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清晨。
爛柯山山腳。
渺渺梵音如涓涓細流,自枯山流淌下來,讓這座位於沙海之中的石山,有了綠樹成蔭般的涼爽之意。
“今日乃觀棋第一日,等山上師兄敲鐘了,我便領諸位施主上山觀棋。”
石山入口處,小和尚常笑笑眯眯地對眼前的棋師們介紹着今日行程。
“上山之後,諸位切記莫要耳語,若有何困惑之處,可現在說出來小和尚幫你解答,若是答不來的,小和尚會去向方丈師父請教。”
他又接着補充了一句。
“小師父是否時常能上山觀摩這天道殘局?”
棋師中,一名模樣斯文滿頭赤發的青年,看着常笑笑問道。
“您是來自烈火閣的易昊焱,易施主對吧?”
常笑看着那赤發青年語氣恭謙地笑問道。
“小師父好記性,當初便是你接引我入島的。”
易昊焱也笑着點了點頭。
“易施主有所不知,我爛柯寺僧衆的第一戒,便是不能參看天道殘局。”
常笑認真回答道。
“主持大人也不行?”
易昊焱又問。
“不行。”
常笑目光清澈地微笑搖頭。
“可我聽說,代天落子的,都是院內僧人啊。”
易昊焱好奇道。
他口中的代天落子的僧人,是指破解天道殘局時,坐在棋師對面落子的人。
“代天落子的三位師兄,皆是幼年因疾至盲者,他們可能連棋子都沒看過。”
常笑依舊回答得很認真。
“原來如此,是易某失禮了。”
易昊焱帶着些許歉意地拱了拱手。
“除了小和尚你那三位師兄,是否別人可代天落子?”
這時又有個聲音開口問道。
“是蒼雲宗的顏鈺,顏姑娘吧?”
常樂笑問道。
“嗯。”
顏鈺點了點頭。
聽到顏鈺這個名字,人羣中一直沒怎麼吭聲的許悠悠,忽而擡眼張望了過去。
雖然臉上的跋扈之色收斂的了許多,但無論是神態還是模樣,都是她在那小茶鋪中遇到的小姑娘無疑。
“你認識他。”
一旁的東方渝低聲問道。
“下過一盤棋。”
許悠悠點了點頭。
“代天執子的三位師兄,天生眼盲只是其一,還須得在寺內修行至少十年,纔可能與天感應,代天落子,而我寺內除了他三人,便再無其他人可與天感應,代天落子。”
這時小和尚的聲音,將二人注意力重新拉了回去。
而那顏鈺在聽了常笑的回答之後,便陷入了沉默。
“在下虹光剎昝鴻文,有一個問題想請教小師父。”
一名模樣清雅身形挺拔器宇不凡的青年這時走了出來。
見站出來的是昝鴻文,在場的棋師也都紛紛將目光投了過去,都想看看這爛柯榜排名第一的棋師究竟想問什麼。
“昝施主客氣了,請教不敢當,若是詢問棋理之事,小和尚更是不敢當。”
常笑這時也表現得有些誠惶誠恐。
昝鴻文聞言只是笑笑,也沒多說什麼,然後很是好奇地看着常笑小和尚道:
“我聽說這三盤天道殘局之上最開始是空無一子的棋盤,那一粒粒棋子皆是我十州先輩一顆顆填上去的,這纔有了後來所謂的天道殘局。
“所以這與天對弈者,準確來說應當是我們十州古今棋師。
“可古今十州棋師中前來破局者何其多,能在棋盤上留下棋子的卻是寥寥無幾。
“所以我想問問小師父,究竟是怎樣的棋路纔會被留在棋盤上呢?又是誰來決定棋子能否留在棋盤上?”
說到這裡時,那昝鴻文臉上寫滿了深深的困惑。
看得出來,他剛剛問的這個問題,已經困惑了他許久。
而同樣的,包括許悠悠他們在內的棋師,也對這個問題非常感興趣,畢竟能讓自己的棋留在棋盤上,這是對十州每個棋師的最大褒獎。
於是一衆人齊齊地將目光看向了面前的小和尚。
“我曾經也向執棋的幾位師兄請教過這個問題。”
小和尚在聽到這個問題後,少有地收斂起了臉上的笑容。
在又思慮了片刻之後才接着回答道:
“但幾位師兄只告訴我,能留在棋盤上的每一步棋子,都是世間最完美的一步。”
“誰來判斷這究竟是不是世間最完美的一步?”
昝鴻文追問道。
“這個問題我也問了。”
小和尚苦笑。
“他如何回答?”
“師兄說,但凡看過這盤棋的棋師,都不有會此種疑惑。”
小和尚很是認真地回答道。
昝鴻文聞言也苦笑着搖了搖頭。
顯然,他並不滿意這個回答,但同時心裡想要快些觀摩到天道殘局的心情,也更加急切了起來。
“小女子,影月谷巫綠,也有一個問題想要請教小師父。”
這時,一名一襲綠衫,氣質出塵的少女走了出來。
“巫綠姑娘但問無妨。”
小和尚雙手合十點了點頭。
“這天道殘局,若我能有一顆棋子留在棋盤上,是否不論最終輸贏,都能得到傳說中的天道饋贈?”
