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把微紅的光下……腳印上的衙駁血跡像是墨點……看着那處,寧缺的臉色變得有些蒼白,發現自己被洞口的禁制直接震回了原地了
左腳上的鞋子已經震爛成棉絮狀的東西,他伸手撕掉,艱難坐起,望向已經被夜色籠罩的洞口,眼睛裡不由流露出幾絲悸意。
先前他猛烈撞向洞口,就在快要撞擊到禁制的那一瞬間,那處濃郁以至粘稠的天地元氣不知感應到了什麼,竟驟然間狂暴起來,變成了一片恐怖的海洋,直接把他的意識和身體全部捲了起去!
寧缺沒有去過宋國,沒有看過那片著名的風暴海,但他相信就算是那片真實的風暴海,也沒有先前那瞬間他墮入的海洋可怕。
那片由濃厚天地元氣凝聚而成的海洋,無論海面還是海底都在劇烈的搖晃震盪,數千數萬個巨大的漩渦讓他根本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掙扎,便直接沉進了海水深處,元氣海洋深處那些無處不在的壓力,變成了無數根極細的會,刺破他的衣服皮膚,然後直接刺進了他的身體。
寧缺體內看似雄厚的浩然氣,在這片狂暴海洋中,就像是一盞燭光,霎時之間便熄滅,被那些細祟刺的四處散逸,而那無數根細岑所帶來的痛苦,直接擊毀了他念力對識海的保護,讓他痛苦萬分。
最後那片狂暴的海洋翻起一個浪花,輕輕鬆鬆把他打回了岸上:他能感覺到這片浪頂多只是這片海洋萬分之一的力量,但竟似比當初在荒原呼蘭海畔遇着的夏侯那記拳頭更加強大!
桑桑聽着響聲匆匆跑出草屋,藉着火把的光線看着寧缺倒在地上,嚇了一跳,想也未想,便往崖洞裡跑去:
寧缺強行嚥下涌到喉頭那口鮮血,大聲喝斥道:“不要進來!”
從小到大艱難度日多年,爲了活下去二人間早已培養出了默契,無論遇着怎樣的情況桑桑總會無條件地執行寧缺的意見這已經變成某種本能裡的東西,所以當聽着這聲喊後桑桑再如何擔心他也沒有進來。
她扶着石壁,看着肚色蒼白的寧缺,聲音微顫問道:“怎麼樣了?”
寧缺伸手把左腳擡到右膝上,閉上眼睛開始冥想。
浩然氣在體內緩緩流轉,確認識海雪山氣海以及小腹裡的氣旋都沒有出大問題尤其是確認先前那片狂暴海洋,並沒有讓自己體內的浩然氣毀滅,他才稍微放下來心來,低聲說道:“沒事,死不了。
他這輩子受過太多次傷,桑桑見他受過太多次傷,只要死不了兩個人都不會當成太嚴重的事情—一死不了便是沒事。
待震盪嚴重的識海漸趨寧靜後,寧缺站起身來,緩慢走到崖洞口,伸手在空氣裡輕輕一按,手掌便頓時感到了滯礙那和觸覺不像是水,更像是灌了水的皮囊,柔軟卻又堅不可破。
“爲什麼走進來的時候沒有感覺到禁制的存在?”
他看着崖洞口思考着這處禁制的神妙,心想難怪師兄師姐們白天的反應那般震驚如果想要破關而出,只怕真不是短時間的半。
確定必然是一個漫長的過程,他的心情也漸漸年靜下來,做好了長期戰鬥的準備,沉默片刻後看着桑桑笑着說道:“不管如何總得先吃飯,不然還沒老死便餓死了,去看看草屋裡有什麼吃的。”
他本想用句笑話來讓桑桑輕鬆一些,但他此時臉色蒼白,神情黯然,笑容牽強,胸前還有血漬,桑桑哪裡能夠輕鬆?
“草屋裡有米油菜肉,不知道是什麼時候備好的,先前我已經把飯蒸上了,只是水缸裡的水最多隻能用十天,不知道去哪裡挑水。”
桑桑向他彙報了一下眼前的情況,然後走回草屋開始準備晚飯:
山崖絕壁寂靜無聲,夜空裡繁星閃爍,隱隱可見崖下流雲,此間似乎已非人間,孤單悽清的令人有些心寒。
寧缺靠着洞口的石壁,看着崖前的夜景,情緒有些低落,雖然明知道老師把自己囚禁在此間定有深意,但依然還是有些憤懣和不甘,心想自己本無過錯,爲何要被關在這個像思過崖似的鬼地方?
右前方傳來水聲,他望過去只見桑桑正蹲在懸崖畔洗菜……”上姑娘眼中大概沒有什麼絕壁風光,壯闊天地人類渺小的概念,洗完菜後,很自然地把盆裡混着泥沙的水直接向懸崖下潑去。
無視如此險峻恐怖的絕壁懸崖,自顧自在崖畔專心洗菜大概也只有桑桑才能做出來……”不知崖下那些潔白的雲霧,被一盆洗菜水淋溼的感覺,會不會和平時被那些清澈的瀑布淋溼有一樣的感覺。
寧缺靜靜看着桑桑的身影,心想幸這的是自己應該不會聽見什麼狗屎山歌,也不用擔心她像潑洗菜水一樣潑掉自己。
飯菜做好了,雖然食材簡單,香味卻依然隨着山風傳進了崖洞內。
崖洞口被寧缺用石頭畫出了一道深刻的線,桑桑做飯的時候,他用手掌緩慢感受了很多次,最終確定了觸發禁制的範圍.
