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8.第808章 一個年輕人的小故事

第808章 一個年輕人的小故事

大泉王朝的京城,蜃景城下了大雪後,是世間少有的美景。

蜃景城多華美建築,道觀寺廟星羅棋佈,故而美景不在下雪時,而在化雪時,必須登高賞雪,俯瞰此城,宛如一處五彩琉璃仙境,流雲漓彩,瑩澈無瑕。

姜尚真和浣紗夫人就在化雪之時,進入了這處人間仙境。只是世間美景如美人,彷彿經不起長久細看。姜尚真剛剛入城,就已經沒了興致,婦人則是心有牽掛,也對景色無甚觀感。

姜尚真弄了一份關牒,名字當然是用周肥。這可是一個大有福運的好名字,姜尚真恨不得在玉圭宗譜牒上都換成周肥,可惜當了宗主,還有個儼如太上宗主的荀老兒,都容不得姜宗主如此兒戲,老頭子真是半點不曉得老馬戀棧不去惹人厭的道理。

浣紗夫人依附九娘,則不用如此麻煩,她本就有邊軍姚家子弟的身份,父親姚鎮,老將軍當年下馬卸甲,轉爲入京爲官,成爲大泉王朝的兵部尚書,只是聽說近兩年身體抱恙,已經極少參與早朝、夜值,年輕皇帝專程請數位神仙去往中嶽山君府、埋河碧遊宮幫忙祈福。老尚書之所以有此殊榮待遇,除了姚鎮本身就是大泉軍伍的主心骨,還因爲孫女姚近之,如今已是大泉皇后。

入城後,一身儒衫背書箱的姜尚真,用手中那根青竹行山杖,咄咄咄戳着地面,如同剛剛入京見世面的外鄉土包子,微笑道:“九娘,你是直接去宮中探望皇后娘娘,還是先回姚府問候父親,見見女兒?若是後者,這一路還請小心街巷遊蕩子。”

浣紗夫人是九娘,九娘卻不是浣紗夫人。

她被荀淵感嘆一聲“異哉”的自斷一尾,其實便在姚近之身上,早已與這位大泉皇后魂魄相融,用以庇護姚近之這個身負氣運的晚輩身上。除此之外,也是浣紗夫人有心做給大伏書院看的一種決然姿態,斷去自身大道的最根本一尾,從仙人跌境爲玉璞,若是以後世道大亂,她一樣會置身事外,兩不相幫。

婦人頭戴冪籬,遮掩面容,輕聲問道:“姜宗主最多可以在京城待幾天?”

姜尚真說道:“敘舊,喝酒,去那寺廟,領略一下牆壁上的牛山四十屁。逛那道觀,找機會偶遇那位被百花福地貶謫出境的曹州夫人,順便看看荀老兒在忙什麼,事情茫茫多的樣子,給九娘一旬光陰夠不夠?”

婦人施了個萬福,道:“謝過姜宗主。”

兩人就此分道,看樣子九娘是要先去姚府探親,姚老尚書其實身體健朗,只是姚家這些年太過蒸蒸日上,加上衆多邊軍出身的門生弟子,在官場上相互抱團,枝葉蔓延,晚輩們的文武兩途,在大泉廟堂都頗有建樹,加上姚鎮的小女兒,所嫁之人李錫齡,李錫齡父親,也就是姚鎮的親家,昔年是吏部尚書,雖然老人主動避嫌,已經辭官多年,可畢竟是桃李滿朝野的斯文宗主,更是吏部繼任尚書的座師,所以隨着姚鎮入京主政兵部,吏、兵兩部之間,相互便極有眼緣了,姚鎮哪怕有心改變這種頗犯忌諱的格局,亦是無力。

只說老尚書的孫子姚仙之,如今已經是大泉邊軍歷史上最年輕的斥候都尉,因爲歷次吏部考評、兵部武選,對姚仙之都是溢美之詞,加上姚仙之確實戰功卓著,皇帝陛下更是對這個小舅子極爲喜歡,故而姚鎮便是想要讓這個心愛孫子在官場走得慢些,也做不到了。

倒是孫女姚嶺之,也就是九孃的獨女,自幼習武,資質極好,她比較例外,入京之後,經常出京遊歷江湖,動輒兩三年,對於婚嫁一事,極不上心,京城那撥鮮衣怒馬的權貴子弟,都很忌憚這個出手狠辣、靠山又大的老姑娘,見着了她都會主動繞道。

姜尚真看着那個姍姍遠去的婀娜身影,微笑道:“這就很像男子送妻子歸寧省親了嘛。”

隨後姜尚真問路辛苦,好不容易纔找到一座名聲不顯的小武館,十幾年前開設的武館,館主劉宗,在武館林立的大泉京城,屬於二三流的身手,一有同行聚會,共同商議某位外鄉拳師能否開館,如何安排三位館主去問拳試探斤兩,劉宗都只能敬陪末座,事後每次問拳,劉宗也多是打頭陣,因爲劉宗肯定輸,屬於先賣給外鄉人一個面子。

久而久之,京城武林,就有了“逢拳必輸劉宗師”的說法,如果不是靠着這份名聲,讓劉宗小有名氣,姜尚真估計靠問路還真找不到武館地址。

兩個替武館看門的男子,一個青壯漢子,一個乾瘦少年,正在清掃門前積雪,那漢子見了姜尚真,沒搭理。

少年到底還爲武館營生考慮幾分,打量着眼前這個遊學書生裝扮的男子,好奇問道:“這位先生,是要來我們武館學拳不成?”

