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長的木棍塗着紅漆,在帛制的軍事地圖上不停移動,彷彿就像根火把,要把這張地圖點燃,火苗在大唐的疆域上不斷蔓延。
大唐徵西軍在高原上獲得大勝後,並沒有就地整休,也沒有回援,而是選擇穿越雄峻的蔥嶺,直撲朝陽城。
舒成大將軍統率的軍隊,孤軍深入異國,如果能夠最終攻克朝陽城,俘獲月輪王族,對於如今緊張的局勢而言,有很重大的戰略意義。
隆慶和那兩千名騎兵覆滅在長安城下,荒原騎兵震撼之餘生出很多悸意,又缺少有效的軍事指揮,對東北邊軍殘部和義勇軍爲主體的唐軍,已經無法構成太大的威脅,東疆的局勢漸趨穩定,已經進入到清剿的階段。
真正的威脅還是在南北兩方,鎮北軍補充了很多新鮮的兵員,甚至可以讓固山郡騰出手來支援東疆,但金帳王庭準備了數十年時間大舉南侵,其勢如火如雷,戰事依然進行的極爲慘烈,唐軍始終處於被動防禦階段,在短時間內,還看不到可以殲滅王庭騎兵主力、繼而大舉反攻的可能性。
南方青峽處的局勢同樣緊張,西陵神殿聯軍的主力由南晉軍隊構成,真正的實力卻遠不僅此,無論神殿聯軍強攻青峽,還是繞道東疆北伐,都必將給長安帶來極大的壓力,甚至極有可能再次扭轉這場戰爭的走向。
然而令人極爲不解的是,西陵神殿聯軍的攻勢。比想象中要弱很多,看糧草後勤的動向,似乎也沒有繞道北伐的打算。
宮殿內很是安靜,大臣和將軍們都覺得很困惑。
“神殿方面究竟在想什麼?”
曾靜大學士說道:“莫非神殿到了此時還想保存實力,等着我們與金帳王庭兩敗俱傷,纔會真正開始進攻?”
“神殿想要和談。”
皇后娘娘指着案上的一封書信說道。
那封信色作明黃,是隻有西陵神殿和大唐皇室纔有資格用的顏色。
皇后說出的這句話。讓殿內的人們震驚無語,因爲沒有人能夠想明白,在現在這種時刻。西陵神殿方面爲什麼想要議和。
殿內再次變得安靜起來,沒有人說話。
即便如今是舉世伐唐,唐人也無所畏懼。但殿內的大臣和將軍不是徒有熱血的青年人,他們所擁有的最寶貴的氣質便是冷靜——只要冷靜下來,人們便能清醒地認識到大唐與整個人間之間的實力差距。
無論人口、物資、戰馬數量或是疆土面積,大唐都是世間最大最強的國家,但要和整個世界相比,則毫無疑問處於絕對的劣勢。
尤其是隨着東北邊軍在燕國都城覆滅,清河郡水師官兵的鮮血染紅了大澤,大唐軍隊的實力受到了極慘重的損失,雖然在書院和朝廷的搏命努力下,暫時緩解了亡國的危險。可如果要在金帳王庭和西陵神殿聯軍的南北夾擊之下繼續苦戰,誰也不敢說唐國究竟能不能撐下去,還能撐多長時間。
從理性考慮,西陵神殿提出議和,無疑是大唐現在最想看到的事情。然而在這種情況下的談判,大唐必然要付出極大的代價,甚至現在都可以猜到,聯軍方面必然會要求大唐割土賠款。
開國千年以來,大唐逢戰必勝,從無降者。更無城下之盟,難道說現在自已這些人真的無法再堅持祖輩們的驕傲?如果真的迫於無奈要談,誰來談?誰敢冒着被唐人痛罵賣國求榮的罪名,在那份文書上簽字?
殿內的沉默,便是來源於此。
皇后娘娘說道:“朝臣們商議一番,究竟談不談,怎麼談,總之儘快擬個方徊出來,必須要快,因爲慢一天便會多死一天的人……御書房內,皇后娘娘看着那些墨汁尚未完全乾透的書帖,不知想起了什麼,沉默了片刻,然後說道:“你都聽見了。”
寧缺把筆扔進清水甕裡,扯過一張紙擦了擦手,說道:“既然神殿要談,那我們就陪他們談,怎麼談都可以,就是不能吃虧。”
皇后娘娘說道:“既然佔着優勢,如果我們不肯吃虧,神殿方面必然不會同意,所以既然要談,便要做好吃虧的準備。”
寧缺搖頭說道:“首先我們要明白,神殿方面爲什麼忽然想着議和,要知道神殿聯軍的主力到今天爲止,連場正經的仗都還沒有打。”
皇后娘娘問道:“在你看來,神殿方面主動要求議和的原因是什麼?”