桑桑威了一大碗熱乎的飯菜擱到洞外的地上,然後拿了一根木柴,依照寧缺的指引,小心翼翼把碗推過了那道線。
“這道禁制果然不管死物,不然我豈不是要被餓死。”
寧缺棒起那碗鋪着青菜醃肉的米飯,高興說道了
兩個人棒着熱乎乎的飯菜,坐在地上面對面吃着晚飯,就像平日裡在老筆齋裡一樣,只不過平時他們中間隔的是一張桌子,現在隔的是一條線。
那條線很短,卻分出了山洞和崖坪兩個世界。寧缺在線的裡頭桑桑在線的外頭:好在終究還是在一起。
山崖絕壁臨西,地勢極高,沒有書院陣法遮蔽,又沒有青秤環繞,所以山風極爲強勁,尤其是入夜之後,寒風呼嘯來回,崖坪上急劇變冷。
寧缺碗中的飯菜還冒着溫溫的熱氣桑桑手中那碗卻已經變得冰冷她下意識裡縮了縮身子,想要往寧缺身邊靠卻不敢逾越那條線。
看着小姑娘瑟縮畏寒的模樣,寧缺又想起來了那個童話,心情和眼神都隨着小坪的溫度寒冷,心想桑桑自幼便有虛寒啓,哪裡禁得住這等折磨一念及此,心中本來對夫子已然消失的恨意驟然復生,紙聲罵了幾句。
就在他準備想辦法把桑桑騙下山去的時候,崖坪下方的石徑上忽然傳來腳步聲。
雖然只被囚禁了半日時間都不到,然而此時聽着腳步聲,寧缺竟是沒來由地高興起來,了黃道:“是哪位哥哥這般好心來看我?”
忽然間他明白了那個猴子當年被壓在山下時的心情。
夜色中,大師兄揹着手,二師兄挑着擔,走上了崖坪。
大師兄很輕鬆,二師兄的擔子很沉就像是挑着兩座小山。
待他把擔子裡的東西拿出來時,才發現竟是包羅萬象,有水有米有菜有柴有肉有酒有書有棋有琴甚至還有兩隻老母雞。
桑桑拎着兩着老母雞興高采烈地走回草屋心想明白可以懶雞湯給少爺喝了,劃才他吐了那麼多血確實是得補補。
寧缺看着被她倒提在手中咯咯直叫喚的老母雞,震撼感慨道:“師兄你真是大手筆,這麼陡的山路也不知道你是怎麼挑上來的,話說至於拿這麼多東西?看模樣你真盼着我在這洞裡住上好幾年?”
雖說二師兄乃世間至強者,但畢竟不是專業的挑夫,一路挑擔而行也是有些辛苦,他沒有回答寧缺的感慨,而是自袖中取出手絹,很細心地擦去頸間的汗水,然後把頭頂微微偏了一絲的冠帽扶正,這才望向寧缺認真說道:“師弟你要清醒些,這絕然不是十天半月的事情。”
寧缺心想二師兄真不是一個合格的探監者,連吉利話都不會說。
崖抨上生起籌火,桑桑身上拔了件鹿皮襖子,在旁邊打着瞌睡,這件襖子是餘簾師姐送上來的,大小洲劃合適:
火光照耀着大師兄身上那件舊襖,彷彿照着一個破落的燈籠,映着二師兄頭上那頂高冠,就像是照着一今生着獨木的孤峰。
寧缺坐在洞裡,看着這幕,忍不住笑了起來,指着二師兄頭頂的高冠說道:“看着真像是一條柴。”
二師兄問道:“有何好笑?”
“爲什麼好笑?我不告訴你。”寧缺笑着說道:“二師兄,其實大家都覺得你頭頂這個高冠很好笑,只不過害怕你生氣,所以一直沒有人告訴你。
二師兄微微皺眉,不悅說道:“休得胡言妄語,若說是懼我動怒而不敢告訴我,爲何小師弟你此時卻敢對我說?”
寧缺指着身前那道線,大笑說道:“因爲現在我出不了洞,你也進不來,我想了半天才想出這麼個好處,哪裡能不用?”
大師兄看着二人笑了笑,沒有說話,心想君陌遇着小師弟這樣一個人,以後大概也不會再繼續那般無趣下去吧?
籌火堆裡響起僻啪輕響。
二師兄煮好茶,倒了四杯,第一杯先恭敬送到大師兄身前,第二杯擱到桑桑身靠,然後食指輕彈,把第三杯茶隔空彈進洞中。
烏黑色的茶杯落在寧缺身前,輕轉三圈便靜止,沒有一滴茶水潑濺出來。
二師兄最重視禮數規矩,奉茶的順序自然也有講究,先奉長或賢,再賜幼,至於第三杯先給寧缺,自然是看在他身陷囹圄的份上。
寧缺道了聲謝,端起茶杯送到鼻端輕輕嗅了嗅,沒有飲,忽然低聲問道:“如果真出不去,那就真出不去了?”
(桑桑在絕壁間洗菜,如果要談將夜有沒有什麼美學追求,如果不嫌這詞太裝的話,這個畫面便是我的心頭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