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帝、帝妃

天子邊疆何窮極,青帝城下甲森森。

黃金臺上報君日,又看袍澤少一人。

二十八字,道盡辛酸。

可只有身臨其境的人,才能感受到這種波瀾壯闊遠遠超過了人們對生死的恐懼。

旌旗蔽空,橫槊賦詩。鐵甲林立,將兵雄集。

清一色的漆黑甲冑排在青帝城外,一動不動,無視天空炎炎夏日,無視地面蒸起的暑氣,如同一潭靜謐的死水,便是投下一塊大石頭,也難以泛起一絲波瀾。

遙遠的另一頭,一望無際的平原上,則是排兵佈陣,裝甲齊備的荒人軍隊。

黃褐色的土地如同一條無限延伸的線,將秦軍與荒人分割開來,涇渭分明。

黑與白,四十萬秦甲,七十萬荒人,何等壯觀場面?

秦帝站在城頭,雙手扶住城牆,不穿龍袍,只着盔甲,身後沾着他唯一的寵妃。他看着自己麾下戰無不勝的鐵騎,張口,聲音沉穩,不大,但是四十萬人聽起來都如在耳畔語。

“朕的袍澤,你們都很好。

“想來那場大雨,諸位都聽見了齊太白等人的《江山十二子》了。‘秦甲十萬,可易江山。四十萬兵,盡爲山鬼。’說的便是幾十年前,朕憑藉着你們的前輩,十萬的我大秦將士,就可橫掃天下,逐鹿中原,問鼎江山。如今朕有你們這四十萬的甲士,卻統統都得葬在這裡。那三人以天大風流透的讖語,應該是不會假的。朕的欽天監監正也對朕三叩九拜,‘三謝秦甲四十萬,青帝城下埋忠骨’。朕聽完後只想放聲大罵,謝個屁!朕的江山都不在了,朕的將士們都死光了,要你這一聲謝有何用?朕多麼想就此罷手,退守東方,憑一江三山之險,延續我大秦國祚百八十年不成問題。可是啊,朕曾立言‘君王死社稷,天子守國門’,朕退了,留下來的都是朕的子民,朕又何嘗忍心讓他們生靈塗炭?朕又怎麼甘心讓這江山染血萬里?所以,不管願不願意的,朕都對不起你們,你們別無選擇。朕唯有懇求,不求你們保我大秦帝業,只求你們死戰,護我百姓社稷。於此,朕謝過了。”

說完,秦帝一揖到地。

將士們聞言,皆動心而不動容。沒有命令,不約而同往前猛踏一步,掀起塵沙竟衝上了雲霄:“爲陛下死戰!”

秦帝揚起披風,轉身就走:“此去泉臺招舊部,旌旗十萬斬閻羅。”

秦帝出身軍旅,登基前大小征戰不下數百場,不止一次陷入死地,但都死裡逃生,便是閻王殿裡坐着的那個老爺,也摔了好幾次判官筆,不得不感慨這條龍的命真的很硬。

古代君王皆視兵如螻蟻,唯獨秦帝視他們爲手足。

他走的是一條前無古人的路!

古有兵馬十萬,精兵僅數千;而秦帝曰:“我有百萬兵,百萬皆精。”

故,這四十萬人馬都知自己必死,而無人肯退。

無一人肯退!

秦帝沒有回頭,只是柔聲說道:“愛妃,交予你了。”

色甲天下的帝妃用只有一人能夠聽到的,世上最嫵媚動聽的聲音應道:“遵命,大王。”

世人都言狐媚禍國,唯秦帝孤芳自賞,不可自拔。

曾經三王叛亂,舉旗高呼清君側,罪數自秦帝納妃一來各地異常天象及人間災禍,要求秦帝賜死妖女。

十萬大軍臨咸陽,風雨飄搖,人心亦惶惶。

秦帝穿好龍袍,推開寢宮大門,擋在帝妃前面:“這是朕親手打下的江山。只要朕在,你便可心安。”

昔日爲天下的大王而舞,今日爲大王的天下而舞。

大王,請看奴今日,一舞傾城。

帝妃回到城中央的摘星樓,樓高七十六米。

美人擂鼓!

那一日,連日光都黯淡。

二十日,二十日的廝殺。

士兵們輪換着休息再作戰,而秦帝始終居中調度。

帝妃始終在舞。

二十日後,城破,秦帝退守城中。

“朕乃天子,豈可折辱於爾等蠻荒之手。”

又五日,秦帝自刎於萬軍包圍之中。

在荒人登上摘星樓之際,帝妃從樓頂一躍而下,像是一顆火紅色的星辰墜地,百轉千回,千嬌百媚,輕呼一聲:“大王,奴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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