嶽霖從蔣芾的府上出來後,便坐上馬車準備回府。當他登上馬車那一刻,卻發現自己兒子嶽琛,在車內等候多時了。
“琛兒,你怎會在此?”
“孩兒處理完刑部的事務,回府途經此處,聽聞父親在此與蔣大人商議政事,所以就順便在此等候,打算與父親一同回府……”
嶽琛的說辭很是合理,但是知子莫若父,嶽霖擡頭看了對面的兒子一眼,旋即沉聲道:“琛兒,你是不是有話要與爲父說?”
“哦?父親何以有此一問?”
如今的嶽琛早已不是當年的瀟灑公子,混跡官場時日久了自有一份城府,所以只是輕輕一笑,並沒有在父親面前表露太多情緒波動。
嶽霖見自己的兒子如此氣度,心中卻是無奈與欣慰交織着複雜情緒。
欣慰地是,如今自己的孩兒年紀輕輕身爲刑部尚書,逐漸成熟的心智已然適應了這個官場,要比他這個父親有出息。
而無奈的是,昔日父子能夠坦誠相待的交談,如今卻成了他們彼此的一種奢望。
“既然你沒有話說,那爲父今日卻是有話要與你說……”
“孩兒恭聽父親訓示!”
“對於如今的朝堂局勢,爲父很想知曉,我兒心中是何種打算?”
這個問題困擾了嶽霖很長時間,因爲自己的兒子竟然在這種時局下,既不加入他們這一陣營,也不歸附於晉王的敵對陣營。
反而領着幾個年輕人形成了中立的小團體,這讓嶽霖的臉上多少有些掛不住,因爲這顯然是在蔣芾等人的面前,暗暗地打了他一記耳光。
畢竟他與蔣芾等一衆大臣,一直以來都是比較團結的勢力,如今在他岳家子孫中出了這個自立門戶的,這讓統一戰線的同僚們又怎會看他?
是管教無妨,還是你嶽霖朝秦暮楚留下後手?
這些無端的猜忌,他私下裡已經聽了些許風言風語,但是嶽霖一直是置之不理,因爲他不想因他爲的立場,而去左右以及決斷兒子的想法。
他嶽霖不是一個頑固不化的人,反而對於頑固不化他向來嗤之以鼻,這一點,從當年滁州秋闈的空白考題就可見一斑。
一直以來,身爲人子的嶽琛也慶幸自己有個開明的父親,他今日原本就打算含蓄的與父親相談此事,如今父親既然已經率先發問,他也就直言不諱了。
“請恕孩兒直言,朝堂黨派之爭,並非孩兒爲官之初衷,所以纔會甘願處於中立,沒有與父親共同進退,雖是不孝之舉,卻是孩兒爲官之本心所在……”
嶽琛隨即深吸了口氣,望了一眼車外的黑夜,然後又道,“父親可曾靜下心來思量,身處朝堂官爵高位,僅僅只是爲了權欲之爭?若是如此的話,那又何來的奸臣,何來的忠臣?”
“忠就是忠,奸就是奸,顯而易見之事,我兒何來質疑?”
嶽琛聞聽父親此言,卻是搖頭反駁道,“父親此言謬矣,在父親的眼裡,您與蔣大人形成擁護太子的勢力是忠,而晉王違逆正統打壓其餘朝臣是奸……”
“難道不是麼?”
“可孩兒卻不那麼認爲,因爲在孩兒的眼中,雙方彼此沒有忠奸之分……”
“呵,那爲父倒要聽聽我兒的高論了!”嶽霖即便是脾氣再好,被自己兒子當面說成不忠之人,心中多少有些慍怒之氣。
嶽琛深知自己的話會讓父親不悅,但他今日仍舊要說下去:“就例如晉王彈劾的這十八位朝臣,這些人平日裡道貌岸然一幅清高姿態,可是背地裡卻是藏污納垢,這是忠臣所爲麼?”
“這……這只不過是個別例子而已……”
“呵,這件事情若是不被晉王捅破,那麼將來這些人就是青史留名,史官更會對其多留辭藻筆墨,孩兒這麼說,不知是否正確?”
“……”
見父親啞然無語,嶽琛又道:“晉王與孔德芳此舉雖是公器私用,旨在打壓對手,但是他們這樣做間接地剷除朝堂害羣之馬,難道真的錯了?”
“那依照我兒之言,晉王他……”
嶽霖的話剛一口,就被嶽琛直接打斷:“父親,晉王一黨雖多是奸佞之徒,但您不可否認,其中確有不少官員爲百姓做了實事,爲朝廷也是鞠躬盡瘁不辭辛勞,否則父親與蔣太傅也不會至今束手無策了,孩兒這樣說,不知對否?”
“呃……”
“何爲忠,何奸?拋去真正大奸大惡之人,這些憂國憂民的臣子,就因爲立場不同,而慣以千古罵名?”
“……”
“以孩兒之見,相對於那些大奸大惡之人,這些爲了私慾而進行黨派利益之爭,卻絲毫不顧百姓民生之輩,纔是真正的禍國殃民的奸佞!”
“你!……”
“孩兒若是有說的不對的地方,還望父親見諒!”
“……”
嶽霖揚起的巴掌,又緩緩的放了下來,雖然他覺得嶽琛如此肆無忌憚的妄談有損尊卑,但是不得不說,自己的兒子一席話讓他有了感觸。
越是通達明理的人,就越是能夠接受正確思想的灌入,顯然嶽霖並不是那種古板恪守之人,他覺得自己兒子說的不是沒有道理。
所以他沉默了,對面的嶽琛月不再多言,話說道這個份上,他知道自己的父親需要慢慢消化這些東西。
就這樣馬車緩緩地駛向嶽府,一路上父子二人彼此都沉默了,直到來到府門前,父子二人也沒有打算下車的意思。
久久的沉默後,嶽霖深深地嘆了口氣:“看來爲父真的是老了,竟然忘了年輕時步入官場是志向,也忘卻了我岳家的門風祖訓……”
“父親……”
“爲官若是不能爲國爲民,反而去做一些爭權奪利的勾當,即便是將來位高權重青史留名,那也會一輩子良心不安!我兒方纔一席話,倒是讓爲父有種醍醐灌頂之感吶!”
“孩兒不敢,況且此番言論也並非出自孩兒之口……”
“哦?是何方高士,竟將官場看得如此透徹?”
“是……陛下……”
“什麼!是陛下!?”
嶽琛此言一出,將嶽霖震驚的是當場目瞪口呆。
自從父子車內一路談話後,嶽霖便有意脫離蔣芾爲首的太·子一黨陣營,而是與其子嶽琛一起處於了中立態度。
沒過多久,關於日本使團途中遇刺一事震驚朝野,徹查之下得知乃是八公山匪所爲,於是派兵進行抓捕圍剿。
因爲此事乃是當朝首輔全權經手,如今出了這種大事情,蔣芾自然是責無旁貸,又加上之前蔣芾被晉王算計導致聲譽影響,因此一道旨意下達,直接罷黜蔣芾宰輔一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