姜尚真笑道:“我在城內無親無故的,所幸與你們劉館主是江湖舊識,就來這邊討口熱茶喝。”

少年笑了起來,倒是個實誠人,便要將這個書生領進門,小武館有小武館的好,沒有太多亂七八糟的江湖恩怨,外鄉來京城混口飯吃的的武林好漢,都不稀罕拿自家武館熱手,畢竟贏了也不是什麼誇耀事,而且就老館主那好脾氣,更不會有仇家登門。

一旁大雪天也沒穿棉襖的精壯漢子,先前掃雪無精打采的,突然瞧見了兩位鄰近女子路過武館門前街道,便輕喝一聲,肌肉鼓脹,一個氣沉丹田,雙膝微蹲,不斷旋轉起來,一時間武館門口雪屑無數,兩位女子羞惱不已,低聲罵了幾句,快步跑開。

那書生一個蹦跳,躲過掃帚,結果路滑,落地後沒站穩,摔在地上。那漢子大笑不已,也懶得道歉,反而笑話這讀書人下盤不穩腿無力,這可不行啊,莫不是媳婦給野漢子拐了,氣又氣不過,打又打不過那廝,便要來學拳吃苦?

少年有些着急,聽說讀書人最好面子,而且還是館主的客人,不能這麼隨便羞辱。萬一是個有功名的,或是來這邊參加春闈會試的舉人老爺,到時候鬧到衙門那邊去,武館可就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好在那書生像是任人拿捏慣了的軟柿子,笑道:“不是學拳,吃不住苦。”

這番動靜,惹來那兩位女子頻頻回眸,掩嘴嬌笑,哪來的書呆子,學什麼拳腳功夫,都長得那麼好看了,女子也捨得偷別家漢子去?

姜尚真被少年領着去了武館後院。

磨刀人劉宗,正在走樁,緩緩出拳。

老人實在是天生就輸了“賣相”一事,頭髮稀疏,長得歪瓜裂棗不說,還總給人一種猥瑣粗鄙的感覺。拳法再高,也沒什麼宗師風範。

只是當年在那藕花福地,劉宗卻曾經與南苑國國師種秋,謫仙人陳平安,三位純粹武夫,從敵爲友,並肩作戰。

劉宗還與當時已經修成仙家術法的俞真意對敵。

打不過是真打不過。

姜尚真笑道:“劉老哥,還認得同鄉人周肥嗎?”

老人立即停下拳樁,讓那少年弟子離開,坐在臺階上,“這些年我多方打聽,桐葉洲好像不曾有什麼周肥、陳平安,倒是劍仙陸舫,有所耳聞。當然,我至多是通過一些坊間傳聞,借閱幾座仙家客棧的山水邸報,來了解山上事。”

姜尚真環顧四周,道:“既然都是金身境瓶頸了,爲何還要蜷縮此地,昔年藕花福地磨刀人的英雄意氣,都給浩然天下的仙氣給消磨殆盡了?”

劉宗嗤笑道:“不然?在你這家鄉,那些個山上神仙,動輒搬山倒海,翻雲覆雨,尤其是那些劍仙,我一個金身境武夫,隨便遇到一個就要卵朝天,如何消受得起?拿性命去換些虛名,不值當吧。”

姜尚真摘了書箱當凳子坐下,“大泉王朝歷來尚武,在邊境上與南齊、北晉兩國廝殺不斷,你要是依附大泉劉氏,投身行伍,砥礪武道,豈不是兩全其美,只要成功躋身了遠遊境,便是大泉皇帝都要對你以禮相待,到時候離開邊關,成爲守宮槐李禮之流的幕後供奉,日子也清淨的。李禮當年‘因病而死’,大泉京城很缺高手坐鎮。”

劉宗搖頭道:“做人總不能做了個死法都沒得選的可憐人。按照你的說法,我當初在藕花福地,就可以隨便找個皇帝投靠了。如今日子是清苦了點,不過很自在。反正習武一事,從未落下,該是劉宗的遠遊境,慢些來,終究會來。”

姜尚真點頭道:“難怪會被陳平安敬重幾分。”

劉宗笑問道:“那位小劍仙,是別洲人氏吧?不然那麼年輕,在這桐葉洲肯定名氣不會小,他如今混得如何了?”

姜尚真想了想,“不好說啊。”

至於這個磨刀人,當然沒說真話,甚至可以說幾乎全是在瞎扯,不然姜尚真也不會從玉圭宗的繁雜諜報當中,看到“劉宗”這個名字。事實上,劉宗離開藕花福地之後,沒少出風頭,與練氣士多次廝殺,如今不但是金頂觀的不記名供奉,還是大泉先帝劉臻親自挑選出來的扶龍人之一,爲了保證新帝能夠順利登基,不惜軟禁了手握北邊軍權的大皇子劉琮在京“養病”,劉宗正是藩王府的看守人,可謂當今天子的心腹。

一個老江湖的自保之術,姜尚真可以理解,畢竟春潮宮周肥,在藕花福地江湖上的名聲確實不算好。

之前閒聊,也就是姜尚真實在無聊,故意逗弄劉宗而已。

比如陳平安在狐兒鎮九孃的客棧,曾經與三皇子劉茂起了衝突,不但打殺了申國公高適真的兒子,還親手宰了御馬監掌印魏禮,與大泉昔年兩位皇子都是死敵,陳平安又與姚家關係極好,甚至可以說申國公府失去世襲罔替,劉琮被軟禁,三皇子劉茂,書院君子王頎的事情敗露,當今天子最終能夠順利脫穎而出,都與陳平安大有淵源,以劉宗的身份,自然對這些宮闈秘聞,不說一清二楚,肯定早就有所耳聞。

