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似錦掛電話的時候手都在抖, 她身子像是剛在冰水裡泡了一夜撈了上來,無論有沒有風吹過,都是冰冷冷的, 寒意從心尖冒了出來, 佔了全身。她扶着牆,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爲方纔蹲得久了些, 起的時候眼前發黑, 也沒冒金星,只是黑漆漆的一片,讓她看不清楚, 只走了一步,腳一軟摔了下去。
陽臺上的聲音大概是嚇到了兩個室友, 她們放下手頭的事, 忙出來看, 才推開門,就見陳似錦扶着欄杆已經爬了起來, 只是人站到一半,又慢慢地蹲了下去,抱着膝蓋,眼淚淌成了一條
河。
黎曉和吳夢夢都是大驚,忙來扶陳似錦, 以爲她是不小心摔疼了, 誰料陳似錦掙脫了她們的手臂, 只是拉着吳夢夢的衣襬, 哽咽地說:“別拉我起來, 讓我蹲一會兒,就一會兒, 我累得快沒有力氣站起來了。”
她說話的樣子特別無助和迷茫,像黎曉在商場碰到過的走丟了小孩,一個人站在原地哇哇地大哭,但凡有個人露出了點善意,上前搭了句話,都會被認作是奧特曼,抽抽搭搭地拽着衣角不讓走了,好像下一刻就會有怪物衝出來。
吳夢夢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只好抱着陳似錦,讓她依偎在自己的懷裡,哄道:“好了好了,是不是摔到了哪裡?是不是膝蓋?來,我呼呼兩口氣就不疼了,都怪這個破地板,把我們家似錦都摔疼了,曉,快跺兩腳,給我們似錦出出氣。”
黎曉果然在一旁重重地跺了兩腳,結果,陳似錦仍舊哭得喘不過氣來,不僅如此,似乎還覺得自己這樣丟了臉,把整張臉都蹭着蹭着埋在吳夢夢的腰際,吳夢夢都快要懷疑自己的這件短袖會被陳似錦的眼淚打溼。
黎曉想起陳似錦是來陽臺上打電話的,便試探地說:“是出了什麼事嗎?”
陳似錦捏着手機的手緊了緊,她的手心不斷地在出汗,蹭的手機屏幕上也是水亮的一片。
陳似錦哭了一陣,連杭息的電話都是黎曉代接的,陳似錦隔着一扇門拜託她幫忙轉告杭息,中午不一起去吃飯了。黎曉應了,又低着嗓子跟杭息說了兩句話。陳似錦沒有管她,只是對吳夢夢說:“中午吃飯能幫我帶一份嗎?”
吳夢夢笑話她,也是有意爲了逗她笑:“哎,人家是哭了有男朋友安慰,像我們這種單身狗只能躺在室友的懷裡,哭累了往吃上找點補償,這就是出息。”
陳似錦看了她一眼,勉爲其難地扯起了嘴皮,露了個難堪的笑容。嚇得吳夢夢一捂眼,大聲說:“我知道我剛纔說的話特別無聊,你別這樣笑,不用特意笑的,我看着瘮得慌。”
陳似錦有些無奈,說:“麻煩你了,我去洗把臉,還有事情要做。”
黎曉和吳夢夢面面相覷,都哭成這個樣子了,還有什麼事要做?有心情做?值得去做?正常情況下,不應該大睡一覺,或者猛吃一頓嗎?
陳似錦沒空把心思放在兩位室友身上,她從架子上取下了毛巾,從暖壺裡倒了熱水進去,看着熱騰騰的氣冒出來,纔算是滿意。然後端着臉盆往洗漱間走去,先擰開水龍頭洗了臉,然後才把疊起的已經被熱濡的毛巾敷在眼睛上,下午還要去見潛在的客戶,無論怎樣,儀容都要過得去。
陳似錦仰着臉,把手撐在盥洗臺上時,腦子卻不肯歇。剛纔是一時被逼急了,又因爲近來事情多,幾番刺激下,情緒才失控了,現在冷靜下來了,她才反應過來事情有些不對勁。
怎麼她家欠了這些年的錢,除了頭幾年那些親戚還催過兩回,後來大抵是看清了她家的情況,知道催了也拿不出還的錢便作罷了,怎麼偏偏這段時間忽然就約好了要一起來要債?
姜家的債務不用還這點,她記得沒有和別人說過的。他們又是怎麼認爲自己有這個多餘的錢了?陳似錦說過自己不願意用最大的惡意來襯度別人,可是她現在不得不相信,這些長輩或許一開始就沒想過她能還上錢,他們的目標就是自家的宅子和地基。
所以一開始只是伯父一人出面討債,結果沒想到陳似錦不僅還了錢,還是提前還的,他們這纔沒辦法只能把所有的債都捆在一切來做要挾了。
可是,陳似錦家裡的宅子和地基放在那裡這麼多年了,也沒見他們動過什麼心思,怎麼就偏偏早不來晚不來,這時候來了呢?
