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7.第387章 又一年春

第387章 又一年春

陳平安一番天人交戰,才讓崔東山和石柔寄居的那副陽神身外身進屋子。

崔東山依舊是以那把金色飛劍畫了一個大圈,陳平安忍不住詢問這是什麼術法神通,崔東山笑言是上古神人的手段,畫地爲牢,既可當做庇護之所,也能囚禁他人,進不去出不來,所以有“雷池”的說法,後世以此改良、演化而成的仙家術法,多達數十種,大多偏離正道,不值一提。

落座後,提及石柔,崔東山說得眉飛色舞,很是稱讚了石柔根骨一大通,說這開山一事,除了耗費兩袋子金精銅錢之外,都算順風順水,這副飛昇境大修士剝離出來的琉璃金身,竟然真給石柔陰魂以大毅力、大福緣,成功變成了寄放魂魄的一座洞天福地,如今杜懋皮囊和石柔魂魄兩者之間,雖然還有些相互排斥,可之後不過是些消耗光陰和銀子的水磨功夫,已經沒有大礙。

崔東山說過了天大的好消息,就開始挑瑕疵,“開了門,反客爲主,不過是第一道關隘,石柔在根骨一事上,得天獨厚,如果早先有人識貨,又肯砸錢,幫她謀劃個咱們寶瓶洲第一流的五嶽正神都沒問題,底子好,所以她才能夠佔了這麼大的便宜,只是她根骨好,並不意味着修行資質就上乘,事實上石柔作爲一頭存活數百年的孤魂野鬼,都沒能修出個花樣來,沒能當個鬼王之類的,除了舊主人不靠譜之外,石柔本身修行天賦實在是算不得出彩,所以石柔的瓶頸比較要命,註定破不開這具琉璃金身的限制,百尺竿頭更進一步,真正得一份大自在。”

陳平安取出一壺桂花釀,崔東山接過後,仰頭痛飲一大口,抹了抹嘴,“好在進了座金山,即便是慘兮兮的小鬼搬財,每次搬得再少,幾十年幾百年,孜孜不倦,終究能夠搬出個富甲一方的有錢人,此後只需要石柔用笨法子啃硬骨頭,沒什麼大的修行關隘了,這就是仙人遺蛻最令人嫉妒的地方,一路直去上五境,不用結金丹,不用養育元嬰,連天魔都不用理睬,誰不羨慕?”

崔東山嘿嘿一笑,“當然先生心智堅韌,是不會羨慕,學生我呢,早有珠玉在前,是不用羨慕,歸根結底,我還是不如先生的。”

陳平安提醒道:“不管石柔修行如何積蓄金精銅錢,我手上都會留下六顆金精銅錢,你別打這筆錢的主意。”

崔東山正色道:“有宅心仁厚的先生,做那藕花福地四隻螻蟻的主人,真是他們幾輩子修來的福氣,這要是還不知道惜福,活該天打雷劈。先生你且放心,龍虎山的五雷正法,學生還是會一些的,說不得比一些天師府的黃紫貴人還要更加精通,到時候先生一聲令下,我就替天行道。”

陳平安搖頭道:“還是希望能夠跟他們四人有個善始善終吧。”

崔東山輕聲道:“先生爲何問都不問,六十年後,又該如何牢牢掌控住石柔?”

陳平安笑道:“我不問,你就不會說了?只說做買賣,謀劃之事,我比你差遠了,我相信你,更相信你不會在大道之外,鬼鬼祟祟,那也太看不起你崔東山了。”

崔東山感激涕零道:“不曾想在先生心目中,學生已是如此善解人意的人物,先生願意信任學生,學生豈敢不效死?!”

陳平安看了眼即將以杜懋形象行走人間的枯骨豔鬼,問道:“不後悔?”

石柔笑道:“主人不知道作爲陰魂所遭受的種種苦楚,聽聞春雷聲,晨鐘暮鼓聲,天地之間有正氣罡風,金秋肅殺之氣,沙場兵戈之氣,各方山水祠廟和城隍閣,諸多種種,皆是我們野鬼的磨難,而且很容易失去最後一點靈智,淪爲只知殺戮的厲鬼……”

石柔娓娓道來,說了許多陰物存世的規矩和內幕。

陳平安聽得仔細,這才稍稍減輕了那份面對“杜懋”的不適應。

崔東山始終面帶微笑,陪着陳平安一起豎耳聆聽石柔的闡述。

入住杜懋琉璃金身一事,大致上已經塵埃落定。

崔東山只說明天還要再修養一天,陳平安點頭答應下來。

屋內頗像是一場慶功宴,不過也就當局者三人,一壺桂花釀而已。

最後崔東山起身告辭,陳平安將他們兩人送到屋門口,關上門後,白衣少年和白髮老者一前一後走在廊道中。

雖然崔東山滿臉喜慶之色,可石柔不知爲何,越走越心驚膽戰,到了崔東山的屋內,果不其然,他一把抓住“杜懋”的頭顱,五指如鉤,將石柔按在牆壁上,厲色道:“小小陰物,比螻蟻還不如的存在,也敢在我先生面前誇誇其談?!誰給你的狗膽!”

一副相當於仙人境體魄的琉璃金身,不輸九境武夫的雄渾體魄,照理說如今不過地仙境界的崔東山這一抓,不過是給石柔撓癢癢纔對,可崔東山明顯用上了秘不示人的某種神通,神魂激盪,如五股強勁罡風吹拂石柔的神魂根本,痛得石柔那張滄桑臉龐扭曲,淚流不止。

崔東山擡起另外一手,對着石柔額頭屈指一彈,如洪鐘大呂響徹石柔心扉。

鬆開五指後,石柔癱軟在地,渾身顫抖,大汗淋漓。

崔東山一腳踩在她額頭上,使得石柔後腦勺猛然撞壁,崔東山彎下腰,俯視着她,譏笑道:“纔不配德,德不配位,你兩樣全佔了,信不信我這就將你的神魂重新拔出遺蛻,日日夜夜受那浩然風的洗禮、甘霖雨的沐浴,或是乾脆將遺蛻當做一盞燈籠,以你神魂作爲燈芯,卻能夠讓你毫無察覺,六十年後,驟然暴斃?!”

