來也該到了,讓他們隱蔽好,不要漏了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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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離拿着新打到的海鮮,猶豫一下,還是敲響了蒲先生的門。來都來了,怕什麼。
門開的很快,蒲先生斯文的臉從門裡露出來,看到關離微微詫異,很快笑道“阿離怎麼來了,可是哪裡不舒服?”
關離笑笑“先生真是職業病,凡是來找你的人,你大約都要當作病人吧?”
蒲先生也不覺得不好意思,依舊笑的如沐春風。關離對他這一點很是佩服,無論面對什麼人,都是一視同仁,年紀大的也好,年紀小的也罷,無論是富貴還是貧窮,從不會因爲別人的身份如何,就區別對待。
在關離看來,這樣的人,纔算的上真正的君子之風。
“進來再說,我正好沏了茶。”蒲先生將人迎進去,方纔關上門。
關離將手裡的海鮮遞給蒲先生,笑道“小小東西,不成敬意,還望先生笑納。”
禮數做的很足,蒲先生笑看她一眼,拿手接過東西,放進廚房。半響,端了些小吃食出來,拌茶吃。“你這無事不登三寶殿,說吧,是什麼來意?”
關離見他大方,倒也不矯情。探頭看了看住屋,發現潘山不在,才道“其實也不是什麼大事,就是....我這人,在紅島關了好一段時間,腦子又受過傷,很多常識都沒了。所以,想找先生問些事,還請先生不吝賜教。”
蒲先生聞言,笑道“我還當什麼事,你問便是,但凡我知道的,都告訴你。”
關離大喜,趕緊問道“遠的不說,我就想問問眼前,您可知道褚柏成?”
蒲先生倒茶的手微微一頓,詫異看她“怎麼想起來問這個人?”
“怎麼,不方便說?”關離愣了一下,以爲有什麼不妥。
蒲先生搖搖頭“沒什麼不妥,只是有點驚訝而已。這人....凡是這許容縣的,哪個不知道?說的好聽,說高衙內,縣令之子。說難聽了,便是當地一霸,爲禍百姓。”
“褚家父子是四年前來到這裡的,原本去年就該回到王都述職,換個地方當官。大越朝的規矩,一方縣令在同一個位置不能超過三年。可不知因爲什麼原因,這位褚縣令硬是留了下來。”
“姓褚的,面上功夫做的不錯,從沒出過什麼大錯,上面的人來了,看到的也是他兢兢業業。可背地裡,他的兒子藉着他的官威在外斂財,橫行鄉里。遠的不說,就說咱這小漁村,每家每戶都要按時繳納保金,纔可以在海里捕魚。若是不交......”
“會怎麼樣?”關離緊張問道。
蒲先生嗤笑一聲“輕的,砸了你的家。重的,逼的你賣兒賣女,不得不還債。”
“那就沒人管嗎?”真是橫行霸道,十分過分。關離想到昨日被驅趕的人,心裡就氣惱起來。
蒲先生閃爍一下眸子“管?怎麼管?褚大人手眼通天,怎麼會讓人跟自己的兒子爲難?再說,南海這地方,官官相護,從前官府還勾結海盜,爲禍鄉里。如今王都來的那位貴人清理的一幫海盜,老百姓的日子稍微鬆了鬆。但是.....這也只是治標不治本啊。”
蒲先生沒有說的詳細,關離卻已經明白。南海這地方,只怕是已經抱成團,成了強大的地方勢力。褚縣令手握權利,只要每年上供給的合適,必然不會有人阻擋他在這裡撈錢,養肥自己。
而至於當地百姓如何,那就不管他的事了。
關離心存怒氣,覺得世道不公。可還是隱忍下來,這種事情很複雜,不是她一個人能改變的。想了想,她看着蒲先生,小心問道“那....就沒辦法脫離這裡嗎?苗叔一家....日子過的挺不容易的,我想幫他們換條活路。”
每個月辛辛苦苦掙不到四百銅錢,光是保金就要繳納一半,剩下的錢,剛剛夠他們一家吃口飯,只是餓不死而已。至於想修補一下漏雨的屋子,給家人買幾件新衣服,那是天方夜譚。
這麼不飢不飽的活着,簡直就是褚家父子隨時壓榨的奴隸。
蒲先生凝視一會兒關離,淡淡問道“你爲什麼不問,如何讓所有人,擺脫這個困境?”
關離愣了一下,苦笑道“先生說笑了,我一個孤女,有什麼本事幫所有人改變命運。我這點能耐,若是能自掃門前雪,不給別人添麻煩,已經是很好了。”
“自掃門前雪?”蒲先生喃喃自語,將這句話在脣間咀嚼一番,方纔道“你說的對,如今這世道,能自掃門前雪,已經是本事了。”
“你想換條活路,也不是沒辦法,只是你有所不知,大越朝的戶籍制度十分嚴格。苗叔一家雖然是良籍,可這戶,落的卻是漁戶。”
關離不解“這有什麼區別不成?”
“漁戶不同農戶,漁民只能靠海吃飯,要想轉農戶,必須有錢買土地。苗叔家這樣的情況,你也看到了,哪裡來的錢買地?況且,南海的農戶也未必比漁民自在。”
“那商人呢?不能經商嗎?”關離又問。她想着手裡有點錢,也許能在城裡買個鋪子,做些生意。好過日日出海打魚,看老天爺的臉色吃飯。
蒲先生搖搖頭道“士農工商,商人的確有錢,可若是真入了商籍,世人可就瞧不上了。”
“那爲什麼還那麼多人經商?”關離不信。
蒲先生笑笑“傻丫頭,那些人經商,可入的不是商籍,他們有的名下有田,是地主身份。有的,家裡有人考取功名,是讀書人的身份。而真正的商人......只有那些沒有田地,沒有宗族的小攤販,纔不得已落了商籍。”
“我知道你爲苗叔一家好,可我勸你一句,苗叔一家是不會脫離這個小漁村的,就算搬出去,他的族人宗廟還在這裡。這世道,沒有一個人會捨棄自己的宗族,除非大逆不道,被宗族除名,或者......被族人相逼,不得不這麼做。”
“那先生,我到底該怎麼辦?”這也不行,那也不可以,關離發愁。覺得進退兩難,十分憋屈。現實根本不像小說裡描述的那樣簡單,什麼穿越女種田發家致富,從此走上人生巔峰,賺很多錢,嫁給英俊忠心的老公,簡直是天方夜譚。
“辦法嗎?也不是沒有。”蒲先生笑的神秘莫測,關離立馬雙眼放光,緊盯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