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方佳琪從古鎮回來,頭腦裡一片蒼白,腳下像踩着一團棉花。她在學校的西門下了車,徑直地走進宿舍,便一頭栽在牀上,宿舍的同學都出去實訓了,空蕩蕩的。整個學校樓層裡靜悄悄的,走廊裡的喇叭有氣無力地播報着學校和世界新發生的新聞信息,這個本來是自己的工作,卻現在在別人的嘴裡。她頹廢地躺在牀上,眼前有千軍萬馬在奔跑,它們駕着雲,駕着風,在雨裡,在浪裡,從遼闊的草原一下飛馳到高原、山頂,繼而在雲彩裡。
夢魘深深地折磨着蘇方佳琪,等她滿頭大汗地從睡夢中驚醒,屋外已繁星佈滿天空。她又在牀上慵懶地呆了一會兒,依舊無法入睡,索性起了牀,她嘗試地開了宿舍的燈,宿舍裡已經停了電,她摸索着去衛生間開了應急燈,擡手看了一下手錶,已經凌晨一點。蘇方佳琪看着鏡子裡的自己,很頹廢,她打開水龍頭,用清水洗了臉。這時肚子突然一響,她感覺到了飢餓,蘇方佳琪纔想到自早晨在回來的集市上,和薛源勉強吃過一碗粉後,直到現在還沒有補充過什麼東西。蘇方佳琪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她決定出去找點吃的,安慰一下不爭氣的肚子。
在宿舍樓下,蘇方佳琪叫醒了宿管阿姨開了樓門,因爲以前她經常深夜到報社修訂稿件,或者到廣播站做早晨廣播事宜,或者晚上要加急通知事情,宿管阿姨對她都瞭如指掌,況且他們班級都出外實訓,蘇方佳琪卻突然間回了學校,是不是學校緊急召她回來,所有的事情都是未知數,但是一切都可能發生,所以宿管阿姨也不敢過多的試問,只能趕緊地開門,目送着她離開宿舍樓。
學校的食堂在這個時候都關了門,她只能順着學校的後門往外走,卻鬼迷神差地走到薛源的他們的奶茶店門口,在這個點應該早就關了門,她卻驚奇地發現門口亮着燈,一對青年學生在櫃檯上忙碌着,門口新增加了一副燒烤架,一位青年仿着維族的口音在架子後面忙碌着,幾位社會青年染着五顏六色的頭髮抽着煙,坐在店裡打着牌,桌臺上放的卻不是奶茶,而是白酒和啤酒。門口新增加了幾個簡易的桌椅,加班歸來的農民工喝着啤酒,吃着烤串,擡眼看了身邊的幾個穿着暴露下了臺的女郎,他們對視着笑,笑着笑着,然後就起身買單挽手走進黑暗裡。
蘇方佳琪觀察了周圍一陣,也找了一個空桌子坐了下來,那個操着憋足維族口味的老闆立刻跟了過來,用社會上挑逗的口吻問蘇方佳琪要點些什麼東西吃。蘇方佳琪點了十串牛肉烤串、五串青菜、一份烤茄子,青年還是狐疑地看着她,直到她說自己夠吃了,那青年才轉身嘟囔着離去。蘇方佳琪看那青年從攤子後面的簡易保溫箱裡拿出早已預備的烤串,放在燒烤架子上一邊唱着歌一邊夾在裡面燒烤着。這時蘇方佳琪才發現櫃檯裡站立的青年學生,有一位是店內的職工白影,儘管自己自從把店內的股份完全地轉送給薛源後,她就很少地來到店內,她還是偶爾幾次來店內購買奶茶或者早餐時,看到過他們,從李健雲和曲樂樂的談話中,知道薛源在學校的推薦下,新招了兩位學生店員,一位叫陳麗璐,嬌小偏瘦,看長相有點精明,一位叫白影,自卑感極強,體態臃腫,性格有點內向。而此時,蘇方佳琪卻發現是不是自己的眼睛出了問題,櫃檯裡忙碌的竟然是體態較爲臃腫的白影,她嫺熟地收着顧客的食用錢,一邊轉身拿着各種酒品,讓另一個青年男學生按照菜單給顧客配送上了酒品。
“你不來點啤酒。”櫃檯裡的那位男學生送上未烤了幾次的菜品,探身問蘇方佳琪。
“不用了,我不喝酒!”蘇方佳琪拿起來送到嘴裡,卻發現烤串還未成熟。
“喝着喝着就會了!”青年學生仍舊不放棄地誘導,在他的眼裡,這個時間節點還能來到這裡,肯定是出入風花雪月裡的那些女人。
“你的這些烤串好像還未熟,這樣端上來就吃壞人的。”蘇方佳琪不去迴應他的問答,而是轉向問着他。
“所以讓你點酒呀!可以消毒,再說燒烤就是這個味道,”青年回首環視了周圍,看見沒有什麼跡象,就大大咧咧地對蘇方佳琪質問地說道,“你看周圍這麼多人吃都沒有問題,你是不是過來找事的!”