崔東山腳上加重力道,石柔腦後牆壁一點一點裂出縫隙。 wωω☢ttκΛ n☢C O

崔東山眼神冰冷,“怎麼,不過是褲襠裡多出只鳥,就忘乎所以了?”

石柔突然神色一變,眼神漠然,哪怕遭受着巨大屈辱和神魂痛苦,仍是擡起頭,第一次與這個白衣仙師對視。

崔東山覺得有意思極了,微笑道:“你這六百年前的亡國遺種,道家某一脈旁支的死灰餘燼,辛苦熬了這麼些年,就積攢出這麼點隱忍功夫?都敢跟我比拼棋力了?問道於人,以歌答曰:形若槁骸,心若死灰。如何,被我抓住根腳了吧?不然我就以那問道之人,用你這一脈中興之祖的獨門秘法,將你那一點道脈僅剩靈光,徹底抹去?”

石柔滿臉匪夷所思,終於流露出巨大的恐慌,那是比生死更大的驚懼。

她曾經在綵衣國城隍廟內的那塊石碑上,輕輕哼唱過一首被陳平安誤以爲是綵衣國古老鄉謠的詩歌,她本以爲數百年前的陳年舊事,加上一切痕跡都被寶瓶洲各方勢力合力銷燬,早已不會有人知曉內幕,而且就算是偶然從雜書上看到這些詩歌殘篇,又如何能夠準確推斷出她的真實身份?一下子抓住她這頭小小女鬼的真正死穴?

崔東山伸出雙指,那把從眉心掠出的金色飛劍,繞指飛旋,最後竟是畫出一道早已失傳的金色符籙,就像是在崔東山指尖綻放出一朵氣象莊嚴的金色蓮花。

石柔想要開口求饒,卻發現自己無論如何掙扎,都無法發出聲音,只能眼睜睜看着那人手指,不斷靠近她的眉心處。

石柔閉上眼睛,嘴脣微動,以心聲默默吟唱那首當年所在道脈旁支的開篇歌。

束手就斃的石柔緩緩睜開眼睛,發現那人已經收起了手,用一種憐憫眼神打量着她。

崔東山直起腰,鞋底板在“杜懋”臉上蹭了蹭,如同踩在泥濘裡髒了鞋底,得擦一擦。

他瞥了眼劫後餘生的石柔,“下不爲例。”

石柔輕輕點頭。

崔東山剛走出去幾步,猛然間轉過身,一腳重重踹在石柔腦袋上,踹得大半顆腦袋都陷入牆壁當中,氣呼呼道:“不殺之恩,都不曉得跟我道聲謝?”

石柔將腦袋從牆壁中拔出來,向崔東山默默跪地磕了三個頭。

崔東山坐在桌旁,沒好氣道:“我不會陪着先生一路走下去,在我離開後,記得別浪費了這副最能抗揍的身軀,要是在你沒有竭盡全力的前提下,我家先生受了傷,無論大小,我就將你那點道種靈光從你神魂深處,摘出來,再拿去種植在一個僧人身上。”

石柔緩緩擡起頭,滿臉悲苦,看着這個貌若神人卻心思縝密且歹毒的仙師,喃喃道:“世間怎麼會有你這麼可怕的人?”

崔東山嗤笑道:“這可不是先生教的,是我自學成才。”

石柔站起身,只敢靠牆而站。

崔東山一拍桌子,“還不滾去自己屋子,杵在這裡作死啊?信不信我將你褲襠裡那玩意兒剁下來,再讓你吃下去?”

悲憤欲絕的石柔低着頭,快步離開這座好似人間煉獄的屋子。

崔東山翻開桌上那些青鸞國文人撰寫的書籍,越看越火大,重重合上書本,罵罵咧咧,“狗屁的三日不讀書,便覺語言無味,面目可憎。看這些玩意兒,老子像是臉上給人抹了一大把屎,還他娘是拉稀的屎。”

崔東山睡不着覺,百無聊賴,就悄然離開客棧,去外邊縣城逛蕩。

無意間見着了一位窮酸下五境野修,正在用不入流的小鬼偷錢術,駕馭十幾只鬼靈精怪的小傢伙,去偷一戶市井人家的錢財積蓄,彷彿螞蟻搬家,三三兩兩合力搬着銅錢和碎銀子,修士蹲在牆根下,掂量着兩三顆最值錢的碎銀子,笑得合不攏嘴。

積少成多,不嫌少。

結果一轉頭,看到一位蹲在自己身邊的白衣少年,算是陪着他賞月呢?

野修嚇得一哆嗦。

崔東山笑眯眯道:“你這也下得去手?怎麼不偷大戶人家的金銀?”

野修嚥了口唾沫,戰戰兢兢道:“實在是那些個大戶人家的門神,太不好對付,白白給它們打殺了我辛苦養育出來的搬財小鬼,賠本買賣啊。”

崔東山點點頭,“倒也是。”

野修眼珠子急轉,就想跑路,將眼前古怪少年殺人滅口?爲了幾兩銀子,至於嗎?再說天曉得是誰打殺誰?

