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向
朝陽的光穿不透剛硬的合金牆。安靜的特護病房區，空曠的走廊，腳步無聲的護士輕快前行。在她的前方，走廊的末端，有一座透明玻璃房。
那是間無菌室，自醫院建成以來從未啓用過的無菌室，如今住進了一位十分珍貴的胎生子。
對於這個充滿喪屍、變異生化人還有特種殭屍的時代而言，由人類子宮孕育出來的生命遠遠高貴於那些從模擬子宮的培養皿中長出來的人類。
生化污染，輻射妨害，基因變異早就把屬於人類的繁衍能力破壞殆盡。
由培養皿裡生長出來的人類已經完全喪失了繁衍後代的能力，儘管這一類人對比胎生子更適應這個時代惡劣的環境。
然而人類的生命延續還是要靠胎生子的繁衍力。
所以，大部分國家都把胎生子當做一種財富，他們圈禁胎生子，繁衍胎生子，控制胎生子。
世界各國對於胎生子有着一種近似於病態的瘋狂佔有欲。
PT文楚共和國雖然因爲握有領先全球的高科技繁衍工廠而對胎生子少了份偏執的佔有慾，卻還是不能免俗的擡高胎生子的地位——
因爲胎生子的血，對於這個國家的大部分人來說都是有市無價的珍品。
滴，滴，滴，滴——無菌室裡的醫療器械一片祥和，沒有發出任何類似警報的提示音。
漂浮在圓柱形氧艙內的瘦小少年緊閉雙眼，絲毫沒有醒來的跡象。
滴，滴，滴……
秦小千覺得冷。好像在三伏天裡走着走着突然走進了一家冷氣開得很足的商場，起初只覺得透心的涼，而後開始手腳發冷全身都不舒服起來。
滴——
忽然一聲尖銳的長鳴劃破了無菌室內難得的祥和，金屬質感的提示音冷冰冰的響起：
“警告！警告！病人心跳異常，血壓過低。警告！警告！病人進入高危狀態。警告……”
踏，踏，踏——
紛亂的腳步聲由遠而近，高博急火攻心的怒吼迴盪在整個特護病房區：“打開純氧艙，準備急救！”
原本坐在玻璃房對面長凳上睡得迷迷糊糊的凌野一個激靈猛地躥起，一把逮住從眼前跑過的醫師，厲喝：“出了什麼事？”
醫師奮力掙扎，惱怒的大吼：“放開！要是這個胎生子出了什麼事，我會向上級申請對你軍法處置！”
凌野手下一鬆，急忙衝到無菌室前趴在玻璃牆上往裡猛瞧，只恨不能整個人都鑽進去。
“凌野，你就別撓了，這玻璃不結實的。”一道充滿磁性的嗓音傳來，凌野的衣領被拎起連帶將他整個人都拽離了玻璃牆。
“少將！”凌野回頭看着扯住自己後衣領的俊美青年，驚異的怪叫，“你怎麼沒穿軍服啊？”
彥卿挑動眉頭，放開他的衣領，豎起右手拇指往後搗了搗，“老大不是也沒穿麼！”
凌野趕忙轉過身去，只見千御上身一件黑色V領緊身T恤，下身一條黑色的寬直筒長褲，恰到好處的將他寬肩窄臀的黃金倒三角身材勾勒出來。
凌野抓抓下巴，轉過頭又去看彥卿。不同於千御偏好暗色系的裝扮，彥卿不穿軍服的時候都會選擇顏色較淺淡的休閒服。
比如此刻，他就穿了白色的一字領T恤堪堪露出鎖骨，底下一條包腿的白色長褲將他完美的長腿線條顯露無疑。
凌野低下頭看了看自己身上皺巴巴的軍服，一股自卑感油然而生。
“守了一夜麼。”千御伸手拍上凌野的肩，雖是說的疑問句卻用了十分肯定的口氣。
“嗯。”凌野點頭，“高博半夜進去過一次，直到現在機器發出警報聲，他才又進去。”
“用過什麼藥？”彥卿轉過身與千御並肩而立，兩人的視線牢牢黏在一羣醫師、護士形成的包圍圈裡。
“高博不肯說，我看那盒子上的字，像是營養劑。”凌野略有些懊惱的樣子，“也不知道那老小子用錯藥沒有。”
千御輕輕迴應：“不會。”他信任高博。
彥卿轉過頭朝凌野笑笑：“你先回去吧，我和老大已經替你請了一天假。回去好好睡一覺，養足了精神再去指揮廳報到。”
凌野這時才恍然，“你們也請假了是不是？”所以纔沒有穿軍服啊！
千御看着玻璃房，低聲說：“小野，謝謝你。”
凌野一愣，頓時覺得渾身不自在起來，連忙一邊擺手一邊往後退：“老大，別，別，你這樣，我害怕！那什麼，沒事我就回了啊！再見不送！”
黝黑高大的漢子，戰場上砍喪屍不帶眨眼的軍人，這會兒跟見了鬼似的落荒而逃。轉眼就消失在走廊盡頭。