劉宗在那邊胡說八道,姜尚真聽着就是了。

劉宗輸只輸在了不知道眼前周肥,竟然會是整個桐葉洲山上的執牛耳者。

哪怕曾經確實聽說劍仙陸舫好友之一,有那玉圭宗姜尚真,但是劉宗打破腦袋都不會想到一位雲窟福地的家主,一個上五境的山巔神仙,會願意在那藕花福地虛耗甲子光陰,當那什勞子的春潮宮宮主,一個輕舉遠遊、餐霞飲露的神仙,偏去泥濘裡打滾好玩嗎。早年從福地“飛昇”到了浩然天下,劉宗對於這座天下的山上光景,已經不算陌生,這裡的修道之人,與那俞真意都是一般斷情絕欲的德行,甚至見識過不少地仙,還遠遠不如俞真意那般真心問道。

劉宗感慨道:“這方天地,確實千奇百怪,記得剛到這裡,親眼見那水神借舟,城隍夜審,狐魅魘人等事,在家鄉,如何想象?難怪會被那些謫仙人當做井底之蛙。”

姜尚真笑道:“這些神神怪怪,見多了也就那麼回事。反倒是那上樑之日誕生拆樑人,拗着性子多看幾年,更有趣些。”

劉宗不願與此人太多繞彎子,直截了當問道:“周肥,你此次找我是做什麼?招攬幫閒,還是翻舊賬?如果我沒記錯,在福地裡,你浪蕩百花叢中,我守着個破爛鋪子,咱倆可沒什麼仇隙。若你顧念那點老鄉情誼,今天真是來敘舊的,我就請你喝酒去。”

姜尚真說道:“喝酒就算了,我這人只喝美酒,你這武館生意,能掙幾個銀子?放心吧,我真不是衝你來的,此次與朋友一道遠遊蜃景城,湊巧聽說了劉宗這個鼎鼎大名,就想要碰碰運氣,不曾想還真是你。看來當下我運氣不錯,趁着運道正隆,今夜就去尋訪曹州夫人,看看能否一睹芳容。劉老哥要不要與我攜手夜遊?有劉老哥這副尊榮襯托小弟,我便更有希望獲得曹州夫人的青睞了。”

劉宗捻鬚而笑:“周老弟風采依舊啊。”

姜尚真微笑道:“看我這身讀書人的裝束,就知道我是有備而來了。”

劉宗笑問道:“當真就只是一位過路客?”

姜尚真點頭道:“所以勞煩劉老哥收起袖中那把剔骨刀,這般待客之道,嚇煞小弟了。”

終於臨近那座中土神洲,柳赤誠這一路都出奇沉默,歇龍石過後,柳赤誠就是這副半死不活的模樣了。

柴伯符內心深處,已經對柳赤誠佩服得五體投地。

若說顧璨那小崽子,是個處處有福緣之人,柳赤誠與自己就是貨真價實的同道中人了。

當初在那歇龍石,柴伯符忙着在山上撿寶,盡顯山澤野修本色,不料急匆匆趕來了一大幫修士,譜牒仙師和山澤野修都有,分爲幾個大小山頭,御風懸停,都是奔着突然失去禁制的歇龍石而來,柴伯符也不怕事,柳赤誠開了禁制卻不關門,任由外人被異象牽引而至,自然是有恃無恐,哪怕不提柳赤誠的玉璞境修爲,光是白帝城的名號,就夠他們三人橫着走了,更何況那人就在淥水坑,真要有事,相信不會見死不救,畢竟還有顧璨這個剛收的嫡傳弟子。

然後歇龍石之上,就在柴伯符身邊,突兀出現一位竹笠綠蓑衣的老漁翁,肩挑一根青竹,掛着兩條穿腮而過淡金色鯉魚。

正是柳赤誠嘴裡的那位淥水坑捕魚仙,淥水坑的南海獨騎郎好幾位,捕魚仙卻只有一個,歷來行蹤不定。

柴伯符剛要起身,對這位修行路上的前輩聊表敬意,被老漁翁瞥了一眼,柴伯符立即紋絲不動。

老漁翁對那些聞風而動的練氣士揮揮手,示意這座歇龍石,不是他們可以覬覦的。

一個大道親水的玉璞境捕魚仙,身在自家歇龍石,四面皆海,極具威懾力。

若是歇龍石沒有這個老漁翁坐鎮,只是盤踞着幾條行雨歸來的疲憊蛟龍之屬,這撥喝慣了海風的仙師,憑藉各種術法神通,大可以將歇龍石狠狠搜刮一通,歷史上淥水坑對於這座歇龍石的失竊一事,都不太在意。可捕魚仙在此現身趕人,就兩說了。海上仙家,一葉浮萍隨便飄蕩的山澤野修還好說,有那島嶼山頭不挪窩的大門派,大多親眼見過、甚至親身領教過南海獨騎郎的厲害。

所以譜牒仙師權衡利弊過後,紛紛對那老漁翁行禮告辭,其餘野修瞥了眼那些流淌入大海的珍稀龍涎,都有些不捨。

捕魚仙便戟指一人,海中龍涎迅速聚攏,激盪而起,將一位距離歇龍石最近的山澤野修包裹其中,當場悶殺,屍體消融。

柳赤誠的心思不在捕魚仙身上,譜牒仙師識趣離去,野修們惴惴跑遠,最後只剩下兩位女子,依然御風懸停遠處,

一個瞧着柔柔弱弱的年輕女子,不是那種讓人一見傾心的驚豔姿容,就是耐看,很耐看。

身邊跟着一頭雙眸各異的小狐魅,金丹境。比起自家龍伯老弟,那還是要強上一籌的。

顧璨始終一言不發。

那位老漁翁不知爲何,更是沉默,神色不定。

柳赤誠便忍不住問道:“這兩位姑娘,若是信得過,只管登山取寶。”

然後柳赤誠對那姿容絕美的狐魅微微一笑,後者眨了眨眼睛,然後躲到了年輕女子身後。

那年輕女子還真不客氣,就帶着婢女模樣的小狐魅,落在了歇龍石之上。

她讓狐魅在原地等着,獨自登山。

柳赤誠便去往小狐魅那邊,笑道:“敢問姑娘芳名,家住何方?在下柳赤誠,是個讀書人,寶瓶洲白山國人氏,家鄉距離觀湖書院很近。”

那少女後退幾步,怯生生道:“我叫韋太真,來自北俱蘆洲。”

這個身穿一襲粉色道袍的“讀書人”,也太怪了。

柳赤誠臉色驚訝,眼神憐惜,輕聲道:“韋妹妹真是了不起,從那麼遠的地方趕來啊,太辛苦了,這趟歇龍石遊歷,一定要滿載而歸才行,這山上的虯珠品秩很高,最適合當做龍女仙衣湘水裙的點睛之物,再穿在韋妹妹身上,便真是天作之合了。如果再煉製一隻‘掌上明珠’手串,韋妹妹豈不是要被人誤會是天上的仙女?”