崔東山伸出雙指,捻起一隻拇指身高的偷錢小鬼,然後放在手心,雙手合十,胡亂揉捏一番,看得那道行微末的山澤野修一陣眼自皮顫,得嘞,算是陣亡了麾下一員大將嘍,哪裡經得起給人這麼搓圓捏扁的,他養出來的這些個偷錢小鬼,品相極低,不然也不至於連殷實人家的門神那一關都邁過不去。

在野修心疼不已之際,崔東山攤開手,那個呲牙咧嘴的偷錢小鬼,身上好似多穿了件紅衣裳,將它丟在地上,命令道:“走,去富裕人家偷塊金子回來。”

小傢伙雙手握拳,鼓着腮幫奔跑遠去,很賣力。

過了約莫一炷香功夫,還真給它扛了一塊指甲蓋大小的金子回來。

那野修看得目瞪口呆,回過神後,趕緊抱拳道:“仙師神通廣大,讓人大開眼界。”

崔東山站起身,一閃而逝,留下一個興奮不已的山澤野修。

去了趟縣城文武兩廟,崔東山受不了他們的畢恭畢敬,胡扯幾句,很快就離開。

實在還是無聊的緊,崔東山又隨便給一戶人家的彩繪門神,以畫龍點睛之法,讓兩尊門神能夠凝聚金身雛形,距離真正的神祇還有十萬八千里,不過是能夠嚇唬些最沒用的陰物而已,遮擋煞氣更多些。又去這座縣城家底第二富裕的家中,將他們家屋檐上的脊獸給一個個掰斷了隨手丟掉。

漫無目的,隨心所欲。

一位地仙,無聊到這個份上,也算崔東山獨一份了。

這天晚上,陳平安在崔東山帶着石柔離開後,練習天地樁後,走出屋子,輕輕敲響隔壁房門,氣笑道:“這麼晚了,還不睡覺。”

裴錢正挑燈翻看一本剛拿到手沒多久的遊俠演義小說,在陳平安敲門後,趕緊吹滅油燈,飛撲牀榻,假裝剛剛被吵醒,“睡了啊。師父怎麼還沒有睡覺?需要我開門嗎?”

陳平安笑了笑,沒計較這點撒謊,提醒道:“不用開門。書什麼時候不能看,別看傷了眼睛。明天我們不用趕路,你可以白天再看。”

陳平安轉身就走,想起一事,又在在門口說道:“在我離開後,你別拿着油燈,躲在被子裡看書。”

屋內裴錢張大嘴巴,師父真是有點厲害啊,這都猜得到?

她只得答應道:“知道了。”

陳平安離開後,雖然還是惦念着那本小說上的江湖恩怨和刀光劍影,可裴錢還是忍住誘惑,開始睡覺,只是始終睜大眼睛,沒什麼睡意,迷迷糊糊,過了很久才緩緩睡去。

第二天,吃過了早飯,陳平安屋內,崔東山在教陳平安下棋,依舊在翻來覆去糾纏那個小尖。

先是盧白象旁觀,一看就入了神,最後竟是在間隙,快步離開,喊了隋右邊一起過來看棋,說是妙不可言,隋右邊曾經在棋盤上被盧白象以小尖開局,殺得丟盔棄甲,她偏不信邪,接連三盤任由盧白象以此定式,結果先手盡失,輸得一塌糊塗,以至於她破例下了一系列無理手,仍是扳不回局面,所以當盧白象說自己對這手天下第一小尖的理解,早先才悟得三四分精髓,隋右邊便生出一些興致,跟着過來看崔東山到底是怎麼教人下棋的,陳平安又是如何跟人學棋。

很快朱斂也跟了過來湊熱鬧,魏羨最後走進屋子。

只是隋右邊很快就沒了看棋的心思,實在是陳平安的下棋天賦,太過平平,崔東山教得再出神入化,攤上陳平安這麼個不開竅的,

難免讓已經在圍棋上登堂入室的隋右邊感到着急且無聊,於是就默默離開了。在這期間,隋右邊忍不住多看了幾眼站在崔東山身後的老者,怎麼看怎麼彆扭,怎麼感覺是個比朱斂還令人噁心的……老孃娘腔?你一個老爺們,不敢與人對視,還喜歡抿着嘴脣,蘭花指捻着衣角算怎麼回事?

朱斂和魏羨在隋右邊離開後,相繼走出屋子。

老龍城那場廝殺,戰場被割裂得厲害,所以畫卷四人並沒有見過桐葉宗杜懋,至於一直待在黃紙符籙當中的枯骨豔鬼石柔,亦是不曾見過,所以當杜懋這副仙人遺蛻現身後,隋右邊他們都被矇在鼓裡,只當是崔東山不知道從哪個犄角旮旯拎出來的外人。

這天午飯之後,崔東山就開始閉門不出。

第二天清晨時分,一行人開始繼續趕路,去往青鸞國京城。

本來隨行隊伍中有那頭黃牛在,十分扎眼,可是當崔東山騎乘黃牛之後,雖然依舊惹人注意,但是看到這一幕畫面的路人,都只是猜測這位俊俏少年郎,應該是出身鐘鳴鼎食之家,帶着扈從們遠遊江湖,怪是怪了點,可是年紀輕輕,就有幾分名士風流了。

有崔東山在,這一路走得就比較隨意隨性了。

畫卷四人也各自嚼出些滋味來,若說陳平安遇上那兩個朋友,張山峰和徐遠霞,整個人的狀態是活潑向上、再無老氣的,那麼與這位弟子他鄉重逢,則是有分寸的悠然,先生學生兩者之間的相處,雖說不太符合世俗常態,可陳平安肩頭終究像是少了些擔子分量。而且陳平安作爲先生,除了學棋之餘,還會跟這位弟子討教法家學問。

