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天庭焦灼等待着,天兵天將依舊在南天門外浴血奮戰,魔王的部隊越來越多,打死一批又來一批,又像是隻有一批永遠也打不死似的,誠如天君所擔心的,天兵天將因爲疲勞而體力不支倒下的已不在少數,他們不是被魔王的部隊打敗的,而是敗於體力透支。李天王讓天兵天將輪番上陣,這樣讓大家有喘息歇息的機會,魔王彷彿洞悉了天兵天將的戰術,妖魔部隊成千上萬蜂擁到南天門外,所有神仙只好又加入收妖之戰。
南天門之內所有仙娥人人自危,每一寸空氣彷彿蘊含了緊張的氛圍,大家儼然做好了被魔王部隊攻陷的準備。因爲我法力全失,天君特撥了一支天兵守衛在瀟湘館外,就爲着以防萬一。我在瀟湘館內來回疾走,我的耳邊依稀聽見南天門外的廝殺聲,冷汗自我額上、兩腮、手心裡細密沁出,我擔心着楊戩的安危,不知楊戩是否找到魔王老巢,不知他是否戰勝魔王,如若不勝……想到此處,我就慌忙打住自己的思緒。
寶蟾和玉兒見我汗涔涔,從冰窖裡取出一罈子冰塊幫我祛熱,我卻感覺熱浪自四面八方侵襲而來,不知是心境奧熱還是環境奧熱。我要去瀟湘館門口把天兵天將驅逐走,玫兒瑰兒忙來拉我。
我焦急地說:“不讓他們去南天門外抗敵,守着瀟湘館幾個女人做什麼?”
我一定是急瘋了,只想着天君如此偏袒瀟湘館,又會給其他人以口舌,妄加猜測我與天君的曖·昧關係,竟忽略了或許天君如此安排是爲了保護瀟湘館中他的一對女兒。戰爭不分古今,不分天上天下,一樣的血腥殘忍。
前庭不時傳來消息有天兵累癱於地,再也無法收妖降魔,而妖魔的數量卻越來越多,能迎戰的天兵卻越來越少。我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團團轉。
寶蟾和玉兒紛紛來寬慰。寶蟾道:“湘妃娘娘不必太過憂慮,如果妖魔真的攻陷南天門,還有王母娘娘和天君哪,他們一出手,再多的妖魔也會化爲血水的。”
玉兒道:“就是就是,天君受命於天,豈能讓幾個妖魔就輕易謀逆了君位?”
話雖如此,我卻還是不停祈禱着:楊戩,你一定要平安歸來!
楊戩回來了,不是帶回斬殺魔王的捷報,而是哮天犬與黑鷹被魔王俘虜,自己又身負重傷的噩耗。他狼狽地跪在內廷,跪在天君跟前,低眉垂眼,披頭散髮,那襲紅披風也因爲戰鬥而劃破了幾道口子。我怕天君怪責楊戩,更怕楊戩驕傲自負,從未受過敗戰之辱,自己輕賤自己做出昏頭的事情來,不顧寶蟾玉兒阻攔急匆匆奔出瀟湘館,往內廷而去。
我抵達內廷之時正見楊戩單膝跪地,埋頭領罪。天君神色凝重,目光陰鷙,只聽他道:“答應龍王的婚事,取得火種,戩兒以爲何如?”
楊戩伏在地上沒有吭聲,那弓起的背影戰慄着令人惻然。
“舍小我成全大我,戩兒你是神仙,肩上扛着責任!”天君施了一道法術,內廷地板便現出一個大口,透過那個大口,我望見下界烏煙瘴氣,妖魔四處作祟,燒殺搶掠,哀鴻遍野,民不聊生。我整個人都彷彿置身冰窖,沒想到魔王如此可怕,而楊戩依舊跪着,我看不見他的表情,也不知道此時此刻他在怎樣同自己鬥爭。
天君道:“戩兒,如若朕讓位魔王,魔王能爲三界造福,能爲蒼生造福,朕豈會獨霸君位?戩兒你知道朕對君位本就有禪讓之意,但是讓位讓賢,而魔王他不是賢才,他是邪惡的力量。”天君的聲音近乎哀告。
我大步走到楊戩身旁,與他並肩而跪,眼裡蓄滿了淚水,顫聲道:“楊戩,穎梨是個好姑娘!”
一切盡在不言中。楊戩擡頭看着我,他的眼睛血紅着,身上臉上都是與魔王惡鬥之時留下的傷痕,整個人狼狽而憔悴。他盯着我,咬着脣,不發一言。他緩緩解下身上的紅披風,雙手捧着,彷彿在交割一樣神聖之物似的鄭重地放進我手裡,用嘶啞粗嘎帶着哭腔的聲音說道:“破了,對不起!”然後我望見他那隻闕庭神目赫然顯現,亮晶晶光彩奪目,可是那神采只靈光一現便黯淡下去。
“闕庭神目只爲心愛之人而亮,亦爲心愛之人而亡。”我想起楊戩在灌江口時同我說的話,說這話時我們是一對行將行禮的準新郎與準新娘。
“楊戩……”熱辣辣液體衝撞着我的眼眶,楊戩的面容近在眼前,卻遠在天邊般越發模糊。
楊戩毅然決然起身,大步流星走出內廷。他的身影在一片極目的天光中像一幅黑色剪影,被我潮溼的目光暈染模糊。
我捧着那襲紅披風失魂落魄從內廷走了出去,身後天君彷彿在同我說些什麼,我卻一句也沒有聽見。我問自己:我到底愛楊戩嗎?若愛,爲什麼面對他的熱情,我卻又猶豫退縮,甚至抗拒?若不愛,爲什麼此時此刻我的心痛如刀繳,那心臟彷彿有汩汩的血液不停翻涌而出。一個人走在天庭的長街上,彷彿耗盡了所有心力似的,只覺四維的一切都在旋轉,珠宮貝闕、天柱長橋齊齊旋轉着,然後向我推搡過來,我就那麼直直地癱倒下去,如墜萬丈深淵,粉身碎骨,失去知覺。
我做了一個長長的夢,夢裡我是茫茫曠野一株小草,我從柔軟的地面破土而出,我的身邊有一塊巨石,巨石直插雲宵,頂於天洞,還生出兩條神紋將石身隔成三段。巨石喊我“紅姑娘”,我喊巨石“三生石爺爺”,我們在曠野歌唱清風歌唱明月,歌唱宇宙洪荒,歌唱自然神奇。一個人首蛇身的神女出現了……
然後是一條瀲灩清澈的靈河,我與三生石爺爺在靈河岸邊又歌唱着清風歌唱着明月,歌唱着宇宙洪荒自然神奇,那個美豔無方、人首蛇身的神女又出現了,她帶走了我的三生石爺爺,無邊的孤獨侵蝕着我,那孤獨真切地不像是夢境。於是神瑛來了,紫鵑來了,婆婆納來了,初龍來了,艾莽來了……
我從繁冗的夢境中睜開眼睛時,眼前是熟悉的翠竹軒的臥室,我正躺在臥榻上。視線企及之處,兩個少女身着素白衣裙,正在整理梳妝檯,我隨口喚道:“寶蟾,玉兒……”
少女轉過身來,卻是陌生的容顏。
“你們是誰?”我掙扎着牀上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