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珠山頂。
東皇的身軀噼裡啪啦,發出炒豆子一般連綿不斷的脆響。
他的身體內,秘紋燃燒,將因果的絲線和軌跡全都燒去……這位妖族第一天才的神情相當不好看,當他與洛長生交手之後,才發現這位大隋謫仙人,與自己想象中截然不同。
在妖族天下,相互廝殺,大部分都是以體魄取勝。
自己在大雪山上與那頭麒麟對決,直接以體魄碾壓。
姜麟的雙刀固然厲害。
但當他的巔峰一刀完美遞出,仍然失敗……那麼那場對決的勝負,也就沒了懸念。
彼時姜麟施展全部力量,以狩水和白獅子斬切在自己的“要害”之處,東皇不躲也不閃,直接硬接。
這一刀之後。
姜麟聚集精氣神的一殺,並沒有殺死東皇……反而是傷到了他自己的“道心”。
如果有人在大雪山上見到那一幕。
那麼一定會震驚。
姜麟的那一刀,絕對夠強。
刀罡裹挾着妖力,切開大雪,削中了東皇的腦袋,然而刀身震盪,姜麟自己卻被強大的反震力擊飛。
這一刀。
非但沒有殺掉東皇。
連一絲傷勢,也沒有造成。
跌坐在地,看到這一幕的姜麟,心神驚駭,在這一戰中的不敗之心已破。
再之後便是一面倒的敗退。
肉搏之中,姜麟被東皇險些折碎雙刀,麒麟血拋灑在大雪地上,一路敗退,最終捏碎錦囊符籙,逃離大雪山,返回灞都城。
此戰之後,妖族天下已無對手。
東皇返回鳳鳴山,取下老龍鍾,期待着這最終的一戰。
“因果道境……”
東皇喃喃道:“你能凝聚出這條道境,難怪能登頂大隋最強天才。”
他的衣袍上都是寶珠山的泥濘,之前被洛長生壓制,全都因爲自己身上遮掩不住的因果絲線,而如今秘紋燃燒,所有的“未來”和“天機”都被屏蔽。
東皇沒有動用老龍鍾。
那件先天靈寶,在這一戰之中,實在太過碾壓。
若是動用了,便會少了許多樂趣。
跋山涉水,蹚過妖族萬里疆土,他遇山登山,逢江踏江,最喜歡做的事情……便是細緻入微的,一一丈量這片土地的大小,山水的深淺,對手的強弱。
萬般術法,皆有破解之道。
“聽說你是一位劍仙。”
東皇動用秘紋之後,並不急着再度出手,他望向洛長生,道:“劍在哪裡?”
從北境城頭馭劍而來。
一道白光,落地即散。
不見劍氣。
其實從中州趕路亦是如此,沒人見過洛長生的劍,但羌山神仙居的姜玉虛大真人,曾經親自出面說過……洛長生修行的大道,與劍有關。
於是所有人,都默認這位神仙居大師兄,乃是一位不世出的劍仙。
只是大隋上一位驚豔的劍道天才,名叫徐藏,行走的乃是一條無比極端的殺人路子,洛長生展露而出的“溫潤如玉”的特質,實在讓人無法把他與徐藏聯繫到一起。
真正與洛長生有過交手的。
在大隋的年輕一輩,其實就是曹葉二人。
寧奕在鐵劍山上,曾與這位謫仙人留下的殘念有過交戰,只不過看見的手段實在太少。
……
……
北境城頭。
葉紅拂輕聲道:“他要出劍了。”
曹燃眯起雙眼,他不修行劍道,但是對其中玄妙,略懂一二,劍修出劍,講究氣勢醞釀,有些人藏劍在鞘中,十年不出劍,養劍千日,一朝出鞘,殺人崩血。
洛長生許久未出劍了。
劍勢已起。
站在城頭的沉淵君,依然是那一副神情平淡的模樣。
裴丫頭按耐住性子,她本不是急躁的人,但如今沉淵君已經不願意再聽她說任何的一字一句,接下來的後續……要等到這一戰落幕。
當她的心念放在寶珠山上之時,便很難挪開。
那個身材高大的妖族天才,給她極強的壓迫感,冥冥之中的直覺告訴自己,這個人是一個很大的禍患,北境城頭的約戰她自然有所聽聞。
丫頭踏上修行路,從來就不是爲了爭奪強弱,或者登頂某條大道。
一開始,她只是想要看清楚將軍府的真相。
到了後來,便是爲了能夠長久陪伴寧奕走下去。
此刻,她的心頭隱約凝重起來,如果自己能夠順利從灰之地界穿梭到妖族天下,彼時計劃行通,一定會遇到萬般阻攔……很有可能,就會遇到這個妖修。
但洛長生如果打贏。
丫頭眼神亮了亮。
自己說服沉淵君的可能性會大上許多,北境城頭士氣大增,自己的計劃成功率也會大大增加。
她有些緊張起來,心中隱約有着期待。
沉淵君的聲音緩緩在裴靈素耳邊響起。
“有些事情的結局,其實從一開始,就已經註定了。”
丫頭皺起眉頭。
她擡起頭來,望向沉淵君。
鬢髮飛揚的男人,遠眺寶珠山,輕聲喃喃道:“寶珠山也好,天都也好……”
他笑道:“你覺得陳懿,書院的呈書,太子會同意嗎?”
