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瑛是誰?”在三生石爺爺給我們安排的冥界招待來訪神仙的客棧內,海瀾珠撅着嘴問我。橘紅的燭火映照着海瀾珠那張花兒一樣的俏臉,此刻這張臉上全是妒意。
我噗嗤一笑:“沒想到高貴大方的魔後也會吃醋。不知道小妖小魔們知道他們最敬仰的魔後也有這樣小兒女的姿態後會作何感想。”我拔下海瀾珠髮鬢上的銀釵挑掉燭芯上的灰,漫不經心地同她開玩笑。
海瀾珠依舊悶悶不樂,我回頭笑看了她一眼,安撫道:“睡吧!明天就要去拜訪十殿閻羅了。”
海瀾珠還是不依不饒道:“三生石爲什麼要把你的三世姻緣留給神瑛?”
我有些不耐煩,道:“哪有什麼三世姻緣,頂多再來一世,不過也不可能了。”
“爲什麼?”海瀾珠挽着我的手撒嬌。
我只好道:“我的第一世是紅姑娘在一場霜降之中凍死了,是神瑛五百年灌溉之恩纔有了這一世的絳珠,可是現在我是絳珠魔君,早已和他仙魔殊途,所以哪來的三世姻緣?三生石爺爺不過開個玩笑,你不要放在心上。”提到神瑛,我莫名煩躁。
海瀾珠還要問些什麼,我將她往牀上推,敷衍道:“你快睡吧!”
“那我們一起睡。”海瀾珠親密地攬住我往牀上拖。我一凜,僵硬地直起身子道:“我在窗下坐着就行。”
щшш▪тTk Λn▪¢ Ο
海瀾珠的臉色青紅不定,“我們是夫妻,爲什麼不能同榻而眠?”
“海瀾珠,可我現在是女兒身哪!”我說着就替海瀾珠蓋好被子。
海瀾珠握住我的手道:“夫君,三生石要給你和神瑛三世姻緣,是因爲讓你報恩嗎?如若我也幫你,我也讓你欠我恩情,那三生石會讓我們去人間做幾世夫妻嗎?”
我一怔,盯着海瀾珠充滿渴望和祈求的目光。隨即啞然失笑。我摸摸海瀾珠的面頰,道:“聽話,不要胡思亂想,好好睡覺。”
“你呢?”
“我再好好想想我該如何拉攏十殿閻羅。”我說着。徑自走到窗邊坐下,我知道海瀾珠還一直目注着我,我卻不願意與她四目交匯。
兀自閉上眼睛靜坐,再睜開眼時發現海瀾珠已經睡熟了。聽着她均勻的鼻息,我呆愣了許久。雖然各路妖魔聽聞魔君重回魔界都紛紛來投,魔界的力量依舊十分薄弱,並不能與天庭相抗衡。和冥界聯盟,拉攏十殿閻羅,至少能讓魔界找到壯大自己的途徑。只是,拉攏十殿閻羅。談何容易。他們對天庭,對天君頗有微詞,也不一定就願意和魔界合作,畢竟他們始終是上得檯面的神仙,而我只是妖魔。我要開出什麼條件才能讓冥界願意投我而棄天庭?我目前所能做的。不過是慫恿冥界自立爲王,擺脫天庭的管制。
正思忖着,忽聽窗外鬼哭狼嚎。我蹙起了眉頭,我下榻的客棧是冥界招待來訪神仙的,竟有鬼魂如此大膽到這裡來攪和?
我屏息凝神,聽那鬼魂隱隱約約哭泣道:“還我兒子!”
那哭聲似曾熟悉,又陌生得緊。由遠及近,徘徊在我的窗子之外,久久不去。
難道是專門來找我的?只是我欠了誰的兒子啊?那哭聲越發淒厲了,震得整個窗子都在抖動。我害怕驚醒海瀾珠,化作一縷煙飄身出窗。窗外,陰風淒厲。冥界特有的腐黴氣息,那哭泣的鬼魂披頭散髮,一襲黑裳,見到我就化作一個黑色的發光體飛遠。“還我兒子——”淒厲的哭聲卻一直縈繞在我的耳際。
我滿腹狐疑,但沒有追去。舉目遠望,冥界長街上幾盞路燈散發着詭異的光,像鬼火一樣閃爍在氤氳黑霧間。
正欲回身進房,不經意瞥見不遠處一盞路燈下站着一個鬼魂。倒沒有披頭散髮、吐舌瞪眼,而是乾乾淨淨齊齊整整的一個藍衣少女,只是面色慘白,身子輕薄。
我不以爲意,只是多看了她一眼,便要轉身進房,她忽然開口對我說道:“仙子不記得故人了嗎?”
我背脊一僵,又是似曾熟悉卻又遙遠莫及的聲音。
我回過身去,那鬼魂站在路燈下向我飄飄悠悠的招手,我一時好奇便走了過去。待走到鬼魂身邊,我看清了昧的燈光下少女的面容,陡然睜大了眼睛:“月萌——”
“我還以爲仙子貴人多忘事呢!”月萌酸溜溜地說道。也難怪,當日她被押上斬仙台是受我連累,她對我諸多腹誹也是情理中事。
“真是天涯何處不相逢,沒想到我們還能見面,我以爲你……”
“以爲我已經魂飛魄散了嗎?”月萌脣邊一抹譏笑。
“那倒不是,我只是以爲你應該早就去脫胎了。”
月萌黯然道:“犯了那樣的大罪,能保住一縷魂魄已是萬幸,豈敢妄想離開這幽冥鬼府?永生永世要在這不見天日的地方受折磨。”
我心裡多少有些負疚,便道:“你平日裡在冥界什麼地方做苦刑,你又是怎麼知道我來到冥界的?”