一路上都是崔東山搶着掏腰包,絕不讓自家先生破費一顆銅錢。

趁着崔東山與陳平安的閒聊,畫卷四人也有不少收穫,對這座浩然天下的認知,愈發清晰和廣泛。

比如盧白象知道了在這座無奇不有的天地間,除了一心登頂的證道和武道止境,其實還有那醇儒治學,真正在學問和修心上下苦功夫。

也有諸子百家的不少練氣士,被視爲真人修道,重視道統學脈而輕視修爲實力。

隋右邊見識到了崔東山展露出來堪稱光怪陸離的仙家術法,如何與日常生活點滴契合。

朱斂在四下無人的時候,又跟崔東山討教了兩次,想法很簡單,就想確定這個傢伙到底擁有多少件仙家法寶。

魏羨依舊是最沉默寡言的那個,也就跟裴錢最聊得來,一大一小,整天沒大沒小的。

崔東山仍是像先前那趟離開大隋京城後,兩人結伴遊歷,偶爾會消失一段時間,陳平安從不過問。

“老者”石柔總算抖掉一些脂粉氣,走路不再似女子腰肢扭動,沒了自然而然的秋波流轉,也不會不自覺地捻起蘭花指,終於像個正兒八經的白髮老人了。

可石柔仍然是這支隊伍裡最不討喜的那個,江湖地位恐怕連黃牛都不如。

裴錢練習白猿背劍術和拖刀式,比較勤快,反正都是架子,還威風,不用吃開筋拔骨的苦頭,比起六步走樁,更喜歡用陳平安幫她做的竹刀竹劍,練習女冠黃庭傳授給她的這套刀法劍術。只是一次給盤腿坐在牛背上的崔東山,用陰陽怪氣的口氣,將她的背劍術說得體無完膚,崔東山捧腹大笑,以至於直接從牛背上跌落在地,把裴錢給打擊得消沉了好幾天,每天只敢練習走樁。

一行人到了距離青鸞國京師最近的一座郡城。

不知崔東山怎麼找到的,衆人在一座鬧中取靜的仙家客棧落腳。

陳平安確實沒什麼下棋天賦,只是沒有就此丟棄一邊,也沒有鑽牛角尖,耽誤拳法劍術,每天拿出差不多一個時辰跟崔東山學棋。

到了這座名爲百花苑的仙家客棧,據說掌櫃是位中年男子面容的觀海境修士,只是沒有在陳平安他們跟前露面。客棧佔地頗大,而且種了許多奇花異草,沁人心脾。由於佛道之辯馬上就要在不遠處的京城召開,郡城這座仙家客棧,所剩房間不多,裴錢再次跟隋右邊睡一間,盧白象和朱斂魏羨三人擠一間,崔東山和石柔,陳平安是唯一獨佔一間屋子的。

住在這邊,很燒錢,只是物有所值,有了許多千金難買的實惠,比如一些佛道之辯的山上內幕趣聞,以類似官府邸報的形式,客棧夥計每天都會贈予客人。除此之外,每間屋子,都有幾樣討巧的小靈器物件,頂着仙家靈器的頭銜,其實多是零零碎碎的邊角料打造而成,總計價值兩三顆雪花錢,可以任由客人帶走。

這讓裴錢樂開了懷。

跟隋右邊說了好話,得了她們這間屋子的小物件,又跑去跟老魏小白那邊,請他們嗑瓜子吃瓜果,磨磨蹭蹭,死活不願離開屋子,最後還是朱斂嫌煩,讓裴錢拿了那三件小東西趕緊消失,最後加上陳平安屋子裡的四件,裴錢一下子就多出十件末等靈器,中五境仙師瞧不上眼這些中看不中用的累贅,下五境仙師則是根本住不起這裡,結果就讓裴錢“一夜暴富”了,那隻多寶盒已經“住不下”這麼多,只好暫放在陳平安的咫尺物當中。

仙師下榻之地,必然靜謐疏遠,而且打點好官府關係後,可以打造藏風聚水的陣法,靈氣充沛遠勝市井坊間。

而且客棧大門這邊張貼的兩尊彩繪門神,可是實實在在的符籙門神,一旦有邪祟靠近,就可以走出身披金甲的神人力士,執搏搓銳,可以噬食鬼魅。

除此之外,每天桌上還會有一小碟仙家蔬果,是百花苑一位農家修士的拿手好戲,也是這家開在山下的山上客棧的金字招牌。

裴錢在抄書的時候,幾次擱筆休息,扭動手腕,都看到陳平安對着那碟子棗子、香梨發呆。

她有些想不明白。

只覺得師父好像想起了什麼不那麼開心的事情。

當她抄完書,發現陳平安依舊坐在原地,只是轉頭望向了窗外。

裴錢有些擔心,開玩笑道:“師父,怎麼啦?想師孃啦?”

陳平安回過神,微笑道:“想要再抄五百字?”

裴錢苦着臉。

陳平安站起身,拍了拍裴錢的腦袋,開始繞着桌子練習六步走樁。

裴錢愈發奇怪,如今陳平安多是練習三樁合一的天地樁,不太單純練習這個最入門最簡單的拳樁了。

裴錢收拾了紙筆,趴在桌上,隨口問道:“師父,你從小就不怕鬼怪嗎?”

陳平安一邊緩緩走樁,一邊回答:“跟你不太一樣,我很小的時候就不怕,反而希望世間真的有鬼怪,經常一個人去家鄉小鎮外邊的神仙墳,稍大一些,就要跟人去大山裡砍柴燒炭,或是一個人去尋找適合燒瓷的土壤,都沒怕過。”

裴錢哇了一聲,“師父真是天賦異稟唉。”

陳平安一笑置之,沒有解釋其中緣由。

這天正午時分,客棧夥計又送來一份仙家邸報,內容五花八門,上邊記載一事,最讓陳平安感興趣,在跟崔東山學完棋後,詢問了崔東山的見解。

青鸞國大都督韋諒在帶兵北上途中,路過一座州城,因爲一件小事,揪出了兩位瀆職官員,一個武將貪贓枉法,受賄十數萬兩白銀,一個舞文弄墨,結果前者只是貶謫了事,對後者竟是先斬後奏,直接殺了。

崔東山沒有怎麼思考,脫口而出道:“這就是法家的行事風格,對於後者,常人往往會視爲罪責輕於前者,法家卻偏偏要罪加一等。”

崔東山笑問道:“先生想得通其中關節所在?”

