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白的一根草屑,被風吹起,掠過紅山的穹頂,在蒼白月光的映照之下,來回曲折,縈繞不止,然後落下——
一抹銀亮的光弧自下而上,將這根枯白草屑切成兩半,堅韌的槍桿崩出“砰”的一聲悶響,灰髮男人抖槍而出。
寧奕瞳孔裡有一抹驟光。
咫尺距離。
槍尖如暴雨梨花一般戳來,寧奕向後仰倒,銀光炸開,腳底的泥石不斷炸裂,蜀山的感知功法被他運轉到了極點,銀雀的槍尖貼着他的面頰綻開,猶如孔雀開屏,每每側着面頰戳過,帶出一連串的音爆氣聲,熾烈的罡風捲動草屑,漫天枯白草葉隨着銀雀的槍尖抖動,匯聚猶如一條巨大龍捲。
兩人一退一追。
龍捲之中,寧奕單手按住厚格劍,鏘然一聲,沉重的槍勢壓迫住他,逼得他不得不後背貼地而行,唯有雙腳腳底跟地面有一線附着,那柄貼着“泰山”的纏緱亮起,但在寧奕拔出“大隋天下”之後,天地不再昏暗,一線長光頓開光明!
“鐺——”
厚格劍擋住一朵槍花,沉重的劍身,倒映出炸開的槍勁波紋,劍身上如沸騰湖水,巨大的反震力度傳來,寧奕猛地插劍入地,以此卸力,仍然向後退了十丈,堪堪止住。
草屑龍捲轟然散開。
除蘇高臺上,一片寂靜。
寧奕的脣角,溢出了一抹血紅,他吞下一口血水,長長吐出一口鬱氣,眼神平靜,盯着不遠處的灰髮男人。
銀雀的槍勢極其強盛,勁氣十足,硬接一槍,寧奕的體魄有些吃不消。
槍是纏腰鎖。
燕諮閉起了雙眼,灰髮在淡淡的風氣之中掠動,年刀月棍一輩子的槍,這杆白涼木大槍,從幼年時候便伴隨着他,灰界征戰,打出了赫赫聲名,早已經與他融爲一體。
持槍貴在四平,頂平,肩平,腳平,槍平。
銀雀兩腳前後並立,屈膝半蹲,擺出“中平槍”的槍架,下一剎那,踩開一灘碎石,寧奕面前的泥石瞬間炸穿,一朵無比盛大的槍花再度緊貼着綻放開來——
“泰山”纏緱亮起,寧奕擡劍格擋,劍身剎那被槍尖抵着壓在胸口,寧奕瞳孔收縮,只覺得被一柄大錘重重砸在胸前,他在蜀山修行劍術,也略微習練過其他兵器,銀雀的槍法之精湛,在精妙程度,同齡人中幾乎找不到第二個可以比肩的。
這一槍猶如一柄疾射而來的重弩弩箭,即便寧奕成功擋住,仍然無法化解,那柄厚格劍,幾乎要被崩得脫手飛出。
銀雀置若罔聞,前手如提壺,後手搖轆轤,脊柱彈射壓縮,小腹下沉,前足踩,後足蹬,肩胯互爭,雙臂搖晃激盪,紅纓炸裂翻飛,槍扎一點棍打一片,當出槍的速度足夠的快,無數道槍尖黑點,紛紛揚揚炸開,寧奕周身的三尺距離,便響起了此起彼伏的音爆聲音。
“大隋天下”的劍身質地極其堅固,品秩不低,劍身如一片春湖,任憑大珠小珠落玉盤的槍尖雨點般砸來,濺起驚天波瀾,可仍然沒有絲毫要碎裂的意味。
千金難買一聲響,漫天驟雨般的爆響聲中,寧奕拔出了自己的第二把劍。
黑布包裹的細雪,抵着槍尖的音爆,從腰間倒十字滑出,寧奕倒持細雪劍柄,抽劍如抽刀,黑布如斷水一般被劍氣斬開,從中間切開裂成兩半。
“蓬”的一聲,一張巨大傘面撐開,無數槍花戳在傘面之上,濺起沉重而細膩的雨水,撐傘的少年郎面色堅毅,頂着壓力陡然站起,不再向後掠去,而是後腳狠狠踩住大地。
下一剎那,傘面驟然收縮,漫天槍花支離破碎,只剩下那條筆直的銀線。
收攏細雪傘面的寧奕,扭腰提胯,攥劍遞出,劍尖與那杆大槍的槍尖撞在一起,在空氣之中濺開一小道破碎的波紋。
緊閉雙眼,挺槍而出的銀雀,皺起眉頭,他前後手攥槍前踏一步,那杆大槍沒有如他預料一般戳破寧奕的面門,而是被細雪劍尖抵住,大槍的白涼木槍桿,在他的踏步之下,被抵在腹部,彎曲成一個大大的圓弧。
崩槍抖勢。
銀雀睜開雙眼,如獅子怒目,精氣逼人。
他對上了一雙波瀾不驚的少年眼眸。
抖出全部勁氣的槍身,想要震退寧奕,後者的腳底踩在“大隋天下”入土三分的劍柄之上,紋絲不動,於是白涼木大槍,以銀雀燕諮的腹部爲基點,開始不堪重負的發出一聲木質破碎之音。
銀雀當即收槍,後撤一步,準備再一次扎向寧奕。
藉着蹬足之力的寧奕,沒有給他這個機會。
一寸長一寸強,一寸短一寸險。
欺入三尺之內,細雪陡然在銀雀面前開屏,盛大的油紙傘面蓬地炸開,相當於星輝第七境殺力的劍氣,逼迫銀雀不得不伸出一隻手來,擋在面前。
