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缺山上,雲氣稀疏。
姜麟眯起雙眼,他望向穹頂,稀薄雲氣之中,有一抹漆黑的影子,從遠方掠來。
那是一隻黑鷹。
“來了。”
他輕聲開口,攥攏手中白獅子。
遠方的雲層,輕輕震顫,隱約傳來劍氣的轟鳴。
有人馭劍而來。
黑瑾站在長缺山的陰翳之中,她面無表情,指尖纏繞着一縷一縷的黑髮,木然等待着那兩人越過西方邊陲的時刻……劍氣的聲音越來越近。
她的神情變得有些古怪。
隨着距離越來越近。
她體內的那捲古書,隱約顫抖起來,兩者之間,本來一明一暗,因爲天書之間的感應……這些距離,似乎都清空了。
坦誠相見。
她佈下的陣法,等同於是堂而皇之放在了那個男人的面前。
……
……
“長缺山有陣法氣息。”
隔着數裡。
就在草原的最邊緣。
丫頭望着遠方,那座霧氣之中若隱若現的古山,她平靜開口,道:“有人先行抵達了。”
寧奕微微眯起雙眼。
要論陣法和符籙之道,他絕對信任如今的裴煩,丫頭的陣法天賦之強大,可以列入寧奕所見天才之中的第一,而且是遙遙領先,一騎絕塵的那種。
丫頭蹙起好看的眉頭,“打,還是繞?”
寧奕的神池之中,不再安穩,他感應到了一股宿命的召喚。
而這樣的“召喚感”,“吸引感”,如果深究來源……抽絲剝繭,便可以發現,來自於神池之中懸浮的那枚青綠色竹簡。
生字卷。
能夠使得生字卷產生如此大的吸引力的,就只有與之對應的滅字卷。
“是灞都城。”寧奕笑了笑,“既然佈下了這座陣法,那麼便是請我們入局。”
想要算計自己?
黑瑾恐怕沒有想到,當她取走滅字卷,寧奕拿到生字卷之後,兩人之間便產生了這等微妙的聯繫。
寧奕相當謹慎,緩緩道:“灞都城裡有極強的妖君,不知在不在長缺山。”
這是他最忌憚的地方。
當古卷的感應生出。
想必黑瑾也覺察到了自己,這不是一個好消息……想要悄無聲息繞路,也不可能了。
“黑瑾在,那頭麒麟肯定也在。”寧奕揉了揉眉心,“我沒有感應到‘妖君’的氣息……你呢?”
以寧奕如今的境界,兩卷天書加身,感知能力全面散開。
即便有打不過的人物,也可以遙遙“看見”。
除非是極強的極限星君,特意隱匿氣機。
以寧奕的情報,在灞都城內,的確有着幾尊強大妖君,但真正算得上“極限妖君”的,只有二師兄火鳳,那頭古凰種甚至觸碰到了涅槃的門檻,如果是他在,世間極速加持,那麼寧奕想跑也跑不掉。
其他的幾尊星君,都不是擅修“氣機隱匿”之術的。
而且灞都一脈,行事相當高調。
丫頭也搖了搖頭,“我沒有感受到過強的氣息,一共只有二人。”
“攔在這裡,是想找我清算的麼?”寧奕輕笑一聲,向着裴丫頭解釋道:“前不久,他們二人追殺我到西妖域死角,可惜結局不遂他們願,兩人都折戟。其中一人被我斬下一條手臂,另外一個……則是被東皇打成重傷。”
“被我斬下手臂的,名字叫‘黑瑾’。她雖受傷,卻從我手中奪了一樁造化。”寧奕道:“若沒猜錯,她這次攔我,是想截殺我手裡的另外一樁造化,來成全她的修行。”
丫頭望着寧奕,道:“還有一個,是姜麟?”
姜麟,即便是大隋天下,也無人不知的妖族年輕天才。
妖族年輕一輩,前三甲。
寧奕輕輕嗯了一聲。
他神情陰沉起來,想到了海底寢宮那場對決,姜麟看見丫頭劍氣時候的景象……據說姜麟在灞都城閉關,不近女色,隱約有流言說他喜歡上了某位人族女子。
寧奕在心底默默道。
既然只有你們二人……
就不要怪我不客氣了。
……
……
一縷劍光,速度愈發之快,而且氣勢逐漸疊加,勢大力沉,如一柄長矛,狠狠從西方邊陲的雲層之中穿出,鑿向長缺山。
“被感覺到了。”黑瑾的心頭咯噔一聲,她神情難看,因爲生滅兩卷生出的聯繫……自己果然暴露了。
那縷劍光之上,踩着兩道身影,逆着大日光芒下墜,一片劍氣生輝,根本看不清容貌。
一襲紫衣的女子擡起衣袖,劍藏開啓,大圓滿的劍藏從袖袍之中嘩啦一聲撕開洞天,數之不清的飛劍密密麻麻布滿穹頂,在一瞬之間,幾乎將長缺山的山頂填滿。
接着便是令人頭皮發麻的飛劍墜降之音。
世上有單打獨鬥,舉世無雙的殺人術。
也有以一敵萬,陷陣衝城的屠城法。
裴旻的“馭劍指殺”是前者,而“劍藏”則是後者。
北境大將軍留給寶貝女兒的劍藏,裡面蘊含了數之不清的極品飛劍,若是劍氣境界足夠,舉手投足,便可以以劍氣屠殺一整座城池,這是當世最強的屠城法之一!