陳平安深思之後,感嘆道:“真是厲害。”

崔東山隨口道:“三教之外的諸子百家,能夠屹立千年不倒傳承至今的,都有其立身之本,和獨到之處。所以有個傢伙早就說了,吾生也有涯,而知也無涯,以有涯隨無涯,殆已。俗人喜好前半句,修道之人就會覺得妙在後半句。說到底,三教百家學問,單獨一門,恐怕修士窮其一生,都不敢說走到了學問的盡頭。就看怎麼取捨了,取了,又幾分學問真正變成自身本事,舍掉的,又是否揀了芝麻丟了西瓜。”

陳平安點點頭。

崔東山抓起一顆香梨啃咬起來,含糊不清道:“只不過學問是學問,爲人是爲人,有些關係,卻無絕對關係。所以這纔有了世事複雜嘛。一個人如何活,跟讀了哪些書,讀了書有無用,都是自己的緣法因果。世上笨蛋實在太多,不知道讀書一事,首要之事,是讓我們更多認識這個世道,白瞎了三教百家聖賢們的苦口婆心。聖人傳授學問,一本本經籍,就像一盞盞懸掛夜間的燈籠,道路有不同,燈籠有明暗大小,只可惜世人自己睜眼瞎。”

陳平安對此不置可否。

崔東山本就是沒話找話,就轉移了話題,說了些關於小寶瓶的光輝事蹟。

說去年末,李槐這個小愣子跟同窗起了爭執,一本書院剛剛分發的書籍,給同窗拿了去,說是他的,李槐又拿不出證據來,結果李寶瓶剛好路過,立馬斷案,她用了個法子,拿過那本書,對李槐兩人說,反正說不明白,撕成兩半好了,一人一半。李槐急眼,另外那個孩子則高高興興答應下來,於是李寶瓶就將書本丟給了李槐,狠狠揍了另外孩子一頓,一直在遠處袖手旁觀的一位老夫子,哈哈大笑,那個孩子不知道哪裡出了問題,哭着去跟老夫子喊冤告狀,結果又捱了一頓板子。

陳平安聽完後,開懷而笑。

裴錢在一邊聽着,嘆氣道:“那個偷書的傢伙也太笨了吧,唉,果然是天底下笨蛋太多,麼得辦法。”

陳平安一板慄砸過去,“不是笨不笨的事情,是偷書一開始就不對,偷了書聰明得不露馬腳,更不對。”

裴錢委屈道:“我沒說偷書就對啊。”

崔東山笑道:“天底下又蠢又壞的人,也不少。這些貨色,儒家學問是教不了的。”

裴錢深以爲然,點頭道:“你們剛纔聊的法家就挺好,對付壞人,感覺很管用。”

說到這裡,裴錢立即住嘴,生怕陳平安生氣。

陳平安笑道:“你現在這麼想是沒錯的,但是還需要看更多的書才行,不要覺得這會兒就已經得出正確答案了。”

裴錢想了想,“那還是儒家更好吧。”

她現在抄那本儒家典籍就已經夠累的了,再多出一本法家書籍來,不是自找罪受嗎?

崔東山伸出大拇指,“不愧是朱斂所說的鐵骨錚錚。”

裴錢假裝沒聽見。

崔東山笑問道:“裴錢,你跟魏羨關係不錯?”

裴錢心生警惕,笑眯眯道:“關係一般哩。”

崔東山哎呦一聲,“見風使舵,很是靈氣嘛。”

裴錢翻了個白眼。

到了師父這邊,馬屁一個接一個,到了自己這裡,就狗嘴裡吐不出象牙,沒一句好話,這個傢伙真是討厭。

哪天這個姓崔的惹惱了師父,而她作爲開山大弟子,那會兒又練成了絕世劍術和刀法,就學那遊俠演義小說上的,清理門戶!

崔東山好像裴錢肚子裡的蛔蟲,笑呵呵道:“怎麼,就憑你那拙劣的劍術刀法,也想要將來哪天,找機會跟我掰腕子?”

裴錢一臉茫然,“你在說啥呢?”

崔東山從小碟子裡邊撿起一顆棗子,輕輕砸在裴錢額頭上,“小樣兒,跟我鬥?”

裴錢伸手接住墜落的棗子,假裝要丟回去,崔東山不動如山,裴錢幾次動作,崔東山都笑着紋絲不動,裴錢想着自己應該是砸不中這傢伙的,萬一真得逞了,估計最後還是她自己吃不了兜着走,乾脆就將棗子塞進嘴裡,狠狠瞪他。

崔東山驀然驚慌,“不好,這棗子是百花苑棗樹精魅的子孫,我們練氣士不怕那精魅纏身,你裴錢這麼個小不點,那傢伙肯定覺得是軟柿子可以欺負,所以你睡覺前一定要小心管好房門窗戶,不然大半夜一根根樹枝爬進屋子,實在太嚇人了……”

言語之間,崔東山還故意扭轉胳膊,繪聲繪色,模仿一頭樹木精魅如何潛伏入室害人。

嚇得裴錢立即拿出那張心愛符籙,重重貼在額頭,然後雙臂環胸。

崔東山哀嘆一聲,“不行啊,你這張符籙是寶塔鎮妖符,草木成精,不吃這一套的。”

裴錢再拿出那張陳平安很後邊贈予她的陽氣挑燈符,又貼在額頭上。

崔東山以拳擊掌,憂心忡忡道:“別啊,這張符籙是引路符,又不能抵禦鬼魅精怪的,說不定反而會吸引其它樹魅的注意力,覺得你是在挑釁它們呢,到時候花草精怪,浩浩蕩蕩跟着棗樹精魅,一起去你屋子做客了,到時候你牀邊啊,牀底啊,全是。”

裴錢抿着嘴皺着黑炭小臉,眼眶裡開始淚珠打轉了。

陳平安一巴掌拍在崔東山腦袋上,笑罵道:“少嚇唬裴錢。”

崔東山哦了一聲,然後一手捧腹,伸手指着恍然大悟的裴錢,“哈哈,小笨蛋一個!”