一聽說有人找事,燒烤架子後面的青年拿着夾煤鉗子就跑了過來,身後跟隨着跑來的白影。
“怎麼了?誰在找事?”身後的白影邊跑邊喊,當她看到蘇方佳琪時,臉色蒼白,她看到過李健雲陪着蘇方佳琪到店裡來過幾次,也在與曲樂樂的談話中,瞭解過薛源和蘇方佳琪的往事,以及蘇方佳琪和這個店面的聯繫,她趕忙地拉住了兩位衝動的青年,躊躇着走過去,忐忑不安地對着蘇方佳琪說,“是蘇大姐,你——怎麼——是你?”
“哦,是白影呀?”蘇方佳琪佯裝着剛剛看到了她,“怎麼?你們薛老闆增加新業務了?”
“沒,沒有,”白影吞吞吐吐地說,然後回身問明情況,拿着烤串回去讓青年再加工,忐忑地坐在蘇方佳琪的對面,小心翼翼地說,“這些薛老闆不知道,蘇姐,求求你也不要告訴他。”
看着白影小心謹慎的樣子,兩位青年也只得拿起烤串回到爐火邊,重新加工,邊烤制邊狐疑地盯着眼前的這位小女人。
“放心吧!我不會告訴他的。”蘇方佳琪醒悟地說。
“那多謝蘇姐姐了!”白影回到櫃檯拿了兩瓶啓開的啤酒放在蘇方佳琪的面前,“喝吧!今晚我請你!”
看着迴歸櫃檯忙碌的白影,蘇方佳琪突然間想掏出手機,向誰訴說什麼,她還是遲疑了一下,把掏了半截的手機又塞回到褲兜裡,拿起面前的瓶裝啤酒倒在杯子裡,擡頭喝了下去。
看着蘇方佳琪擡頭喝下啤酒,白影舒心地笑了,然後回首繼續清點顧客上交的貨款和招呼客人。
薛源和姚璐璐休息了兩天,才慢慢爬下牀,到教室或者課外實訓場跟隨着餘海波開始了上課,兩週的實訓課程即將結束,同學們也開始忙碌地編寫實訓報告和專業論文,慢慢地也就忽略了前段日子發生的事情。李健雲和曲樂樂依舊白天忙碌着去集市購買物品,偶爾會去跟隨着同學們上課,也是身在曹營心在漢,他們依然晚上找餘海波老師去打麻將,喝酒聊天。他們對着薛源說,兄弟,實訓報告和專業論文就交給你了,你就安心地做學問吧!
薛源偶爾在學習的間隙,仍舊會到那口古井邊緣看,他仔細地打量着這口即將乾涸的古井,殘破的火山石摻着糯米粉砌築的井臺,源源溪流從火山石的隙縫裡流出來,滿滿地在井底鋪了一層水,依舊清澈,就像一面鏡子。而在自己的記憶裡,自己明明和姚璐璐掉進那無盡的黑暗深淵,如何又轉瞬倒在井臺上,而餘海波和同學們竟然毫不提問他們的逃課記錄,好像這一切都沒有發生,牀底揹包裡的東西依舊放在原處,好像都沒有動用過,而驚訝的就是於文康在清點教室內工具庫時,發現少了兩把裁紙刀。薛源拿着書緊縮着眉頭看着枯井,滲着水源的井底波紋盪漾着,映出的薛源鏡像竟然在笑。姚璐璐有時會突然間出現在薛源的對面,她不再言語,只是對着薛源莫名其妙地微笑,就像洞穴裡那顆迷人的女性頭顱一樣。薛源有時候會吃驚地發現姚璐璐的眼睛裡有朵花在盛開,花瓣一片片地展開,花粉飛揚,而後突然間掉落。
“小夥子,要注意,要變天了!”癱在躺椅上的房東偶爾還會對着薛源說,然後對着他的身影陰冷地笑。
薛源獨自站在院落裡,他的眼睛裡有時會突然間映出火來,他能夠準確地剖析出建築的一層層結構,從地基到柱體,然後到屋頂,就像幻燈片一樣,他拿起筆來,奮筆疾書,幾乎停不下來,實訓報告和專業論文,這些在別的同學們眼裡困惑的東西,到了他這裡,就可以輕易而解,幾乎沒有停滯。就連身邊站立的於文康、李健雲、曲樂樂看得都目瞪口呆,於是他們還在實訓期間就早早地完成了實訓報告和專業論文,讓李健雲、曲樂樂拿着材料張着嘴巴傻傻地樂。
