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再證因果

在雲貴之間,有一處地名牛蠻峒,雖是僻處山中苗猓雜居的峒墟,因離官道驛站較近,時有大批採藥漢客,郎中茶商等人來往,人情並不十分野獷,漢人習氣染得甚重,少數苗人尚略壇漢語。

這一日,因正逢上趕墟的日子,附近三數百里內,各色苗蠻猓猓,都來集會。

這些苗人,有的耳鼻各戴銀環,紋身漆面,有的發蓬如茅,亂髮上尚滿插山花。

尚有的上身赤露,腰圍桶裙,十有八九都佩刀掛矢,手持長矛。

所帶之貨物,不外獸皮金砂,肉桂藥材之類,多半用篾簍,或是竹木做成架兜。

這些架兜,多是頂在頭上,也有背在背後,絕少是用肩挑的。

他們都是下山尋找,曾與他們交易過的漢客,苗人性情率直,以物易物,幾句話便即成交。

事完後漢人多半餉以酒肉,或是布匹,這般苗人吃罷,自去尋找姥家歇息,再不尋個豐草地兒,仰天一躺,望着碧空白雲,口中哼着自編的情歌。

待入夜,月明星稀,殺牛痛飲之後,男男女女,自捉對兒,在明月之下,連唱帶跳,盡情歡樂,這兩三夜是他們狂歡之夜。

苗人都愛文采,穿得花花綠綠,奇形怪狀,看去卻也熱鬧火熾。

而這雲貴山中,苗蠻種族不勝其多,方殊俗易,各不相同,而這本“鐵”着,既非專談苗族事物,故筆者暫不多提,容後另撰新着,再詳爲介紹。

且說這日暮晚時分,這牛蠻峒小地方,遠遠驛道之上,馳來了一匹全身黑毛,四蹄如雲的小驢,這小驢之上,端坐着一位挺俊超俗的少年公子。

這位少年人一任這小黑驢前行着,自己也不管,只是低首湊口吹着手中那管純白的象牙短笛,笛聲清澈,聲調幽婉動人。

因此這附近住民,都不由走出,遠遠眺望着這古道傷懷的旅客。

漸漸走近了,始見這少年一身青衣,頭戴一頂紫緞垂翎儒帽,中鑲了一塊水翠,碧光四射,越顯得這公子好一付儀表。

他吹弄着這枝牙笛,行進了牛蠻峒,見漢苗雲集,將這小鎮擠得亂烘烘的。

此時正是市易開始,爭叫呼笑成了一團,他把這枝象牙短笛向腰上一別,翻身下了小驢,牽行了一段路,見一露店,在斜陽下背山敞着。

無數食客正在此出彼進,生意十分興隆,他牽着這頭小黑驢方一行近,就有小子由內走出,高叫道:“這位客人請裡邊坐,我們有‘毛苔’……上好美食:“客人吃點再走吧!”

葉硯霜此時本感腹飢,閏言點頭道:“好吧!不過你要好好招呼着我這匹小驢,我吃飽了還要上路呢!”

這小二答應着,方伸手一接過這匹小驢,不由一怔,看了硯霜一眼道:“相公這匹小驢可是紀大爺的小黑子,……”

葉硯霜不由一驚,遂即點了點頭道:“不錯!紀商是我老哥哥,我們是好朋友,這匹小驢就是他送我的……夥計你真是好眼力!”

這店小二一聽,馬上恭敬十分的接過了這頭小驢,一面彎腰道:“相公既是紀大爺的好朋友,那還有什麼話說,快請進吧!”說着先把小黑驢捆在一邊,張羅着硯霜入內,一面笑道:“相公這就是去找那二位老人家吧?”

葉硯霜不由點了點頭道:“不錯!夥計!你可知道這二位老人住在何處,離此尚有多遠呢?”

那夥計一面讓硯霜落坐,一面道:“不遠不遠!這二位老人家就在這牛蠻峒下去三十里,有一處叫後樹郡又稱黃沙谷,到那裡一打聽,沒有人不知道這二位老人家的大名的……”

葉硯霜聞言連連點頭,當時開懷腸飲,那麼性烈的毛苔酒,硯霜竟飲了整整一瓶半。

直吃得醉熏熏的酒氣逼人,他此時腦中充滿了仇之一字,被這酒氣一薰,勇氣百倍。

原來他是不大飲酒的,而所以如此,只是借酒增加了他的勇氣,他再度跨上了那頭小黑子。

這小驢竟不待領路,自己一徑撤開回蹄向前飛馳而去,葉硯霜雖勒了兩下,奈何那小驢竟是隻顧飛馳,毫不停蹄。

突然他想到,這小驢既是那紀老哥哥的坐騎,自然這一條路是一定熟透了。

它這麼一徑飛馳,一定是去那後樹郡沒錯了……

想着也就不再勒那繮繩,一任那小黑子向前猛竄,漸漸山路起伏,這小黑子愈走愈是荒僻無人。

忽然他想到:“我就這麼去找那喬平麼?有紀商在一旁,他能任我們那麼狠鬥麼?”

想着不由發起愁來,忽然他想到,自己囊中藏有一面鐵守容送自己的人皮面具,何不取出一戴,這麼紀商就不會看出是自己了。

想到此,由囊中摸出了那面具,僅有手掌大小,薄如綿紙,向臉上一罩,四面摸扯了幾下,頓時換了本來面目,竟變成一個吊眉小目的黃面少年。

此時天色已漸漸昏暗,一人一騎,馳盡了這條山路,眼前竟展開了一片窄谷。

穀道雖窄,卻十分平坦,一色黃沙奠道,看來十分醒目,葉硯霜此時見那小黑子越走越歡,不時仰首掃尾,長嘶連聲。

果然不遠前山谷豁然開朗,一色棗樹爲數何止千百稞,圍栽在大谷四周。

遠看就像是圍牆也似的,正有數百匹駿馬在其中竄跳嘶鳴。

一式的平房,約有十餘間,點輟在這馬場之中,葉硯霜遠遠的下了這頭小驢,方纔下地,但聽弓弦一聲疾向,倏地一支箭,貫胸而來,葉硯霜猛翻右掌,出二指一箝,已把這支箭箝在手上,微一用動,已把這支箭折爲兩段,忽見那馬場之內,潑刺刺地馳出兩騎快馬,馬上人一色黑市包頭,一瞬間已馳近硯霜。

爲首一人三十上下的年歲,左手挽弓,翻身下馬,一瞪雙目喝道:“來人通名,難道不知這黃沙谷向來不容外人越入一步麼?”

說着話臉上表情陰沉沉的,第二騎上是一四十上下的漢子,此時也翻身下馬,由地上拾起被硯霜二指箝斷了的箭桿子,滿面驚異的道:“客人你貴貹,來此有何貴幹,可知南荒二老不是好惹的麼?”

硯霜聞言嘻嘻一笑道:“我千里迢迢來此,就是要會會你們當家的,就請二位入內知告一聲,就說有一位不速之客,來給你們二爺請安問好來啦!”

這人聞言嘻嘻一笑道:“朋友既不通名報姓,在下實不好通稟……”,說着話猛然一眼看見硯霜身後的那頭小驢,不由失聲叫道:“姨?這小驢不是我們當家的麼?你在那來的?”

硯霜聞言冷笑道:“這是紀大哥送我的,他老人家可在?就請二位轉告一聲,說有位兄弟來看他老人家來了……”

爲首那中年漢子聞言搖搖頭道:“大師祖今天早上出去,還沒回來呢?朋友你明天再來吧!沒有姓名我們實在是不敢往裡請!”

葉硯霜一聽紀商外出未歸,不由寬心大放,當時左手一帶繮,灑開大步,向裡就走,口中冷笑道:“既如此,我自己就進去……”

才行兩涉,就聽身後二人一齊怒喝之聲,那爲首中年人,趕上一步,猛伸右手,向硯霜右膀上一抓,口中怒說了聲:“你這人怎麼不講理?”

口中說着,手上一運勁向回一帶,葉硯霜竟像是一個鐵人也似的,被他一拉,連動也沒動一下,這漢子始知不妙,方一鬆手,想撤出一步。

硯霜已微一側身,向後一用掌,駢二指,出手如電,不偏不倚。

“吭!”的一聲,正點中了這人胸側之“氣海俞穴”之上,當時一交栽倒,頓時昏了過去。

那四十歲左右漢子,見狀大驚,由馬上一擡手,撤出了一口厚背大砍刀,向上一上步,厲喝了聲:“好小子!居然敢在這黃沙谷撤野,看刀!”