裴錢惱羞成怒,就要去隔壁房間取出那根行山杖,畢竟她如今還是覺得自己獨創的瘋魔劍法,更有威力,跟他拼了!

崔東山見機不妙,已經腳底抹油跑路了。

裴錢在崔東山溜掉後,跟陳平安擠出一個笑臉,道:“師父,剛纔我是假裝害怕哩。就算沒有這兩張符籙,我晚上睡覺前都會背誦聖賢書籍的,一定可以萬邪不侵,鬼魅不近,對吧?”

陳平安看着腦門上還貼着兩張符籙的小傢伙,忍着笑,點頭道:“可能是吧。”

裴錢有些慌張,“只是‘可能’?”

陳平安笑道:“這裡是仙家客棧,哪有敢禍害客人的精魅。”

裴錢可憐兮兮道:“萬一呢?”

陳平安愣了愣,摸了摸她的腦袋,“放心吧,我不就在你隔壁嗎,怕什麼。”

裴錢眼睛一亮,趕緊摘了符籙放入袖中,跑去窗口那邊踮起腳跟,對着花園唸唸有詞,無非是些我師父可是陳平安、咱們井水不犯河水之類的天真言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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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棧別處,隋右邊主動找到了崔東山,問道:“你是不是有養出本命飛劍的秘法?”

崔東山笑着不說話。

隋右邊徑直問道:“你要我付出什麼?”

崔東山坐在桌旁,看着站在門口的負劍女子,微笑道:“很簡單,不忘本。”

隋右邊皺眉道:“怎麼說?”

崔東山一臉嫌棄,揮手趕人,“這都想不明白,還敢奢望以純粹武夫之身,早早溫養出本命飛劍的胚子?”

隋右邊臉如冰霜,轉身離去。

崔東山不以爲意,想了想,去了魏羨住處。

朱斂正在逛百花苑,恰好不在屋內,房門未拴,崔東山直接推門而入。

魏羨正在看一些沿途購買的地方縣誌、稗官野史,放下書本,問道:“有事?”

崔東山大修飄搖,跨過門檻後,屋門自行關上。

崔東山伸出一隻手掌,輕輕握拳,“你魏羨不看過程只看結果,四人當中,你是最大的臭棋簍子,卻也是無意中最近棋理之人,終有一拳,遲早要砸在我家先生要害處,不如我今天先將你打死了事。”

魏羨淡然道:“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崔東山一揮袖子,一幅畫卷落在魏羨身邊的桌上,還有三顆金精銅錢。

崔東山大步向前,一手負後,一手握拳,“錯殺便錯殺了,殺得你境界跌到不能再跌,等到我家先生傷勢痊癒,再順勢破開五境瓶頸,你到時候再想出手,已經做不到了。”

魏羨冷笑道:“我倒要看看,是我跌境損失更大,還是你丟了師徒名分更慘重。你真以爲我不知道,這幅畫卷是你崔東山的障眼法?陳平安是什麼人,想必你我心知肚明。”

崔東山略微有些驚訝,放緩腳步,“之前倒是小覷了你這位南苑國的開國皇帝,說吧,咱倆同樣心知肚明,你魏羨就是那個真正的隱患,可你爲何遲遲不肯動手,我很是好奇,是因爲……裴錢?”

魏羨面無表情,悶不吭聲。

崔東山笑着坐下,“與我先生藉着下棋的機會,幫他覆盤之時,事無鉅細,關於藕花福地的事情,我都詢問過了,其中關於你們畫卷四人的來歷背景,只要是他知道的,我都知道,他沒有注意的蛛絲馬跡,我會留心。”

崔東山指了指桌上一本不入流的野史,“比如根據後世南苑國野史記載,他們那位鐵血手腕的開國皇帝,最寵溺年幼早夭的小公主,爲了她,派遣所有宮廷方士,出去尋訪仙人。那麼在你魏羨眼中,裴錢與你女兒,有幾分相似?是不是殺了陳平安,你就能讓她在藕花福地復活,或是乾脆是依附裴錢之身,在這座浩然天下父女重逢?嗯,興許你魏羨還是會死,可畢竟她能夠多活一世,至於是不是在那故國故鄉的南苑國,無所謂了,反正親人早已是枯骨,在浩然天下說不定成就更大,所以你魏羨選擇默默等待,希冀着爲她鋪路更多?積攢更多家底,避免再度夭折的結局?所以陳平安必殺,但是他身上的諸多寶貝,你也要,好留給新的裴錢,作爲她以後的修行家底?”

魏羨桌下一手握拳。

崔東山嘖嘖道:“我家先生說得好,那位老前輩真是道法通天,算無遺策,在規矩內,給陳平安,給裴錢,給你魏羨,都有自己的選擇餘地,在某些規矩內謀劃大道。”

魏羨由衷讚歎道:“我雖然不懂棋,可是崔先生的棋術確實高明。”

然後魏羨笑道:“可我要是在陳平安那邊打死不承認,崔先生又能怎麼辦?”

崔東山爽朗大笑,“你魏羨真以爲自己瞭解陳平安?不說我一些獨門秘法,拘押魂魄要你口吐真言,我敢確定,只要我原原本本與說過了陳平安這些推斷,你魏羨的下場應該是……我以飛劍畫圈,遮蔽天地,然後他陳平安就以當下的修爲境界,打得你魏羨連死三次。最重要的不是這些,而是你魏羨此生都註定見不着你最想見的人了。”

魏羨鬆開桌底下的拳頭,坦然道:“確實如此。”

這應該是崔東山在畫卷四人面前,第一次直呼陳平安的名字。

崔東山駕馭那把飛劍,金光畫圈之後,拿出那幅走馬圖,攤開後,截取了其中一段光陰流水,笑道:“和氣生財,不用打打殺殺,你魏羨心性不錯,還是輸在了眼界窄,來來來,我告訴你這個土老帽,我之前在驪珠洞天,是怎麼以一大堆破破爛爛的本命碎瓷片,精心拼湊出一個活蹦亂跳的活人,好好瞪大你的狗眼,仔細看好,好教你知道,除了你們藕花福地的那位臭牛鼻子天老爺,我崔東山一樣有機會讓你得償所願,不敢保證肯定成,可機會之大,總大過你這位開國皇帝在我眼皮子底下,兵行險着吧?”

