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18.第1218章 就山

第1218章 就山

山中雨後氣猶清涼,日長無事,燕坐得閒。

山腳桌旁的一大一小,都翹着二郎腿, 嗑瓜子聊些有的沒的,就這麼悠哉悠哉打發着光陰。

他們倆是落魄山一雙出了名志向高遠的好兄弟。道不用修,拳無需練,爲何?咱哥倆都是一等一的天才哇。

“撇開天才不談,能夠登山修道的人,同等材力,修行路上,必須繞開某些坑窪,比如符籙一道, 就是門檻高,吃錢多,更需要有明師指點,不然一個不小心就會蹉跎一生,說甚長生,談何飛昇,這就叫女怕嫁錯郎男怕入錯行。”

“是極是極,大風哥所言極是,所言極是。”

“有些坑, 淺一些, 吃過了虧,見機不妙, 還能爬出來。可是有些坑,很深,跳進去就爬不出來了,最怕的,還是遇到個深不見底的無底洞。”

“大風哥是咱們寶瓶洲屈指可數的武學宗師, 學武練拳,這個行當,門檻不高,總不是什麼坑吧?”

“這個不叫坑。”

鄭大風點頭道,“是懸崖。”

陳靈均翻了個白眼,沒說什麼,自己這要是還附和幾句,可就真是昧良心了。

鄭大風笑呵呵道:“山外學武之人的數量,當然要遠遠多過山中道人的數量了,但是你不能因爲這個,就覺得學武不是個坑。你也不能看到陳平安跟曹慈年紀輕,境界高,在天上飛,就覺得這一行如何好混啊。”

就在此時,不遠處山路上,來了個仙風道骨的老神仙,三縷長髯,道服飄逸, 正是桐葉洲那座青虎宮的宮主陸雍。

老人手捧拂塵, 走那四方步,穩穩當當的, 一看就極有威儀。

用自家老廚子的話說,山上不是個陸地神仙,公門裡邊不是個縣令老爺,萬萬走不出這種氣勢。

陳靈均定睛一看,忙不迭起身,晃動雙袖,大踏步向前走去,“哎呦喂,這不是陸老哥嘛,稀客稀客!”

老真人停步打了個稽首,笑道:“不請自來,叨擾,叨擾。”

隨即陸雍補了一句,“貧道遠遠就瞧見了景清道友跟鄭宗師,好一個清談客有青霄氣,燕坐人如白玉姿。”

鄭大風如今又不是看門人,就沒有起身待客了,聽見陸雍這句評語,大爲歎服,不愧是真人,確有一番真知灼見,逢人說真話。

陳靈均學那山主老爺唉了一聲,“盡說些見外的客套話,瞧不起誰呢,陸老哥來咱落魄山,還需要跟人打招呼?這話說得寒磣,不上道,顯得咱們這兒勢利,半點不念舊情?打我的臉呢,也不打緊,咱哥倆誰跟誰,大不了酒桌上喝兩盅就一筆揭過了,打我家老爺的臉,可不成,萬萬不成。”

陸雍哈哈大笑,改道門稽首爲江湖抱拳,使勁晃了晃,“確是老哥矯情了,回頭到了桌上,先自罰三碗。”

陳靈均以心聲問道:“陸老哥如今可是大忙人,啥事,信上說不清楚,必須親自登山?莫非是遇到了什麼難處?能否與老弟私底下知會一聲?能幫的一定幫,不幫是孫子。”

陸雍稍稍猶豫了一下,還是選擇直截了當說道:“景清道友,實不相瞞,我不是有個嫡傳弟子,叫趙著嘛,非是自誇,這趙著的修道資質還行,人品更是不錯,就琢磨着,能不能幫這徒弟,在你們霽色峰祖師堂求一把位置最靠後的座椅,當個能夠旁聽議事的那種記名客卿。如此一來,以後等我卸掉肩頭擔子,打算養老了,讓趙著繼承宮主位置,就愈發名正言順了。”

這麼大的事情,只是飛劍傳信一封,確實顯得誠意不夠,就跟青虎宮在對落魄山發號施令似的。

陸雍不覺得自己有這麼大的臉,所以必須親自走這一趟,面見陳山主,好好商議此事才行。把握嘛,是有些的。

陳靈均揉了揉下巴,認真思量片刻,神色嚴肅道:“趙著啊,記得,見過的,是個好人。如果只是一般的記名客卿,半點不難,可要說得是咱們祖師堂裡邊有位置的,這就不算啥小事了,我不好幫着山主老爺胡亂答應下來,但我可以保證兩個事,一個是等到山主老爺回山,就私底下去跟山主老爺,幫趙著那孩子說說好話,幫襯幫襯。再就是山主老爺覺得此事可行,真要納入霽色峰議事流程,放到祖師堂討論此事可否,我肯定第一個支持,絕無二話!”

陸雍由衷道了一聲謝,小聲問道:“陳山主如今不在山中?”

陳靈均嗯了一聲,“下山去了,我家老爺總是這麼忙。”

青衣小童哈了一聲,“所以我們纔可以這麼閒。”

“忙中不出錯,閒來無是非,都需要真本事的。”

老真人笑道:“山中風氣如此之好,景清道友功勞不小。”

陳靈均默默記下這個道理,必須是金玉良言吶,回頭好跟某個只會教訓自己遊手好閒的笨丫頭掰扯掰扯。

打算在這邊住上一段時日的陸雍,見過了鄭大風,閒聊了幾句,氣味相投,一個誇陸雍,老哥仙氣重,已屬難得,人味更足,可貴可貴。一個說鄭老弟勞苦功高,視功名如糞土,比修道之人更寡慾。雙方越說越投緣,便約了酒,陸老真人再在仙尉道長那邊提筆簽到,陳靈均就領着老真人上山去一處雅靜宅子下榻,落魄山與青虎宮的關係,有點類似山下那種兩個村子間聯姻的“世親”關係了,比一般的盟友更牢靠幾分。

沒等到陳靈均下山,反而又瞧見了一張生面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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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大風嘖嘖稱奇,“今兒是什麼好日子,佳客聯袂來。”

只見那山路上,有女子身姿婀娜,姍姍而來,好一個羽衣常帶煙霞色的仙子姐姐。

細細端詳之下,發現她鼻尖上有一粒痣,非但不是美玉微瑕的遺憾,反而有一種畫龍點睛的美感。

鄭大風趕忙正了正衣襟,打算親自去會一會那個身份不明的女子,前任看門人,不還是看門人?咱們落魄山可不興過河拆橋啊。

與那女子碰了頭,她徑直給出一份關牒,鄭大風接過手,確定不是僞造之後,吃驚不小。

竟是中土文廟直接頒佈的通關文牒。

聽小道消息說,這麼些年,文廟那邊攏共才掏出來百餘份?

一般來說,獲此殊榮的練氣士,多是蠻荒本土修士,以及浩然天下安插在蠻荒天下、太久不曾返鄉的諜子。

關牒上邊寫的是鄭清嘉,道號鴛湖。卻沒有寫明籍貫和門派。

女修微笑道:“不敢隱瞞,我其實來自蠻荒天下,昔年道場位於金翠城,如今算是一個尚未納入白帝城譜牒的修士。”

鄭大風恍然大悟,就說覺得這個道號眼熟,原來是金翠城的城主,呵,一位貨真價實的仙人境城主?!

