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靈素的面前,這些風雪幻化而出的“道藏”,一片一片攤開。
這些,不僅僅是她自己刻下的“經文”。
還有那座通道口,傳過來的“消息”,那個在妖族天下不鳴則已一鳴驚人的“無名之輩”,潛伏五年之後,一口氣傳遞了大量的秘聞,大多是這些年來在四座妖域各處的見聞。
最重要的,是他關於“死而復生之術”的探知進度。
那張染血的紙條,只是一個開始。
在接收到那些消息之後,裴靈素才知道,吳道子爲何這五年來都沒有傳遞消息……
他在追尋着一個巨大的秘密。
可能是妖族天下最大的秘密之一。
據說在四座妖域,各座境關,諸多古地,都有着“活死人”的出現,這些人披着麻袍,看起來行將朽木,可偏偏不死不滅,像是信奉着某種“神靈”的朝聖者,這只是妖族天下的坊間傳聞,流傳各地。
但在一次誤入禁地之後,吳道子親眼見證了這一切。
於是他便盯上了這些“存在”。
“這些地方,被稱爲‘往生之地’。”
“每一座往生之地,都有着大量的信徒,這些人早就該死了……但因爲某種玄妙的力量,得到了所謂的‘永生’,他們源源不斷輸送着信仰的願力。”
“我想要查清楚,他們背後是誰……以及這股力量的來源。”
這就是吳道子留下來的最後消息。
探查妖族的“往生之地”,單單從描述上來看,便可知曉……這是一件難如登天的事情。
就連紫山山主,看過之後,也只是搖了搖頭。
妖族天下有如此“秘聞”,的確有些出乎她的意料,紫山自認爲是兩座天下,對於生死禁術研究最通徹的禁地了。
而妖族,竟然有着能令大量“死人”復活的秘術。
只可惜……以吳道子的“修行境界”,接觸到真相的可能性太低了。
即便看到了又如何?
蚍蜉撼樹,可笑不自量。
這種秘聞,牽連到最後,無非就是那些頂級的大勢力,以及背後坐鎮的妖聖,甚至可能會牽扯到妖族天下“一皇一帝”這樣的禁忌存在。
……
……
“吳道子的手裡,有着擊穿倒懸海禁制,迴歸‘風雪原’的奇點。”
裴靈素深深吸了一口氣。
她回頭看着徐清焰,道:“我之前已經向着他那裡傳遞了訊息……想必他已經收到了,如果能找到寧奕,那麼便將他帶回風雪原。”
丫頭的神情忽然有些緊張起來。
她的面前,懸着一根青燦的竹簡。
這是執劍者古卷之中的“命字卷”。
徐清焰千里迢迢,從天都奔赴紫山,便是爲了把這卷古卷,交付到她的手裡。
“在這場行動中……紫山能做的事情有限。”
裴靈素指尖觸碰“命字卷”,她感受到了這卷古書的重量,她轉過身來,看着徐清焰,認真道:“我們能做的事情,就是保證風雪原的力量凝聚,在奇點開闢的時候,提供穩定的入口……在這個過程之中,不可以有絲毫的意外。”
徐清焰擡起頭來,她認真點頭。
心思細膩的徐姑娘,捕捉到了裴靈素口中的“我們”,這兩個字一閃即逝,卻讓她心頭有些微暖,她深深吸了一口氣,道:“我能做什麼?”
“這卷古書……是你的。”裴靈素輕輕以兩根手指推動竹簡,道:“天都那一日,徐清客以‘命字卷’製造了大量的因果紊亂。這卷古書似乎有着干擾命運,屏蔽外界推演的力量,若是你可以驅動,那麼便在奇點開闢的時候,催動此卷,避免妖族天下大人物的窺探。”
徐清焰伸出手來,看着這根兜兜轉轉,最終還是回到自己手上的竹簡。
她認真點頭,只說了一個字。
“好。”
裴靈素重新把目光放回古碑。
她要做的事情,就是維繫整座風雪原的力量。
有師尊在,風雪原“開門”應該不成問題……原本的預想之中,這扇風雪原古門,只會爲吳道子一人開啓,跨越兩座天下的傳送陣法,這已經是極大的負荷。
她正在不斷改進,穩固這座巨大的傳送陣法。
再帶上第二個人,要造成的負擔,可能會加上好幾倍……
她默默閉上雙眼。
把所有的流程都捋了一遍。
……
……
漫長的沉默。
風雪原,風雪呼嘯。
忽然之間,徐清焰聽到了一道略顯沉重的嘆氣聲音。
“有一件很關鍵的事情,被我忽略了。”
“這座奇點,雖然能夠跨越兩座天下,卻有一個巨大的限制。”
裴靈素的聲音帶着三分焦慮,緩緩道:“初代皇帝在倒懸海設下的禁制,所有跨越倒懸海的修士,自身的境界,都不能超過十境……無論是人還是妖。”
坐在雪原上的徐清焰,微微抿起嘴脣,她的手指輕輕拽住一根霜草。
她明白裴姑娘的意思。
如果寧奕……破開了十境,抵達命星。
那麼倒懸海的禁制,將會把他阻攔在門外。
裴靈素一隻手按在風雪原石碑之上,她的眉尖擰起,神情糾結而又焦躁。
一個有些微弱的聲音在她背後響起。
“不用擔心。”
丫頭回過頭來。
徐清焰舉着手中的“命字卷”。
青燦光華,幽幽凝聚。
神性在命字卷之中流淌,幾乎要溢滿而出。
徐清焰認真道:“我推演出來了……寧奕的境界,沒有到命星之境。”
裴靈素鬆了一口氣。
沒有到命星之境……
那麼。
這件事情……是可行的。
……
……
赤紅色的光華,從穹頂垂落。
這些光華在寧奕的頭頂撐起,覆蓋大半片蒼穹,陸地震顫動搖,方圓數十里的土地,似乎都被這股無形的力量籠罩了。
“是生字卷,和滅字卷。”
黑槿的神情有些蒼白,她伸出一隻手來,感受着生機的流淌,穹頂上垂落的赤紅光芒,應該就是這兩卷古卷的力量。
生與滅之卷,降臨在這片古地。
“生機在不斷流逝……”黑槿擰起眉頭,她的本體乃是饕餮,吞噬萬物,所遇到的敵手,哪一個不是被自己吞掉,這還是第一次遇到,敢吞噬自己的“東西”。
“沒有用的,這是白帝立下來的規矩,即便是妖君來了,也無法抵抗這種生死規則。”
寧奕面無表情,緩緩道:“不過有一個好消息,那位稱霸妖族的大妖聖,走到了一個太高的位置,以至於有些事情,他看不見了。所以我們這種螻蟻,應當引不起他的注意。”
他太瞭解這種境界的大能了。
當初的太宗,在抵達涅槃境界的盡頭之後,就閉關天都城的寢宮之內,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修不朽道。
以白帝更加漫長的修行歲月來看,此刻更應如此。
因爲東妖域的強大。
整座妖族天下,存在着大量的“往生之地”,無數的朝聖者,給他提供着源源不斷的願力。
如果沒有猜錯。
白帝應該是處在一個極其重要的修行階段。
黑槿眯起雙眼,眉心一抹煞意凝聚。
“殺了她,可解否?”