韋太真既不惱羞,也不生氣,只是說道:“柳先生,你再這樣,我家主人會生氣的。”

柳赤誠指了指地面,雙方還距離七八步遠,笑道:“我對韋妹妹發乎情止乎禮,那位姑娘不會生氣的。”

韋太真說道:“我已經被主人送人當婢女了,請你不要再胡言亂語了。況且主人會不會生氣,你說了又不算的。”

柳赤誠擡起袖子,掩嘴而笑,“韋妹妹真是可愛。”

韋太真說道:“你再這樣,我就要對你不客氣了。”

柳赤誠放下袖子,笑眯眯道:“韋妹妹與柳哥哥客氣什麼。”

柴伯符百無聊賴地蹲在捕魚仙一旁,只覺得柳赤誠這傢伙真是稟性難移,先前在寶瓶洲北遊路上,也是見着個漂亮女子,不管是山上女修,還是市井女子,就一定要湊上去言語調笑幾句,關鍵是柳赤誠這個色胚光說不做,到底圖個什麼?

歇龍石之巔,顧璨終於開口笑道:“好久不見。”

李柳點頭道:“還好。”

顧璨點點頭,忍不住笑了起來。

因爲顧璨想起了一些小時候的事情。

他當年除了當陳平安和劉羨陽的跟屁蟲,其實也喜歡自己一個人四處瞎逛蕩,遇上年紀大、力氣就大的無賴貨色,只能跑遠了,再嘴臭幾句,但是小鎮最西邊那個破宅子,有個叫李槐的同齡人,是顧璨當年少數能夠欺負的可憐蟲之一,李槐罵也罵不過自己,打架更不是自己的對手,而且李槐有點好,不太喜歡跟家裡人告狀,所以顧璨時不時就去那邊玩耍,結果有次大雪天,四下無人,他往李槐衣領裡塞雪球的時候,給李槐姐姐撞見了,結果顧璨就被那個瞧着瘦弱的李柳,提着一條腿,腦袋朝地,被當那掃帚,把她家門口給掃雪乾淨了,才把顧璨隨手丟在地上,顧璨暈頭轉向爬起身,跑遠了之後,纔對那李柳大罵不已,說回頭就要喊陳平安來欺負你,小娘們,到時候讓陳平安騎在你身上往死裡揍,看以後誰敢娶你……

顧璨問道:“聽說你去北俱蘆洲了?”

李柳嗯了一聲。她看着歇龍石山腳那邊的柳赤誠。

顧璨以心聲言語道:“是白帝城城主的小師弟,你小心點。柳赤誠雖然嘴賤,卻也不會真做什麼。”

李柳瞥了眼顧璨,“你倒是變了不少。”

顧璨笑道:“也還好。”

在那之後,顧璨也悚然一驚,下意識御風拔高數丈。

因爲李柳一跺腳,整座歇龍石就瞬間碎裂開來。

不是緩緩下沉入海,而是整座山頭被直接破碎,剎那之間,浩然天下就失去了這座屬於淥水坑的歇龍石。

韋太真一個搖晃,趕緊御風懸停空中。

替淥水坑鎮守此地的捕魚仙竟是什麼都沒說。

柴伯符差點被嚇破膽。

柳赤誠呆呆轉頭,望向那個年輕女子。

李柳問道:“想死嗎?”

柳赤誠委屈道:“我師兄在不遠處。”

李柳問道:“哦?那我幫你將鄭居中喊來?”

白帝城城主,真名鄭居中,字懷仙。

只是一座浩然天下,有幾個敢對這位魔道巨擘直呼名諱。

柳赤誠立即搖頭道:“不用不用,我有事,得走了。”

柳赤誠扯開嗓子喊了一聲龍伯老弟,說咱們該趕路了,柴伯符嚥了口唾沫,戰戰兢兢站起身,小心翼翼御風遠去。

顧璨與李柳抱拳告別,就此離去。

到底是同鄉人,顧璨對李柳並無太多忌憚,哪怕她一腳踩碎歇龍石,顧璨依然沒有太多心境漣漪。

於是歇龍石舊址之上,就只剩下那位捕魚仙的老漁翁,等到柳赤誠三人遠去,老漁翁跪下身,伏地不起,顫聲道:“淥水坑舊吏,拜見……”

李柳皺眉,打斷老漁翁的言語,“你帶着所有的南海獨騎郎,去北俱蘆洲濟瀆輔佐南薰水殿沈霖,她會是新任靈源公,但是境界不夠。”

老漁翁依舊不敢起身,高聲道:“小吏領旨!”

李柳伸手一抓,已經粉碎沉海的歇龍石,聚攏爲一顆珠子,被她收入袖中。

在老漁翁身形消散之後,韋太真來到李柳身邊,輕聲問道:“主人?”

