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牧野向來不喜外人靠近,即便是趙同,也很少貼身侍候他,因此,聽到這話,他毫不猶豫地拒絕了:“不必,本相這便回去了。”
周林怔怔地望着君牧野離開的背影,等從失神中清醒過來,整個院子裡又只剩他單獨一人,不由悲從中來,眼淚止不住地往下落。
凌雲往日在相府便是一人獨佔一個院子,所有事自己做主,根本不必顧忌旁人,等她從浴室裡出來才陡然想起君牧野,她對侍候自己更衣的梅雁和梅香道:“夫君呢,怎麼不見他?”
梅雁和梅香也是一陣錯愕,想想凌雲成親近一個月以來,君牧野也只在隨雲居住了幾天,此後,她們的重心就只有凌雲,如今完全把君牧野給拋到腦後了。
“是不是和趙護衛有事出去了?”梅雁不確定地說。
凌雲頓時頭痛扶額,嘆口氣對梅香道:“你出去尋尋吧,就說我請他回來一道用晚膳。”
見梅香應聲而去,她才掃視一圈房間裡的下人,叮囑梅雁道:“趙同畢竟只是男子,夫君回到咱們院子裡就是我們的責任,也是我疏忽了,沒有想到他身邊並無可用的人。你且去吩咐孫管事,就說我清楚他們心裡在想什麼,不准他們怠慢夫君。”
梅雁訥訥地答應了,雖然她對君牧野也心存怨氣,可也知道君牧野並無大錯。接着又聽凌雲道:“我剛剛在人羣中看到那個叫周林的小子,你順便向孫管事打探一下他的狀況,人若老實的話就留下,不老實就送往別處,如今乃關鍵時刻,萬不能有半點差池。”
梅雁不懂凌雲說的“關鍵時刻”是什麼意思,卻明白此次出行凌雲和李龍有計劃實施。因此不敢多問,喚了個隨行的嬤嬤來給凌雲梳頭,自己去找孫管事。
凌雲此刻才意識到只有兩個貼身丫頭着實不夠用,平日她老覺得人多吵得慌,如今有事需要人手了,身邊連個順心的人都沒有,看來這次回去要儘快選拔兩個大丫頭上來。
凌雲剛剛整理好儀容,君牧野和梅香便一前一後進了屋,凌雲連忙起身告罪:“夫君去哪了,妾身理當侍候夫君梳洗的。可一轉眼就找不着您了?”
君牧野也不戳穿凌雲的謊言,在她的服侍下洗了把臉,坐下後端起茶便有些相顧無言。
好在梅雁很快回來。說前廳已經準備好宴席,請凌雲和君牧野過去。凌雲起身,對君牧野請道:“夫君,咱們去用膳吧。”
君牧野放下茶杯,看了凌雲一眼。點點頭,與她相攜前往。到了前院,又是好一番禮儀規矩,遣散了多餘的人,廳裡只留了馬管家和孫管事兩個外人一起說說話,凌雲和君牧野分別由梅雁、梅香以及趙同服侍。
前院安靜肅穆。別院一角的下人房裡卻不時有閒言碎語傳出。昏暗的燈光從窗口射出,隱約可見不大的房間裡有幾個穿着雜役服的男子正圍着一口大鍋吃飯,嘴裡填滿了東西也不耽誤他們聊得口沫橫飛。
“咱家姑爺竟然是當朝丞相。小姐可是丞相夫人呢,我每回和村兒裡的人說起來,就覺得十分長臉!”那人臉在陰影裡,看不清面容,聲音很是輕浮。
“長臉啥啊。你們都不知道吧,咱們姑爺聽說可是好那口呢!”又一人插嘴道。他的臉正迎着燈光,坐那人對面,面上顯出幾分猥瑣。
“好哪口啊,我怎麼不知道啊?”有消息閉塞的,塞着一嘴的食物嗚嗚囔囔地問,露出一半的表情顯得有些愚笨。
“誒,我也聽說了,不說是因爲和小姐有婚約的緣故嗎?”輕浮男人不理他直接問。
“這話你也信,再怎麼着咱們姑爺也二十好幾了,就算與小姐有婚約,通房怎麼也得有倆仨吧,可是啊,你們知道不,我有個表姐的叔叔的兒子在相府裡當差,那消息可是假不了的,咱們這位姑爺啊,一個通房都沒有,身邊就一個貼身侍候的護衛!那護衛你們見了吧,長得人模人樣的,和咱姑爺可是那關係呢!”猥瑣男人擠眉弄眼,臉上帶着幾分壞笑。
“你說的可是真的,咱家小姐竟然同意那護衛留在姑爺身邊?”
“不同意有啥辦法啊,我那表姐的叔叔的兒子說了,咱姑爺壓根都不進小姐的房,相府里根本輪不到小姐做主!”
見兩人聊得熱鬧,那神情愚笨的男人忍不住問:“哎哎,你倆別光自己說得熱鬧,說清楚點啊,咱姑爺到底好哪口啊,與他的護衛有什麼關係啊?”