半炷香過後。

魏羨站起身,低頭抱拳而無言語。

崔東山收起光陰畫卷走馬圖後,也沒有開口說話。

魏羨擡起頭,依舊抱拳,“先生就是大驪國師,繡虎崔瀺吧?”

崔東山一挑眉頭,“不愧是當過皇帝的人,見微知著,比盧白象聰明不少。”

魏羨眼神炙熱,“國師大人,能否告知在下,具體是如何以大驪一隅之地,吞併一洲半壁江山?”

崔東山笑容玩味,“你憑什麼跟我提這種要求?”

魏羨收起架勢,坐回位置,“就憑國師大人願意在這屋子,與我魏羨一個必輸之人,浪費這麼多口水。我身上總有國師認爲值錢的東西,今天沒有,以後也會有。”

崔東山點點頭,感慨道:“老魏啊,你很上道啊,跟你聊天,心不太累。”

魏羨猶豫片刻,正要說話。

崔東山擺擺手,“你想說的,我知道,這纔是你真正活下來的關鍵。裴錢作爲我家先生的開山大弟子,你要真能狠下心,對她意圖不軌,只將她當做一副傀儡皮囊,一旦你露出蛛絲馬跡,你早死得不能再死了,不是我殺你,是陳平安。”

崔東山眼神深沉,“你在等機會,陳平安在等你出手罷了。有可能是這樣,有可能不是這樣,但是可能性比較大。”

魏羨搖頭,“此事我不信。”

崔東山雙手抱住後腦勺,仰頭道:“那是你還不知道,陳平安跟哪些人在心境上拔過河,較過勁。所以說你魏羨眼界窄嘛。”

魏羨問道:“國師又想要什麼?”

崔東山嘆了口氣,“不好說,等等看。記住,以後別喊我國師,如今我跟自己是半個仇家。”

崔東山站起身,一揮袖子,地上出現了一幅寶瓶洲形勢圖,是大驪宋氏吃掉盧氏王朝之前的那幅圖,崔東山走到一洲最北端的地圖方位上,意氣風發,朗聲笑道:“閒來無事,就與你說說我當年的豐功偉業,是如何一路南下,未來又是如何將一洲版圖變作一國江山!”

————

裴錢離開屋子後。

陳平安獨自一人,閉目養神,似乎有些疲憊。

他睜開眼,站起身,走到窗口。

又一年春將盡。

陳平安趴在窗口上,笑望向窗外。

————

雲霞山一座新開闢出來的仙家府邸,是仙子蔡金簡如今的修道居所。

府邸鄰近山崖,視野開闊,可以遠眺。

她屏退那些修道資質尚可的婢女,獨自一人,盤腿而坐在蒲團上,手持一幅從不示人的畫卷。

蔡金簡如今在雲霞山名聲大噪,甚至在寶瓶洲諸多仙家門派當中,成爲有資格與地仙前輩平起平坐的年輕翹楚。

除了她從驪珠洞天歸來後,境界暴漲之外,還有許多不爲人知的秘事,比如她與老龍城苻南華的關係莫逆。

而蔡金簡經歷過一番大起大落後,尤其是那場連師門祖師都不曾告知的生死劫難之後,蔡金簡無論是修爲,還是心性,都獲得了脫胎換骨的變化,讓人感到驚豔。

蔡金簡在前些年經常會下山遠遊,這兩年則經常閉關。

蔡金簡打開手中畫卷,上邊是一位雙鬢霜白的青衫儒士。

是她自己繪畫而成。

在旁人眼中道心愈發堅定、大道可期的蔡金簡,低下頭,睫毛微顫,輕聲道:“齊先生。”

她緩緩收起畫卷,捧在懷中,神遊萬里。

當年死而復生,與齊先生分別之際,他說有一事相求。

蔡金簡當然願意。

齊先生要她將一幅光陰走馬圖,幫着寄往倒懸山劍氣長城。

而且在那之後,齊先生讓她幫忙,又陸陸續續寄了幾幅畫卷過去。

畫卷主要人物,正是那個泥瓶巷少年,畫卷內容,除了驪珠洞天裡的孩子陳平安,到大隋遠遊,再到獨自一人南下送劍,最後一幅,是在到達綵衣國之前,在那之後,齊先生就與她蔡金簡道謝和告別。

蔡金簡曾經壯着膽子好奇詢問,自己能否瀏覽畫卷。

那位齊先生笑容溫柔,點頭說可以。

最後一幅畫卷上,出現了齊先生,說了些臨終遺言。

是說給劍氣長城那人聽的。

“我有個不情之請,懇請寧姑娘考慮。”

“這樣的陳平安,會善待世人。那就請寧姑娘,善待陳平安。”

“若是最後寧姑娘仍是不喜歡陳平安,沒有關係,只請莫要讓我的小師弟,在情之一字上,太過傷心。齊靜春在此拜謝。”

此時此刻,蔡金簡擡起頭,怔怔望向遠方。

齊先生,總是讓人如沐春風。

(本章完)