李柳說道:“先去淥水坑,鄭居中已經在那邊了。”

只是李柳此後御風去往淥水坑,依舊不急不緩,突然笑道:“早些回去,我弟弟應該到北俱蘆洲了。”

韋太真輕輕點頭。

於是李柳便一把抓住狐魅肩頭,瞬間就置身於淥水坑當中。

淥水坑,宛若一座宮城,瓊樓玉宇,殿閣無數。

白帝城城主站在一座主殿外的臺階頂部,身邊站着一個身材臃腫的宮裝婦人,見着了李柳,輕聲問道:“城主,此人?真是?”

男人笑道:“你不該煉化這座淥水坑作爲本命物的。”

李柳步步登高,宮裝婦人突然漲紅了臉,雙膝微曲,等到李柳走到臺階中部,婦人膝蓋已經幾乎觸地,當李柳走到臺階頂部,婦人已經匍匐在地。

男人半點不奇怪,單憑一座淥水坑,去承受方圓萬里之內的全部海水之重,飛昇境當然也會吃力。不然眼前這位年輕女子,以她目前的境界而言,

李柳一腳踩在那頭飛昇境大妖的腦袋上,與那男子說道:“又見面了。”

白帝城城主笑道:“真打算這輩子就是這輩子了?”

李柳望向遠處,依舊腳踩那頭飛昇境的頭顱,點頭道:“都要有個了斷。”

晴空萬里,大日高懸。

一個青衣小童和黑衣少年,從濟瀆一起御風千里,來到極高處,俯瞰大地,是一處大源王朝的藩屬小國地界,此地旱災酷烈,已經接連數月無雨水,樹皮食盡,流民四散別國,只是老百姓離鄉背井,又能夠走出多遠的路程,故而多餓死半路,白骨盈野,死者枕藉,慘絕人寰。

黑衣少年疑惑道:“你原路返回來找我,就是爲了讓我看這份景象?”

背竹箱、持竹杖的青衣小童,有些悶悶不樂,道:“你就說能不能幫我這個忙吧?我沒有什麼承水的法寶,搬不來太多濟瀆之水,一旦我頻繁往返此地和濟瀆,擅自搬遷瀆水,水龍宗肯定要攔阻。李源,我在這裡就只有你這麼個朋友,你要是覺得爲難,我回頭搬運瀆水,你就假裝沒看到。”

少年無奈道:“這是你現在需要去管的事情嗎?我的好兄弟,走江一事,比天大了,我求你上點心吧。”

青衣小童咬了咬嘴脣,說道:“若是沒瞧見那些人的可憐模樣,我也就不管了,可既然瞧見,我心裡不得勁。若是我家老爺在這裡,他肯定會管一管的。”

正是沿着濟瀆由東往西遊歷的陳靈均,和一見投緣的濟瀆水正之一,李源。

雙方已經在鳧水島那邊,斬雞頭燒黃紙,算是拜把子的好兄弟了。

先前遊歷途中,陳靈均因爲要勘驗大瀆兩岸的山水地理,就稍稍遠離大瀆之水,不曾想越遠離濟瀆,就越慘不忍睹,烈日炎炎,沿途禾稻枯焦,山野之中,幾乎不見半點綠意,江河、水井皆乾涸殆盡,地方官員幾乎都放下一切政務,或帶人掘井,或磕頭祈雨,然後陳靈均在路上遇到了一羣逃難的流民,在一棵枯樹之下,稍稍躲避烈日灼燒,其中有個枯瘦如柴的小女孩,被雙目無神的孃親抱在懷中,奄奄一息,嘴脣乾裂,卻無血絲,只能咿呀嗚咽。

以沒心沒肺著稱於落魄山的陳靈均,唯獨見不得小姑娘這副模樣。

救下小姑娘他們之後,陳靈均就重返龍宮洞天,喊了李源一起來到這邊。

李源正色道:“你就不好奇,爲何此國君臣、仙師,爲何依舊無法行雲布雨,爲何無法從濟瀆那邊借水?我告訴你吧,此地乾旱,是天時所致,並非是什麼妖魔作祟、鍊師施法,所以按照規矩,一國百姓,該有此劫,而那小國的君主,千不該萬不該,前些年因爲某事,惹惱了大源王朝皇帝陛下,此地一國之內的山水神祇,本就先於百姓遭了災,山神稍好,衆多水仙,都已大道受損,除了幾位江神水神勉強自保,好些河伯、河婆如今下場更慘,轄境無水,金身日夜如被火煮。如今根本就沒外人敢擅自出手,幫忙解圍,不然崇玄署雲霄宮隨便來幾位地仙,運轉水法,就能夠降下一場場甘霖,而那位君主,原本其實與水龍宗南宗邵敬芝的一位嫡傳,是有些關係的,不一樣喊不動了?”

濟瀆橫貫北俱蘆洲東西兩端,曾有三座大瀆祠廟,鄰近春露圃的下祠早已破碎,上祠被崇玄署楊氏掌握,而中祠,名義上是被水龍宗煉化爲祖師堂,事實上真正的主人,還是香火水正李源。

陳靈均握緊手中行山杖,沉聲道:“我不管這些,走江不成,我家老爺至多罵我幾句,可如果這次昧着良心,見死不救,以後我就算走江成功,一樣沒臉回家。”

陳靈均開始喃喃低語,似乎在爲自己壯膽,“要是給老爺知道了,我就算有臉賴着不走,也不成的。我那老爺的脾氣,我最清楚。反正真要因爲此事,惹惱了大源王朝和崇玄署楊氏,大不了我就回了落魄山,討老爺幾句罵,算個屁。”

李源疑惑道:“陳平安爲了你走江一事,籌劃得如此周密仔細,結果你就這麼半途而廢,都還沒正式走江,就灰溜溜返回家鄉,到時候他真是隻罵你幾句?”