如今姓鄭,倒也合情合理。

清嘉用一口無比醇正的大驪官話說道:“此次寶瓶洲之行,只爲兩事,一是遵鄭先生法旨,找到顧璨,傾力輔佐他創建宗門。二是來覲見某位家鄉前輩,推本溯源,這位前輩可以算是我們金翠城的開山鼻祖,金翠城可以有今日的光景,鄭清嘉能夠有今日的境界,都是拜他所賜,認祖歸宗,是題中之義,如今金翠城已經屬於白帝城的藩屬門派,歸宗一事已經落定,那我就更加必須來此,認祖了。”

鄭大風對此心中瞭然。

小陌確實曾在蠻荒天下留下六洞道脈,但是有次大夥兒湊堆閒聊,按照小陌的說法,那邊好像只剩下一脈香火了,不成氣候,阿貓阿狗三兩隻,隨時都有可能斷了香火。照理說,小陌當年餘下的這一炷香火,不該是金翠城纔對。蠻荒金翠城這麼個名聲鼎盛的宗門,連浩然天下這邊的練氣士都聽說過,比如鄭大風就知道這個宗門,是出了名的女修多,法袍好,那麼穿上漂亮法袍的女修,就更好了。十天半個月的,她們每天換一件,都不帶重樣的,雖說到最後還是殊途同歸,都要脫了衣物的……只是想一想,就能夠讓光棍們流哈喇子。

鄭大風抹了抹嘴,笑着解釋道:“小陌不在山上,出門遠遊了。不過近期就回,相信清嘉道友不會久等。”

清嘉微笑道:“還沒來得及請教道友名諱。”

鄭大風說道:“巧了不是,咱倆都姓鄭,五百年前是一家呢,姐姐年齡虛長几歲,既然都姓鄭,喊我小鄭不太合適,喊我小風就可以了。”

鄭大風邀請道:“有請鴛湖道友移步去寒舍一敘,地方簡陋……”

蠻荒天下的風俗,不好虛禮,何況清嘉還是一城之主,在那同爲王座大妖的仰止和緋妃之間斡旋多年,如今更是跟隨了鄭居中,

清嘉不覺得需要自己與眼前男子拗着性子虛與委蛇,她便直接打斷這個邋遢漢子的油膩言語,笑道:“鄭道友的住處,我就不去打攪了,冒昧問一句,我能不能登山散步,只在山路上粗略瀏覽一番景色,對隱官大人的道場,實在是仰慕已久。”

鄭大風立即改口,拍胸脯道:“好說好說,這座山中的大小、遠近道路,我閉着眼睛都能走下來,這就帶你上山。”

仙尉無言。

清嘉大概是如何都想不到,自己尚未入山,就會在山腳碰到這麼個人。

她印象中的那座落魄山,可不是這般景象的。

畢竟是年輕隱官親自創建的道場,怎麼也該是那種戒備森嚴、井然有序的山頭纔對。

因爲不清楚鄭姓男子在落魄山是何身份,有什麼背景,與陳隱官又是什麼關係,清嘉只得跟着他一起拾級而上,緩緩登山。

所幸此行不虛,等到清嘉得償所願,真正踏足了落魄山,很大程度上衝淡了身邊男人帶來的那股不適情緒。

方纔在那道士那邊錄檔記名過後,清嘉正式挪步登山過山門牌坊之前,停步深呼吸一口氣,仰頭看了眼匾額,行了一禮。

不是蠻荒妖族修士,就絕對無法真正體察清嘉他們這份複雜且沉重的心思。

因爲不曾與劍氣長城和末代隱官真正爲敵過。

陳靈均將陸老哥送到了住處,返回山腳途中,就看到鄭大風在那邊勾搭個面生的娘們,一時間悲從中來,大風兄弟,光棍多年,苦啊。

陳靈均先溜到仙尉那邊,小聲問道:“誰啊?”

道士仙尉以心聲答道:“是一位外鄉道友,姓鄭名清嘉,道號鴛湖,好像是來找顧璨的。”

畢竟不比鄭大風,仙尉在譜牒上邊,看不出太多內幕。他也從來不好奇這個訪客的背景。

陳靈均點點頭,自以爲懂了。

估摸着這女子是那投靠無門的山澤野修了,提着豬頭也找不到中土白帝城那座廟的大門,因爲不知從哪裡聽說了自家老爺跟那小鼻涕蟲的瓷實關係,就想要求着自家老爺幫忙緩頰一二,在顧璨那邊說幾句好話,引薦一番?

青衣小童輕輕嘆息一聲,也是不易。

一起登山,聽着鄭大風那些絮絮叨叨,變着法子大獻殷勤,套近乎。走在後邊的陳靈均雙手握拳,使勁抵住臉頰,憋住笑。

路過一座不關門的宅子,院內有個老人,躺在藤椅上,正在閉眼養神,呼吸綿長,似已淺睡,手持一把泛黃的蒲扇放在腹部。

經過開着的院門時,清嘉眼角餘光恰好瞧見一幕,有一片好似被春風勸說遠遊的花朵離了枝,晃悠悠,飄落在老人的額頭上。

她便多看了幾眼。

老人與那身邊姓鄭的差不多,似是武夫,而且境界肯定都不低。

清嘉境界夠高,看得出那個恍恍惚惚如僧道入定的老人並非裝睡,而是真正“沉下心來、神遊物外”了。

武夫如此,實屬罕見,只不過對於清嘉而言,倒也談不上如何大驚小怪,畢竟她所見所聞,都是蠻荒天下的高處人物事。

身邊姓鄭的男人,就算再年輕個二十年,相信模樣也好不到哪裡去。

可要說那個院中老人,若是年齡打個對摺,再憑其氣度,說不得就是個美丰儀的男子了?

鄭大風搓手,是偶然,還是故意爲之?

老廚子果然有一手啊。擱這姜太公釣魚願者上鉤呢?

這一招,可以學!

看着躍躍欲試的鄭大風,陳靈均覺得自己必須當一回鐵骨錚錚的諍友了,以心聲說道:“大風兄弟,聽我一句勸,千萬別學這門手藝,信我一回,結果只會適得其反,你看老廚子的相貌再不濟,可他閉嘴不說話的時候,還是有幾分人模狗樣的,換成那朵落花砸你頭上,在女子眼中,感覺就是……能說不?”

鄭大風笑呵呵道:“說說看。洗耳恭聽。”

陳靈均壓低嗓音道:“掉茅坑啊。”

鄭大風按住青衣小童的腦袋,“都會用上比喻了,挺會聊啊。”

陳靈均唉聲嘆氣,自怨自艾道:“果然是忠言逆耳。”

鄭大風一下子就沒了興致,隨便找了個藉口,讓陳靈均代勞帶路,漢子神色黯然,背影落幕,獨自下山去了。

朱斂如今時常這般,把睡覺當成修行了,大夥兒都已見怪不怪。

按照小米粒泄露出來的諜報,好像是老廚子跟好人山主約了一場架,地點就在自家福地裡邊的南苑國京城,今年冬,下雪就打。

鄭大風走出青石板小路,一條集靈峰主神道,可上可下,猶豫了一下,鄭大風就往山頂走去。

轉頭看了眼山腳那邊,山門牌坊的一根柱子後邊,會有一張竹椅,坐着個連私籙都無得授的假道士。

其實名叫年景,仙尉只是他的字,再給自己取了個走江湖的道號“虛玄”。

他是山主從大驪京城那邊“拐來”的,所以落魄山這邊跟着山主,都習慣了喊他一聲仙尉道長。

只有陳靈均跟他混得熟了,纔會故意將“玄虛”顛倒過來,調侃稱呼他一聲玄虛道長,故弄玄虛的玄虛嘛。

仙尉境界是不高,臉皮可不薄,浪跡江湖多年,還臊這個?反而喜歡景清道友的這種說法。

道士仙尉每天就是天晴看門,雙袖各藏一本書,身邊無人時,看正經的,身邊有人時,就看那本更正經的。

天雨……還能如何,在屋裡躲雨唄。

至多就是撐一把傘,裝裝樣子,坐在山門口,凍得跟鵪鶉似的,坐不了多久,就回屋子看書去了。

粗略估算,浩然天下,接連下了九天整的雨水?

青冥天下,大概是五天。西方佛國,可能是四天。

蠻荒天下,一天半。五彩天下,半天?

鄭大風本以爲仙尉在這場“天下”降雨過程中,會莫名其妙破個幾境來着。

破境不稀奇,不破境纔是怪事。

可偏偏事情就是這麼稀奇古怪。

不曾想仙尉一身境界“穩重”得不可理喻,堪稱雷打不動,這都雨停了,道士來落魄山時是二境,如今還是二境。

畢竟修行是自家事,鄭大風不好提醒什麼,也不宜多嘴。

山下常說一語道破天機,山上卻有“可惜道破”的忌諱。

鄭大風雙手抱住後腦勺,雙肩晃盪着上山去,山風拂面,神清氣爽。

嘿,既然山路上不見岑姑娘的婀娜身影,肯定是在山頂白玉廣場上邊練拳呢。女子出拳,輾轉騰挪,起伏不定,能不好看?