醫院再次沉寂下來，空曠的特護病房區，只有千御和彥卿兩個人站在走廊上。
“小千……”彥卿往前走了一步，喃喃念着，“你可要撐住啊。”
在他身後，向來沉默寡言的千御，也跟着唸叨了一句：“只要你活着，只要你……”
噗嗤——
彥卿忽然笑了起來，他轉頭看向千御，認真的問：“老大，你有多久沒像現在這樣虔誠的許過心願了？”
千御不大自在的側臉看向一旁，“不記得了。”
彥卿點點頭，舒服的伸了個懶腰，“我也是呵！”
是活得太久，反而不記得了嗎？或者是因爲這個不老不死的身體，而變得對整個人生都沒有期望了嗎？
彥卿從來沒有認真的思考過這個問題。他覺得千御也沒有。他們的人生自從翻開新的一篇後，除了殺戮就是殺戮。
喪屍，萊昂生化人，智能生化人……那些變異的物種好像繁殖力非常強，死了一批又一批，總有鮮活的再撲回來。
彥卿有的時候甚至覺得自己的新生命是以殺戮爲目的而存在的。一旦那些該殺的變異物種都消失了，他還真不知道自己活着該幹什麼。
然而，秦小千出現了。
這就好像航行在無邊海洋裡絕望得以爲就要老死在海上的時候陡然見到了一塊指向陸地的浮標——生命的方向隱隱約約浮現，人生又一次充滿希望。
“千御。”彥卿第一次沒有帶着玩笑性質的喊他‘老大’。
“什麼？”千御低低應了一聲，眼神再次專注的投在玻璃房裡。
“如果這孩子能活下來，我們共同撫養他吧，直到他厭倦我們，棄我們而去的那一天。”彥卿的眼睛仿若陷進了迷霧，朦朦朧朧總也看不通透。
“好。”千御點頭，眼底慢慢浮上一層霧氣。
嗡——
嵌在醫院牆壁裡的一排緊急聯絡器突然亮起紅燈，離千御、彥卿最近的那個聯絡器隱隱發出“沙沙”的聲響。
嘟——嘟——嘟——
千御和彥卿同時皺起眉頭向身後的牆上看去，暗色的聯絡器屏幕白光一閃露出元武陽那張大鬍子臉。
“P008共和國認爲銀城AC區全面引爆是我們的責任，已經向公約所提交賠償訴訟，整個鎮守P008共和國的僱傭軍團隊都被凍結了賬戶。”
千御抿脣，面上波瀾不興，只有一雙緊握的拳頭顯示出此刻的他有多麼憤怒。
“賬戶被凍結的意思是說公約所接受他們的訴訟請求，要把老大送上被告席？”彥卿鬆開眉頭，桃花眼裡閃過一抹充滿算計的詭光。
屏幕上的元武陽在心底冷笑，面上仍舊一派肅穆：“阿彥，你也在被告者之列。”
彥卿訝異的揚眉，側頭看了千御一眼，對方則是回給他一個充滿嘲諷的眼神。
“可是，我並不是僱傭軍啊”彥卿不大滿意的咕噥了一句。優質的聯絡器將他的咕噥聲也傳回了元武陽的耳邊。
“的確，你不是。”元武陽點了點頭，藍色的眼眸內閃過一抹詭異的笑意，“可AC區是在你和小御聯手的情況下發生全面引爆的，P008共和國認爲你也有責任。”
千御擡手揉了揉眉心，沉聲迴應：“我們遇上了萊昂生化人的圍攻，彥卿的飛行船上有當時的偵查記錄。”
元武陽坐在辦公桌前，手指習慣性的敲擊實木桌面。
篤，篤，篤。
一聲聲沉悶的敲擊音透過聯絡器的喇叭傳進了千御和彥卿的耳朵裡，壓抑着兩人的心臟。
篤——
沉默良久的元武陽手指一頓，一雙藍色眼眸犀利的看向屏幕上的兩個年輕人，冷聲問：“你們沒有向銀城方面申請援助，是爲了將那個在AC區發現的胎生子帶回麥拉斯嗎？”
國際保護胎生人類法第一條：胎生人類屬於國傢俬有財產，不得轉贈，不得買賣，不得搶奪，不得偷渡，不得私藏。違者以國際最高刑法處置
國際胎生人類歸屬權法第十五條：當胎生人類出生地無法查詢時，以第一次發現胎生人類的土地作爲其出生地，該土地的所有國有權力繼承胎生人類的監護權。
文楚公約第一條：不得買賣，私藏外國胎生子。違者以文楚最高刑法處置。
千御和彥卿側過頭兩兩相望。
在他們的身後，透明的玻璃房內，被一衆醫師、護士圍住的純氧艙裡。瘦小白皙的可愛少年終於在無數雙眼睛的期待下緩緩睜開了清澈的墨色眼眸。
作者有話要說：棘手的事情終於來了，小千命運堪憂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