這一刀摟頭蓋頂,直往葉硯霜當頭直劈而下。

說時遲,那時快,這口刀眼已到葉硯霜頭上,忽見葉硯霜向上一仰臉。

這口刀已欺到了葉硯霜臉上,倏地見他向上一探手,不偏不倚,竟以姆食二指,箝在了這漢子鋒利的刀口之上,這種功夫,施展出來,可真是驚人以極了。

這漢子嚇得一聲怪叫,猛地向後一奪刀,奈何那口刀,被這醜少年二指捏着,就像生了根也似的,一任那漢子用盡全身之力,竟是不能動它分毫。

這一來,可把這人嚇住了,直嚇得臉上變了色,他猛的向前一跨步。

左掌運足了勁,“以金豹採爪”之勢,向外猛的一抖,直往硯霜背心擊去。

硯霜這種背身抽刀,根本連頭也沒回,只是直搴着手,這人一掌手勢如電。

眼看這一掌已劈上了硯霜的身,對方竟是絲毫不迴避,隨着碰的一掌已擊上了。

這人就覺掌上一滑,就像打在了一個熱油桶上似的,一滑而過。

身方向前一蹌,硯霜已霍的轉過身,右手一運勁,對方那口厚背刀已到了自己手上。

那人虎口已裂,嚇得怪叫一聲,拔腿就向前跑,硯霜冷笑着看他一路失嚇怪叫的樣子,將手中刀向膝上一放,右掌運勁向下一揮。

“拍!”的一聲,那麼一口精鋼所制,厚有七八分的一口大刀,竟吃硯霜這一掌,震爲兩段,隨着向外一拋,嗆啷啷落於數丈之外。

經此一鬧,已由那馬場內,闖出了十七八個大小夥子,一徑向硯霜處馳來。

那被硯霜斷刀的小子,此時已臉上嚇得變了顏色,一面跑,口中怪叫道:“兄弟!這小子可不是人……手底下可真有兩下子,快別叫他往裡闖!準是個馬賊!”

說着向內猛竄而去,這夥人一聽是馬賊,不由都變了色,一時錚鏘連聲,各自撤出了兵刃,一夥人怒喝着向上一轟而上。

但聽一陣金鐵交鳴之聲,緊跟着一陣驚呼之聲,各式兵刃紛紛落了一地。

而葉硯霜依然威風凜凜的立於場中,手中只不過多了一根純白的象牙短笛,嘴角微微帶着冷笑。

僅僅這一手,已把這一羣莽漢嚇得愕在一旁了。

就在他們連驚帶嚇,如同一具木人的當兒,忽聽叮鈴鈴一陣跪鈴之聲。

由那馬場之內如飛的馳出一匹小黑驢,這小黑驢來勢如風,驢身上正襟危坐着一個清痽麻服的老人。

葉硯霜一見,心內一動,已知出來這人,正是自己千里迢迢來訪之人,也正是曾賜了自己當年一黑煞掌的仇人,南荒雙怪之中的鬼見愁喬平。

這喬平,不容那小驢行近衆人,已在驢背之上一振雙臂,活像一頭極大的巨雁,陡然凌空,在空中“細胸巧翻雲”,已輕飄飄的落在硯霜身前不遠。

這怪老一落地,閃着那雙深陷在目眶子之內的尖眼,很快的掃了衆人一眼,陰沉沉的哼了一聲:“都是些沒用的東西,還不退到一邊去!”

說着這才冷冷的一笑,目視着葉硯霜,想是對方那一付尊容過於醜陋,使他感覺一怔。

遂即點頭道:“這是那位朋友,膽敢來至我黃沙谷上門欺人?想是視我老弟兄倆好欺侮麼?

說着話那張黃焦焦的臉殺容猝起,葉硯霜不由一笑道:“喬二俠,別來無恙了,曹州一別,瞬息過載,尚認得我這末學後進的故人麼?”

喬平聞言不由心中一怔,仔細打量了葉硯霜幾眼,冷冷的道:“恕我喬平眼拙,竟認不出和閣下在何處會過,朋友你就報個萬兒吧!”

葉硯霜甫見這喬平,不由氣血上闖,當時仰天一陣大笑道:“喬二俠真個是貴人多忘事……當年在下幸蒙二俠黑煞掌下容情,得保殘生,苟活至今,可謂之喬二俠之賜,今日不遠千里而來,無非是報答二爺當年一掌之恩……”說至此,這醜少年,頓時目射兇光,面現殺機。

鬼見愁喬平聽對方如此一說,不由驚得退後了一步,在他腦中,曾經受過自己這種掌力之人,已是不勝枚舉,實在想不出,曾有這麼一個怪人。

可是他秉性極爲高傲,陰狠無比,就沒有硯霜所說這段話。

只是他竟敢上門生事,已決不容他能逃出活命,現在再一聽他竟是專門來找自己,欲報當年一掌之仇,自然就更忍不住。

此時聞言,臉上一陣鐵青,當時也是一陣哈哈狂笑,聲甫停,倏地臉寒似霜的哼道:

“好得很!朋友你這番苦心喬某欽佩十分,既如此喬某到要領教了……”

說着向後退了一步,目視着葉硯霜目瞪欲裂,直恨不能一口就將對方吞下肚去似的。

葉硯霜此時心中一動,心說:“不如此時就把這老兒整治了再說,免得那紀商返回又要多生枝葉!”

想着冷冷的道:“喬平,咱們把話可說在前頭,今日我不遠千里而來,可就是充着你而來,自然我已不是當年那麼好欺之人了,我如死在你掌下,算我學藝不精,自取滅亡,可是如果我要僥倖取勝了,可就別怪我手黑心毒,我定要也使你吃我一掌……至於你是否受得了,那就不管了,喬平!你就亮傢伙吧!”

鬼見愁聞言,直氣得滿頭短髮根根倒立而起,厲哼了一聲道:“好小子!就是這麼着,今天我倒要看看是誰死在誰手裡?……”

“小子!我喬平出手,一向不用兵刃,雖有一把破傢伙,可是不到萬不得已之時,我還真不想動它,小子!你不妨亮出了傢伙,喬老二願以一雙肉掌接你幾招……”

說到此不由又是嘿嘿的一陣冷笑道:“只憑這雙肉掌……小子!準能把你送回西天,小子!廢話少說,你就亮傢伙吧!”

說至此目射兇光,徵徵向前湊近了一步。

葉硯霜聞言笑了笑,道:“喬平!你錯了,在下也和你犯一個樣的毛病,雖是有好幾把傢伙,可是一樣也不願動它們,既然你這麼說,在下也願以一雙肉掌,硬接上你幾招,只怕這雙肉掌,喬平……你未必接得了?”

說到此面色鐵青,那鬼見愁喬平聞言哈哈一陣狂笑,聲震四方。

那根粗如小指,長僅有尺評長短的小白辮,陡然立起,他確是已到了極怒頭上,跟着厲哼了一聲道:“好極了……”

說着向前一縱步,‘餓虎撲羊’式,猛撲過來,雙臂向外一抖,雙掌挾着一股勁風,直向葉硯霜劈胸就打。

葉硯霜心說你來得正好,身形往下一矮,往左一幌身,身軀閃了出來。

跟着雙掌向左一揮,照着喬平的右臂上橫劈,鬼見愁喬平往起一抖。

他的雙掌已撤了回去,左腳順勢往外一滑,身子向後猛一沉用“單鞭式”,右掌向上一翻,持枯爪直向葉硯霜腕子上猛戳了下來。

葉硯霜此時一接這鬼見愁兩招,可知這老兒果然手上有真功夫。

當時不能再有絲毫大意,往回一撤招,身子猛一個盤旋,用“鐵掃帚”,出石足,緊塌着地面,直向鬼見愁喬平雙足上橫掃了過去。

鬼見愁此時心中暗驚,這醜少年到底是何人,竟有這麼一身出類拔萃的功夫?

想着不敢怠慢,往起一聳身,騰身躍起,竄起有丈餘高,硯霜一腿掃空。

緊跟着猛一個盤旋,口中一聲低叱。

他的身子藉着往起身身之勢,已竟一竄身,到了鬼見愁喬平的身後。

倏地由掌如電,‘金豹露爪’向外一抖,掌上可帶着那震驚天下的“霹靂掌”,向外一揮,一聲大震,直往鬼見愁喬平後心猛擊了去。

鬼見愁身方一落地,對方醜少年竟,自己落臨身後,猛覺一股自己生平從未領略過的罡勁之風透脊而入,連打了兩個冷戰。

他知道這種掌力的厲害,那敢絲毫猶預,只見他向前一折腰,刷!地一聲,用“倒翦尾”式,猛然翻了個身,硯霜的雙掌已臨眼前。

在這千鈞一髮之際,這老兒畢竟武功不弱,遂見他左掌反着向外一掛。

以“倒提金爐”式,猛然出掌,以掌緣直向硯霜的腕子上猛擦了上來。

葉硯霜左掌遞空,右胸向前一湊,右掌倏地劈出,“推窗望月”式,直向喬平面上劈來。

喬平向下一矮身,雙掌向上一翻,這種翻天掌式極像穿花蝴蝶也似的,藉着抖臂之力,霍地直向葉硯霜石臂下擦去。

葉硯霜趕緊往起一揚右臂,可是葉硯霜的雙掌,順勢向前一翻,雙推掌,向喬平的兩乳下猛打而去。

這種掌式,變化的迅捷異常,鬼見愁往起一穿,“韋陀俸杵”式,向葉硯霜的兩腕子上一封,向前一遞,卻竟往胸前直劈。

雙掌一出,倏地兩下一分,掌鋒竟奔硯霜的兩肩頭打來。

這種掌式用心是想,以指力卸開硯霜的雙臂骨環,憑鬼見愁這種超然的掌上功夫,只要叫也指尖點上了硯霜的雙臂,對方骨環就能馬上叫他給錯開。

葉硯霜雙臂猛然一分,‘大鵬展翅’身軀隨着向後一閃,上半身收回半尺。

鬼見愁那麼快的掌勢,依然遞了空招,硯霜見對方露了破綻,猛然右腳隨着往後一滑,身軀一個猛翻,隨着一轉之勢。

他的身形猛然向下一矮,倏地出左腳,鉤腿盤旋,竟然向鬼見愁喬平腳腕上橫掃了過去。

喬平掌一落空,見硯霜身形往下一塌,憑他經驗,就知對方有意要傷自己下盤。

只見他身形往起一拔‘旱地拔蔥’,竄起有丈餘高下,向右一落,葉硯霜這一足又走空了。

二人這一動上手,有些招式,看來極爲普通緩慢,只是彼此都可是知道,千萬不能讓對方指力沾上一點,這種內家高手動手,講究的是一沾即吐,借力打力,掌法運到極度功夫,也就是內功中所謂的‘意到力到’,別看着掌勢緩慢柔垂無力。