緩步拾階而上,鄭大風整理了一下衣衫,吐了口水在手心,捋了捋鬢角髮絲。

以前師父不愛跟自己聊天,師兄李二,也不知是假傳聖旨,還是看師弟比他更英俊就故意拿話噁心自己,說他鄭大風之所以學武不成氣候,求神不靈,慕道不誠,高不成低不就,最終落個兩頭不靠的處境,學無所成,武無所精,只因爲既是一個耳根子軟、心思不定的人,又是一個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麼、該追求什麼的人。這些年來,在五彩天下飛昇城,鄭大風反覆嚼着這幾句重話,曉得道理是這麼個道理,不然也不會想着去大瀆旁邊,造個祠廟當個神道。可是內心深處,鄭大風還是……懶。

比那個每天吃過早飯想午飯和晚飯、吃過了晚飯還惦念着弄頓夜宵的鐘倩好不到哪裡去。

俗子所欲,出了門,有旁人溜鬚拍馬,捧臀追屁,回了家,妻妾成羣,金山銀山。

道人所求,低一點的,層層境界攀登,當那益壽延年的陸地神仙,高一些的,長生不朽,縹緲飛昇,希冀着與天地同壽。

鄭大風將這些都看得很淡。

就當是狗改不了吃屎好了。

鄭大風先登頂集靈峰,沒瞧見岑鴛機,就打算再去趟後山,那個叫曹鴦的小姑娘,每次見着自己好像就會羞赧,保不齊對自己有點意思?

姑娘好眼光,不曉得是垂涎自己的容貌,還是看出了自己的武學絕頂?

兩者兼有?唉,又要辜負她們的一片癡情了。

鄭大風繞過山頂原先的山神廟,趴在欄杆身邊,望向北邊一路綿延而去的羣山,滿眼青黛顏色,雨後尤其可愛。

不知道蘇店那丫頭,到了人生地不熟的青冥天下,見着了那個素未蒙面的師兄學拳,能不能學到真傳。

這可是一個當之無愧的大人物。

哪怕說他是數座天下,整個人間的武道第一人,都沒異議。

先是劍氣長城的末代祭官,燕國。之後是驪珠洞天的閽者,謝新恩。如今是青冥天下的武學第一人,鴉山林江仙。

鄭大風在飛昇城待過些年頭了,對那邊的風土人情十分熟稔。

再加上跟捻芯姑娘經常眉目傳情,關係老好了,對劍氣長城的掌故更是如數家珍。

相較於名聲顯赫的避暑行宮,躲寒行宮就有點不夠看了,類似前者的附庸,兩者很有一些正宮娘娘和冷宮嬪妃的意思。

外界都會將避暑行宮和隱官直接掛鉤,一提起其中某個稱呼,就會自然而然想到另外一個,而在兩任隱官,蕭𢙏和陳平安手上,確實都將避暑行宮推到了一個很高的位置,先後讓蠻荒、浩然兩座天下的練氣士都對這個地名記憶深刻起來。

如今飛昇城內的躲寒行宮,已經轉到齊狩和捻芯住持事務的刑官一脈手上,成爲刑官劍修的衙署和武夫的演武場。

可事實上,躲寒行宮在很久之前,卻是祭官一脈的專屬地盤。只是劍氣長城的檔案,故意對此避諱不談。

一個避暑,一個躲寒。躲寒?躲什麼寒?爲什麼要躲?

難道劍氣長城的這兩座行宮,與遠古天庭五至高中的火神和水神,各有淵源?

陳平安曾經問過老大劍仙這一連串問題,結果老大劍仙讓他去問祭官,說祭官是管這一塊的,比較清楚這些擦屁股都嫌糙的老黃曆。陳平安只好又問祭官除了秘檔上邊的那個名字,身世履歷如何,爲何會被抹掉記錄,此人當下身在何處。老大劍仙說你可以去問上任隱官,記得那個羊角辮跟祭官好像混得蠻好,關係不差的。陳平安氣得牙癢癢,說你讓我去跟已經是十四境的蕭𢙏當面問這個,是問完就可以跑啊,還是問完就得死啊?老大劍仙就拍了拍新任隱官的肩膀,感嘆一句,所以說啊,不能只是個子比蕭𢙏高,不管用嘛,等你境界跟她持平,不就可以問了,問完就能跑,想多聊幾句就多聊幾句。

驪珠洞天設置閽者,本就是在崔瀺手上纔有的。

陳平安已經知道現任閽者還是林正誠,至於上任閽者不見記載,碌碌無爲,好像是師兄崔瀺對他的作爲並不滿意,才換成了在窯務督造署當差的林正誠,再往上,就是那個化名謝新恩的外鄉人了,此人名義上是楊老頭的弟子,身份與後來的李二、鄭大風相當。而“謝新恩”作爲劍氣長城的最後一任祭官,悄然離開家鄉,倒懸山是必經之路,之後在海上偶遇昔年浩然武道第一人的張條霞,打了一架,切磋而已,在那之後,在桐葉洲登陸,找到鎮妖樓的青同,按照青同泄露給小陌的內幕,雙方是話不投機,不歡而散。然後纔是去往寶瓶洲,秘密進入驪珠洞天。

藥鋪楊老頭,教出來的弟子,無一例外,都是武夫。從謝新恩,到李二,鄭大風,再到最後的蘇店、石靈山。

當然在謝新恩之前,肯定還有還有一些“師兄師姐”,不過純粹武夫的壽命,終究不比練氣士,除非是謝新恩這種例外,想來都已是黃土一抔了吧。

劍氣長城歷史上,最後一位止境武夫,是寧府的老嬤嬤白煉霜。

按照隱官一脈的檔案記錄,往上追溯,上一位止境武夫,足足隔了好幾百年,而且依舊是一位女子宗師。

哪怕一直往前翻頁,在劍氣長城的漫長曆史當中,能夠躋身山巔和止境的武學宗師,數量還是少得可憐。

之所以如此反常,自然是劍氣長城早有謀劃,築堤截流,厚積薄發,讓某人獨佔了武運。

這個某人,就是末代祭官,姓燕名國。真名燕國。

陳平安曾經在一份檔案秘錄上邊,看到明顯是蕭𢙏筆跡的一句批註。

“每一位純粹武夫的肉身,就是一座香火鼎盛的萬神殿。”

萬年之前,兵家初祖一手開闢武道,爲人間別開生面,可惜登頂卻未能登天,無法成爲三教祖師那樣的十五境大修士,據說恰恰就因爲他身負武運,此路與神道過近,反而成了丟不掉的累贅。除非他散去全部氣運,纔有機會。只是當時馬上就要迎來登天一役,他便揚言以後再說,大戰在即,多出一份殺力也是好的。至於後來結果如何,就是那場差點再次引發人間大亂的分裂內訌了,他被共斬,囚禁在天外萬年。

當年陳平安還問了老大劍仙一個至關重要的問題,寧姚爲何會在小鎮受那麼重的傷。

陳清都當時的回答比較敷衍,只說是有人算了一卦,大致是寧丫頭該有此劫,越早越好。壞事不怕早,反而好收拾。

鄭大風直起身,視線聚集在一座山頭上邊。

距離落魄山北邊不遠的地方,有個不大不小的山頭,也沒個主人在那邊修道,就那麼荒廢了。

記得魏檗提起過一次,好像以前那座山上有過些營造工程,只是潦草了事,做做樣子似的,便半途而廢了。

再北邊,就是那座龍泉劍宗搬遷諸峰一空形成的還劍湖了。

此山與此水,都略顯孤零零的,長久不言不語。

鄭大風想了想,那座形單影隻的山頭,好像是叫金穰山來着?

男女情愛一事,其實跟修道也差不多。

山不就我,我去就山。

大概一廂情願的單相思,就是走近了,卻只能在山腳看山。

————

鄭大風去了後山,隨後陳靈均就帶着清嘉來到山頂,前後腳,打算先逛過這邊再帶她去霽色峰那邊看看。

清嘉看着那座山巔建築,疑惑道:“此地是?”

原來這邊並無懸掛匾額,但是掛了一幅內容很長的楹聯,怎麼看都不像是一座仙府,倒更像是一座祠廟?