這不是一個疑問句。
而是一個風輕雲淡的,帶着些許輕蔑的反問句。
裴丫頭有些惘然。
……
……
寶珠山頂。
東皇再度動了起來。
這位體魄極其駭人的大妖,動起來竟然無聲無息,像是一頭黑夜之中的猛虎,罡風破裂。
洛長生的身形一瞬間便被撕裂。
原先站立的位置,瞬間便被一腳踩得土石飛濺。
那襲白衣同樣無聲無息,毫無預兆,出現在寶珠山頂不遠處的一個位置。
東皇皺起眉頭……這一次他已經切斷了“因果”,但還是擊不中洛長生,是對方的感知太敏銳了麼?
黑袍再度消失。
白衣同時消失。
兩人的動作保持着一致,瞬間一蓬土石炸開,接着便是再度的挪移,瞬切,“嗖嗖”的破空聲音,極輕又極快的迸發,這些聲音原本還有間隔和停頓,到了後來,便是一蓬又一蓬土石的炸開,東皇不斷瞬移,洛長生不斷消失,一道又一道的虛影。
而天地之間,隱約多出了一道極其駭人的威壓。
東皇的心頭有了些許不祥之感。
他擡起頭來,像是感到了天地之間,多出了一道無形的劍氣,但偏偏尋覓不到隱藏之處。
天地爲鞘。
劍氣犧身。
劍修出劍之前,會醞釀劍勢……而洛長生的這一劍,已經醞釀了很久。
東皇在灰之地界有過幾次出手,大隋這邊收集到了足夠多的情報,姜玉虛大真人,還有羌山老祖宗都幫忙推演,將這位妖族天才的修行之術推演的清清楚楚。
在東境大澤,與寧奕見面之時。
洛長生便曾說過。
東皇有着舉世無雙的體魄。
要殺死東皇,就必須要一擊奏效。
寧奕的“執劍者劍氣”,浩蕩光明的殺伐之術,給了洛長生啓示……於是他也隱約透露了,在未來的寶珠山約戰之中,決定勝負手的,也就只是一劍。
他將直接一劍將東皇湮滅。
不會再有讓對方恢復的機會。
大隋有着“東皇”的詳細線報,而妖族天下,則是對洛長生一無所知。
情報隱藏的太好了。
不僅僅是妖族。
整個大隋都不知道,洛長生的真正手段。
北境長城的高層,對這一戰相當重視,此戰必須要贏,決不能輸,甚至羌山老祖親自出手,爲自己弟子屏蔽天機,以防窺測。
洛長生所藏的後手若是暴露了。
那麼這一戰的勝算,會無限降低。
東皇忽然止住腳步。
寶珠山頂,無數煙塵,轟然盪開。
他望向四周,神念仍然捕捉不到謫仙的影像,一連串的音爆聲音在耳旁響起,模糊恍惚的白影,在下一剎那也全都停住。
一道又一道的洛長生,圍繞着山頂中心的東皇,站立不動。
東皇眯起雙眼。
都是幻象?還是說……都是真的?
有一位謫仙人,緩緩從懷中取出一樣狹長物事。
所有的謫仙人,似乎都在取東西……那是一道漆黑的影子。
東皇的脊背之處,汗毛炸起,下一剎那,他的衣袍便轟然炸開,一縷劍光從不知名之處飛掠而來,割開了這片衣袍的布料,狠狠擦拭而過。
東皇的眼前又是一道黑影掠過。
一縷鮮紅,在面頰上迸濺而出。
血?
他瞳孔收縮,下意識伸出一隻手來,想要擦拭面頰,接着便是第三道虛影呼嘯如疾箭,掌心的體魄發出刺啦一聲脆響,又是一抹鮮血磅礴。
東皇連忙擡起雙臂護住面頰,大臂小臂,胸膛腹部,肩頭雙腿,一襲黑袍,如同被漆黑長線拉扯一般,布料破碎,瞬息之間,有數百道疾影掠過。
是劍。
漫天飛劍。
無數絲線。
鮮血迸濺如細小連綿的瀑布。
寶珠山頂濺出一蓬又一蓬的血霧。
這些飛劍被彈指擊飛的剎那,原先的主人,一位又一位的謫仙人,便化作激盪開來的煙塵,最終寶珠山頂,只留下一道身影。
洛長生眼神平靜,深處卻藏着漠然的殺意。
這一殺已然開啓。
他耗費三年凝練的數百把劍器,組成一座殺陣,此刻已經“鎮壓”了東皇。
這座殺陣,論爆發力,在一瞬之間,其實已經可以秒殺命星境界的大修行者。
而此刻,每一把飛劍,都只是帶出東皇一蓬鮮血而已。
其實這已經足夠。
這些飛劍,不僅僅是一種消耗,更是一種“測量”。
洛長生輕輕點指,袖口掠出四柄古樸劍器,迎風而漲,繚繞在他身旁。
羌山四劍。
浩然,長氣,靜觀,無字。
謫仙的衣袖,隨着這四柄飛劍的掠出,沾染了些許墨色。
他望向寶珠山無數疾影飛掠的中心,那座劍陣鎮壓之處。
四把古劍,已經按捺不住。
洛長生輕聲道了一個字。
“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