寧奕笑道:“你從哪出身的?殺心這麼重?”
黑槿皺眉不語。
她出身在南妖域的禁忌古地之中,啓靈之前,就只是一團陰翳。
在最混亂的地界之中成長,她的行事準則自然也很簡單,生死有命,想要活下去……要麼把他人殺掉,要麼被他人殺掉。
“殺死白早休……也無法阻止這裡生死之力的降臨。”寧奕的聲音逐漸寒冷,他緊緊盯着那個風雪之中,手握斬龍臺的白袍女子,一字一句道:“而且殺死她的代價太大。”
寧奕頓了頓,道:“你應該感受到了吧?”
黑槿點了點頭。
紅光垂落。
風雪震顫。
天地之間,大勢降臨。
白帝的規則凌駕萬物之上,在這裡立下了簡單的敕令,“生字卷”與“滅字卷”汲取生機與魂魄,而磅礴的力量,則是緩慢壓榨了體魄。
星輝與妖力封禁。
在這道規則之下,就算是妖君,也難逃一死。
“白早休想殺人。”寧奕吐出一口氣來,“不是藉着規矩殺人,而是比規矩更快的殺人……所以她沒有走,她要親手狩獵我。”
寧奕頓了頓,笑着看向黑槿,道:“或許現在還要再加上你。”
黑槿神情陰沉。
“這裡的禁制越來越強大,我猜可能是因爲‘金翅大鵬’血液的緣故,她應該不受影響,但是寶器,符籙,都被壓制到極低的作用。”寧奕眯起雙眼,“所以她在等……在等她可以施展出第二次斬龍臺的時候。”
“我要做什麼。”
黑槿有些不耐煩了,她冷冷開口:“時間不多,廢話少說。”
寧奕擡起頭來,他指了指頭頂的紅光。
“你有沒有想過一個問題。”
“那麼多的‘往生之地’,生字卷與滅字卷,就只有一份……那麼該放在哪裡?”
黑槿微微一怔。
寧奕深吸一口氣,目光投向大地的盡頭,無數奇點的糾纏之處。
那裡必然有一個奇點。
是所有願力都流淌貫通的中心。
是朝聖者取得“永生”的關鍵。
是“生字卷”和“滅字卷”抵死糾纏,同時又共生的地方。
黑槿皺眉道:“要怎麼做。”
“我自有辦法。”寧奕盯着遠方,道:“需要用到你的‘離字卷’,切開風雪,把我送過去。”
尋龍經不斷推演,不斷探查,試圖找出那個與衆不同的“奇點”。
黑槿沉默片刻,問道:“你想要取走它們?”
寧奕沙啞笑道:“爲了活命……只能賭一賭了。”
黑槿忽然笑了。
這是寧奕第一次見她笑。
寧奕皺起眉頭,心頭有股不祥的預感。
黑槿臉上掛着笑容,緩緩搖頭道:“卑劣的人族,我信不過你……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你想一個人獨吞兩卷古卷,然後逃命。”
寧奕沒好氣的冷笑道:“你就快死了,還想談條件?”
他擡起頭來,看着穹頂,紅光匯聚,宛若一輪大日,璀璨的生與死之力凝結,緩慢下沉。
自己的金剛體魄已經有些扛不住了。
紅雀不斷噴吐着虛炎,試圖對抗着外界的巨大力量。
然而,可惜的是,虛炎屏障不斷縮小。
紅雀也不斷縮小。
黑槿仍然保持着鎮定,她眼觀鼻鼻觀心,似乎什麼都不在乎了,喃喃道:“寧奕,是你快死了。”
遠方的風雪之中,白早休手中的斬龍臺,原本黯淡的紋路,重新燃燒起來,一點一點,在寂滅的雪白之中點燃光火。
時間快到了……
第二次斬龍。
寧奕抿起嘴脣,看着身旁的黑袍女子。
這頭饕餮,獅子大開口,但神情卻滿是平靜。
黑槿微笑道:“我可以幫你活命,但我要古卷……”
“兩卷都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