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
屋中,李不負正在打坐。
上官金虹在閉關,李不負也幾乎進入了一種閉關修煉的境界。
他認真刻苦之程度令蘇微雲都大吃了一驚。
“好了,不負,今日已練足了內功,你不須再運轉真氣了。”
李不負正正地盤坐在屋內,體表通紅,肌膚上面像是有一堆堆的火焰在燒,看上去有些可怕,額頭和後背也佈滿了細密的汗珠。
“師父,我若不刻苦修行,怎麼能夠幫您完成那個三年之約?”
距離蘇微雲和李尋歡“三年之約”的日期已差得不遠了,留給李不負的時間也不多。
而且李不負到此時還不知道自己的對手是誰,這種未知帶給他的無形壓力就更加得大了。
蘇微雲教誨道:“你修行的嫁衣神功乃是天下至陽至剛,極其霸道的心法之一,本來就急功近利,修行飛速,你若不把控好,難免引火燒身,自焚而亡!”
李不負聞言,立即停下了運功,一個激靈從屋中坐起,道:“那我趁着現在氣血舒活,趕快去院子裡打兩趟拳!”
他說罷,飛快地跑出屋門,一溜煙就不見了。
蘇微雲搖了搖頭,就算是他當年練武都沒有這個徒弟這麼用心。
“你小心一點,別用力傷了筋骨!”
蘇微雲剛剛出門,正欲去院中看看,忽然又停下,望着一個方向,說道:“天機尊老?”
他看的地方是一堵牆,牆外面有一人應聲笑道:“瞞不過你。”
兩人雖隔着一堵石牆,卻都感應到了對方的氣機,知曉了身份。
再一眨眼,天機老人已出現在院子之中,他換了一身素淨的衣服,輕健的布鞋,緊繃的綁腿,不再是那副江湖說書人的模樣。
“足足兩個多月,要是你們再不出現,我就該懷疑是上官金虹出手了!”
天機老人道:“阿飛‘傷’得不輕,我用古方與他好好調理了兩個月,他纔算是勉強回到了以前的樣子。”
蘇微雲道:“林仙兒的殺傷力本就比我們想象中大得多。”
天機老人道:“還有一人卻更厲害。”
蘇微雲道:“誰?”
“上官金虹!”
蘇微雲失笑道:“上官金虹本來就很厲害,也用不着多說。據說他閉關了,武林中難得清靜了兩個月。”
天機老人突然嚴肅道:“你知不知道他爲什麼要閉關?”
蘇微雲滿不在乎地道:“或許是見到了呂鳳先的劍法之後,也明白了一些奪命十三劍的變化。”
“我想他當初通過林仙兒將那些‘劍法精髓’送給呂鳳先,本就是要利用他,以他爲棋,因爲那個時候,他還是我的朋友。”
天機老人贊同道:“對,只有朋友才能偷學到你的劍法。不是朋友的人只會死在你的劍法之下!”
蘇微雲嘆道:“可憐故人心易變。”
天機老人又問道:“你以爲上官金虹多久才能領悟貫通你的劍法?”
蘇微雲道:“上官金虹的境界和我相同,但要是沒有其它的頓悟契機,他想參悟到奪命第十五劍的地步,恐怕還要三、五年,說不定七、八年也有可能。”
天機老人一字字地道:“可惜這世上就是會有一些巧合得不能再巧合的契機!”
蘇微雲瞪着眼睛道:“什麼契機?”
天機老人道:“上官金虹的兒子死了,他受到很強烈的刺激,一舉殺掉了他之前從四面八方邀請來的一流劍客們!”
“想不到他對兒子居然也有着極爲深沉的感情!”
蘇微雲像是想到了什麼,問道:“他一個人殺掉了十六位頂尖劍客?用的是劍?”
天機老人道:“不錯!而且我去看過那些屍體,全都是一劍斃命,一點拖泥帶水都沒有!”
“我想那大概就是你說的奪命第十五劍了!”
蘇微雲訝然道:“你看過那些屍體?是去金錢幫看到的?”
天機老人點頭道:“屍體都隨意丟在了金錢幫外面的亂葬崗中。這隻能說明上官金虹已不在乎那些屍體的劍傷會不會被人發現,被人窺出奧秘。”
——一個人若已有了掌控全局的實力,當然就不會在意這些細節了。
蘇微雲沉思着,還未開口,突聽院子當中一聲女子的驚呼響起。
“啊!救命!”
這聲音先是驚呼,隨即變得無比慌亂,恐懼。
“蘇微雲,快來救我,你徒弟要殺人了!”