899.第899章 會一會十四境934.第934章 教拳373.第373章 劍仙在後340.第340章 怪人怪夢936.第936章 登山119.第119章 有些道理1023.第1023章 鄰居530.第530章 出拳並無區別374.第374章 遠遊東南612.第612章 答案就在青竹上942.第942章 少年過河398.第398章 異鄉見老鄉21.第21章 捕蛇鷹461.第461章 後悔了?956.第956章 國師陳平安817.第817章 要問拳(一)40.第40章 還禮1163.第1163章 醉裡挑燈看劍178.第178章 我看一座山384.第384章 彩雲局716.第716章 下棋壞道心,酒水辣肚腸(二)1042.第1042章 爲何只有劍修98.第98章 山神作祟563.第563章 膚膩城的下馬威256.第256章 傳道人傳道961.第961章 另外一個24.第24章 相贈314.第314章 馭劍215.第215章 畫眉673.第673章 落魄山祖師堂58.第58章 先生756.第756章 崔東山的一張白紙(一)55.第55章 春風得意758.第758章 等個人251.第251章 從最北到最南240.第240章 觀瀑643.第643章 舟中之人盡敵國(一)208.第208章 去也643.第643章 舟中之人盡敵國(一)549.第549章 人心中須有日月392.第392章 君子救與不救1239.第1239章 寫一部少年書874.第874章 萬年山巔十一人907.第907章 邀請869.第869章 想搬山651.第651章 橫劍在膝四顧茫然1051.第1051章 與諸君借取千山萬水(八)1256.第1256章 爲何就山,可問春風1040.第1040章 此間事了358.第358章 雨停761.第761章 開陣585.第585章 壓下一條線(一)895.第895章 江湖別過387.第387章 又一年春372.第372章 正月662.第662章 欲言已忘言(一)73.第73章 木人1099.第1099章 某個門派853.第853章 人生好像一直在陋巷徘徊899.第899章 會一會十四境214.第214章 風雨夜行183.第183章 他有春葉夏雷秋風冬雪1037.第1037章 龍門對847.第847章 一洲涸澤而漁826.第826章 化雪時(下)429.第429章 夫人請自重553.第553章 天下月色,此山最多31.第31章 敲山757.第757章 崔東山的一張白紙(二)703.第703章 有人要問拳陳平安507.第507章 過橋96.第96章 山水有神怪29.第29章 狐魅730.第730章 學劍862.第862章 轉益多師是吾師186.第186章 守夜711.第711章 與誰問拳,向誰問劍315.第315章 誤入藕花深處1158.第1158章 雨過天晴1125.第1125章 天下十豪1186.第1186章 我知道你是誰200.第200章 死局之死結所在983.第983章 年輕人們1037.第1037章 龍門對477.第477章 飛鳥絕跡冰窟中(上)54.第54章 大敵當前661.第661章 此中有真意18.第18章 五去其三621.第621章 伏線拎起即殺機388.第388章 紙鳶起飛鳥散539.第539章 沒見過半仙兵?(上)889.第889章 老子婆娑382.第382章 一國武運34.第34章 齊聚294.第294章 鷹不飛236.第236章 故鄉黃花黃1246.第1246章 二十人與候補們(四)699.第699章 境界於我無意思1123.第1123章 春山花開如火257.第257章 同樣是少年郎
899.第899章 會一會十四境934.第934章 教拳373.第373章 劍仙在後340.第340章 怪人怪夢936.第936章 登山119.第119章 有些道理1023.第1023章 鄰居530.第530章 出拳並無區別374.第374章 遠遊東南612.第612章 答案就在青竹上942.第942章 少年過河398.第398章 異鄉見老鄉21.第21章 捕蛇鷹461.第461章 後悔了?956.第956章 國師陳平安817.第817章 要問拳(一)40.第40章 還禮1163.第1163章 醉裡挑燈看劍178.第178章 我看一座山384.第384章 彩雲局716.第716章 下棋壞道心,酒水辣肚腸(二)1042.第1042章 爲何只有劍修98.第98章 山神作祟563.第563章 膚膩城的下馬威256.第256章 傳道人傳道961.第961章 另外一個24.第24章 相贈314.第314章 馭劍215.第215章 畫眉673.第673章 落魄山祖師堂58.第58章 先生756.第756章 崔東山的一張白紙(一)55.第55章 春風得意758.第758章 等個人251.第251章 從最北到最南240.第240章 觀瀑643.第643章 舟中之人盡敵國(一)208.第208章 去也643.第643章 舟中之人盡敵國(一)549.第549章 人心中須有日月392.第392章 君子救與不救1239.第1239章 寫一部少年書874.第874章 萬年山巔十一人907.第907章 邀請869.第869章 想搬山651.第651章 橫劍在膝四顧茫然1051.第1051章 與諸君借取千山萬水(八)1256.第1256章 爲何就山,可問春風1040.第1040章 此間事了358.第358章 雨停761.第761章 開陣585.第585章 壓下一條線(一)895.第895章 江湖別過387.第387章 又一年春372.第372章 正月662.第662章 欲言已忘言(一)73.第73章 木人1099.第1099章 某個門派853.第853章 人生好像一直在陋巷徘徊899.第899章 會一會十四境214.第214章 風雨夜行183.第183章 他有春葉夏雷秋風冬雪1037.第1037章 龍門對847.第847章 一洲涸澤而漁826.第826章 化雪時(下)429.第429章 夫人請自重553.第553章 天下月色,此山最多31.第31章 敲山757.第757章 崔東山的一張白紙(二)703.第703章 有人要問拳陳平安507.第507章 過橋96.第96章 山水有神怪29.第29章 狐魅730.第730章 學劍862.第862章 轉益多師是吾師186.第186章 守夜711.第711章 與誰問拳,向誰問劍315.第315章 誤入藕花深處1158.第1158章 雨過天晴1125.第1125章 天下十豪1186.第1186章 我知道你是誰200.第200章 死局之死結所在983.第983章 年輕人們1037.第1037章 龍門對477.第477章 飛鳥絕跡冰窟中(上)54.第54章 大敵當前661.第661章 此中有真意18.第18章 五去其三621.第621章 伏線拎起即殺機388.第388章 紙鳶起飛鳥散539.第539章 沒見過半仙兵?(上)889.第889章 老子婆娑382.第382章 一國武運34.第34章 齊聚294.第294章 鷹不飛236.第236章 故鄉黃花黃1246.第1246章 二十人與候補們(四)699.第699章 境界於我無意思1123.第1123章 春山花開如火257.第257章 同樣是少年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