陳靈均嘿嘿笑道:“說不定還要誇我幾句。”

李源神色凝重起來,說道:“兄弟,別怪我給你潑冷水,先與你說些老黃曆的事情,你知道了,想清楚了,再做決定,布雨一事,遠古真龍就有無數鮮血淋漓的前車之鑑,一個不慎,就會被拘押到斬龍臺上,輕則抽筋剝皮,重則砍掉龍爪,拘押元神受那酷刑百年千年,再被貶謫爲人間的江河小神,甚至還有那領斬刑的可憐蟲,剁掉頭顱,直接拋屍投水。此國乾旱,並非人禍,是受劫難,你又無本地神靈的山水譜牒身份,一旦強行干涉,就會沾染因果極重,哪怕崇玄署對你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可對你以後的走江,大有影響,只會天劫更重,試想一下,化龍之前,你就敢以蛟龍之屬的小小水族之身,擅改天數,給你走了江化了龍,豈不是隻會更加肆無忌憚?老天爺不拾掇你拾掇誰?”

陳靈均病懨懨道:“別勸我了,我現在怕得要死,你這兄弟當得不仗義,明知道我不會改變注意,還這麼嚇唬我。”

李源嘆了口氣,“行吧行吧,只會有福同享的兄弟不是真兄弟,得看敢不敢有難同當,走,我這未來龍亭侯,帶你去見一見那位未來的濟瀆靈源公!只要她肯點這個頭,此事就算被崇玄署楊氏神仙們記恨在心,問題還是不大。至於水龍宗那邊,孫結和邵敬芝,我這小小水正還是能夠擺平的。”

陳靈均大喜,然後好奇問道:“未來的濟瀆靈源公?誰啊?我要不要準備一份見面禮?”

真要能夠辦成此事,就算讓他交出一隻龍王簍,也忍了!

李源嬉笑道:“就是南薰水殿內,那位被你誇得花枝亂顫的沈霖姐姐嘛。”

花枝亂顫當然是李源信口開河,陳靈均一口一口沈霖姐姐真好看,倒是千真萬確。

陳靈均不敢置信,看了眼腳下大地,“你莫要誆我,這一來一回……”

陳靈均沉默片刻,繼續道:“可能就會死好多人的。”

李源收斂笑意,說道:“既然有了決定,那咱們就兄弟齊心,我借你一塊玉牌,可用水法,裝下尋常一整條江水正神的轄境之水,你只管直接去濟瀆搬水,我則直接去南薰水殿找那沈霖,與她討要一封靈源公旨意,她即將升任大瀆靈源公,是板上釘釘的事情了,因爲書院和大源崇玄署都已經得知消息,心領神會了,唯獨我這龍亭侯,還小有變數,如今至多還是隻能在水龍宗祖師堂擺擺譜。”

李源將一枚“三尺甘霖”交給陳靈均,先行御風遠遊,返回龍宮洞天。

陳靈均手持玉牌,去往濟瀆大水畔的僻靜處,偷偷躍入水中,開始以本命水法,將瀆水悄悄裝入玉牌。

李源先去了趟水龍宗祖師堂,告知他此次親自搬水行雨,水龍宗與崇玄署直說便是,宗主孫結笑着點頭。

李源瞪大眼睛,“他孃的,你還真直說啊?就不怕我被楊老神仙找上門來活活砍死?”

孫結笑道:“崇玄署雲霄宮再強勢,還真不敢如此行事。”

李源揉了揉下巴,“也對,我與火龍真人都是勾肩搭背的好兄弟,一個個小小崇玄署算什麼,敢砍我,我就去趴地峰抱火龍真人的大腿哭去。”

李源隨後匆忙趕到了南薰水殿,拜訪即將成爲自己上司的水神娘娘沈霖,有求於人,難免有些扭捏,不曾想沈霖直接給出一道法旨,鈐印了“靈源公”法印,交給李源,還問是否需要她幫忙搬水。

李源手持法旨卷軸,震驚道:“沈霖,你升任靈源公在即,就不怕橫生枝節,與大源王朝和崇玄署楊氏惡了關係?”

他那兄弟陳靈均是個心比天大的,一聽說水神娘娘與自家老爺是舊識,加上李源也確實給了些不該有的暗示,比如擠眉弄眼說了句你懂的,那南薰水殿女主人的姿容、氣度,都是極好極好的,自古水仙之流,最是愛慕讀書人,你家老爺又是個年輕有爲的俊哥兒,李源伸出兩根拇指,輕輕觸碰,所以陳靈均當時就信以爲真了,摟着李源的肩膀,說我懂我懂,走走走,我去瞅瞅我家老爺的小夫人到底怎麼個模樣。

到了南薰水殿,陳靈均果真半點不把自己當外人,加上當時又不知沈霖註定會是大瀆靈源公,所以與那水神娘娘十分不見外。按照道理,性情賢淑的沈霖,對陳靈均這條別洲水蛇的觀感,差不到哪裡去,卻也絕對好不到哪裡去。如果陳靈均不是個青衣小童,估計南薰水殿以後就不會對陳靈均開門了。在當時李源看來,沒關係,反正有自己在龍宮洞天,兄弟陳靈均哪裡需要計較沈霖一個娘們的喜歡不喜歡。

這會兒沈霖微笑反問道:“不是那大源王朝和崇玄署,擔心會不會與我惡了關係嗎?”

李源豎起大拇指,“巾幗不讓鬚眉!這話說得讓我服氣!”