“託湘妃娘娘的福,多虧你在跳月節上拜託了三生石仙翁,他回到冥界便對我諸多照顧,否則我被判在十八層地獄受煉獄之苦,恐怕再也不能目睹湘妃娘娘的美豔風姿了。”月萌的話含沙射影,並不真誠。
我知道她對我有怨言,並不與她拌嘴,便道:“你深夜來探我,並不爲故人敘舊吧?說,找我有何貴幹?”
月萌驀地就跪下身子,她拉住我的手,仰着頭,淚眼巴巴的,乞求道:“湘妃娘娘,看在過往神瑛哥哥對你有恩的份上,你救救月神。”
我驚得目瞪口呆,舌頭都打了結:“月……神?她不是已經灰飛煙滅了嗎?”
月萌搖頭:“沒有!天君其實還是顧念舊情的,他瞞着天庭所有神仙,或許連西王母都不知道,他存了月神一縷魂魄,放在這幽冥鬼府。我聽三生石仙翁說神瑛現在已經是天庭太子了,月萌無法上天,湘妃娘娘,天君一直對你寬宥有加,你能不能求求天君將月神從鬼府中放出去。月神娘娘她太苦了!”月萌說着嗚咽起來。
我不禁動了惻隱之心,她對月神倒是忠心耿耿,只是她不知道現在我和她沒什麼區別,我們都回天乏術。
月萌一直拉着我的衣角,哭得哀感頑豔。
我嘆口氣道:“如果我有辦法的話,我一定會盡力的,只是我恐怕也是心有餘而力不足啊!”
月萌鬆開拉着我衣角的手,目光突然變得冷厲,“這麼說你就是不肯幫咯?神瑛哥哥對你有五百年灌溉之恩,你不但不報恩,反而恩將仇報,害死他的孃親,你就不想改善你與神瑛哥哥的關係嗎?我現在對你拋出了一枝橄欖枝,你與神瑛哥哥冰釋前嫌指日可待,你竟然不肯?”
月萌惱羞成怒地瞪視着我,我心想:你要是知道現在神瑛也被我拖累被天君貶往下界蠻荒受苦,你一定殺我的心都有吧?
她憤憤然從地上起身,抹了一下臉上淚痕,咬牙切齒道:“是我自己太傻,居然會想着來向你這辜恩負義的人搖尾乞憐。”說着,她化作一股陰風消失得無影無蹤。
我伸手扶住路燈的杆子,斂容收色,心情不爽。燭火在陰風中明明滅滅,我投在地上的身影也忽明忽暗。
陰風中佇立許久,回憶起月萌初到靈河的光景,我帶着紫鵑、婆婆納和初龍火急火燎隨她奔赴赤霞宮救人,那時候我懷着一腔報恩熱情,到如今恩已斷,仇恨生,紫鵑死,月神亡,神瑛也被貶往下界蠻荒,而我,一代湘妃,變成一介魔君,心裡涌動的是無數的不真實。騎虎難下,唯有咬緊牙關,繼續朝前。
深吸一口氣,伸手撣撣身上的袍子,昂首挺胸,整整頭上的書生冠帽,別了雙手走回房間去。
推開客棧的門,卻發現海瀾珠並不在牀上。我蹙了眉頭,這麼晚她去哪兒了?出門,在客棧附近找了許久也不見海瀾珠身影。正不知所措,想回房用頭上的絳珠探看一下她的下落,忽見兩個鬼差疾步走了過來。那鬼差一個紅色頭髮,另一個青面獠牙,來到我跟前時竟然恭恭敬敬施禮道:“魔君留步,我們楚江王有請。”
我皺了皺眉頭,這二鬼怎麼知道我是魔君?“你們是誰?”
“小的赤發。”
“小的猙獰。”
二鬼自我介紹,我驀地想起那夜在魔障之外的確聽到十殿閻羅爭吵時提到這二鬼的名字。
“原來是楚江王殿前的鬼差大哥,久仰大名,失敬失敬!”二鬼聽到我的恭維話,先是一愣,繼而歡天喜地。對於這種小嘍囉,爲我所用的方式除了利誘,自然還有尊重,哪怕不是誠心的。
“何德何能,小的名諱竟然能入魔君大人的聖聽,實在誠惶誠恐,受寵若驚。”赤發低頭哈腰。
猙獰也卑躬屈膝:“以後魔君大人有用得着小的的地方,儘管吩咐。”
我在心裡發出鄙夷的笑,面上卻是謙卑的,我從袖子中拿出兩錠金元寶遞給二鬼,道:“日後仰仗二位鬼差大哥的地方更多,還請多多關照。”
有錢能使鬼推磨,鬼差貪財是出了名的,赤發和猙獰得了我的金元寶,自然對我更加殷勤。我跟隨他兩個向楚江王的活大地獄走去,心裡七上八下,也不知這一行吉凶禍福。
ps:
謝謝凝月兮、左手的林子,駱七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