只要對方認爲時機一到,彈指間就能將敵人斃之手下,這種功夫運用起來,慢若遊絲,疾如電閃。

二人這一搭上手一剎那可是三十個回合,一個是綠林怪傑,一個是武林之秀,此時明面似並無何深仇大怨,事實上,二人誰都沒安着好心,已成誓不兩立之局,這種棋逢對手,將遇良才。

忽前忽後,倏起倏落,起如驚鴻一瞥,落以沉雪瀉地,靜如山嶽,動如江河。

直把一旁圍觀的諸人看得瞠目結舌,眼花撩亂。

二人這一動上手,天色已大暗,葉硯霜心中大爲焦急,他本可施出‘會元行功寶錄’上絕招,也不過出手就可將對方斃之掌下。

而他當初曾發有暗誓,一定要這喬平死於自己‘黑煞掌’之下,方能泄恨!

想到此心中不由顯得不奈,此時那喬平身形自上而下疾落而下,正在硯霜背後。

這老兒口中哼了一聲,一沉右臂,竟施出了自己三十年苦練的‘大麻指’功。

右掌駢食中二指向外一點,微開“赤!”的一聲輕嘯,直向硯霜腦後玉枕骨下死穴‘腦戶穴’上隔空點去。

尚離着硯霜有尺許,硯霜就已體會到,對方這種隔空點穴的威力,不由大驚。

他萬沒想到,如今的喬平竟居然也練成了這種驚人的功夫,其實這種指力,尤較‘一指彈’難練,而喬平夙日視爲護身之功,輕不施用對敵。

這大麻指功夫,前集已有詳細介紹,在此不再多敘,這種指力,江湖上可謂之絕學了。

就連葉硯霜尚以爲只是隔空點穴中的“一指禪”功,卻不知較彼大爲陰狠。

對方只要被這種指風點上一下,頓時定感周身疲軟無力,一日內癱挨麻痹而死亡,可謂之厲害無此。

喬平這一駢指點出,滿想憑自己這種功夫,對方醜少年是萬萬難逃活命了。

但喬平的“大麻指”力畢竟不凡,硯霜此時頓感後腦發熱,眼花撩亂。

這才知道這老鬼果然厲害,心中愈法恨喬平入骨髓,也顧不得再調息掙氣,只怕這喬平另有陰手,猛然一翻身,“老子坐調”往下一矮身。

左掌就勢而出以“撥雲見日”,直往鬼見愁喬平脈門上橫切了下來。

暗中他掌上可運出“分雲爪”的功夫,只不過駢指如掌,化爪力爲掌力,如謂之“分雲掌”亦無不可。

這種掌力一出,倘離着喬平手腕子有三尺多遠,那喬平突然臉上變色,悶哼了一聲。

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沒有,葉硯霜這種掌力向外一撤,喬平那能不知厲害?

對方掌尚未切下,自己這隻右腕骨一陣急痛,直如刀劈,若容硯霜這一掌隔空劈下,那喬平這隻手就別想要了,故此那麼沉得住氣的鬼見愁喬平,也會驚得別了顏色,口中痛出了聲。

喬平此時始知道,對方這突如其來的醜少年,果然有一身通天澈地的本事。

自己若不能把一身絕學運使出來,要想逃開對方那雙鐵掌之下,勢比登天。

硯霜左掌一翹,掌緣方作式下切喬平脈門,那鬼見愁已出聲變式。

猛見這喬平右臂向下倏地一沉,身子可沒變了原樣,依然是單足點地。

斜探着身子,隨着硯霜的未出掌式,倏地一聲厲喝,怒吼道:“着!”,硯霜不由一怔,心以爲對方這一式,定是沉實的掌力無疑。

卻不知那喬平竟敢兜着硯霜的腕下,向外猛一抖,右掌由對方掌緣之下霍地翻上,駢食中二指點來。

暗中尚罵道:“娃娃!你僅知我老頭子以黑煞掌名震武林,卻不知我這大麻指的厲害……”

心念及此指力已比,然而他又怎想到,葉硯霜冰井火眼中苦練的結果,取冰英焚菁之力培育而成好御身強勁的‘紅蠶罡’。

這種‘紅蠶罡’力,所厲害的是在任何時候情況之下,只要一遭突擊,即可自從體內各穴口滲出,防敵暴力於萬一。

昔日那紅雲大法師,和硯霜在六合鎮擂臺上較功之時,以“隔空點穴”手,不但沒傷着硯霜,反而險些傷了本身元力,可想知這種功夫的威力了。

此時這喬平以毒蛇尋穴手之勢,猛然出指,提勁一指透出,如換在任何一人,在這種有利的地勢之下,喬平這“大麻指”力,是萬萬躲不過。

然而這指力方一透出,因距離太近,一出即至,喬平心方一喜。

突感這種無堅不催的指力,像是點在了一塊富有彈力的皮球之上也似的,頓感心頭一陣火熱,情知內力已受了傷。

不由大驚,倏的向內倒吸了一口冷氣,向回一帶腕,總算把這真氣吸回。

就如此已感一陣頭昏,汗如雨下,情知不妙,他作夢也沒想到,就是對方是一內功高手,能“運氣封穴”,憑自己這種內力,也未能將對方點透,這醜少年他是何如人也,竟有如此功力?

心方大驚,硯霜此時已覺察出了,雖然在本身內功已臻爐火純青地步,防敵於不自覺之間。指,以“碎碑指”力,向硯霜腕上敲來。

鬼見愁喬平這種“碎碑指”力,手底下已有三四十年的苦功夫了。

就算是對方有一身金鐘罩,鐵布行的橫練功夫,被喬平這種指力要是敲上,全能把對方固體真氣給敲散了,而壞在他指上。

說時遲那時快,這一指看着已敲上了,而硯霜竟是毫不閃躲,喬平心方一驚,情知有詐。

喬平這一驚,方想擰背收擡,奈何動手出指,有時就是出指人本身,也很難收發自如。

遂覺這二指已敲上了硯霜的左臂,還是和先前一樣,一捱上就覺又熱又軟又滑,自己鐵指竟自深陷入對方臂肉之中。

喬平這一式,論出手論出式,都不能不算是很快了,已可謂之六合一貫,出式巧妙已極了。

他的身形無形中,因爲探指而前俯,這一指竟因未傷着對方,在武者來說,無形中算是已大露了破綻,偏巧敵人竟是技驚天下的青衫客葉硯霜,喬平想收拾可真有此來不及了。

此時鬼見愁喬平,身軀斜傎,左腳空懸,他這一指本是抱出無限希望。

趕到發覺不是苗頭,想收可就晚了,硯霜這種“分肌陷刃”的功夫,武林中如今可謂僅見。

喬平頓覺對方臂肉向上猛一彈,硬如金鋼,向回猛的一彈。

喬平一方面是被硯霜這種‘紅蠶罡’力,反震得立腳不住,再方面他想乘勢後竄,此時身子往後一栽,他心內已知不好。

趕忙一吸丹田之氣,爲的是想少緩倒栽之勢,可是動手過指,直如電光石火一般。

葉硯霜好容易抓着機會,豈能輕易就放過,那裡再能容他換式抽招?

隨見硯霜猛往起一長身,收胸扭肩,向外猛地一甩上肩頭,這一掌可抖出了。

整整的橫架在了鬼見愁喬平的臂上,‘金雀分羽’向外一振。

喬平雖也是回撤的勢子,可是葉硯霜這種力量用上,他真感是無力擡架了。

被硯霜這種大力向外一抖,就像旋風也似的,直轉出了十來步。

全仗着這喬平內力充沛,硯霜這一式只是架力,並未安心想以這一式取勝,只是想以下一招重掌力來取他性命!

