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閃身躲過了月神的攻擊,我們在活大地獄的宴會廳裡玩起了你追我躲的遊戲,月神見我始終只守不攻,更加惱羞成怒。她氣急敗壞一甩袍袖掀翻了桌子,桌上的杯盤碗碟散落一地,乒乒乓乓,粉身碎骨。
月神驀地一聲怒吼,整個大殿都動搖起來,她回眸瞪視着我,絕望道:“當日在侖山的小樹林裡你辜負了我的兒子,害得他被親生父親下令斬殺,魂飛魄散,不得善終。你對得起他五百年的灌溉之恩嗎?當日,西王母霜凍靈河,就是爲了凍死你這個禍害,是我兒心存善念,纔有你的重生,沒想到你竟然如此忘恩負義,恩將仇報,害死了他……”
“他沒死!”我冷冷看着月神,今日我是絳珠魔君,所有恩義道德在我心中不名一文,“他被西王母救下,後來還封爲天庭太子!”
“那現在呢?”月神吃驚不已。
“被天君流放下界蠻荒受苦受難,你如果心疼兒子,還是趕緊想辦法如何找到他要緊,而不是向我尋仇!”我騰身飛出了活大地獄,風中留下我放蕩不羈的笑聲:“十殿閻羅,咱們後會有期。”
回到魔界,我先給海瀾珠操辦了葬禮。沒有屍骨,便只能做個衣冠冢。墓碑上,“魔後海瀾珠”五個字含冤帶恨嵌進石頭裡。
我目光發狠,暗暗咬碎了牙關:海瀾珠。你一定不會白死,重振魔界,聯手冥界,與天庭抗衡,你的夫君一定做得到!
我仰首望天,那藍天白雲清澈醉人,引發了我的無限妒意與野心。
那裡纔是廣闊的可以自由自在翱翔的舞臺,我——絳珠魔君,豈甘心蝸居魔界這小小一隅?遙想自己這一生,求愛不得。到最後。每一個愛我的人都紛紛離我而去,或許我註定就得不到愛情,沒有誰能因爲愛情堅守在我身邊,那麼。就讓我從今往後只爲自己的活着。我的就是那片天!
我的目光灼灼地瞪視着那片遼闊的天空。此刻它離我是如此遙遠,終有一天,我要重新入住南天門。不。不是入住,是入主!
我驀地想起天君曾經因爲嫦娥與月神發生齟齬而對嫦娥說的話。
天庭,總有一天,我絳珠魔君要成爲你的主人!
我將手輕輕放在海瀾珠的墓碑之上,心口燃着一團火焰。
黑鷹從遠處走來,在身後默默站了許久,不敢出聲。
我回過頭去,盯着他,道:“事情辦得怎麼樣了?”
黑鷹拱手啓稟道:“屬下已經打探到他的具體位置,只是魔君有令在先,所以屬下不敢打草驚蛇。”
我的眸子瞬間暗下來,周圍的陽光彷彿也跟着暗了下來。
跟着黑鷹到了蠻荒,只見一片沙漠遼闊無垠。秋風捲起黃沙,瀰漫人的視線。幾隻沙漠雪狼出現在沙漠中,它們從一個沙丘裡刨出一個蓬頭跣足衣衫襤褸的乞兒,那乞兒先是僵死着,等雪狼伸出舌頭舔他的頭臉的時候,他才活了過來。只見他在雪狼的包圍中尖叫着,連滾帶爬想要重新鑽入沙堆中。一隻雪狼猛地咬住了他的腿,鮮血伴隨着痛苦的叫聲噴涌出來。
黑鷹見我面色陰沉,早已出手,施展法力打死了那些雪狼。
我默默看着沙漠中那個狼狽的血人,目光陰寒。
黑鷹在一旁道:“天君不但將他流放蠻荒,還封了他的法力,現在他就是個廢人。”
我眉頭不自覺蹙了蹙,目光更加陰鷙。
黑鷹道:“魔君,咱們要過去嗎?”
我點了點頭,和黑鷹一起向那乞兒飛去。降落在乞兒身邊,看一眼他的形容,心臟還是露跳了一拍。沒想到他被迫害成這樣。
只見神瑛抱着那條被雪狼咬傷的血腿,瑟縮在沙堆裡,瘦骨嶙峋得就像一枚釘螺。他的頭髮散落在臉上,整張臉髒兮兮的,乾燥皸裂的嘴脣滲着血絲,他跟一隻日日困在囚牢中被打罵的小獸一樣目光充滿驚懼,就連雙肩也突兀地聳着。
天君,你怎麼忍心將自己的親生兒子折磨成這樣?就因爲他破壞了我和你的夫妻緣分嗎?
我蹲下身子,伸手輕觸神瑛的身子。神瑛就像觸電似的驚跳起來,他猛地向後磨蹭了身子,雙手緊張地插入沙堆中,兩眼睜得大大的,露出大片的眼白,畏怯地盯着我。
回想起從前,那個白衣飄飄,超凡脫俗,美得慘絕人寰的慘綠少年,再看一眼眼前彷彿從地獄中逃脫出來的孤魂野鬼般的乞兒,我心裡充滿不適。
黑鷹一旁道:“魔君,要將他帶回魔界嗎?”
