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孤狼的陪同下,葉宇來到了字畫攤前,環顧了一遍所掛的字畫,倒是有一副丹青頗有意境。
“這心懷天下圖,畫中人是……”
這男子沒有擡頭,而只是筆勢稍稍停頓,隨後口中唸唸有詞道:“相桓公、霸春秋、一匡天下名千古。”
葉宇一聽這幅上聯,尋思其中典故,頓時就明白了這畫中人物。
覺得這個年輕人挺有意思,於是靠近這幅丹青面前仔細觀瞧。一邊欣賞,一邊自言自語迴應道:“富民衆、強家國、九合諸侯順八方!”
“這位公子好文采!”這個賣字畫的男子,顯然對葉宇能夠出口對出這等氣勢的下聯,也是感到頗爲驚訝。
“此畫乃是在下根據春秋時期,齊國宰相管仲的想象圖……”
葉宇笑了笑道:“原來真是幫助齊桓公九次號召天下諸侯,尊崇周室共御外夷,匡正天下大業的管仲!”
“不錯,管仲乃是在下最爲尊崇之人,因此才繪了這幅丹青。”青衫男子放下毛筆,擡眼打量了一番葉宇。
葉宇一聽這話,頓時來了興致,隨即反問道:“據我所知,曾經孔子、孟子兩位聖人,都對這管仲口誅筆伐過。兄臺既是讀的儒家聖賢之書,卻尊崇管仲,豈不是……”
“兄臺此言差矣,讀聖賢之書乃爲修身,在下尊崇管仲,乃是管仲習的是法家之術。儒家與法家其實並無門庭之別,若要治理天下,在下以爲,法家要勝於儒家!”
“哦?這話倒是稀奇,你就不怕你方纔之語,遭來諸多文人的斥責?”
青衫男子輕搖摺扇,一臉無畏道:“在下不過是道了一句實話罷了,儒家經典雖是頗多,但若論治國功績者,孔子、孟子、以及後來的七十二弟子,又有多少成就高於管仲的?”
“再者,學術終究是學術,豈可與治國混爲一談?管仲治國不拘泥於形式,助齊桓公成就霸業,這就是治國之大才!試問,孔子,孟子這等學術先師,可以使天下繁榮富強?以在下愚見,未必!”
青衫男子這一席話,可是讓葉宇心頭猛然一喜。因爲眼前這個人果然不同一般,就是方纔這番言論,已經是格外的超前的思想了。
其實葉宇的心中很是贊成這種言論,管仲是開設青樓妓館的鼻祖,雖然這有些敗壞風氣,爲世人所不齒。
但不可否認的是,管仲此舉是利國利民之舉,既減少了男女苟且通姦的刑獄案件,也爲國家增添了龐大的稅收。
最爲可笑的是,自命清高的文人,經過千年的思想轉變,青樓妓館儼然成了附庸風雅之所。
葉宇輕輕地拍了怕手,稱讚道:“果然見解不凡,兄臺如此尊崇管仲,想必也是心懷天下之人。”
青衫男子拱手鄭重問道:“這位公子過譽了,在下百里風,不知閣下是……”
“敢問百里兄,你以心懷天下爲題而繪製管仲圖,但不知在你心中,當今天下,如何?”
葉宇沒有自報姓名,而是反過來詢問起了這個青衫男子。
“當今天下……”
顯然葉宇的問題讓百里風感到意外,但稍稍愣神之後,便深意笑道:“區區平民豈敢妄談天下事,公子取笑了。”
“哈哈哈!百里兄,我大宋對於文人言行可是寬厚,只要不是有辱君王之言行,即使你妄談又有何妨?”
葉宇說到這裡,似有挑釁之意道:“除非,是我看走眼了,百里兄也不過是腹中空空別無他物……”
“公子真是咄咄逼人。”
百里風微微露出一絲苦笑:“若是在下說,十年之內天下必將大亂,不知公子覺得,在下是不是在胡言亂語?”
“哦?何以見得,還請百里兄賜教!”
百里風擺了擺手,打開桌上的摺扇,自顧的扇着,頗有幾分飄然:“賜教不敢當,先說說遼國吧……”
“遼國被金國吞滅之後,契丹皇族耶律大石,率部衆在西北可敦城重建國祚。歷經三世,如今遼國耶律夷列已經殘年垂老,而子嗣皆爲年幼,十年之內若是病故,勢必會引起遼國皇族爭鬥!”