卻不料這種臂力發出,喬平竟像轉風車也似的出去十來步,方作勢撲上。

不料那喬平,此人生性極爲暴燥,天生一付不服輸的脾氣,此次被這醜少年一出手幾度亡魂,他非但不自量力,倘覺衆目之下,自己顏面喪盡,狠心把這硯霜恨入骨髓,以存心和對方誓不兩立。

此時被硯霜一架之力,封出這麼遠,竟在旋身之際,這喬平已探手懷中。

隨着他身形甫一立好,也正是葉硯霜以“虎臨羣羊”的勢子,縱身而上。

這喬平見時機難得,倏地藏頭縮頂,向後猛一擡“倒現狒面”,口中不發一語。

只見他向外一揚掌,哧!哧!破空聲中,竟出來了一掌雙球,直奔葉硯霜前胸小腹兩處要害,星馳電閃也似的疾竄而來。

這一對白球,其白似雪,遍體晶瑩,大如雞卵,一出手一前一後,以“子母鴛鴦膽”打法而出。

葉硯霜此時是疾撲猛進之勢,喬平這一對暗器來勢如電,更加以事先,誰也沒料到他竟會施出暗器來了,而且按照江湖上規矩,暗器出手,應該先打一個招呼,這是一種不成文的規定。

兩下里全是疾勢,硯霜甫一發現,不由大驚,他自己是擅打“鐵膽”出名的。

此時一見對方這種暗器出手形勢,一前一後,就知這種打法的厲害,當時那敢遲豫?

只是他奇怪,憑自己見識,竟是看不出這鬼見愁喬平所打出的是一對什麼暗器。

略一驚異,這對晶光透明微帶棱角的暗器,已翩然飛臨,葉硯霜一時情急,因不清這暗器性值如何,不敢冒然以手去接。

心中一急,霍地運功,以“推窗望月”式,向外一推雙掌,掌風如電,迎着這一對暗器一擊,微聞“波!”的一聲脆響。

這晶瑩的兩球相互一擊,頓時變成萬千流螢也似的一天晶星,不分首身,一窩蜂也似的直向葉硯霜全身,四面八方撲襲而來。

原來這暗器,乃是鬼貝愁獨出心栽,特製而成的一種陰毒暗器,名換“年雲捧日洗魂砂”。

這種五雲捧日洗魂砂,全系採自雲貴一帶深山中名喚‘粟石子’的一種石子喂毒特製而成。

這種‘粟石子’每粒不過大僅如黃豆,最奇是天生成爲棱形,四面帶角遍體晶瑩,而重量亦相當沉,這鬼見愁遍收各山,收集了這種‘粟石子’也不過六七色而已。

歸後將是類晶石,置入滾熱毒汁中,浸淫上一月,如此取出,和以“白樂膠”,固成雞卵大小的圓球,以爲暗器。

這種暗器厲害是在,一爆開爲數衆多,令人防不勝防,因這粟石子每枚都有尖棱,再加上喬平這種內勁之力,簡直是無堅不催。

只要略爲劃破些許皮膚,頓感奇癢無此,如是想逃得活命就萬難了。

因這類暗器爲數不多,喬平日那平視同珍寶一般,非萬不得已,輕不使用。

今夜因感這少年太以辣手,一時情急,纔打出這麼兩枚,偏巧又遭硯霜以掌力這麼一逼,叮咚聲裡,頓時化爲千百細粒,一併往硯霜全身上下圍罩了上來。

葉硯霜那料到會有這麼一着,見狀也自驚心,當時厲吼了一聲:“好喬平!你敢!”

話一了,就見他猛然向後一仰身,“鐵板橋”功,向地面一塌,二足尖一點地面,好一招“金鱔戲波”,全身就像一支箭也似的平射而出。

鬼見愁見狀,心方一驚,一片叮咚聲裡,那麼一大片暗器,灑落了一地,竟連對方衣邊也沒掃着一點,就如此,仍有數枚由硯霜臉上擦面而過,可謂之險到了萬分。

葉硯霜身形一定,微聞那喬平口中喝了一聲:“小子!還有!”

這一次他竟背後現掌,同時以甩把手法,一前一後又是兩枚出手。

葉硯霜身才一定,他這次可學聰明瞭,心想我頂多不接這暗器,看你能傷我不?

想到此探掌入懷,抓起一把金錢,身子可用“旱地拔蔥”的式子向上一拔。

不想身才起自一半,微聞“波”的一聲輕震,這一次竟是離硯霜尚有丈許自行爆開,所佔範圍更廣,上下一齊如碎沙也似的呼嘯而來。

在這種上下不得的情況之下,任何人也都認爲,葉硯霜必得傷在他“五雲捧日洗魂砂”

之下了。

葉硯霜見狀不由大驚,到此時也只有捨命拚了,當時就空把氣往下一沉,上拔身形猝然一停,這隻左手向外一振腕子。

這一掌金錢鏢打了出去,竟施展武林絕技,暗器中超絕的手“滿天星”。

這一掌爲數不過十數枚的金錢一出手,每枚金錢都一式的疾旋着。

一時帶起一陣破空飛嘯之聲,叮叮咚咚一片交鳴,竟被這掌金錢給打下了一大片。

就如此尚有三四枚粟石子滑體而來,葉硯霜見狀一震雙臂,全身順風而平。

他可沒料到這暗器曾喂有劇毒,當時駢二指向其中一枚一敲,微覺手上一麻,叮一聲,已把一枚粟石子敲落在地。

當時並未在意,可是內心已把這喬平恨透了,口中喊了一聲:“好暗器,看鏢!”

掌中尚餘的三枚金錢,脫手而出,這金錢一出手,帶起互相磨擦的脆聲上中下三路向喬平打到。

鬼見愁喬平這種獨有的暗器在他掌中,輕易不肯施用,“五雲洗魂砂”一出手,敵人不死者極少。

所以他這暗器如今在江湖中,也不過用了三次,這三次卻已有十二人斃命在他這種暗器之下。

萬沒料到,一連發了四枚,對方竟都從容躲過,自己在驚異氣憤之下。

葉硯霜這三枚金錢鏢已然打到,他此時連驚帶嚇之下,可已顧不得什麼叫面子了。

只見他倏的探手入懷,向外猛然一翻腕,呼嚕嚕的一陣風聲。

這掌中竟多了一條漆黑的骷髏鞭,這種兵刃,是軟兵刃之中最厲害的玩意。

一色墨黑,每個骷髏都有鴨蛋大小,一共是十七枚,顆數竟較一般武林中多了三枚,枚枚互咬,這一抖出來,只聽見噹噹一串密響,聲音極爲脆亮,一聞即知是爲精鋼打造。

此時這兵刃一出手,身形向下一塌,一個“懶龍伸腰”,嘩啦啦的三枚金錢全被磕向了半天。

但葉硯霜身已撲至,他真沒想到這鬼見愁喬平竟會撤出了兵刃。

當時雖然一驚,可是此時內心發熱,心中已疑到對方暗器可能有毒,有隻左掌微微發癢,心中不由勃然大怒,向下一落身,已存心不再容喬平逃開掌下。

雖見他撤出了兵刃,竟置若惘聞,此時喬平骷髏鞭已經甩起,硯霜向下一塌腰,竟用毒蛇尋穴手,右掌駢食中二指,直向喬平丹田穴點去。

喬平此時雖亮出了兵刃,在葉硯霜這種迅捷如風的撲式來到,他可真有些緩不過來手。

右腳用力往外一滑,腳下都帶去了聲,沙子地上,掃成一道溝,這也足見他身形之猛疾了。

葉硯霜這一掌打得疾勁巧快,可終被鬼見愁喬平閃開,喬平此時時已殺紅了眼。

他口中猛叫了一聲,身形由左向後一轉,此時他已覺出,硯霜手底下實在有出神入化的本事,情急之下,惡念陡生,掌中骷髏鞭,猛然用了一招“秋風掃落葉”。

這條鞭身帶起一陣疾風,離着地面不過一尺多高,直向葉硯霜下盤掃來。

硯霜身方一拔,可是這喬平此時,猛然口中又暴喊了一聲打!

猝見他左掌箕開向外一抖,這次是他的看家本領了,但聽平空一聲暴響,一股極強罡風,透胸向硯霜直劈猛擊了過來。

因距離太近,這種“黑煞掌”力,又當喬平在拚命的頭上,這種掌力可有不可思議的內力。

此時四時之人,都不由怪叫了一聲,滿以爲硯霜是難逃喬平這掌勢了。

葉硯霜一甩身,也不過了起三四尺,果然他又獨到的神功絕技,竟在這種情勢之下,暴出了“倒點凌波步”,身形斜着點身後竄,就這麼平空便往一旁側了出去。

這種功夫,全憑內家功夫已到了火候,氣功已到之倒轉三車,朝元集頂之力。

身子雖得往高處起,只憑足尖之力,捷如飄風的已易了地位。

隨着喬平發掌的式子向後撤,他心中已恨透了喬平,雙目已快噴出火來。

他身形一定,左右掌用“鐵鷹繞雲的姿式,向回一圈掌,跟着向前一欺身,“神龍抖中”式,一雙鐵掌,挾着一股勁風,直向喬平雙肩上猛抓了去。

這算掌上別說叫他打實了,只要容他指尖上的勁風抓上一下,那喬平就能當時在他雙掌之上。

鬼見愁喬平骷髏鞭掃空,葉硯霜只掌已到,他趕忙一恍身,向右搶出了一步。

“玉蟒倒翻身”,骷髏鞭從右向後反甩起來,直向葉硯霜背後就砸。

葉硯霜向前一撲,骷髏鞭從頭上掃過,身形再往起一長,雙掌一錯,右掌穿出來,向葉硯霜左胸就打,喬平的骷髏鞭甩出去,身形是倒轉過來,正好迎上硯霜這一掌,他用力一恍身,左掌向外一穿,橫着向硯霜的右臂上截來。