早先爲何懸掛在此?如今又爲何不撤掉?

陳靈均笑着解釋道:“以前這裡有座山神廟,此處是舊址,後來山神老爺換地方了,搬去了棋墩山。剛纔我們上山的路,其實就是一條燒香神道。我家老爺很喜歡這幅楹聯,就留下了,按照本地習俗,可以叫作‘餘着’。雖然看着是有點怪怪的,有些不搭,不過我家老爺很信這個的,可不是當擺設做做樣子而已。”

清嘉恍然,難怪。

她又看了那幅對聯幾眼,默默記下內容。

人間私語,天若聞雷。祖宗雖遠,祭祀宜誠。上一世我是誰,別管,需重待今生,命由吾作,千古在此一日。

暗室虧心,神目如電。子孫雖愚,詩書宜讀。下輩子誰是我,不問,莫輕視此身,福自己求,三才在此六尺。

陳靈均也不催促她挪步,咱們落魄山,處處是學問吶。咱可是身在福中最知福惜福的。

先前在走來落魄山的路上,任由仙人境的清嘉如何竭盡目力,終究是山外看山,雲遮霧繞,看不真切。

等到過了山腳牌坊,真正進了山,才知確是別有洞天,加上清嘉神識敏銳,異於一般道人,只說先前那場連綿而下不肯停歇的大雨,清嘉便看出更多門道,且被她得手了一份道韻,至今無法將其真正煉化,清嘉心知此事幹系不小,只可惜任由她如何施展神通,手段迭出,甚至專門就地選了一處山水潔淨地,試圖結陣接納雨水,想要憑此更多收穫,仍是得不到更多的天道“饋贈”了。清嘉心知此事無法以外力強取,只得作罷,動身趕路之前,她也沒有撤掉那座山水陣法,反而留下了一筆神仙錢,任由其繼續運轉不歇,些許天材地寶的損耗,不值一提,留待有緣人入山得此佳處便是了。清嘉來這落魄山,雖說在山腳那邊,小有失望,等到上得山來,愈發確定此山隱藏大陣,十分玄妙,就算是山中空無一人,她想要潛入,依舊比登天還難。

清嘉早先一眼便看出身邊道號景清的青衣小童,根腳是條水蛇,歸功於走水功成,纔有瞭如今元嬰圓滿的氣象。陳靈均帶着她去往霽色峰祖師堂,雙方一邊瀏覽一邊閒聊,沿途所見風景,教她心曠神怡,天光駘蕩,地暖起氤氳,煙雲颯然滿巖壁,松柏拱出山水宅,果然是造化神奇,不假人工鑿出。

此外山路上多有供人歇腳賞景的涼亭,每隔幾里路,就有一亭翼然,它們名字取得都妙,相當不俗,想來是陳隱官的手筆了。

只說他們當下所立的攢碧亭,視野開闊,宛如山神相憐助,爲人掃開羣峰雲,可以遙遙看見一條山脈,順着清嘉的視線,陳靈均介紹說那叫棋墩山,是自己好哥們魏神君的成道之所。

於掌握了縮地神通的有道之士而言,披雲山近在咫尺,清嘉如果不是礙於自身背景,還真想要去那披雲山走一遭,匿了身份,參加一場大名鼎鼎的夜遊宴。

香火神道之路,確實要比煉氣修真,更易得長生。

清嘉忍不住幽幽嘆息一聲,煉氣士修道登高之路,任你問道之心再是堅若磐石,難免也要唏噓一番,感慨當下自身修爲的來之不易,惆悵未來道路的崎嶇難行。合道之下十三境,一山放出一山攔,層層境界是關隘,山外更有萬重山。與一般的蠻荒大妖不同,清嘉自幼便對浩然天下頗爲仰慕神往,當然,若非鄭先生大駕光臨金翠城,清嘉也不至於當叛徒,離開蠻荒,投靠了白帝城。

學海無涯,吾身有涯。本事有限,慾望無窮。

人這一副皮囊形骸,既是修道成仙之寶筏,否則爲何世間妖族精怪之屬,要不辭辛苦,煉成人形,可同時又是破壁證道之銅牆鐵壁,破不開,就只能是就地兵解的下場,乖乖將一身道行歸還天地。多少不知名的洞府中,多少有擁有大毅力、遇着大機緣、身負大氣運的練氣士,如今皆是白骨已朽。

不管怎麼說,比上不足比下有餘,看看山外的人間凡俗,千秋編簡幾人青,百年同是可憐人,豈不更是可悲?

清嘉浮想聯翩,神遊萬里。

天地融化初,元氣下磅薄。

追思古人風,縹緲不可求。

聽聞遠處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腳步聲,清嘉立即收了繁蕪如野草的散亂思緒,定了定心神。

她不願在此顯露絲毫修爲,便沒有用上那種類似佛門天眼通的術法,只是轉頭望去,山間道上有個古怪小姑娘,手持竹杖,挎包挑扁擔,清嘉看了又看,始終吃不準來者的真實境界。

先前見鴛湖道友一時半刻沒有挪步的跡象,陳靈均便乾脆盤腿坐在長椅上,雙手托腮,樂得忙裡偷閒片刻。

要說露面款待男子修士,沒二話,責無旁貸,可是女子嘛,陳靈均又不是鄭大風,更不是老廚子,實在是件不大不小的苦差事。

遙想當年,在那御江,雖說整日裡高朋滿座,逍遙快活,卻不併非半點不知曉山上的人情世故,迎來送往,不是恩怨便是買賣。

別說是那些只聞其名不見其形的元嬰老神仙,便是位金丹,也當得起隻手遮天的說法了,只說作爲東道主的御江水神兄弟,虞闞,他在開府之前,便是因某些早年隱蔽的山上際遇,與神誥宗有七彎八拐的淵源,才與那位一洲道主、手掌福地的祁真君的某位再傳弟子,幫着給御江賜下一道類似誥命的開府寶籙,這纔有了後來一座青簡水府的金碧輝煌,形制僭越,宛若陸地龍宮。

沒來由想起那青簡水府內的一位女子煉氣士,始終不知來歷,相貌不差,色不甚美,雖非絕世佳人,卻有一番美婦人獨到風韻……當然了,當年陳靈均不懂這個,都是朋友們私底下的說辭,有說她是水神虞闞的禁臠、姘頭什麼的,也有說她是來此避難的可憐人,家族有恩於虞闞,躲在青簡水府,陳靈均只知她常年深居簡出,省吃儉用,吝嗇得過分了,她對待修行,真有一種此生就算死也要死在求道路上的決心,大概那就是志怪書上所謂的抱道而亡了。可惜她的下場,並不好。

跟她不熟,加在一起可能都沒聊過幾句話,所以陳靈均對於她的結局,也沒覺得如何傷心傷肺,就只是覺得有些事,好像不該如此這般,可結果就是這般如此了。

陳靈均並不多愁善感,在山上只有想起御江那邊的故人舊事,纔會流露出些與容貌相符的情緒,喃喃道:“修行路上,風雨茫茫,障如秋草芟難盡,功似春冰積不高。此間諸多不容易,豈是辛苦二字可以形容全部的。”

清嘉聞言小有意外,由衷讚歎道:“道友高見。”

陳靈均連連擺手,哈哈笑道:“我可不會說這些文縐縐的,都是從大風兄弟那邊聽來的,借用而已。”

清嘉顯然將信將疑。

陳靈均咧嘴笑道:“他只要遇見好看的女子就犯渾,平時其實是很靈光的人。”

清嘉對此不予評價。

來落魄山“認祖”之前,清嘉還是做了些紮實功課的。

撇開山主陳平安當那隱官的事情不談,浩然天下練氣士知道的內幕,肯定還沒有她所在蠻荒更多。

最可惜關於落魄山的山水邸報實在太少,等清嘉到了寶瓶洲地界,她有心想要在山上渡口或是仙家客棧那邊得到一些紙面內容,不曾想竟是百尋不得,練氣士偶爾提及,又多是些捕風捉影的小道消息,清嘉一聽就知道是那種胡說八道又不犯法的,等她再稍一打聽,才知道其中緣由,原來落魄山崛起之前,就是個毫不起眼的小山頭小門派,至多是被當成披雲山的附庸,幫着大驪魏山君將一些見不得光的錢,“洗”成北嶽財庫的乾淨銀子,故而不值得山上邸報如何花費筆墨,也不宜仙府刨根問底,畢竟追究多了,萬一出了紕漏,真被言者無意聽者有心的好事者,找出什麼確之鑿鑿的證據來,再被披雲山某司主官神女拿給魏山君一瞧,豈不倒竈,白白落個話柄,如此一來,等於與一座北嶽交惡,到時候披雲山記了仇,禮尚往來,直接送上門一封夜遊宴的邀請函,去還是不去?不去是打了魏山君的臉面,去了,賀禮該怎麼籌備?