“皇位之爭進而引發各方勢力紛爭,而毗鄰在旁的夏國與諸多部落,就會乘虛而入,一場戰爭則是在所難免……”
百里風侃侃而談鞭辟入裡,葉宇聽着卻是眼前爲之一亮,對於知曉這段歷史的他來說,其實心裡很清楚,不久的將來西遼勢必會發生皇位之爭。
作爲歷史的旁觀者,雖然葉宇記不清楚是哪一年,但也算有着先天的優勢。
而眼前這個百里風,生在當下卻能看到這一層,就已然說明一點,那就是這個百里風不是讀死書的書生。
歷朝歷代的開國宰輔,都不是文華蓋世之輩,但卻有着洞悉一切的敏銳觸角。
對於這些人而言,讀書不過是他們思考事物的媒介,而不是最終的歸宿。
所以這些人,大多都是篩選下來的落第之人。
葉宇在一旁暗暗沉思,百里風又說到了西夏。
“夏國地處於幾面夾擊之間,當今夏國皇帝乃是以文治國,若是將此法行諸於中原以及我大宋,根植在此倒也無可厚非。”
“然夏國乃是遊牧民族聚集而成,若要以文治國談何容易?李仁孝此舉雖好,卻也引得矛盾暗潛醞釀已久。而其弟越王李仁友,雖是恭順備至,但年少崇尚武力,心性豈能輕易改之?故而以在下愚見,過不了多久,夏國王宮也不會安寧!”
葉宇眉頭微微一挑,饒有深意的問道:“百里兄就如此確定?要知道這夏國皇帝李仁孝,可正值鼎盛之年。”
“呵呵,在下也不過是妄談而已,既然是妄談,也只是一種猜測,粗淺的分析罷了……”
“那倒也是。”葉宇釋然一笑,隨後示意百里風繼續。
“再說說長江以北的金國,金國皇帝完顏雍雖不是喜好戰爭之人,但其子孫卻多是狼子野心。我大宋若要以一條長江作爲天險,終究不是長久之計……”
葉宇指關節輕輕地擊打着桌面,面無表情地問道:“若非百里兄對此深有研究,恐怕也難以有此高論!”
“公子過譽了,自在下十五歲遊歷于山河大川之間,對於十年所見所聞略有心得罷了。”
“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百里兄這番高論,即便是我大宋朝野之臣,也不見得有人能有此體會!”
葉宇感慨稱讚之餘,隨後迴歸話題:“對於我大宋朝野,百里兄又有何看法?”
“不過十六字而已。”
“哦?哪十六字?”
“黨同伐異,根基難成,今後兩代,心餘力微!”
百里風的十六個字,給葉宇的感觸很深,又見百里風欲言又止,似有未盡之意,於是追問道:“百里兄,似乎言猶未盡。”
“國祚兩百載,苟延殘喘至今,又豈是外在的因素所致?”百里風說完這些,便不再多說一句。
其實這句話,葉宇聽得很明白,那十六個字不過是表面因素罷了。其歸根結底,是因爲大宋的政體本身就是個畸形胎兒。
太祖趙匡胤爲了鞏固皇權,重文輕武立爲國策,這麼多年內部是很穩定,但外敵的襲擾更是傷透民心。
此舉,究竟是得,還是失?
在葉宇看來,這無非就是一種自私的心理作祟。爲了鞏固趙家的江山,將這項以文治國的國策慢慢成了畸形。
天下絕非一家之天下,有德者居之,無道者失之。
而趙家爲了這一己之私,使原本崇文尚武的漢人國度,漸漸地失去了漢唐本有的血性,淪爲偏安一隅的喪家之犬。
這種代價換得趙家子孫穩坐江山,享受人間極樂之福,實在是太奢侈了……
百里風似乎今日興致很好,起身將那副《管仲圖》捲了起來,然後放在葉宇的面前,笑着道:“公子若是喜愛,贈送於公子也無妨。”
百里風的話倒是讓葉宇頗感意外,於是問道:“百里兄以賣字畫爲生,若是不索取錢資,又如何度日?”
“丹青再好,也要有懂它之人,纔會彌足珍貴。否則,與一張白紙何意?”
“以百里兄之意,我就是那懂畫之人?”葉宇此刻坐在了男子對面,饒有興致的問道。
百里風又放下毛筆,衝着葉宇笑了笑:“單憑公子方纔那副下聯,就足以說明了一切……”
“可是這幅畫,我並不想要!”
百里風擡起頭,疑惑地看着葉宇一眼,隨後卻又灑脫道:“這裡有不少字畫,公子還可以看一看別的畫作。”
葉宇搖了搖頭,隨意地掃了攤位一眼,遺憾道:“這些畫太過庸俗,平心而論,我都看不上……”
“但不知公子需要那位名家字畫,在下雖說不才,對於臨摹各家筆跡倒是有些心得。”
“那就畫一幅《紹興雲煙疊嶂圖》,不知閣下可否?”
“這……”
清風吹過,百里風恬淡的臉上,頓時有了一絲愕然。
他靜靜地打量着眼前的葉宇,心中在揣測一件事情。
猶豫了片刻,口中詢問道:“不知公子爲何要這雲煙疊嶂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