等到李源離開龍宮洞天,陳靈均已經現出真身,攜帶玉牌,開始行雲布雨。

千里山河,毫無徵兆地烏雲密佈,然後驟降甘霖。

不少見此異象御風趕來的當地練氣士,都紛紛對那條雲中青蛇,作揖致謝。

李源發現陳靈均對於行雲布雨一事,似乎十分生疏,便出手幫忙梳理雲海雨幕。

一個時辰之後,李源坐在一片雲上,陳靈均恢復人身,來到李源身邊,後仰倒下,疲憊不堪,仍是與李源道了一聲謝。

沉默許久。

李源看着被一場滂沱大雨潤澤的人間山河,撫掌而笑,“大旱河草黃,飛鳥苦熱死,魚子化飛蝗,水廟土生煙,小龍蜿蜒出,揹負青碧霄,洗去千里赤……”

陳靈均已經坐起身,舉目遠眺大地,怔怔出神。

他一直就是這麼個人,喜歡嘴上硬氣言語,做事也從來沒分沒寸,所以做成了布雨一事,開心是當然的,不會有任何後悔。可將來沿着濟瀆走江一事,因此受阻於大源王朝,或是在春露圃那邊增加大道劫數,導致最後走江不成,也讓陳靈均擔心,不知道如何面對朱斂,還怎麼與裴錢和暖樹、米粒她們吹噓自己?就像朱斂所說,只差沒把吃飯、拉屎的地方一一標註出來了,這要是還無法走江化龍,他陳靈均就可以投水自盡,淹死自己好了。

所以陳靈均只希望一件事,要是那個天底下最老好人的老爺,在自己回落魄山之前,就已經返鄉,就好了。

有老爺在落魄山上,到底能讓人安心些,做錯了,大不了被他罵幾句,萬一做對了,年輕老爺的笑臉,也是有的。

何況陳靈均還惦念着老爺的那份家底呢,就自家老爺那脾氣,蛇膽石肯定還是有幾顆的。他陳靈均用不着蛇膽石,但是暖樹那個笨丫頭,以及棋墩山那條黑蛇,黃湖山那條大蟒,都仍是需要的。老爺小氣起來不是人,可大方起來更不是人啊。

陳靈均一個蹦跳起身,得繼續趕路了。

李源說道:“沈霖那道法旨,還有我那玉牌,你都先帶在身上,萬一有大源王朝不長眼的東西攔路,你就拿出來。下次走江來此,再還不遲。”

陳靈均猶豫了一下,還是點頭。

沒辦法,陳靈均這會兒就已經害怕那崇玄署,突然冒出一個仙風道骨的老道士,然後一巴掌拍死自己了。

陳靈均決定先找個法子,給自己壯膽壯行,不然有點腿軟,走不動路啊。

想了半天,與那李源問道:“你是不曉得我家老爺,那可是天下有數的武學大宗師,我與老爺學了些許皮毛,耍給你瞧瞧,省得你以爲我吹牛。”

李源舉起手,“別,算兄弟求你了,我怕辣眼睛。”

不曾想陳靈均已經開始抖摟起來,一個金雞獨立,然後雙臂擰轉向後,身體前傾,問道:“我這一手大鵬展翅,如何?!”

李源沒好氣道:“眼已瞎。”

陳靈均哈哈大笑,背好竹箱,手持行山杖,飄然遠去。

李源盤腿而坐,沒有轉頭,冷笑道:“崇玄署小天君來得這麼快?怎的,要找我兄弟的麻煩。你要是敢對陳靈均出手,就別怪我水淹崇玄署了。”

一位年紀輕輕的黑衣書生手持摺扇,擡腳走上白雲,腰間繫掛有一隻黃綾小袋子,雲霓光彩流溢而出,十分扎眼。

此人坐在李源一旁,以合攏摺扇輕輕敲擊手心,微笑道:“李水正想多了,我楊木茂,與那陳好人,那是天下少有的患難之交。只可惜鬼蜮谷一別,至今再無重逢,甚是想念好人兄啊。”

李源疑惑道:“陳好人,好人兄?是那陳平安?”

書生恍然道:“我與陳好人是平輩兄弟,李水正又與陳靈均是結拜兄弟,哎呦,我豈不是白白高出李水正一個輩分了?”

李源笑呵呵道:“小天君開心就好。”

書生說道:“雨龍擺尾黑雲間,揹負青天擁霄碧。”

李源怒道:“咋的,鬥詩?!”

書生笑道:“與李水正鬥詩,還不如去看陳靈均打拳。”

與那陳好人勾心鬥角,才最有意思。

李源突然幸災樂禍道:“小天君,你這次年輕十人,名次還是墊底啊。”

書生點頭道:“墊底好,有盼頭。”

北俱蘆洲出自瓊林宗的一份山水邸報,不但選出了年輕十人,還選出了鄰居寶瓶洲的年輕十人,只是北俱蘆洲山上修士,對於後者不感興趣。

齊景龍因爲成爲了太徽劍宗的新任宗主,自然不在最新十人之列。不然太不把一座劍宗當回事了。瓊林宗擔心砥礪山附近的山頭,會被太徽劍宗的劍修削成平地。

老面孔居多,依舊雷打不動第一人的林素,

野修黃希,武夫繡娘,這對砥礪山差點分出生死的老冤家,依舊上榜了。

已經是遠遊境瓶頸的楊進山,崇玄署小天君楊凝性,水經山仙子盧穗。

其餘兩人,都是衆望所歸,唯獨一個女子,讓人猜測不已,是橫空出世的獅子峰嫡傳弟子,李柳。

至於那個被賀小涼重傷的徐鉉,其實上榜不難,但是瓊林宗不敢將其入評,畢竟徐鉉如今已經淪爲整個北俱蘆洲的笑柄。

至於那寶瓶洲,除了年輕十人,又列有候補十人,一大堆,估計會讓北俱蘆洲修士看得犯困。

什麼馬苦玄,觀湖書院大君子,神誥宗昔年的金童玉女之一,雲林姜氏庶子姜韞,朱熒王朝一個夢遊中嶽的少年,神人相授,得了一把劍仙遺物,破境一事,勢如破竹……

書生嘖嘖笑道:“竟然沒有好人兄,瓊林宗這份邸報,實在讓我太失望了。”

李源有些摸不着頭腦,陳平安到底怎麼招惹上這個小天君的。就陳平安那傻乎乎的爛好人脾氣,該不會已經吃過大虧吧?