陳似錦有了想法,她把毛巾往臉盆裡一搭,回了寢室。
推開寢室門的時候,黎曉和吳夢夢兩個人都沒有挪窩,翹着腿在自己的位置裡聊天的聊天,看電視的看電視。陳似錦皺了皺眉頭,看了下時間,已經快十二點了,便問了句:“你們什麼時候去吃飯吧?”
兩人都敷衍地說:“馬上去馬上去。”
陳似錦也不好再說什麼,只能輕描淡寫一句:“早點去。”然後自己也在位置上坐了下來,打開了筆記本電腦。
她沒有想過打電話給陳母,知道問她也問不出什麼,每日裡都在家裡田地裡往返。農村裡的人也勢力,知道陳似錦家裡沒了男人,又是這麼個境地,對她們家向來沒什麼顧忌。別的先不說,前兩年後頭的鄰居在家門口種了兩種樹木,臨着陳似錦家一樓的窗臺,剛好遮着陽光。陳似錦上門說過一回,結果人家不理,只是過年的時候讓女婿兒子站在樹下磕了會兒瓜子,還特意把瓜子殼全往窗臺這邊拋了過來,充滿挑釁意味。但陳似錦母女兩個沒有上去理論,也在那時候,
陳似錦終於明白他們的底氣在哪裡,農村不講法律,處事都比較直接,論起動手,陳家沒有資格。
所以,陳似錦只求陳母在家好好的,不要被欺負了就行。
陳似錦等電腦開機完了,立刻上了政府網站,去翻杭城沙平區有關拆遷的文件,果然讓她翻到了。她坐在電腦前,熒屏的光照在臉上,讓她看上去有些冷漠。陳似錦點開了文件,發現打頭的拆遷的村子就是陳家村,明年開始正式動工。
陳似錦嘴邊勾起了嘲諷的笑,她拉開了書桌左邊的抽屜,從裡面取出了一個塑料拉鍊的文件袋,從裡面取出幾張紙,都是這些年的借條。每一張,陳似錦都收拾得很整潔,這麼些年了,竟然連個毛邊都沒有捲起來。
借條寫得不大規範,但還好,該有的東西都有。陳似錦一張張的翻了過去,發現借款時期大多是一年,偶爾有一張兩年的,剛好是大伯那張還了。陳似錦提起筆,在下面注:“於今年某月某日歸還借款,無利息。”尋思着這幾天找個日子再去銀行一趟,把轉賬記錄也拉出來。
她心裡有了個主意,雖然覺得有些流氓,可實在沒了法子,誰叫這些親戚更流氓。陳似錦把這些借條收好,嘖嘖了兩聲,低聲說:“別怪我,是你們非要欺負我們家的,這些年我的書也不是白唸的,讀書人也不是好惹的。”
陳似錦剛把文件袋放回抽屜裡,寢室門忽然就開了,她本以爲是葉嘉裡回來了,誰成想,吳夢夢現在那頭笑得猥瑣:“辛苦你了,外賣小哥!”
陳似錦才覺得不對勁,扭頭一看,發現是杭息,手裡拎着四份外賣,因爲走得急,還有些氣喘吁吁的,頭髮也溼溼地沾在額頭上,倒是看着陳似錦的目光亮晶晶的。
陳似錦尚且不知道說什麼,黎曉和吳夢夢已經很自覺地跳了起來,取走了各自的飯,跑出了寢室,打算給他們騰地方。
杭息皺着眉看陳似錦,雖然方纔她已經洗了臉,又用熱毛巾敷了好一會兒眼睛,但這會兒眼角還是紅紅的,鼻頭也是,想來剛纔哭慘了。
陳似錦說:“進來吧,還要特意麻煩你來送午飯,真的不好意思了。我沒什麼事的,曉大概是跟你說的有些誇張了,你聽她胡說。”
杭息的眉頭皺的更加深了,陳似錦低頭取飯盒,看到外賣袋子上的標誌,頓了頓,杭息先解釋:“我聽你室友說你平時最愛吃這家的過橋米線,我就去買了。”又緊接着追問,“是不是家裡出了什麼事?你說出來,能幫的忙我一定會幫的。”
陳似錦說:“我們先吃飯。”
“似錦……”
陳似錦把兩份外賣盒都放在自己的書桌上,面不改色地把打開的網頁都叉掉了,然後說:“想看點什麼?”
杭息微微有些惱怒:“你爲什麼又不和我說?今天早上三點多你和我借錢的時候我就猜你肯定碰上什麼事了,結果現在又哭得這麼慘,還不願意和我說,非要一個人硬抗着嗎?”
陳似錦嘆了口氣,說:“先吃飯,杭息我現在心情不好,想吃點好吃的,看點好笑的視頻,放鬆一下心情,可不可以?”
杭息噎了噎,低下頭,喃喃道:“當然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