誰不知道北嶽的山腳唱名,那是一絕。多少攜禮登門道賀的仙家門派,都在這裡吃了大悶虧,只因爲低估了同行的大手大腳,必須臨時增補禮物的分量,隊伍前邊的,不當個人,喜歡打腫臉充胖子,你們不讓我好過是吧,那我就先自掏腰包,墊上,回頭再與門派報備,將既定賀禮再擡升一個規格,也不讓後邊的好過。

等到年輕隱官從劍氣長城悄悄返回家鄉,再到他帶隊問劍正陽山,當時剛好又處於文廟禁絕浩然邸報的階段,顯而易見,文廟那邊是得了授意的,始終在刻意壓制消息,不想讓落魄山和陳平安太過出名,有中土文廟和大驪王朝達成了默契,難怪在寶瓶洲,想要在山水邸報上邊找到豆腐塊大小的篇幅,都是難事了。

如今在寶瓶洲,公認落魄山有三個“奇”,與兩個“怪”。

一奇在一座宗字頭仙府,譜牒修士極少,二奇在一座山上門派,武學宗師數量不少,三奇在一個正道門派,山野精怪出身很多。

一怪是落魄山後來者居上,竟能讓先定下宗門身份的阮邛,龍泉劍宗逼出舊驪珠洞天地界,不得不搬遷到北方,需知阮邛,可是大驪王朝的首席供奉,不曾想也要給落魄山騰出地盤。落魄山的如日中天,勢不可擋,由此可想而知。

想來是因爲陳劍仙在年少落魄時,在家鄉那邊,就與當年身爲驪珠洞天最後一位聖人的阮邛,結下了什麼樑子?

如今再有道上相逢,或是在那大驪京城皇宮裡邊碰頭,阮宗主是不是需要給陳劍仙主動讓個道?

還有一怪,就是落魄山的那位護山供奉,如今外界只知姓周,大有來頭,境界之高,不可測量。

只說她在問禮正陽山期間,竟然從頭到尾,故意將境界壓制在了極低的洞府境,是唯一一個如此目無正陽山劍仙的修士。

莫說是一座劍修如雲的正陽山,根本不值得她出手,甚至都不值得她顯露出一絲半點的道氣。

別看她是一個黑衣小姑娘的皮囊容貌,定然是那道行精深,返老回童,修爲深不見底了。

偶有些許個異議,揣測有無一種可能,那周供奉的境界,其實就是那麼個衆人眼見的境界?

只是很快就有消息,佐證了這種說法的荒誕不經,徹底打消了疑慮和爭議。而這幾個消息,是早年先從劍氣長城的主城,傳到了北邊的那處海市蜃樓,再通過倒懸山傳到那幾條老龍城的跨洲渡船,一路輾轉,纔到了寶瓶洲。一洲修士的後知後覺,在這件事上,猶勝陳劍仙當了劍氣長城的末代隱官,原來在那劍氣長城,周供奉,都是有名有號的一方人物,時常被當地劍修提及,尊稱以啞巴湖的大水怪。

劍氣長城是什麼地方,那邊的本土劍修,眼高於頂,連整座浩然天下都看不太起,又能瞧得起幾個外鄉人?

何況精怪之屬,想要在劍氣長城站穩腳跟,有個說頭,若是沒記錯,不就只有那老聾兒那麼一號大劍仙?

果然是好大機緣,陳劍仙在那年少發跡之前,就能從北俱蘆洲,邀請來這麼一員猛將,坐鎮山頭,庇護山河。

清嘉以心聲問道:“景清道友,莫非這位就是你們落魄山的周供奉?”

陳靈均一邊伸手與小米粒打招呼,一邊以心聲笑道:“是的啊,她叫周米粒,正在巡山呢。在我們家,數她官銜最多,有些事,咱們山主老爺的兩位師兄,都得聽她的,我們周護法的官威,大得很吶。”

言者無心聽者有意。

清嘉心頭一震。

兩位師兄?

文聖總共就那麼幾位嫡傳弟子,年輕隱官的那些師兄,任誰隨便挑出兩個好了,崔瀺,左右,劉十六,齊靜春……

清嘉原本已經斷定這頭水怪,與外界傳聞的以訛傳訛相反,其實就是個洞府境,千真萬確。

這會兒她就又不敢妄下斷言了。

本來蹦蹦跳跳的黑衣小姑娘,先瞧見了景清的招手,再看到了那個衣裙素雅的陌生女子。

趕忙屏氣凝神,一本正經走路起來,快步來到了涼亭,同時懷抱綠竹杖跟金扁擔,行禮道:“見過仙師,幸會幸會。”

一般來說,能夠上山,都不算太過外人。

清嘉還禮道:“金翠城鄭清嘉,有幸見過周供奉。”

黑衣小姑娘點點頭,不擅長跟陌生人客套寒暄,一下子就冷場了。

清嘉率先開口笑道:“以前在蠻荒金翠城那邊,我就曾聽聞陳山主的酒鋪,還有啞巴湖酒的大名。”

小姑娘怯生生的,試探性問道:“當真?”

清嘉笑道:“絕無虛言。”

小米粒頓時眉飛色舞起來。

美名遠揚,哈。家喻戶曉,哈哈。

啞巴湖的大水怪,個兒不高,名氣不小。譽滿天下,還不止一座,哦豁哦豁。

至於境界啥的,都是誤會,嘿,小誤會,嘿嘿。

清嘉猶在揣測眼前“小姑娘”的真實道行,莫非真是那種已經返璞歸真、擁有道書所謂赤子之心的“得道真人”?

本來就是在巡山,她樂得陪着景清跟鴛湖仙長一起再走一趟霽色峰。

清嘉看着那個在前邊帶路的“小姑娘”,搖了搖頭,落魄山中藏龍臥虎,不值得奇怪,就不去猜這位護山供奉的修爲了。

陳靈均突然指了指路旁崖刻,“鴛湖道友,你覺得這幾個字寫得怎樣?”

清嘉看了一眼,點頭讚賞道:“是極見功底的第一等草書,如壯士拔劍,神采飛動。”

陳靈均早已打好腹稿,立即跟上一句,“就是鄭大風刻的,連我家山主老爺都說他學力不弱,是有童子功的。”

大風兄弟,我只能幫到這裡了。

都說女人一白遮百醜,可憐男子一醜空奈何。

清嘉在心間憋了一個積攢已久的問題,百思不得其解,先前她就問過鄭先生,只是鄭先生好像明知答案,卻故意不說,讓她自己到了落魄山再問主人。這個疑惑,就是陳平安爲何會選擇“落魄山”作爲道場,開山立派之基礎,落魄?可不是個太好的說法啊。山下人講究吉語,山上人只會忌諱更多。關於此事,甚至連蠻荒天下的家鄉修士,都揣測極多,爭來吵去,就是沒個定論。

清嘉猶豫道:“我有一問,不知適不適合開口。”

她隨即有些自嘲,估計自己真見着了那位年輕隱官,再好奇都不敢當面開口詢問了。

小米粒撓撓臉,朝景清擠了擠眉頭,景清你來回答。

陳靈均一貫是個心大的,哈哈笑道:“道友只管問,我肯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在山外,我可能還要謹慎幾分,要說在山中,自家地盤,有山主老爺撐腰,老子渾身是膽!

清嘉問道:“此山名落魄,是否藏着大學問?”

結果陳靈均一聽就抓瞎了,鴛湖道友問得刁鑽啊,他還真就從沒想過這麼個近在咫尺的問題。

咳嗽幾聲,暗示小米粒,你跟山主老爺無話不聊,有沒有現成的答案?