葉硯霜左掌向下一沉,右掌倏地翻起,用掌緣一找喬平左掌下的脈門,用錯骨份筋手,卸他的腕子,喬平識得這種手法的厲害,趕緊往回一撤招,二次掄臂,這骷髏鞭,施了一招“撥風盤打”,挾着一股子勁疾的風聲,摟頭直貫而下。

葉硯霜見骷髏鞭到,身形往下一縮一恍,骷髏鞭直往左肩頭落下去。

葉硯霜霍的一反身,出右掌暗運真力,正是足以驚震天下的“分雲爪”,倏的向下一探掌,以空手奪刀的手法,向下一抖。

“噗!”的一把,正抄在了喬平骷髏鞭的鞭頭之上,當時一擰臂,向後猛一帶腕。

喬平頓覺手心一緊,他情知不妙,經不住被硯霜這種內力帶得向前一栽。

葉硯霜見機會難得,扣着掌心向外猛一甩,口中“嘿!”的一聲。

把紀商授自已的“黑煞掌”遞了出去,不偏不倚,這一掌正沾上了喬平的前胸。

喬平頓覺雙目一黑,情知不妙,向後一頓足,奈何硯霜這種掌法,指尖一沾上衣服,你就是神仙也跑不了,遂見他指尖向上猛一翹。

掌心呈雞心狀向外一登,吐氣開聲,這一掌實實的擊在了喬平的前胸。

當聽卡喳的一聲碎響,喬平偌大身體,竟自騰起有兩三丈高,就空一連嗆出了兩口血,不待落地已一命歸陰了。

此時四下一陣大亂,徵聞身後有人喊道:“紀大爺回來了,快別叫那人跑了……”

又聽有人怪叫道:“二爺死了……可不得了啦!”

硯霜此時一驚,知道那喬平已萬無活理,反覺自己下手太毒了,這一聽有人叫大爺來了,心中不由大急,自己既殺了他拜弟,就算那紀商和自己再有多好的交情,又怎能棄殺弟仇於不顧?

想到此,那裡再敢停在此,急忙回身一縱,已輕飄翲的落在了那小黑背上。一夾雙腿,這小驢撤開四足就跑,真是其快似風。

硯霜此時就像忘了命也似的,拚命疾馳,方行進前谷,已感心內發熱,全體汗下,同時頭部陣陣昏沉,幾乎把持不住,要由那小黑子背上翻下似的。

同是背後微聞一騎緊追,叮鈴鈴鈴聲小響,一蒼老口音哭喝道:“小子!有種別跑……”

遂着已追臨身後,葉硯霜此時內心陣陣發甜,直想幹嘔,正是那暗器毒已漸發。

同時他由聲音中,已聽出追近自己的,正是自己的恩兄雲龍三現紀商,心中那份難受就別提了。

他怎麼能回頭面見自己這位視己如親兄弟的大恩人?難道還能忍心去和紀商一拚麼?

想到此不由緊催坐騎,死也不停,也不回頭,奈何此時情急之下方寸已亂,又加上毒發,這一用勁,頓時毒性大作。

咕嚕!的一下,竟由驢背上翻滾而下,紀商已追近,硯霜那頭小驢,一見舊主到來,不由一聲歡鳴,直往紀商偎去。

紀商情急之下,本也沒注意對方跨下竟是自己所贈硯霜的坐騎,此時聞這小黑子一叫,也正是自己猛然勒繮停身之際。

見狀不由一怔,口中哭喊了一聲:“你是葉……老弟?”

葉硯霜此時由驢背上向下一摔,就地一滾,正倚在山壁之上,此時毒性已發,滿臉鐵青,再加這麪人皮面具,紀商就是神仙也認不出他是誰。

硯霜聞言心如刀割,在此千鈞一髮之間,他忽然想到人生不過如此。

自己大仇已報,恩怨已了,既殺了喬平,就是死在這位恩兄之手又有何撼?

他知道如果這紀商知道自己本來面目後,他一定是不忍下手了,這可憐要強的老人,就許會橫剜自刎,以謝其拜弟喬平之情。

想到此不由斯啞着嗓音怪笑了一聲,抖罵道:“無恥老鬼!誰是你葉老弟?……”

紀商此時髮鬢皆立,聞言淚如雨下,就月光一打量這倚樹少年,竟是一青面掀齒的極醜少年,那是自己的那位小兄弟?

不由大吼一聲,向上一搶步,已至硯霜身前,猛然一抖雙掌,用“混元一氣劈空掌”力向外一抖,口中怪叫了一聲:“醜小子!你納命來吧!”

這一雙劈空掌,雙雙的全擊在了硯霜的前胸,但聽砰然一聲大震。

這醜少年被這凌厲的掌勁,給震得一溜猛滾,口中嗆出了幾日鮮血,仰面不動了。

紀商掌震了這少年,他怒猶未消,虎撲式向前一撲已竄近這醜少年身前。

一伸枯爪,抓住了這少年兩肩,用着連哭帶抖的嗓音叫道:“小子!我拜弟與你究有何仇?你……你居然忍心把他震死?你說呀……”

他就像瘋子也似的一連猛幌着這垂死的少年,這少年人慢慢的睜開了眼,看了看這位拜兄,面上帶着一絲微笑,他覺得自己不行了。

但是他臨死也不願叫這位拜兄爲自己傷心,嘴脣動了兩下,他低吟道:“大哥……”

忽然他驚覺的沒哼了聲:“老鬼……”

紀商不由一怔,頓時,他銳利的眸子掃在了這醜少年的臉上,不由大叫了一聲:

“你……你是誰?……你是誰?……你……”

他猛然伸出左手,像瘋子一樣的向着葉硯霜臉上一抓,那麪人皮面具應手而起。

月光之下,這英俊的少年,一臉是血,雙目怒凸,氣若游絲,紀商仔細一看,不由狂叫了一聲:“葉老弟!是你……”

“天啊……”,這老人不由大哭了起來,他用手扶起了這位和自己情同骨肉的小兄弟,臉上老淚縱橫,再次的悲泣着撲到硯霜身上,已哭不成聲。

就在這時,由山峰頂尖上一聲長嘯,似水銀瀉空也似的直墜下了一個怪人。

這人一身雪白長衫,長鬚飄胸,由十數丈高的削壁垂下,全身像箭一樣的直,一瀉也下,落地竟比四兩棉花還輕。

這人一落地,已一聲怪喝道:“閃開了老鬼!”

紀商聞言向後一回身,見是一生平未見過的清癭老人,一身肥大白衫,一雙芒鞋,身材又高又大,此老一落地,已撲身而上,一把抱起了垂死的硯霜。

這老人淚如雨下,他口中泣道:“徒兒……師父來了……”

紀商不由在一旁怔道:“你是誰?”

這老人回面悽然道:“紀商!我認識你……我徒弟雖是死在你手……可是我不怪你,你還不走等什麼?”

說着他抱起了葉硯霜,騰身而起,在這茫茫深夜裡,但見這南天禿鷹,倏起倏落的身形,帶着這位生死未卜的少俠客,一瞬間己自無蹤。

現在剩下了既驚又悲的可憐的老人,他用他的手拚命擊着自己的光頭,口中怪叫着:

“他是卜青鈴!南天禿鷹……兄弟……哥哥竟忍心打死你?……”

忽然他又想到了自己的拜弟喬平,他雖是夙日行惡無數的綠林巨魁,但是畢竟和自己同門習藝,江湖相依了七十年之久的拜弟。

而今他已死了……他死在硯霜手裡,而自己竟又殺了硯霜……兩個最親近的人都死了。

“我還活個什麼勁呢?……”

他用手摸着嘴上七上八下的幾根鬍子,八十多年的歲月曆歷在目,他想他自己也該離開這個世界了……人生不過如此而已。

於是這悲愴失望仁厚的老人,想到此,他仰天狂笑着,一縱十丈,滿山縱着,像瘋子也似的怪叫着,不一刻他已竄上這山的絕峰。

有一聲清晰的長嘯,帶着一個枯瘦的胴體,自那高有百千的絕峰之上一瀉而下,隨着血花四濺,天上有一顆明亮的星星也正於此時飛遊而下,象徵着這世上殞滅了一個不平凡的老人。

當成功與失望兩者都達於極點之時,也許死亡纔是他們最好的結局。

雲龍三現紀商就這麼結束了他的一生,爲義而捐軀了自己。

太陽才下山,這一條川滇道上,遠遠馳來了兩匹駿馬,馬上一大一小坐着兩個華朋挺俊的少年,爲首之人一身玄色勁服,左手執着一柄黑光錚亮的大榻扇,雖然現在已是入秋的日子了,然而這把扇子他卻從不離開手。

在他身後三尺左右,緊跟着一個年方十二三歲的孩子,也是一身黑衣,背後卻插着一口長劍,不時的左顧右盼,顯得非常得意不凡的樣子。

這孩子不時用手摸着那把寶劍,像是伯它去了似的,只要路人有人看他一眼,他就馬上用手拍拍自己背後的劍,表示他是一個會武的人,可不容別人隨便欺侮,即使是被人家隨便看上一眼高明,上馬已經就有點心神不安了。

這馬再一走山路,他可真嚇得受不住了,不由在後皺着眉叫道:“師父……師父……”

紀翎勒馬回頭問道:“作什麼?”