“這你都聽不明白,你小子真該出去見見世面!”猥瑣男人說着朝第四個人瞥了一眼,意有所指地說:“就是那種關係,你明白了吧?”
那人朝第四個人瞧了一眼,愣了半天恍然大悟,先是點點頭,又尷尬地閉了嘴,悶頭大口吃飯,再不理還在不停竊竊私語的兩人。
周林默默地吃着飯,耳裡聽着三人的對話,見他們看過來的嘲弄目光,喉中一哽,使勁將飯嚥了下去,始終沒有吭聲。
那一直在交流信息的兩人也不在意,周林剛來時滿身的痕跡只要是通點人事的誰都看得出來他遭受了什麼,再看他平時文文弱弱的,很容易便會和某個詞聯繫在一起。
“雖然這關係不大光明,可是丞相的人就是不一樣啊,一個兔兒爺就能當護衛,對咱們管家說話都不帶含糊的!”輕浮男子這麼說道。
“那是,宰相門前七品官兒,更何況還是枕邊人呢,嗯?”猥瑣男人說着,似笑非笑地又朝周林瞥了一眼。
“可是我聽說咱們姑爺還要納妾呢!”
“咱姑爺還娶了小姐呢,納妾算什麼?”
“你說的也在理,不過就算只是個名分,這一生的榮華富貴也享用不盡啦!”
“要享福也輪不到你,我覺得周林倒可以去試試,咱們姑爺看起來是個會疼人的,萬萬不會和你之前的男人一樣的!”猥瑣男人見周林始終不出聲,忍不住嘲笑道。周林來了以後,可是臥牀一個多月才慢慢可以幹活,偏偏他又是府里人送來的,管家管事對他都很照顧,也就在他痊癒以後,才慢慢把他淡忘。
輕浮男人也跟着笑:“就是就是,小林子你也幹不了重活,讓你掃個後院都能掃不乾淨,還顯得咱們欺負你,還不如找個男人養着呢?”
兩人越說越過分,周林卻始終悶不吭聲,吃完飯就直接倒在自己牀上休息,好像沒有聽到他們的嘲弄。
幾人的這番對話凌雲等人無從得知,此時,梅雁也正向凌雲回報周林的事情:“孫管事說他剛來時一句話也不說,養了一個多月纔開始幹活,到現在也沒發生什麼事。”
凌雲放下心來,聽着浴室裡的水聲,揮揮手讓兩人退下,自己則走去浴室門口問道:“夫君可需要什麼?”
對她來說,與一個男子同房甚至同牀都不是什麼難爲情的事情,因此,即便半個多月沒有這般親近,凌雲依然能夠面不改色地在浴室門口這麼同君牧野說話。
片刻後,浴室裡才傳出君牧野略顯尷尬的聲音:“不必,我這就好了。”
凌雲聞言輕笑了一聲,轉身去梳妝檯前卸妝,準備休息,想到明日會有一場硬仗要打,她不禁深吸一口氣,再慢慢吐出來,面容也變得深不可測了起來。
君牧野穿着褻衣從浴室出來,就看到凌雲披着頭髮,身着粉紅中衣坐在妝臺前凝神想着什麼,從側面看去,倒是溫婉寧靜了許多。
他站了半晌,也沒見凌雲有回神的跡象,微微有些尷尬,一聲輕咳,他道:“夫人,咱們安歇吧。”
凌雲下意識望過去,眉眼間是君牧野從未見過的冰冷蕭殺,不過一個恍神,瞬間冰消雪融:“好。”
君牧野心底一顫,不知道剛剛那個瞬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好像眼前的凌雲並不是真的凌雲,或者說她的骨子裡隱藏着另一個凌雲,是個比他還要冷淡冷漠百倍的凌雲。只是這麼一想,君牧野就下意識地退縮了,一定是他想多了,他在婚前曾調查過,凌雲只是個有些鬼主意的將門之女罷了。
躺在牀上,君牧野不知怎麼突然想起兩人的新婚之夜來,那夜凌雲的做法完全顛覆了他的觀念,一直到現在她也沒有求他圓房,她不知道不圓房代表着什麼嗎?想到圓房,他的身子立即有些發熱,然而再想到凌雲曾經對他做過的事,加上之前那冰冷的眉眼,他身上的熱度驟然降到冰點,從內而外感到寒冷,下意識地打了個寒戰。
察覺到身邊人的顫抖,凌雲側臉看過去,模糊看到君牧野緊皺眉頭臉色痛苦的模樣,她不禁擔憂道:“夫君可是害冷,妾身讓人點個火盆吧?”
時下天氣雖然漸暖,這裡畢竟還是郊外山裡,夜裡寒涼,她身子好倒無所謂,君牧野就不一定了,看他平日裡臉色就有些蒼白,她一直以爲是勞累所致,此刻想來很可能是體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