小米粒跟陳靈均是極有默契的,立即轉頭笑道:“來落魄山之前,我就問過好人山主了,他說是落魄山是家鄉縣誌早有的古名,當年選取山頭,親自入山勘驗,瞧見這裡比較有眼緣,就花錢買下了,好人山主那會兒沒想太多。”

其實陳平安跟她說得更多,涉及到了一些不爲外人所知的機密內幕,小米粒可不會竹筒倒豆子,逢人只說三句話,未可全拋一片心嘛。

清嘉點點頭,不再刨根問底,想了想,忍不住又問道:“兩位道友,機會難得,我還有另外一問,不吐不快。衆所皆知,人身有三魂七魄,浩然先賢在古書上記載,人之精氣命魂,形體曰魄。道家又言魂乃陽神,魄是陰神。可是自古以來煉氣修仙的靈書秘笈,以及我輩修士的修行之路,卻是金丹境可以陰神出竅遠遊,元嬰境塑造出一副陽神身外身,前者是虛,類魂遊天地間,後者是實,更契合形體,如此一來,就與陽魂陰魄有了歧義?敢問兩位道友,此間道理,作何解說?到底是古書寫錯了,還是我們修道走了歧路?”

前邊帶路的小姑娘,腳步快了些。

青衣小童也不將兩隻袖子甩得飛起了,必須搬救兵了,先以心聲呼喚大風兄弟,說機會來了,那鴛湖道友問了個好問題,你趕緊跑過來幫忙解答,她說不得就要對你刮目相看……鄭大風那邊沒理睬,陳靈均只好心中反覆默唸魏檗的神號“夜遊”,魏檗問是什麼事?陳靈均趕緊說明了情況,魏檗打賞了一個滾字,陳靈均無奈,只好繼續以心聲大喊鄭大風,再不來救場,以後兄弟就麼的做了。在後山那邊正忙着給少女曹鴦指點拳法的鄭大風,只好告辭,御風而起,頃刻間便已經落在山路這邊,身形飄逸,雙腳觸地之時,漢子輕抖袖子,與清嘉笑臉相向。

撇開容貌氣質不談,確是有些宗師風範的。

鄭大風聚音成線,與陳靈均埋怨道:“你又不是不清楚,我習慣了行走江湖靠臉吃飯,玄理治學非我所長。”

陳靈均白眼道:“少廢話,辦正事。可別讓外人覺得我們落魄山沒學問。”

鄭大風倍感無奈,只得讓清嘉複述那個問題,一聽過後,鬆了口氣,嚇我一跳,原來是個學塾蒙童問學究的問題。

他孃的還以爲鴛湖姐姐要問怎麼一步登天白日飛昇呢。

可是鄭大風還得故意假裝沉吟思量一番,這才笑答道:“禮聖造字,但是他親自解字下定義的,反而不多,如果我沒記錯,其中就有一句‘魄者,鬼之盛也’。需知魂魄二字最早的古篆,魂字就是上雲下鬼,魄字則是左白右鬼。要說爲何看似與道家宗旨相悖,陰陽造化大道互參而已。煉氣士,古稱道士,所行之事,本就是逆流而上,竊陰陽,奪造化,轉動天關與地軸,憑此超凡入聖,成仙作祖。”

清嘉聞言若有所悟。

鄭大風笑道:“多聊幾句題外話?”

清嘉正色道:“願聞其詳,洗耳恭聽。”

鄭大風與她並肩而行,微笑道:“萬年之前是遠古,登天一役,攻破天庭,神道崩塌,在那之後,天下底定,原本只有雛形的三教諸子百家,都有了長足發展,那些有天命、有氣運的仙材高才,聞道得度,證道飛昇,各自開闢和尋覓洞天福地,逍遙自在,欲想與天地同在。其次得壽,成就陸地真人境界,常駐人間。再次可得須臾歡愉,魂魄終究離散,陰陽幽明界限不明。七千年前是上古,一撥遠古神靈餘孽得以留存,佔據一部分舊神位,各司其職,神職權柄稍有削減而已,蛟龍依舊負責行雲布雨,人間開始出現城隍廟,以及朝廷封正的嶄新神靈,屬於正統,以及多如牛毛的各地淫祠,同享人間香火,免得舊神祇隱匿其中,藉機死灰復燃,簡而言之,‘封神’是爲了“分神”,年復一年,辭舊迎新,中土文廟,建立每年敲響報春鼓的傳統,就其實是一種與天地的宣示,對天外的申飭。五千年前是中古,三千年以斬龍一役作爲節點,時至今日,被山上煉氣士籠統視爲近代了。如今這一場雨,你我恰逢其會,估摸着又是一個新的轉折點,至於後世會如何定論,總要再等個千年光陰才行。”

“禮聖除了萬年之前的造字制禮,絕天地通,在約莫八千年前,還曾與高人聯手製定更爲細緻的規矩,浩然人間依循禮聖訂立的上古禮制,建造祠廟,供奉神主,編訂家譜,香火祭祀。人之三魂七魄,與生死掛鉤,人生在世,居住陽間,魂魄一體,形神和合。人死之後,魂氣上升歸天,魄形落下屬地,神棲於廟,葬藏體魄,各得其所,魂會因爲歸於宗廟神主而受祀永存,不至於遊魂不定,淪爲孤魂野鬼,而魄則隨着屍體的腐朽而消失,骨肉形骸皆復歸於土即是天命,下葬之時需有三次號泣,還要說一句封棺語,纔算蓋棺落定了魄。故而魂魄,除了數量有別,歸宿各異,猶有主次之分,便是魂昇天上,魄居地下。”

“三教祖師當然厲害,但是我只佩服禮聖一人而已。”

陳靈均聽得一驚一乍,自己果然沒看錯大風兄弟,有點東西啊。

即便是胡說瞎編的內容,能夠一下子編撰出這麼多,都不帶喘氣的,那也屬於相當有急智了吧?

只是當陳靈均聽到最後那句話,趕緊偷偷踹了鄭大風一腳,你說話悠着點,別這麼沒大沒小的。

清嘉停下腳步,側身與那漢子打了個稽首,鄭重其事道:“謝過先生此番教誨,如撥雲見日,茅塞頓開。”

鄭大風趕緊躲開,笑道:“隨便扯了幾句閒天而已,當不起鴛湖道友這份大禮。”

清嘉神采奕奕,更添顏色,愈發美豔得不可方物,真是驚心動魄了,“稍後能否去先生屋舍叨擾一二?”

鄭大風搖搖頭,笑着拍了拍自己的肚子,“學力微薄,已經空了,再聊就要露怯。”

不容分說,鄭大風就已經御風離去。

清嘉還想挽留,探臂伸手,只是猶豫了一下,還是作罷。

世外高人,不外如此。

而那個瀟灑遠遊的漢子,還在暗自竊喜,“這一手欲擒故縱,爐火純青,真是絕了!”

他哪裡聊到那個姐姐的問道之心不夠堅定,站在原地,她只是喟然長嘆一聲,就此作罷了。

鄭大風到了山門口那邊,也顧不得跟仙尉言語,屁顛屁顛跑去屋子整理起被褥了,晃了晃牀腳,牢固得很,肯定不會吱呀作響。

仙尉有些好奇,就走去宅子,鄭大風抹着嘴,腳步如飛,嚷嚷道:“我來幫忙看門,你只管休歇。”