那方鳳致不由臉一紅吃吃的道:“師父!這裡風景不錯,我們慢慢的走,看看嘛!”

紀翎早知道小子心裡想的什麼,有意一笑道:“風景好的地方多着呢!我們得快走,要不然晚上連地方睡都沒有!”

說着一抖繮繩,這匹駿馬一掃尾翻蹄就跑,方鳳致只好一咬牙,也跟着策馬就追,才跑了一小段,已吃不住勁,在後怪叫道:“喂!師父……停停!停停!”

紀翎回頭皺眉道:“你怕是不是?怕就說話,別說是看風景……”

方鳳致聞言皺眉半天才道:“不是怕……”

紀翎一笑道:“不帶你出來,非要出來,連個馬都騎不好,你還要闖江湖,算了!我還是把你送回去好了!”

這一下可把那方鳳致嚇壞了,不由用力一夾馬腹,叫道:“我會騎,師父!”不想那馬猛力一竄,向上一提前蹄,一聲長嘯。

方鳳致卻慌了手,不由一交由馬上跌下,眼看身已落地,忽地眼前人影一閃,竟被人輕輕給托住了,仔細一看,竟是紀翎。

由是這方鳳致內心簡直把師父佩服得五體投地,望着紀翎臉色大紅。

紀翎輕輕又把他放到馬背上,不由微笑的搖了搖頭道:“我看你呀……算我倒黴貼了塊膏藥,想丟也丟不掉……唉!真沒辦法……得,還是我們兩個騎一匹馬吧!”,方鳳致此時內心可真有點害怕了,只好又下來,重新騎上紀翎的馬。

如此二人一騎,倘帶着一匹空馬,一路向前緊馳了去,方鳳致見紀翎僅以二腿扣着馬腹,全身竟像沾在了馬背上一樣,一任那馬顛越起伏,休能動他分亳,由是小心眼裡更生敬佩。

暗暗打定主意,非要把本事學好不可。

原來紀翎帶方鳳致外出,已有四五個月了,這些日子裹,四處漂泊,主要是想訪李雁紅的下落,只是千辛萬苦找到了雲南,至李府一打聽之下,才知雁紅仍然未歸。

不得已只好帶着方鳳致在滇省境內遍訪了一月,依然毫不知下落,葉硯霜也無人提起。

至此這紀翎才心灰意冷已極,心想那李雁紅此時一定和葉硯霜湊在一塊了。

他們本是天生地設的一雙倆好,自己何故再去破壞他們,自己若退出這圈子內,什麼問題都沒有了,即使他們有一點小誤會,至時也定會因爲自己的失蹤,而煙消雲散,我又何必再苦心的去找到那葉硯霜,豈不是要愈描愈黑,多此一舉?

想到此頓時意冷心灰,再一顧盼身側的方鳳致,見這孩子螓首厚頷,好一份儀表,不由心中一動,暗忖:“這方鳳致既是李姑娘託囑我之人,根骨又如此上品,我不如帶他回去,稟告他父母一聲,乾脆就帶他返幹天嶺小云峰,投奔自己恩師,把這孩子好好造就一番,也不負心上人之託……”

想到此忽然又唸到,那位癡情的方小姐,自己如果再回去,豈不麻煩……

既然自己立心今生不娶,又如何再能對那方小姐再種情念,結果害己害人……

這一想頓時改了前念,只好在旅舍內,與方氏夫婦寫了一封長信。

原信意爲,自己巳決心返回遼北幹天嶺小云峰,並須專心把這方鳳致造就成武林中一不可多得的人物,請二老放心,信中之意充滿了失望灰心,略透露出今後的幾年以內,自己是不會再入江湖了。

無非是想暗示那位方小姐一番,令她還是對自己勿再心存希望了。

紀翎寫好了這封信,使出重金交於當地驛店,囑令務請按日送到,持收據至簡陽自己居處領重酬,並給自己二哥爲了一封信。

意思也是說自己多年已厭惡江湖,又因頗爲思念自己師父野叟尤天民,故須回山住上幾年,請家中勿念,寫好了二信,一併交給驛站,賞下重金。

這才帶着這方鳳致一路水旱齊施,直往那幹天嶺小云峰而去。

此時二人單騎,馳過了這小丘,眼前望俱是黃塵古道。

道旁盡是旱田高梁,道中俱被大車壓成了兩道深深的大溝,微風中帶着深深的泥土氣息。

此地的風土人情,這些日子來,使紀翎領略到別有人情,再向前走,天愈法暗了。

這地方名叫“七星溝”,算是一處相當繁華的大鎮了,爲紀翎昔年舊遊之地。

如今舊地重遊,目視着這關外風土,這位一世奇俠也不禁喟然長吁了一口氣,感慨人生滄桑,大有不堪回首之悲情了……

方鳳致仰臉道:“師父!我肚子可餓了,我們就在這下馬吃點東西吧!”

紀翎點了點頭道:“今天我們就住在這裡,明天再走,反正離幹天嶺小云峰已不遠了,明天不到,後天一定能到!”

方鳳致聞言不由大喜,於是二人就下了馬,牽着馬向前一路走去,街上到處都是推小車的,叫賣的,酒香肉香揚溢着四方。

眼前是老字號“松露居”,正有三四個背搭手巾的夥計,在門口踱着方步,高叫着兜客。

二人這一行近,那小二忙搶上接過二人的馬,一面吆喝道:“請裡面坐,裡面坐!”

紀翎問道:“你們這有房子沒有?”

方鳳致在一旁插嘴道:“我們要住夜,不過先要吃飯……”

紀翎瞪了他一眼,又氣又笑的道:“你就知道吃!”

那夥計聞言不由都給逗笑了起來,一面點頭道:“有……有……小弟弟真有意思……”

說着往裡帶路,見店內佈置頗爲雅潔,窗明几淨,原來樓上是客房,樓下是食堂,此時食客上了八成,二人先隨着小二上樓,開好了一間房子。

紀翎方一進室,就聽到隔室一人,像是有重病也似的呻吟連聲,聲音竟似一女子。

那小二皺着眉對紀翎道:“這客人真怪,一個人騎着馬到本店,進門就肚子痛,已經叫了半天啦,我們好意在門外問問他,不想這客人好大脾氣,開口就罵人,叫我們滾得遠遠的,別理他的事,你看奇不奇怪?”

紀翎聽後皺了皺眉,當時心內雖奇,但事不關己,也並未如何放在心上,只隨便道了聲:“恐怕是人家病了……你們還是去給找個大夫吧!作買賣人還是和氣點好……”

這店小二此時一怔道:“我的爺!你說的倒好,你可不知道位相公有多兇呢!誰只要一敲門,他馬上就罵人……”

說到此,隔室之人想是聽到了小二的話,竟自沒有再呻吟。

紀翎只是一笑道:“啊?還是個男人?我聽聲音還以爲是個女人呢……”

這小二邊開開房門外走着,邊對紀翎道:“聽聲音到真像是個娘們,可是確是個男人,還騎着大馬,帶着劍,乖乖!那有這麼厲害的姑娘?”

說着話也就帶着二人下了樓,紀翎聞言不由心中一驚,心想原來這人還是個會武的呢!

當時只不過,微微同情這人,也許飽經風霜,臥病旅途,似此之事,江湖中簡直太多了,並不足爲奇,聞後僅搖了搖頭,嘆了口氣。

說着話三人下了樓,那方鳳致早就叫着肚子餓了,再不吃可不行了。

二人叫了一大桌子菜,大吃大喝了一頓,這數月旅途風霜,幾曾這座吃喝過,方鳳致吃得直叫過癮。

一席飯畢天已大黑,紀翎因感明天還要早起上道,怕方鳳致起不來,就催着上樓。

這小子吃飽了,反而精神大起,倒不想睡了,被紀翎死催活拉,便給拖上了樓。

二人進室,見室內一張大牀,褥墊全很潔淨,紀翎催着方鳳致睡好。

他自己盤膝坐在棉墊之上,方鳳致見狀怔道:“這是幹什麼?”

紀翎笑道:“這叫坐功,這幾天太累了,我要調息一下,你可別吵我!”

說着雙目閉好,用起功來,僅須臾,那方鳳致已入了夢鄉。

此時那隔室病人,呻吟之聲不斷,像是有極度痛苦也似的,只因聲音太低,紀翎並未如何在意。

待坐功一遍天行畢,方醒轉時已午夜,此時室內燈光如豆,滿室陰暗。

那一牆之隔的臨室,由當中牆上通窗透比微微的光,紀翎方想這人竟還沒睡。

想着忽聞,那人呻吟之聲漸漸加重,愈來愈高,像是勉強極力的忍着。

聲調之慘,簡直令人不忍聞,這一下紀翎可忍不住了,再一聽對方吟聲,分明是一少女,只是奇怪,這人既有病,卻又爲何不令人去請大夫來瞧瞧呢?

想着方要開口詢問,不想那人竟先開口了,只聽他用着低沉的嗓音吟道:“隔室的那……位朋友!……睡了沒有?”