我打量着神瑛,照目前他的體質哪經得住魔界的妖魔之氣?我道:“暫時不回,這附近有一片綠洲,你帶上他,跟着我走就行。”
“是。”黑鷹從沙地裡揪起神瑛,隨着我飛向綠洲。
那綠洲是天君與我私奔出天庭時賞給風伯的。我想借風伯的風水寶地,幫神瑛養好身子先。
滿目黃沙中,一塊綠色的翡翠,綠樹繁茂,湖泊清澈,不時有水鳥雎鳩關關,便是風伯的風水寶地了。
我和黑鷹隱去魔神形象,攜着神瑛降落在沙洲之上。
黑鷹要用寬大的樹葉掬水拿來給我喝,我搖搖頭讓他拿給神瑛。神瑛一見到清水,立時將水連樹葉一起吃了下去,他邊嚼着樹葉邊衝我嘿嘿笑着。
他不但落魄,還癡傻了。
我帶着鬱悶的心緒走向湖水,只見碧藍的湖水中映出自己落寞的容顏,儘管美麗依舊,卻眼神寂寥。那死水一樣的目光投在湖面上,湖水中立刻有游魚死去。我伸手抓起死去的魚,回頭對神瑛揚了揚。神瑛立刻歡天喜地地撲過來,搶過我手裡的死魚就啃咬起來,脣上立時就沾滿鮮紅的血跡。
我覺得噁心,別開了自己的頭。
“誰人擅闖我的沙洲?”是風伯的聲音。
多年不見,他倒是養尊處優圓潤了許多。綠洲比起沙漠的條件好太多,即便他在這蠻荒之地亦沒有受苦。
“風伯,別來無恙。”我微笑着走向風伯。
風伯仔細看着我,突然就跪下身去:“老仙參見湘妃娘娘。”
我扶起他,道:“好久不見,近來可好?”
風伯使勁笑着,一臉長者的質樸。“湘妃娘娘怎麼突然從天庭駕臨老仙這蠻荒之地啊?”
風伯久居荒漠,對天庭的變故一概不知,倒省卻我謊言周旋的麻煩。我微笑道:“無事不登三寶殿,借風伯這塊風水寶地暫居幾日。風伯可歡迎?”
“當然歡迎,老仙求之不得呢!”風伯樂呵呵的,“湘妃娘娘,你不知道老仙一個人在此無聊得緊哪,除了水鳥,便是游魚,水鳥還能叫喚幾聲,剩下的花草樹木可全都是啞巴啊!現在你來了,剛好讓老仙的沙洲熱鬧一點。”
風伯瞥見正在一旁啃咬死魚的神瑛,吃了一驚道:“這不是赤霞宮神瑛侍者嗎?”
我想起風伯離開天庭之時,天庭還未發生那麼多變故。便道:“正是,他曾因觸犯天條被天君貶到蠻荒來,吃了不少苦,現在刑滿歸期到,我奉了天君旨意特來帶他迴天庭的,但是他眼下這種情形回到天庭,恐又惹天君生氣,所以……”
風伯點頭道:“老仙明白了,湘妃娘娘,你就帶着神瑛侍者安心在老仙的沙洲住幾日,等神瑛侍者狀態好一點了,再回天庭也不遲。”
“如此謝過風伯。”
就這樣,我和黑鷹、神瑛在風伯的沙洲住了下來。
風伯負責我們的飲食起居,黑鷹負責在沙洲入口處守衛,我則忙着替神瑛治療。奈何,我治得了神瑛身體上的傷病,卻治不好他的癡傻。我用法力探進神瑛的腦部,發現他法力喪失的原因竟是因爲他將所有的法力都用來封存自己的記憶。
神瑛正在窗前臥榻上酣睡。我坐在榻沿上盯着他恬靜如孩童的睡容,忍不住要伸手去輕撫他的面頰,可是手伸到一半又縮了回來。
我好奇他爲什麼要封存自己的記憶,便用絳珠探看。法力施展開,晶瑩的幕布在室內緩緩展開,幕布上現出茫茫沙漠和神瑛孤獨的身影,蒼茫月光下,他一個人在沙地中淚流滿面,用手捶打自己的頭,然後歇斯底里地吶喊着:“絳珠——”
幕布在他的吶喊聲中被震碎了。
我坐在榻沿上愣愣失神。
身後,神瑛不安地夢囈着,我聽見了他在喃喃喚着我的名字:“絳珠……“
我回過頭去看着他砸吧着嘴巴的不安的睡容,心潮起伏。
你真的那麼愛我嗎?那麼當初侖山小樹林中我拒絕了月神的美意,拒絕了你的盛情,你該有多麼傷心和絕望?而且我竟然昏頭地去向天君揭發月神纔是對西王母下毒的主謀,爲了幫嫦娥開脫,我犧牲了你們母子,犧牲了我們的愛情。嫦娥不能死,難道你和月神就可以死嗎?我怎麼可以那麼昏頭?
“誰竟然擅闖風伯的沙洲?“窗外月色中傳來黑鷹的呵斥聲,我一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