仙尉不明就裡,只是樂得偷閒,就去了自己的屋子,書房屋內那塊文房匾額,是請鄭大風提筆寫的字,老廚子幫忙做的匾,名爲“虛玄”,兩個金漆古篆大字。

氣派。

貨真價實的金漆呢。

其實仙尉還有幾個備選的書齋名號,例如讀未見書齋,或是重讀已過目書齋。

人生嘛,想要賞心悅目,得享清福,無非是讀未見新書,與相熟舊人再見。

只不過思來想去,仙尉還是覺得做人不能忘本,這個道號陪伴自己多年,掛在那邊,就當是個提醒,曾經苦過。

仙尉進了書房,將袖中兩本正經書都取出,桌上幾乎所有的文房清供,都是暖樹送來的,逢年過節就添補一件,積少成多。

端坐在一把四出頭官帽椅上,從案頭一座小書山中抽出本道書,名字有點長,是那《玉清金笥青華秘文金寶內煉丹訣》。

仙尉讀書有個習慣,喜歡看序文和後跋。

進了落魄山,以前做夢都不敢想的道書秘笈,都可以觸手可得了,但是這個習慣還是沒變,道理很簡單,除卻首尾,中間的,看不懂啊。

字自然都是認得,串聯在一起,仙尉就看得如墜雲霧了,莫名其妙,總覺得看不懂,並無裨益,不說手頭這本相對比較務虛的道書,便是那些細緻講解過程、一一標明關隘和修行法的仙家修煉秘笈,仙尉看了,還是等於沒看,毫無波瀾,反而犯困,想要打瞌睡……

對此並不氣惱,仙尉一直就知道自己不是什麼真正的神仙種子,沒有道門根器,能夠誤打誤撞修煉術法,成爲二境練氣士,實屬僥倖。

看門一事,其實也就是點卯落座而已,得閒時,仙尉就來書房這邊自飲自酌,喝點老酒,搞倆下酒菜,順便看書,下棋打譜。

別看仙尉道長每日都要看門,每天的日夜功課,可都不曾如何落下,不敢有絲毫憊懶,擔心丟掉飯碗,重新在那江湖裡邊遊蕩。只是仙尉自認受限於天資,進展緩慢而已,以前不算太過心急,是曉得了落魄山不看重境界高低,得過且過也無妨,如今收了個徒弟,還是正兒八經的入室弟子,加上林飛經如今境界不低,按照魏山君的說法,就是此子道基深厚,仙骨不輕,拜入門下,行大運了。關鍵是弟子境界高過師父,多不像話,咱們仙尉道長便有些掛不住臉。

其實魏檗的這個說法,一語雙關,看似是在恭喜仙尉道長,實則是誇讚林飛經的福緣深厚,非同尋常,能夠拜他爲師,成了“道士”仙尉名義上的大弟子。

可是仙尉哪裡知道這裡邊的彎繞,於原本心灰意冷的修道一事,總算又有了點勝負心。

自打記事起,幾乎每天都會做夢的道士,竟然連續九天不曾做夢了。

仙尉對此也沒有如何上心。

幽居山中,閉門掩戶,深夜焚香,闢遠睡魔,已具清福,輔以讀書,更是我輩學人安頓性靈的第一良方。

看了一會兒道書,打着哈欠,得提提神,仙尉就換了一本可以循着摺頁、跳着看的書,一下子就有如神助,殺退百萬瞌睡蟲。

同樣是看書,魏檗在北嶽自家讀書處躲清閒,先前那場夜遊宴,忙得夠嗆,得緩緩。

以前是遇人不淑,變着法子想要舉辦夜遊宴,但凡有點藉口就辦一場,現在都擁有神號了,總該告一段落了吧。

當下倒是有件事,需要跟陳平安商量商量,原來大驪朝廷那邊,即將暗中送來一撥有仙家根器的修道胚子和自幼習武的良材美玉,總計十六人。

其中半數,屬於關係戶,都是大驪頂尖豪閥世族子弟,或是這些家族找到、培養出來的好苗子。

另外半數,都是大驪粘杆郎在寶瓶洲南方各國,精心挑選出來的劍道天才和學武奇才。

而且說是再過一兩年,還會送來第二批,儘量爭取全部都是劍修。

被陳靈均打攪了一下,魏檗便放下手邊書籍,光着腳,走出屋子,站在檐下,習慣性伸手捻動那枚金色耳環。

緬想人中鏡,披雲睹更奇。

中嶽晉青說話一向耿直,說他魏檗的披雲山香火鼎盛,之所以能夠冠絕五嶽,就是靠臉。

魏檗懶得反駁,就當笑納了。

按照先前飛劍傳信的日程安排,那些少年少女,再過兩天就會乘坐一艘軍方渡船到達牛角渡,陳平安最近不在山中,可能是忙,也可能是有自己的打算,反正就是沒有立即回信給刑部那邊,大驪朝廷那邊不由得擔心會不會吃個閉門羹,可別把人送到了,就得當天打道回府,連皇帝陛下都知曉了此事,就又讓禮部衙門寄了一封密信到披雲山,魏檗只得親自走了一趟京城的刑部衙署,笑着詢問一句,有沒有第三批?對方一時語噎。一洲地界,別的山頭,任你是底蘊深厚的神誥宗或是雲林姜氏,都巴不得有人幫着將這些年少天才往自家送。唯獨落魄山,還真有足夠的底氣,說自己不求這個。何況陳平安如今是新任國師的消息,外界完全不知,大驪高層都是清楚的。

落魄山對外宣稱封山二十年不假,魏檗不覺得陳平安會拒絕這些孩子。很大一部分原因,比較有趣,陳平安這個當先生和上宗宗主的,明顯是感受到青萍劍宗帶來的壓力了。總不能是整整二十年,看着下宗如火如荼,蒸蒸日上,落魄山這邊真封了山,一直冷冷清清的。

陳平安甚至開始着手準備一件重要事情了,爲落魄山排定一份細緻的法統道脈,以及親手校閱編書,煉氣道書和武學秘籍。

所以唯一需要考慮的問題,估計是將那撥孩子安置在哪座山頭,肯定不會像曹蔭曹鴦那樣,放到落魄山中,這一點是毋庸置疑的,崔東山和裴錢前不久買下了附近的跳魚山和扶搖麓,離着落魄山都很近,再就是屬於雲子道場的灰濛山,三者都是主山的近鄰,也算比較合適。若是刻意將練氣士和武夫分開,分別落腳跳魚山和扶搖麓更爲合適……魏檗突然罵了幾句,他孃的,這是落魄山家務事,我操心什麼。

埋怨歸埋怨,事情還是得做,比如遠道而來的青虎宮陸雍,既然陳平安不在山中,自己就得走一趟落魄山了。

因爲陸雍不是尋常客人,陳平安念舊得很,魏檗便先穿上靴子,再一步跨出,來到一座宅子門外,叩響門環。

陸雍打開門,一見是魏神君親臨,趕忙稽首行禮道賀,魏檗已經知曉陸雍此行目的,也不拐彎抹角,笑道:“講道理,陸真人完全不用親自走這一遭,以你們兩家的關係,並非泛泛之交,擱在山下,就是通家之好。”

“論情分,陸真人必須得來趟落魄山,以前實在是走動得太少了,而且都是陳山主叨擾青虎宮,總得來這邊,讓落魄山盡一盡地主之誼。”

“至於趙著擔任落魄山客卿一事,他在霽色峰祖師堂有把椅子,陸真人只管寬心,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情了。”

陸雍聽到這裡,百感交集。

一方面是不曾想沒打過交道的魏神君,願意如此看重自己和青虎宮,更想不到的,需知魏神君終究是落魄山的外人,或者說是半個外人吧,都敢如此打包票,陳山主肯定是時常在魏神君那邊提及青虎宮了。

魏檗笑問道:“陳靈均有無提起一事,這棟宅子是陳山主專門給預留陸真人的?”

陳靈均沒說,老真人卻是撫須笑道:“景清道友已經說過了。真是卻之不恭,受之有愧了。”

魏檗指向那幅楹聯,微笑道:“是陳平安親自寫的,獨一份。”

老真人望向那邊,便是一愣,沉默許久,喃喃道:“當不起啊,更是受之有愧了。”

慷慨仗義,不拘小節,金銀去而復來。

廣結交遊,坦誠相待,人物久而愈盛。

魏檗笑道:“我先回披雲山了,歡迎陸真人隨時去我那邊做客。”

陸雍這纔想起一事,就要從袖中拿出早就備好一份賀禮。

“真人履地,已是重禮。”

魏檗卻是伸手輕輕按住老真人的胳膊,笑着搖頭道:“再多,就是矯情了,怎的,只把陳平安當朋友,沒把我當朋友?”