紀翎不由一怔,忙跳下牀道:“朋友!我還沒睡……你是有病吧?我去給你找大夫去……朋友!你還有事沒有?”

那人抖聲道:“謝謝你……我不要找大夫……你能……你能不能給我找個……找個……”

說着竟抖成一片,底下的話像是說不出口,紀翎不由道:“朋友!沒關係,你要找什麼人,給我說,再遠都沒關係,要是夥計不願去,我自己去給你找去!”

那人聽着,像是泣着,忍着極痛哼道:“你這人……真好,我……我……唉!你鶬能不能給我找個老婆婆?……”

紀翎一驚道:“找老婆婆?”

那人急喘道:“你……快去找吧!別問爲什麼……我我求求你……哎喲……”

那聲音像是在牀上打着滾說的,紀翎一聽可嚇壞了,同時由對方這幾句對白裡,已聽出對方很像是一個女人,當時同情之心大起,忙一咕嚕下了牀,穿上了鞋子,道:“朋友!你是個姑娘吧?……我這就來!”

那人不由驚叫道:“不要進我屋子來……朋友……我是個女人……你快去找個收生……

的來吧……我忍不住了……”

紀翎這才坍白,當時嚇得打了個冷戰,知道定是這女人懷孕在身,中途要臨盆了。

知道這種事可不是玩的,不由把門一開,通通通跑到了梯口,大叫道:“喂!喂!夥計!夥計!”

那店小二早已入睡,聞聲由夢中驚醒,還當是什麼事,光着腳端着燈上來了兩三個。

紀翎連連招手,那爲首少二忙上了樓,揉着那雙睡眼道:“我的爺,半夜三更……什麼事?”

紀翎也不顧得別的了,只慌忙得急道:“夥計,你就別問啦?快去找個收生婆來。”

那小二一驚,連困也忘了,一怔道:“收生婆?”

紀翎急道:“哎呀!收生婆你不知道呀?你怎麼出來的?”

這店小二碰了一鼻子灰,皺眉道:“半夜三更找生婆幹什麼嘛?也沒人生孩子!”

紀翎一指那隔室房子道:“我隔壁的人要生了,人家已忍了半天了,你還不快!”

這小二嚇得打了個寒嗦道:“什麼?他是個女的?要生孩子了?這可不行……”

紀翎見狀不由一睜虎目道:“放屁!現在還管是男是女,人家要生了,你能不管,出了命可是兩條,你擔當的了?”

這小二還皺眉摸着頭,一面斜眼看着身旁另一位小二道:“這時候,那找收生婆去?真他媽的倒黴,不是劉三那忘八蛋在一旁多嘴,我纔不會叫他住在咱們店裡?這半夜三更生那門孩子!真……”

紀翎此時已怒不可歇,上前一把抓住這小二,就像提小雞一樣的把這小二提了起來,嚇得這小二在半空中鬼叫連天,連道:“大爺……快放下!快放下……我找去我馬上就去!”,另外兩個小二見要打人了,也不禁嚇停在一旁忙拉住紀翎,東一句西一句的求情。

紀翎仍是搴着他不放,一面對另一人道:“我又不是不給錢?你們這些傢伙是不是人?

人家的命都快完了,你們還跟沒事一樣的,我不摔死你這小子!”

說著作勢下摔,這小二嚇得連爺爺都叫出來了,紀翎一放手,喝了聲:“快去!”

這店小二可真聽話,當時頭也不回,通通通下樓就跑,那另一人不由勸道:“大爺!你可別生氣,人家的事氣壞了也犯不着呀!再說這麼晚,這收生婆可真不好找,又從來沒發生過這種事,誰知道他是個女的?……”

紀翎此時隱聞那隔室少女,吟聲愈來愈大,不時的怪叫道:“快呀……快呀……怎麼還不來?……”

紀翎聽着心如刀割,頓時由身上掏出一大塊金子,向那小二手上一遞道:“麻煩你吧……快去找吧……這錢送給你!只要快!”,這小二看到這麼大一綻金子眼都花了,頓時眉開眼笑道:“唷!這這……唉!好吧!我給你老跑一趟,不過我可真不知道到那裡去找……”

那另一小二見狀不由急道:“把錢給我,我叫我娘來!”

那小二聞言,還不肯給,紀翎此時不知如何,竟對這可憐的女人同情萬分,頓就又摸出一綻金子遞與那另一小二道:“好了!你就快把你娘請來吧!她會不會接生?”

這小二金子到手,一面提着布鞋,一面笑道:“這種事,只要是女人,養過孩子的誰都會幹!不必要什麼內行不內行的!”

紀翎聞言不由喜道:“那就快請你娘來吧……”

這小二撒腿就跑,此時這一亂,那位賬房先生也出來了,一見紀翎簡直是財神爺,大塊金子往外送。

頓時眼花撩亂,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一面扣着大褂上的扣子,一面叫道:“誰生孩子?……這事可不能隨便,出了命可不是玩的……”

紀翎一怔道:“不是找人接生了,還會出什麼命案?”

這賬房一揉鼻子道:“生孩子是鬧着玩的呀?不會接生的人那能亂接,這玩意非要懂這一行才行?”

紀翎聞言可真慌了手,此時那女人叫成一片,紀翎不由急得一跺腳道:“我的天!那可怎麼辦?沒有人也得生呀!”

這賬房頓時聳肩笑道:“我看得先找個大夫開副催生藥,有這藥一吃下去,就是接不接生也無所謂了……”

紀翎忙道:“只是半夜那找人去開方子去呀?這不急死人!”

那賬房聞言有意伸出手摸着頭道:“其實人到是有,只是……”

紀翎忙又掏出了一塊金子,往那賬房手中一塞道:“不夠再來拿,勞駕,你去找人開副方子,快去快來!”

這賬房金子在手,笑得雙眼都成了一條縫,連連點頭,叫道:“黑三快拿紙筆來,點燈!快!”

一旁的小二一怔道:“大夫呢?”

這賬房笑道:“我就是大夫,老幾年我沒幹這一行,就是專門給人看方子看病的!”

這黑三一滋牙道:“喝?你又會看病了,我還真第一次聽過,你乾脆就說要錢就行了,還拐這個彎幹什麼……”

賬房被說得臉一紅,紀翎見狀也顧不得再生這些閒氣,只求能爲那女人把孩子接下就好了,當時不由急道:“好了別吵了,誰開都一樣,反正只要內行就行?”此時那小二已跑出端來燈和紙硯筆墨。

這賬房一面坐下,鋪着紙,一面拿着筆桿,皺着眉,口中低低的念着。

一旁的黑三見狀冷笑一聲道:“你到底會不會開?這可不是玩的,吃死了人,你可得吃官司!”

那賬房不由一拍桌子,瞪眼道:“你看!剛想出來,被你一吵,又忘了……我怎麼不會?……”,紀翎不由皺眉道:“好了!好了!你快開吧!”

這位賬房先生,才低下頭來,嘴中尚念着:“雞蛋……草紙……紅糖……”。

一旁衆人都直皺眉,那黑三小聲罵道:“他媽的!這算是那門子藥?雞蛋也成了藥了?”不想罵着,那位賬房竟還真的寫了好幾樣藥,滿滿一大張,紀翎拿過一看。

他本略擅醫術,略一過目,見其中倒真有幾樣是壯氣止血的,頓時不再疑心。

馬上交給那賬房道:“不錯!快去取吧!”

這賬房先生接過,看着一旁的黑三道:“沒別的,黑三!你去一趟吧!我的事了啦,誰叫你先收了人家錢。”

黑三接過方子,怒視了這位賬房先生一眼,口裡還嘟嚕着:“你就會出騷主意,好好的開他媽什縻催生藥,半夜還得搥門,這都是他媽的斜事……”

說着只好下樓而去,這位賬房先生這才又吩咐着別位夥計道:“快去燒幾壺熱水,弄個紅木盆,這事很簡單,瓜熟自然落地……”

說着話,就聽樓梯一陣向,那先去小二已回,手裡拉着一個土裡土氣的老太婆,一雙小腳,頭髮還散着,雞皮鶴髮,只是身材高大。

一上樓就叫道:“那太太在那屋裡?”

紀翎見狀大喜道:“來!老太太你跟着我來。”,說着在前領路,衆人俱後跟着。

方一走近那女人門前,紀翎不由叫道:“姑娘!收生婆來啦,我可領進來了!”

忽聽那少女猛叫道:“你……男人別進來……婆婆快……進……我……”,紀翎只好退後一步,一推那老太婆道:“你快進去吧!可仔細着點。”

這婆子嘻着大口一面進去,一面回頭道:“你放心,我養了八九個了,你太太交給我了,錯不了!”

紀翎不由氣得臉一紅,當時也顧不得給她解說些什麼,遂着那老婆婆入內。

衆人俱退回原處,卻聽到那老婆子一會叫水,一會叫手巾的,幾個小子又擡盆,又提熱水,都送到門口,任那婆子自己出來取用。

此時幾個夥計還在打着哈欠,那請收生婆的夥計,此時笑問着紀翎道:“那屋裡的女人,真是大爺你夫人?”