姚璐璐還是偶爾跟隨李健雲、曲樂樂去集市上採集物品,儘管生活有了改善,大家在餘海波和於文康的調教下,伙房裡的事情也得心應手,不用再借此去集市打牙祭,調節胃口了。但是姚璐璐還是跟着他們去集市,而她最熱心的就是去購買活食,看那些商販們殺雞宰魚,屠鴨戮鵝,她死死地盯着那些商販們揮刀間飄灑而出的血液,她舔舐着嘴脣,感到無比地滿足,如果不是曲樂樂他們呼叫着她離開,她可以稍有興趣地看上半天。
“這妮子是不是瘋了?”曲樂樂對着這位原先看見血液就暈頭轉向,而今卻及其熱衷鮮血的女子,不由得懷疑地對着李健雲說。
“我看是!我看是着魔了吧?”李健雲也擔心地說。
“阿叔!我們又來陪你喝酒了。”閒暇的時候,曲樂樂、李健雲他們兩個人還是拿着物品到樓下找房東夫妻,讓阿婆給他們做本地的特色菜,然後陪着阿伯喝酒。喝着喝着,就談到海盜傳說、洞穴和古墓裡的事情。
“你們不是去過了嗎?”阿伯的眼睛儘管有些失神,言語間還是很尖銳。
“那你們沒有什麼發現嗎?”阿婆端着飯菜給他們。
“我們那也就是走馬觀花,胡亂地遊玩,你想呀!我們又不是專業的探險隊,又不是盜墓賊!”李健雲的話語雖然承認了去洞穴的事實,但是卻對探險一事模糊地迴應。
“有些事情,是即是無,無即是是,正所謂真是假時假亦真!”阿伯的話語總是讓人聽起來模棱兩可,他詭秘地對着兩人說,“你們已經有人入了道,可能這一輩子都要在道里行走了。”
“你說得這個是真地嗎?”
“你們去想,去猜吧!青春的腦瓜別廢了。”阿伯喝酒吃菜,只是不再說話。
於文康越來越看不懂了這些年輕人,在姚璐璐與薛源的突然愛戀,而又閃電般的分手,兩個人就像演出了一場戲,明明地看着他們愛戀的兩極,卻彷彿沒有開端,也沒有結局,一切都是那樣地迷惑。於文康想要揭開這層面紗,卻無論如何都找不到下手的地方。現在自己也不再是輔導員老師,怎麼還是無法融入到他們的生活,而只能徘徊在他們的邊緣。正如於文康對待家的定義,一切都是那麼地模糊,家裡的長輩、女人和孩子都在自己的腦海裡慢慢地失去印跡,在那個家庭裡,只有自己在角落糞池裡留下的痕跡是清晰的。
於文康躊躇了幾次,還是拿出了電話,撥了那個熟悉的號碼。
“喂,韓老師!”
“文康,你們實訓結束了?”韓冰還是用以前的稱呼迴應他,儘管她的語言中還是對專業課程的關心。
“沒,還沒有!”於文康突然間像個犯錯的孩子,忐忑地站在家長的面前,他謹慎地回答,“還有幾天就結束了!現在正在寫實訓報告和專業論文。”
“哦!”對面的話筒是長長的盲音,過了一會,韓冰的聲音再次傳來,“文康,你有事情嗎?”
“沒,沒事,我只是想聽聽你的聲音!”於文康的聲音愈來愈底沉,最後只能自己聽得到。
“哦!”依然是一個字的迴音,過了一會,那邊再傳過話來,“我還有事忙,你們班級的姚璐璐從老家回來了,還要安排她下一批的實訓情況!”
“什麼?!姚璐璐沒有參加我們的這次實訓?”
“對呀!她一直在老家養病呀,你們不知嗎?現在她的病情好了一點,回到學校裡來了,我們還正要給你們送過去呢?這不,你剛說實訓要結束了,我們只能安排她和其他班級參加實訓了,”然後,韓冰的聲音再次傳來,“你如果沒有其他事情,就先掛吧!”
“好的,那你去忙吧!”於文康聽着對方掛掉電話,身體無力地倒在牀上,眼睛無神地盯着天花板,姚璐璐,學校裡面那個如果是真的,身邊這個姚璐璐又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