蘇微雲神情一動,高高躍起,幾個起落,瞬息便到了院裡面。
他稍稍一觀,便見到李不負右手持着一把鋼刀,刀口上有着鮮紅的血液滴落,他的衣衫也被濺上了鮮血。
而先前出聲呼救的人是鈴鈴。
她此刻正跪伏在地,雙手撐着地面,胸前大紅一片,不住地喘息着。
一柄秀氣的長劍掉在她的面前,乃是被李不負擊落的。
蘇微雲落在二人之間,問道:“不負,是你傷了她?”
自從呂鳳先走後,鈴鈴一直被蘇微雲和孫小紅看管得很嚴,平日裡只會用來給李不負當一當“陪練”,其餘時候的自由都被限制住了。
這時孫小紅出去買菜,蘇微雲撞見天機老人,沒有人看護着李不負和鈴鈴的比武,不料卻發生了這種事情。
蘇微雲緊緊盯着李不負,詢問道:“你爲什麼要傷害鈴鈴?”
李不負認真地回答:“小紅姐姐一直都告訴我,要提防這個鈴鈴,她是林仙兒的丫鬟,林仙兒的惡毒她也是學到了的!”
蘇微雲深深皺眉道:“可是你也不必要殺了她!”
他經驗何等豐富,一眼便瞧出李不負砍在鈴鈴胸口的那一刀一定本是衝着要命去的!
想必是鈴鈴機警,躲得很快,要不然恐怕已經喪命!
李不負第一次看見蘇微雲的表情如此嚴峻,不由得有些面紅耳赤,但還是說道:“她不是好人,我想殺了她!”
蘇微雲道:“你一直都想殺她?”
鈴鈴顫抖着道:“他......他一定是很早就想殺我了,我無意中曾聽他說過,他要以血祭刀,才能更進一步!”
李不負的武功進步很快,就在兩個多月前,他還不是鈴鈴的對手。
天機老人也走了過來,搖首道:“以血祭刀是魔教之術,他小小年紀怎麼可能會?”
李不負急着辯解道:“鈴鈴又隨口污衊我,我根本不懂什麼祭刀術,只是我聽人說過......”
“說過什麼?”
“我在大歡喜女菩薩門下的時候,聽人說過,說是殺人的武者和普通的武者打起來,哪怕武功差不多,也是會殺人的更佔上風!”
敢殺人的人,當然更兇狠,出手更狠毒,搏鬥起來的勝算也更多幾分!
蘇微雲當年也是從“殺人”一步一步走過來的。
李不負目光突然變得堅定而純粹,說道:“師父對我恩重如山,我一定要幫他贏得他和李探花的‘三年之約’,所以請允許我殺了這個妖女!”
鈴鈴並非妖女。
她雖然有些壞,經常說謊,但還不至於說是“妖女”。
可李不負說得極爲順口,顯然是不知在暗地裡說過多少次了。
蘇微雲長長地嘆息一聲。
他明白,並非李不負愛嚼舌,而是他想強行爲鈴鈴安上一個“罵名”,爲的就是能夠心安理得地殺了她。
他爲了有勇氣去殺人,故意這樣說給自己聽的。
蘇微雲忽然道:“天機尊老,煩勞您幫鈴鈴療傷。”
天機老人道:“那你......”
蘇微雲道:“我原以爲我和我徒弟的關係,比起上官金虹和荊無命、龍嘯雲和龍小云、李尋歡和阿飛、郭嵩陽和郭定都要好得多。”
他腦中閃過無數的念頭,神色不斷變換,彷彿從滄海無邊,又到了大地桑田,像是內心受到了一股極大的衝擊和震撼。
他想到了荊無命,又想到龍小云,再記起了唐獨,最後想到的人卻是郭嵩陽的堂弟郭定,一個素未謀面的陌生人。
蘇微雲面上泛起苦笑,說道:“現在看來,並非如此。”
“我的徒弟身上揹負着我艱鉅的任務,而這本是該我自己去完成的,對他實在太不公平了。”
蘇微雲雖膝下無子,卻忽然有些理解到了那些“望子成龍,望女成凰”的父母的心情。
他們想要去讓孩子去完成自己以前沒能做到的事情,從而獲得一種替代性的滿足。
這很無奈,更顯可悲。
蘇微雲突然大步走出門,喃喃道:“不就是兵器譜前三麼?我自己難道拿不到?”
“與其讓徒弟昧着良心去殺人,倒不如讓世人看看我這位師父是如何殺人的!難道我殺人的本領還會更差一些麼?!”
夕陽餘暉灑落,照着蘇微雲遠去的背影。
他也開始自言自語了。
而且說的好像也是一大堆廢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