長缺山上,劍氣墜落,如一場傾盆大雨。
黑瑾擡起雙袖,長缺山霧氣破碎,墜落及地的片片枯葉,在此刻鏘然轉立,如刀鋒一般,逆着劍氣飛掠而上,頃刻之間,化爲一道席地磅礴的殺機龍捲,滅字卷之威能,不動則已,一動便如穹宵震怒,長夜滾雷,與劍氣數量相差不多的飛葉漫天起舞。
整座長缺山脈一片漆黑,四面八方,盡是刀劍交撞的銀光和刺耳金鐵之音。
兩道身影落在長缺山上。
一襲紫衣的裴靈素,揹負雙手,落在黑瑾的面前。
她看着這位面容慘白,頗有些“鬼魅”之姿的妖族女子,拋開膚色幽白這一點,對方的姿容五官,倒也算是上乘。
整座長缺山脈,都被這妖族女子的陣法所籠罩。
是殺陣,也是迷陣,落在山脈之中,便失去了方向。
只不過丫頭神情平靜至極,她望着這漫天飛葉,四面八方的殺機,與自己劍藏之中的劍器交撞,不斷髮出蓬蓬之音,鐵花飛濺。
這世上的陣法,都有破解之道。
在破陣之前……她對眼前的女子有着很大的興趣。
寧奕說,她奪了一樁造化……在草原上相見之時,她便敏銳感應到了寧奕身上不同的地方,三年未見,寧奕的身上多了一些寂滅的氣息,是因爲在皇陵裡燃盡神性的緣故。
而比起寂滅。
更令她矚目的,是那股洋溢而出的“生機”。
極致的旺盛的,如朝陽一般沸騰磅礴的生機。
想必這就是寧奕所得到的的那樁大造化,得此生機加持,即便是與肉身近乎不滅的東皇廝殺,也可以長期角力,不會落於下風。
而這股力量……到底從何而來?
寧奕一直沒有告訴丫頭“執劍者”的事情。
因爲這三個字,意味着太大的責任,也意味着無窮的麻煩。
外人得知“執劍者”的事情,只會徒增煩惱。
而且三年之前,寧奕的修行境界,還遠遠不足以支撐他向最親近的人,坦白這個真相。
但事實上,即便寧奕不說……丫頭也隱約猜到了所謂的“真相”。
她跟寧奕,一起在西嶺生活了十年。
但她已經很久沒有見到那枚“骨笛”了,不知從什麼時候,那枚來歷神秘的骨笛葉子不見了……而寧奕也開始展露了其驚豔的劍道天賦。
在天都紅符街擊退青君。
小雨巷斬殺地府小輪轉王。
再往後……一幕一幕,丫頭陪着寧奕走過,她能夠清楚看到寧奕的改變。
或許,這就是寧奕最大的造化。
而眼前的這位妖族女子,身上帶着與寧奕“生機”截然不同的寂滅。
純粹的寂滅。
“你的身上,也有那樣的一枚骨笛麼……”裴靈素看着黑瑾,拿着只有自己可以聽聞的聲音,極輕的開口喃喃。
黑瑾盯着裴靈素,從這個人族女子的身上,她感應到了一股極其危險的氣息。
人族的修行者,竟然如此強大嗎?
灰之地界的傳聞,說如今的人族年輕一輩,最強的修行者是洛長生。
如今洛長生已經死在了與東皇的對決之中。
除了洛長生以外,人族還有兩個強大天才,一個叫葉紅拂,一個叫曹燃……而黑瑾一直以爲,除了這三人,大隋便再也沒有其他值得重視的人物。
直到她遇見了寧奕。
而且在寧奕的手上,狠狠的吃了一個虧。
然後她遇到了第二個人族天才。
眼前的這個女子劍修,單論氣息,完全不輸自己的師兄。
這是什麼情況?
難道“灰之地界”的傳聞都是假的?
大隋竟然有這麼多的天才……隨便來兩個,幾乎都可橫掃南妖域了。
不知爲何,黑瑾的心中,隱約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這次在長缺山的截殺,可能是一個很大的錯誤。
劍氣與湮滅龍捲對撞。
一襲黑袍飄搖,周遭無數寂滅氣息,在三尺之外,便被無形彈開,頓時響起一陣清脆的破碎聲音。
寧奕落在了姜麟的面前。
那位腰懸雙刀的白袍大妖,雙手按刀,神情恍惚,目光飄向遠方自己師妹的方向,更是深深望向那道紫衣身影,一副心神搖曳的模樣。
寧奕冷笑一聲。
他輕輕叩擊手指,將姜麟的目光吸引過來,戲謔道:“別看啦,眼睛瞪得多大的,瞧瞧你這損樣。我很久之前,不是跟你說了嗎……她跟我從小睡一個炕頭的,沒你的戲,再看也沒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