書案上有一壺新沏的巖茶,書架裡有一套精美的茶具,寧缺把茶具取了出來,倒了兩小盅,把其中一盅推至皇后身前,自取一盅飲盡,然後取出茶具盒裡的所有物事,放到曲線微妙而美的茶盤海里。
茶盤如海,可盛茶具無數,
寧缺把最大的茶壺從茶盤裡取了下來,說道:“我們現在可以確認的是觀主廢了。”
“掌教也廢了。”
他從茶盤上取下一根細瘦的茶匙,又單手抓住幾個茶杯,繼續說道:“天諭神座、七枚大師,還有葉蘇也都廢了。”
最後他輕敲盛放茶葉的木筒,說道:“柳白斬了二師兄的右臂,二師兄也刺中了他的胸口,短時間內,柳白不會再次出手。”
此時回看過去數月間這場波瀾壯闊的戰爭,有唐軍在浴血奮戰,有普通人的雄起,但真正關鍵的,還是那幾場書院與道門之間的強者戰。
大師兄把觀主牽制了整整七日,在蔥嶺前重傷七枚大師,在青峽前重傷天諭神座,二師兄在青峽前連戰絕世強者,先敗葉蘇。再傷柳白,與同門一道令西陵神殿大軍無法進入青峽一步,三師姐把西陵神殿掌教打成了廢人,其後又在長安城裡與大師兄聯手,和觀主從地面戰至青天。
除了夫子留下的驚神陣,以及寧缺最終寫出的那個字,便是大師兄二師兄和三師姐。直接改變了這場戰爭的走向,
“書院確實打殘了,但道門方面付出的代價更爲沉重。他們想要議和並有出乎我的意料,我甚至覺得消息來的還晚了些。”
寧缺看着皇后說道:“現在雙方都需要時間療傷,所以娘娘不用在意書院的態度。想怎麼談就怎麼談。”
皇后娘娘說道:“不錯,時間對我們有利。”
寧缺看着窗外的夜色,那輪有些灰暗的月亮,說道:“也許並不見得。”
御書房裡安靜無聲,皇后和他看着那輪月亮,心裡都很清楚,也許最終決定人間勝負的關鍵,還是在夜空裡的月亮之上。
皇后娘娘收回目光,看着他問道:“書院還有什麼意見?”
“朝政軍事之事,後山裡的師兄師姐都不懂。自然沒有什麼意見要我轉告娘娘,但我確實有件事情,想要提醒一下。”
“什麼事?”
“如果有辦法,請儘快傳書蔥嶺,讓舒成將軍回師。”
皇后娘娘聽着這句話。挑眉說道:“按照時間推算,最多再過半個月,西軍便能攻進朝陽城,滅掉月輪,這種時候讓他們放棄?”
“朝陽城絕對不能進。”
寧缺想着在荒原地下那座高峰,峰間那些黃色的寺廟。說道:“書院和道門兩敗俱傷,我可不想講經首座這樣的人來長安城。”
皇后娘娘是魔宗出身,雖然久居深宮,但對修行界那些傳說中的人物還是很瞭解,聽着這話便明白了寧缺的忌憚,表示了同意。
她說道:“軍部曾經有個方案,讓西軍不理月輪國,在蔥嶺外北進荒原,爭取能夠趁金帳主力南侵之時,找到單于所在的位置。”
寧缺想着那片荒原上名爲“泥塘”的大沼澤,說道:“這個方案太過冒險,最好放棄,還是讓西軍原回撤出蔥嶺,然後向七城寨機動。”
皇后娘娘說道:“便如此辦理。只是如果朝廷同意與神殿談判議和,神殿方面肯定要求與書院談,到時候是你還是大先生出面?”
“書院不能出面,至少我不能出面。”
寧缺看着桌上那些散亂的茶杯,說道:“如果書院出面談,將來便不好後悔,如果我在上面簽字,將來還怎麼殺人呢……朝小樹一直在值房裡等寧缺,待他出宮時便同路而行。
夜空裡忽然開始下起小雪,不多時,廣場和周邊的街巷上鋪了層薄薄的雪,靴子踩在上面有些滑,朝小樹說道:“路不好走,先喝兩杯。”
寧缺點點頭。
巷口有家湯鋪,鋪子裡已經坐滿了人,戰局的緩解很迅速地在百姓生活中得到了體現,只是食客們並不像平日裡那般吵鬧。
鋪子老闆見又有客來,搬了桌椅擱在店外,詢問是否可以。
朝小樹和寧缺對此無所謂,便就着微雪,開始吃熱乎的羊雜湯。
酒杯未舉,朝小樹忽然問道:“你準備怎麼處理李漁?”
寧缺正在往朝小樹的碗裡撥香菜,聽着這話,動作微微一僵,然後回覆正常,說道:“那是皇后娘娘或者說朝廷的事。”
朝小樹說道:“我是在問你。”
寧缺放下筷子,看着他說道:“我記得你和她的關係很普通。”
“她畢竟是陛下最疼的女兒。”
說完這句話,朝小樹端起蘸料碟,把腐乳撥進寧缺碗裡……精神有些疲憊,這章寫了好長時間,但俺不會倒下的,但估計寫出來的時間會比較晚,明天要上班學習的朋友,早些睡,明天看也是一樣。)R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