紀翎一瞪眼道:“可別胡說八道,我連她姓什麼都不知道。”

這小二張着大嘴道:“大爺可真是好人,爲人家的事急成這樣……”,說着話忽然有一種極爲剌耳的聲音。

衆人都不由一喜,黑三大叫道:“你們聽……聽聽……”

此時很清切的有嬰兒的哭聲,哼哇!哼哇就像小蛤蟆叫似的。

紀翎一聽這孩子哭聲如此響亮,確實是生了,心中這才一塊石頭落下地,猛聽那黑三道:“不好啦!失火啦……”

衆人俱是一驚,順着那黑三手指處一看,果然由那產婦窗內透着陣陣紅光,紀翎也不由大驚,方叫了聲:“救火!快救火!”

不想肩上被人一拍,回頭看竟是那賬房先生,只見他臉上帶着微笑,點頭道:“大爺,你們可別害怕,這那是失火,這孩子可不得了,將來一定是了不起的人……”

黑三在一旁急道:“瞎說八道,你就會說鬼話……”

那賬房用手一指道:“各位看,現在沒有了吧,就算是失火,火滅了也該冒冒煙呀……”遂回頭瞪了黑三一眼道:“你知道什麼?從前宋朝岳飛大將軍一出生,不也是滿室紅光,鄰居不都以爲起火了,後來人家是大宋的兵馬大元帥,乖乖……”

他這一說,衆人都不由一怔,再看那窗戶已沒有紅光了,才知此事竟是真的。

紀翎心中也不由暗自希罕,這一來,那些夥計都嚷開了,有的說:“好傢伙,這娃娃將來就許是幹隆……”

紀翎聽得直想笑,還有那黑三一跳老高,道:“她孃的!還真有這事,將來誰說起這事,我黑三是給皇帝抓催生藥的……”

那另一夥計,瞪了他一眼,冷笑道:“你抓個藥有什麼?我娘是給她接的生,這關係多深?將來我二禿子最少也得弄個七品頂子戴戴……”,說着笑的嘴都並不攏,好似現在一個七品的頂子已戴在他的禿頭上似的!

紀翎已在他們鬧成一團之時,悄悄回到自己房中,才一過那產房,卻見那收生的婆子,正由那房中出來,手裡抱着一個粉卷玉揉的小玉娃娃,一面抱着恍着,嘴裡還直哼着,待走近紀翎身前才笑道:“還是個小子!真白呀!真像個小銀小子,這孩子一出來就咬我一口,還真疼!……”

紀翎此時也不由笑着走近,往那孩子一看,心中也不知什麼感覺,總覺得孩子長得竟和自己小時侯一樣,那婆子也笑道:“可真像大爺你,得!他爹在這,還是叫爹抱着,我老婆子這一身可髒得很……”

說着就把那娃娃要作勢遞給杞翎,紀翎不由一笑道:“老太太,你可弄錯了,我也是住店的,和那姑娘壓根就不認識,可別胡說……”

這老太婆聞言不由一怔,張嘴了半天,才啊了一聲,紀翎用手摸了那孩子臉一下,他那吹彈可破的小嫩臉上,徵微掀起了天真無邪的笑……這纔是世界上,最真!最甜!最純潔最無私的笑容。

紀翎不由點了點頭道:“好乖的孩子……老太太你快把他抱進去吧!別受了涼!”

這老太婆咧嘴笑着,推門進去了,紀翎不意間見門開處,在門上掛着一口長劍,垂着杏黃劍穗,果然是一俠女,心內雖好奇,但因限於禮教,不便往人家姑娘房裡亂看。

想着回到房中,關上門,見方鳳致睡得還挺熟,也沒驚動他,心想這小子,本來在家是養尊處優,這幾個月隨自己漂零江湖,苦可吃大了,難得他小小年紀,居然毫不畏苦,一心惦念着學武,似此意誠的小孩,可也真不容易。

心想自己回山後,一定要好好的苦心傳授他一身本事,也不負雁紅所託。

猛然又想到,這隔室女人也是女扮男裝,也是個會武的,倒有幾分和雁紅相似……這女人太可憐了,旅道產子,竟連她丈夫也不在身邊,孤單單一個女人,帶一個小孩,唉……

想着他就上牀,睡了一會,外面也漸漸靜了,又恢復了安靜。

隱聽見那隔室嬰孩在哭,那少女用手在拍他,口中卻連哄帶泣道:“兒啊……你可害死我了……娘這一輩子怎麼去見人?……你狠心的爸爸……”

說到此竟聽着那姑娘哭成一片,邊哭邊泣道:“你那狠心的爸爸……他丟下我們不管了……他又和別人好了……兒喲……我可憐的孩子……你可怎麼見人?你姓什麼呢?”

那聲音悽慘動人,紀翎聽得在牀上展轉翻覆,心中好不難受。

那少女邊泣邊訴,聲音又低,紀翎雖勉強聽出她說的話,可卻沒仔細分辨那聲音,否則他定會大吃一驚。

就這麼一夜過去了,紀翎方一起身,方鳳致也醒了,又說肚子餓了。

紀翎忙叫來夥計打水洗臉,那夥計就是請他娘接生的小二,一進門叫了一聲:“相公早!”

紀翎笑點了點頭道:“昨夜麻煩你了!那姑娘夜裡還好吧!”

這店小二一縮脖子道:“這姑娘一定是個女俠客,真了不起,昨天夜裡生了孩子,今天天不亮就起來了,給櫃上要了個小竹籃子,墊上被子,把那小孩放在裡面,上馬就走了!”

紀翎一聽嚇了一跳,驚道:“什麼?她走了……昨天才生,今天就走了?”

這店小二嘆了口氣道:“那有什麼辦法?這姑娘可真兇,還帶着寶劍,誰敢不叫她走?

不過她走的時候,倒問了櫃上,問大爺姓什麼?真個的我們還忘了問大爺的姓呢!”

紀翎不由皺了一下眉道:“我姓紀,她還說些什麼?”

這店小二又道:“她說她永遠謝謝大爺,本來想見見大爺,只是還要趕路上山,所以沒有驚動大爺,叫小的代她謝謝,唉……”

紀翎也不由嘆了口氣道:“我本來還想給櫃上多留些錢,想等這姑娘滿月再叫她走,卻不知一大早她竟走了……”

那店小二遠道:“大爺!這位姑娘長得可真美透了,我活這麼大還沒見過……只是臉上碰了一道疤,真可惜!”

紀翎不由嘆了口氣,遂道:“好了!我們吃點東西也要走了!”

這小二才答應着出門,二人隨着下了樓,忽見那黑三由另室出來,一見面就叫道:

“喂!相公等等,有好事情……”

紀翎不由一怔道:“有什麼事?”

這黑三笑着跑近,探一手入懷道:“這纔是相公好心有好報呢!昨天不是那個生孩子的姑娘嗎!人家纔是財神爺呢!”

紀翎不由急道:“到底什麼事,你快說呀!”

這小二由懷中掏出一個大信封,遞到紀翎手上道:“這銀子,是那姑娘叫我親自轉給交相公的,另外還賞了我們每人二十兩銀子……嘿!真大方!”

紀翎不由一怔,心中方暗罵了一聲:“你也未免太小瞧我紀翎了,我爲你幫忙,乃是俠義之搴,你卻送我銀子……”

正想說不要,無意間見那大信封上,一行四個大字,順化錢莊:紀府票。

不由當時一驚,心想這不是我們家的錢麼?想着把那錢抽出一看,見是一張四百兩銀子的莊票,下面畫押的簽章,卻是自己親手的簽名,不由陡然一驚,啊的叫了一聲,大叫道:

“快給我帶馬,那姑娘往那去了……快!快!”

方鳳致還道:“師父還沒吃飯呢!”

紀翎不由急道:“傻小子!那姑娘就是李雁紅呀!就是到你家的李大哥!還不快追!”

說罷,滿臉焦急,拉着方鳳致就往外跑!

這小二才答應着出門,二人隨着下了樓,忽見那黑三由另室出來,一見面就叫道:

“喂!相公等等,有好事情……”

紀翎不由一怔道:“有什麼事?”

這黑三笑着跑近,探一手入懷道:“這纔是相公好心有好報呢!昨天不是那個生孩子的姑娘嗎!人家纔是財神爺呢!”

紀翎不由急道:“到底什麼事,你快說呀!”

這小二由懷中掏出一個大信封,遞到紀翎手上道:“這銀子,是那姑娘叫我親自轉給交相公的,另外還賞了我們每人二十兩銀子……嘿!真大方!”

紀翎不由一怔,心中方暗罵了一聲:“你也未免太小瞧我紀翎了,我爲你幫忙,乃是俠義之搴,你卻送我銀子……”

正想說不要,無意間見那大信封上,一行四個大字,順化錢莊:紀府票。

不由當時一驚,心想這不是我們家的錢麼?想着把那錢抽出一看,見是一張四百兩銀子的莊票,下面畫押的簽章,卻是自己親手的簽名,不由陡然一驚,啊的叫了一聲,大叫道:

“快給我帶馬,那姑娘往那去了……快!快!”

方鳳致還道:“師父還沒吃飯呢!”

紀翎不由急道:“傻小子!那姑娘就是李雁紅呀!就是到你家的李大哥!還不快追!”

說罷,滿臉焦急,拉着方鳳致就往外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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