於是細雪如之前那杆長槍,在燕諮面前孔雀開屏,濺出無數道驚心動魄的劍花,如疾風驟雨般盛放開來——
之前的那一幕,倒換角色,重新上演。
身子貼地向後滑掠的銀雀燕諮,不斷側首躲避,劍氣側着他的面頰炸開,寧奕的劍氣已經極快,但是這個灰界實戰天才,仍然可以依靠戰鬥天賦的預感躲避開來。
兩人一前一後的追逐之姿,以一種戲劇化的方式收尾。
已經快要掠出除蘇高臺,再退就要跌下高原,燕諮猛地停住身子,細雪的劍鋒擦着面頰帶出一串血珠,那杆大槍被一路拖行,此刻在地面彈跳而起,銀雀之前擋在面前的那隻手掌,已經鮮血淋漓,露出森森白骨,猛地攥攏大槍,任由槍身帶着雷霆之勢在掌間劇烈摩擦,最終握緊前段,在極其短暫的距離崩出——
槍尖戳中一角衣袍,旋出一道螺旋長勁,在寧奕的腋下帶出一篷餘燼。
兩人之間的距離再一步拉進。
銀雀橫槍,驟然發力。
槍桿掃打在寧奕肋骨,後者發出一聲悶哼,聲音之中帶着一絲痛苦,以及......一股憤怒。
攥過銀雀的前襟。
燕諮的耳旁,傳來了劇烈的呼嘯風聲,緊接着一道極其沉重的悶響在額前響起,血水迸濺,銀雀眼前一黑,天旋地轉。
以額搶額。
獅心面具寸寸崩碎。
之後是第二聲,劇烈而又短暫的......“砰!”
銀雀的肉身體魄,竟然沒有寧奕強橫,在連續兩次的撞擊之下,神魂和心湖一片紊亂,而寧奕仍然可以保持身體的平衡不倒,攥着銀雀的前襟不肯鬆手,再短暫的停頓之後,便是更加急促的呼吸聲音。
於是......便迎來了第三聲,比起前兩聲加在一起,都要來得兇悍的“砰”的一聲!
這是徐藏教給寧奕的打架方法。
“弱的怕強的,強的怕橫的,橫的怕不要命的。”
這是世上最簡單的道理,但並非每個人都能做到。
寧奕動用了所有的星輝,加持在一點,體魄之間的硬撼,傷敵一千,自損八百,很少會有額頭砸額頭的打法,拳頭或者肘部落在對方的額頭,要比自己的額頭砸過去,效果要好得多.......但是這卻是氣勢最兇猛最彪悍的打法!
星辰巨人的額頭,已經支離破碎,星屑肆流,不止崩潰。
銀雀的額首,已經一片猩紅,灰髮被鮮血染得一片狼狽,他眼前的景象恍恍惚惚,在劇烈的重疊倒影之中,緩慢匯聚成一柄落下的銀白劍光。
......
......
俯視除蘇高臺的“韓約”,面頰上緩慢浮現一抹笑容。
韓約看着這一出精彩廝殺,終於落下帷幕,場上的局勢十分明瞭。
勝負已分,銀雀的兇狠悍勇,在灰界出了名,但是如今這場意氣之爭,卻是輸得十分明顯,寧奕在比兇鬥狠這一點上,要更勝一頭。
好整以暇的“黑袍女人”,恍然大悟,忽然有些明白,爲什麼蜀山願意給寧奕如此多的光環加持,爲什麼這個少年郎,能夠列入星辰榜如此高的序列。
日後,寧奕或許會跌下榜首......但是隻要這股狠勁在心中不曾停歇,那麼寧奕就是下一個蜀山的徐藏!
當年韓約看着徐藏在大隋風起雲涌,沒有與其打過交道......那位蜀山小師叔的劍氣太盛,而十年前的自己又委實不夠強大,如果試圖把對方納入琉璃盞,恐怕整座琉璃盞,都會被細雪砍碎。
而現在不同。
一個弱小的,無能爲力的“蜀山小師叔”,某種意義上更勝當年徐藏,就在自己的面前。
韓約舔了舔自己脣角。
浮現在高臺之上的草屑巨人,向下壓掌。
勝負已分,準備一劍遞斬而下,殺死銀雀燕諮的寧奕,眯起雙眼,自己的“細雪”即將落下,距離銀雀面門只有尺餘之時,無數草屑滾來,攔成一堵葉壁。
韓約的聲音幽幽傳來:“銀雀是個好苗子,我可不想讓他死在你的手裡......”
這位東境第一人要出手,保下銀雀。
寧奕面無表情,雙手攥緊細雪,全力遞斬而下。
漫天草葉飛濺開來。
那柄細雪被巨大的反震力,濺得高高彈起。
站在草原上的女人,脣角微微上翹,只是那抹笑意,很快就凝固起來。
一張淡青色的纏緱亮起,那柄功成之後,一日可以掠行九千里的厚格劍,便由“大隋天下”,轉變成了“劍氣行走”。
寧奕不再是之前的“萬物一劍”,近身廝殺。
而是驅動裴旻大人的“劍藏”,馭劍指殺。
咫尺飛劍。
一蓬鮮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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