陸雍一時無言,抱拳而已。

即將到達霽色峰祖師堂那邊的一處崖畔涼亭,根本無需休歇的清嘉,主動要求在此落腳。

日月雙螢火,乾坤一鵲巢。

好一座自莊嚴亭。

仙尉放下書本,揉了揉眼睛,轉頭望向文房匾額那邊。

讀遍道書三萬軸,知道不知道。

豪取功名六千年,知足知不足。

仙尉心中惴惴,曾經問那位山主,“山主贈送對聯的內容,氣魄這麼大,貧道境界低微,怕是壓不住啊。當真合適麼?”

當時陳平安卻是笑而不言。

仙尉便不肯收下,說放在山主的書房纔算合適。

陳平安卻說放在你這邊更合適,再向他行了個道門稽首禮。

仙尉頓時手足無措,思來想去,便還了一個讀書人的揖禮。

陳平安離開書房後,跨出宅子大門,雙手籠袖登山去了。

你學什麼道,修什麼行,需要拜什麼師學什麼藝?

你便是人間第一位傳道人啊!

陳平安已經算膽子大的人了,在大驪京城客棧內,他都只敢硬着頭皮壯着膽子,說一句要帶你回到山中,一起學道修行。

有朝一日,回想前身,你如起念,入山修道。

人間青山無數,誰敢不來就你。

(本章完)

1076.第1076章 文聖一脈386.第386章 仙人遺蛻住着鬼861.第861章 三本命一十四1228.第1228章 教拳傳道兩不誤1134.第1134章 誰不是黃雀895.第895章 江湖別過677.第677章 心上人1138.第1138章 坐井觀天覆少年322.第322章 各爲巔峰,卻少一山215.第215章 畫眉533.第533章 有沒有陳平安的落魄山(下)924.第924章 牽紅線544.第544章 放入壺中洗劍去302.第302章 傷心1239.第1239章 寫一部少年書214.第214章 風雨夜行1266.第1266章 何日不是元宵631.第631章 顧璨還是那個顧璨1187.第1187章 多餘即是溫柔608.第608章 思悠悠553.第553章 天下月色,此山最多1181.第1181章 原來是護道95.第95章 小廟602.第602章 遇見我崔東山(一)989.第989章 重提834.第834章 時來天地皆同力768.第768章 誰可奉饒天下先695.第695章 天下劍術天上來9.第9章 天雨雖寬248.第248章 就此一別,山高水長248.第248章 就此一別,山高水長953.第953章 家鄉廊橋的舊人舊事27.第27章 點睛570.第570章 仙家門第的底蘊653.第653章 可惜下雨不下錢(二)244.第244章 千軍萬馬之前,我喝一口酒1161.第1161章 天公作美1221.第1221章 是誰85.第85章 大考落幕293.第293章 小巷雨夜165.第165章 如果陳平安在這裡741.第741章 刺殺隱官784.第784章 今天明天后天315.第315章 誤入藕花深處35.第35章 甘草151.第151章 少年有劍砍山嶽1100.第1100章 煉劍即遠遊324.第324章 人間燈火點點732.第732章 煉劍(一)22.第22章 止境624.第624章 落魄山的家底(一)370.第370章 聚散727.第727章 夏日炎炎,風雪路遠(二)12.第12章 小巷115.第115章 人間有個老秀才(上)816.第816章 竟然343.第343章 夜遊水神廟405.第405章 心神往之543.第543章 關於一把竹劍鞘的小事873.第873章 夢裡求真,仙人喂拳1183.第1183章 凝眸處最癡絕812.第812章 人間又有金丹客78.第78章 入夢41.第41章 練拳874.第874章 萬年山巔十一人1160.第1160章 各自修行683.第683章 觀戰劍仙何其多249.第249章 神仙買賣,後會有期377.第377章 君子武備624.第624章 落魄山的家底(一)1032.第1032章 閽者1067.第1067章 推陳出新532.第532章 有沒有陳平安的落魄山(中)855.第855章 仰天大笑,夫復何言1036.第1036章 如此問劍559.第559章 不愧是老江湖707.第707章 學生弟子去見先生師父330.第330章 山水之爭1244.第1244章 二十人與候補們(中)617.第617章 大河之畔遇陸地蛟龍97.第97章 拜山頭941.第941章 刻舟求劍137.第137章 揹着一座銀山222.第222章 有些離別可以再會865.第865章 我那陳道友577.第577章 我也會劍開天幕(二)498.第498章 這麼巧,我也是劍客391.第391章 高明之家,法刀道士1251.第1251章 二十人與候補們(九)842.第842章 嚇浩然天下一大跳(下)766.第766章 不知不覺十五年1031.第1031章 浩蕩百川流140.第140章 千奇(下)358.第358章 雨停61.第61章 過河卒922.第922章 一劍破萬法764.第764章 同道中人560.第560章 畫卷中918.第918章 明白440.第440章 沒有希望,何來失望
1076.第1076章 文聖一脈386.第386章 仙人遺蛻住着鬼861.第861章 三本命一十四1228.第1228章 教拳傳道兩不誤1134.第1134章 誰不是黃雀895.第895章 江湖別過677.第677章 心上人1138.第1138章 坐井觀天覆少年322.第322章 各爲巔峰,卻少一山215.第215章 畫眉533.第533章 有沒有陳平安的落魄山(下)924.第924章 牽紅線544.第544章 放入壺中洗劍去302.第302章 傷心1239.第1239章 寫一部少年書214.第214章 風雨夜行1266.第1266章 何日不是元宵631.第631章 顧璨還是那個顧璨1187.第1187章 多餘即是溫柔608.第608章 思悠悠553.第553章 天下月色,此山最多1181.第1181章 原來是護道95.第95章 小廟602.第602章 遇見我崔東山(一)989.第989章 重提834.第834章 時來天地皆同力768.第768章 誰可奉饒天下先695.第695章 天下劍術天上來9.第9章 天雨雖寬248.第248章 就此一別,山高水長248.第248章 就此一別,山高水長953.第953章 家鄉廊橋的舊人舊事27.第27章 點睛570.第570章 仙家門第的底蘊653.第653章 可惜下雨不下錢(二)244.第244章 千軍萬馬之前,我喝一口酒1161.第1161章 天公作美1221.第1221章 是誰85.第85章 大考落幕293.第293章 小巷雨夜165.第165章 如果陳平安在這裡741.第741章 刺殺隱官784.第784章 今天明天后天315.第315章 誤入藕花深處35.第35章 甘草151.第151章 少年有劍砍山嶽1100.第1100章 煉劍即遠遊324.第324章 人間燈火點點732.第732章 煉劍(一)22.第22章 止境624.第624章 落魄山的家底(一)370.第370章 聚散727.第727章 夏日炎炎,風雪路遠(二)12.第12章 小巷115.第115章 人間有個老秀才(上)816.第816章 竟然343.第343章 夜遊水神廟405.第405章 心神往之543.第543章 關於一把竹劍鞘的小事873.第873章 夢裡求真,仙人喂拳1183.第1183章 凝眸處最癡絕812.第812章 人間又有金丹客78.第78章 入夢41.第41章 練拳874.第874章 萬年山巔十一人1160.第1160章 各自修行683.第683章 觀戰劍仙何其多249.第249章 神仙買賣,後會有期377.第377章 君子武備624.第624章 落魄山的家底(一)1032.第1032章 閽者1067.第1067章 推陳出新532.第532章 有沒有陳平安的落魄山(中)855.第855章 仰天大笑,夫復何言1036.第1036章 如此問劍559.第559章 不愧是老江湖707.第707章 學生弟子去見先生師父330.第330章 山水之爭1244.第1244章 二十人與候補們(中)617.第617章 大河之畔遇陸地蛟龍97.第97章 拜山頭941.第941章 刻舟求劍137.第137章 揹着一座銀山222.第222章 有些離別可以再會865.第865章 我那陳道友577.第577章 我也會劍開天幕(二)498.第498章 這麼巧,我也是劍客391.第391章 高明之家,法刀道士1251.第1251章 二十人與候補們(九)842.第842章 嚇浩然天下一大跳(下)766.第766章 不知不覺十五年1031.第1031章 浩蕩百川流140.第140章 千奇(下)358.第358章 雨停61.第61章 過河卒922.第922章 一劍破萬法764.第764章 同道中人560.第560章 畫卷中918.第918章 明白440.第440章 沒有希望,何來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