巫綠問道。
“按理說是如此。”
常笑小和尚認真地點了點頭。
其實十州棋師中,一直都有能落子,便是取勝的說法。就像當年的棋聖蘇靈韻跟張天擇,也只是在棋盤上落下了一子兩子,真正下完一整盤棋者萬年來沒有一人。
不過小和尚馬上又話鋒一轉,補充了一句:
“不過我聽師兄們說,天道無常,所贈之物也無常,有的人一下山便發現了饋贈,比如就曾有垂暮之年的棋師一字落下之後重返少年,但也有人臨死之前才發現其饋贈,有的人甚至可能終其一生也無法發現其饋贈,這並不是定數。”
一句天道無常,再次勾起了衆人對於這天道殘局的好奇心。
接下來剩餘幾名棋師也陸續詢問了下和尚一些問題,這些問題也大多與天道殘局有關。
“東方施主,許施主,你二位有問題要問嗎?”
就在沒人提問後,小和尚將目光看向了人羣最後方,一直都沒有說過話的東方渝跟許悠悠。
而這一聲,也讓衆人紛紛將視線投到了兩人身上。
“我……我沒有。”
許悠悠先是愣了愣然後搖了搖頭。
“我也沒有。”
東方渝跟着道。
“那好吧。”
常樂點了點頭,臉上帶着幾分遺憾,他其實很想借着這個機會,聽聽劍神李雲生的弟子,對於這天道殘局的看法。
“當!——”
就在這時,石山上的鐘聲忽然響起。
“諸位施主,請隨我一同上山吧。”
聽到這鐘聲,常樂小和尚馬上神色一凜然對一衆棋師道。
不過下面這一衆棋師卻是沒有動,而是紛紛將目光看向了許悠悠跟東方渝。
“悠悠姑娘既然是雲生先生的弟子,該當第一個上山。”
就東方渝跟許悠悠被看得一頭霧水時,虹光剎昝鴻文忽然擡手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不用,大家真的不用這麼客氣……”
許悠悠一聽臉頰通紅連連擺手。
“悠悠姑娘莫要推諉,雲生先生有恩於十州,你既是他的弟子,吾等便該如此。”
那影月谷巫綠也是後撤一步擺了個請的手勢。
其餘棋師聞言紛紛附和,便是那顏鈺雖心有不快,但也只是低着頭一聲不吭地往旁邊撤了一步。
“走吧,不然又沒完沒了的了。”
東方渝勾起許悠悠的手,直接拉着她朝山上走去。
……
爛柯山山腳的一間閣樓上。
“凝霜姑娘,雲生先生是否能來?”
主持常樂神色帶着幾許希冀地看向牧凝霜。
“抱歉,這事,我也不能給你一個準信。”
牧凝霜也搖了搖頭。
“我們都想他來,但這六年來,他除了偶爾以神念與我們溝通,一次也沒見過。”
靠在窗口的陳太阿也是沮喪。
“唉……”
常樂老和尚聞言長長地嘆了口氣。
“這六年來,我們將能派出去的弟子都派了出去,可都未曾尋到太白先生蹤跡。”
他苦笑着搖了搖頭。
“你們這爛柯棋會不是三年纔開一次嗎?”
東方璃聞言一臉好奇地問道。
“只要太白先生願來,我爛柯寺大門隨時敞開……可他終究是沒來。”
常樂和尚一臉的無奈。
“悠悠這六年來,經常在夢裡與太白下棋,棋力精進速度超乎尋常。”
這是牧凝霜又開了口。
“當真?”
常樂老和尚聞言面色一喜。
“嗯。”
牧凝霜點了點頭。
“她從六年前起便沒再去太虛幻境內下棋,也是因爲這個。”
她接着又補充了一句。
“如此看來,或許這是太白先生的安排也說不一定!”
常樂老和尚原本黯淡的臉色這次徹底明亮了起來。
“轟隆隆隆——”
而就在這時,一陣悶雷聲忽然炸響。
一股股令人心悸的力量,接着一陣陣狂風吹進了閣樓之中。
“該來的還是來了。”
一直沒說話的蕭澈,這時來到了窗口。
“這次不出意外,十州所有魔羅都會親臨。”
陳太阿這時也向窗外看去。
只見那野狐島四周的湖面上惡雲翻滾,湖中原本碧色的湖水,也漸漸開始泛起紅光。
“諸位放心,我野狐島爛柯寺,不是這些妖魔能夠染指的。”
常樂老和尚這時一臉鎮定自若地向衆人微笑道。
說完,就見他手中禪杖輕輕在地上一點,一道道金色漣漪隨之如波紋一般盪開。
只一瞬,這波紋便在整個島中擴散開來,隨後如一層金色光幕般,將整個島籠罩其中,完全隔絕了島外那洶涌的惡雲跟血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