書生說道:“我要看好戲去了,就不陪李水正曬太陽了。去見一見那位魏劍仙的風采。”

李源說道:“崇玄署到底怎麼個意思?”

書生笑道:“我是楊木茂,如何曉得崇玄署的想法。”

李源怒道:“你賤不賤?好好一個小天君,怎麼變成了這個鳥樣!”

書生大笑一聲,御風遠遊。

真正能夠入得北俱蘆洲眼的“年輕一輩”,其實就兩人,大驪十境武夫宋長鏡,風雪廟劍仙魏晉,確實年輕,因爲都是五十歲左右。對於山上修道之人而言,以兩人如今的境界而論,可謂年輕得令人髮指了。

一位是大驪宋氏“太上皇”一般的存在,一位已是實打實的劍仙,再丟入年輕十人之列,確實太不合適。

瓊林宗倒是不怕一位寶瓶洲的玉璞境劍修,但是魏晉遊歷過劍氣長城,在那邊駐守多年,想必與太徽劍宗宗主齊景龍、掌律老祖黃童,浮萍劍湖酈採,那就都不會陌生了。這種香火情,不是酒桌上的推杯換盞能夠贏得的。

況且在北俱蘆洲修士眼中,天下劍仙,只分兩種,去過劍氣長城的豪傑,沒去過劍氣長城的窩囊廢。

哪怕是那個身爲北地第一人的大劍仙白裳,私底下,一樣會被北俱蘆洲修士暗暗嘲諷。

所以對於風雪廟劍仙魏晉,哪怕是毫無關係的瓊林宗,依舊願意敬重幾分。

至於魏晉是如何回報這份敬意的,更是十分北俱蘆洲了。

跨洲問劍天君謝實。

一位女子在桐葉洲北部悄然登岸,在桐葉宗找到了在一處水邊結茅修行的外鄉劍仙,左右。

如今北俱蘆洲的所有宗字頭仙家,玉圭宗,扶乩宗,太平山在內,都在大興土木,桐葉宗也不例外。

她見到左右之後,自稱長命,來自牢獄,以後會在落魄山修行。

左右聽過了她關於小師弟的那些講述,只是點頭,然後說了兩個字:“很好。”

長命欲言又止。

左右站在水邊,“等到此處事了,我去接回小師弟。”

長命面有苦色,果然果然,被隱官大人料中了,只得小聲說道:“主人與我說過,如果萬一前輩有此想法,就希望前輩……”

左右擺擺手,道:“誰是師兄誰是師弟?沒個規矩。”

長命啞口無言。

左右記起一事,趁着當下猶有一點閒暇功夫,說道:“我去趟埋河,就不送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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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右直接御劍遠去。

長命對此也無可奈何,離開桐葉宗,去往寶瓶洲。

夜幕中,大泉王朝蜃景城內,姜尚真正在與那位曹州夫人相談甚歡,她賞月色,姜尚真賞絕色。

這位一本牡丹出身的曹州夫人,真是名副其實的國色天香。今夜不虛此行。

極高處,如有雷震。

姜尚真凝神望去,是那劍仙路過,大笑起身,與曹州夫人告罪一聲,御風化虹而去,視蜃景城護城大陣若無物。

那位曹州夫人半晌沒回過神,這個談吐風雅的窮酸書生,不是說自己是一位進京趕考的士子嗎?只因爲囊中羞澀,只能厚顏借住道觀?

片刻之後,被一劍劈到地面的姜尚真,悻悻然抖落塵土,偷偷返回蜃景城,重回道觀,與曹州夫人賠罪不已。

曹州夫人眼神幽怨,手捧心口,“你到底是誰?”

男人舉杯,輕聲笑道:“我不問夫人,是不是天上客謫落人世間,夫人卻要問我姓名,豈不是讓我這凡夫俗子愈發俗氣了?”

曹州夫人哀嘆一聲,揮袖道:“去去去,沒有一句正經言語,不敢與你吃酒了。”

姜尚真站起身,作揖離去,只是將那行山杖落在了酒席間。曹州夫人倒也沒提醒。

一道劍光落在埋河畔的碧遊宮之前,與那女鬼門房說道:“與你家水神娘娘通報一聲……”

不等左右說完,正吃着一碗鱔魚麪的埋河水神娘娘,早已察覺到一位劍仙的突兀登門,因爲擔心自家門房是鬼物出身,一個不小心就劍仙嫌棄礙眼,而被剁死,她只得縮地山河,瞬間來到大門口,腮幫鼓鼓,含糊不清,罵罵咧咧跨過府邸大門,劍仙了不起啊,他孃的大半夜打攪吃宵夜……見到了那個長得不咋的的男子,她打了個飽嗝,然後大聲問道:“做啥子?”

左右笑道:“我叫左右,是陳平安的師兄。”

埋河水神娘娘先是呆若木雞,然後兩眼放光,一巴掌拍在自己臉上,真不是做夢!

他孃的文聖老爺的弟子,真是一個比一個英俊啊!

寶瓶洲中部的大瀆之畔。

崔東山正在翻看一本書。

柳清風在一旁吃着顆略顯冷硬的糉子,細嚼慢嚥。

崔東山合上書,將那本新鮮出爐、大肆版刻的書籍,遞給柳清風,“借你瞧瞧。”

柳清風接過書籍,一邊吃着糉子一邊翻書,起先看書翻頁極快,序文實在是行文平平,糉子倒是吃得依舊很慢。

柳清風似乎看到精彩處,笑了起來,翻書慢了些,是講一對好朋友山水故事,年齡不算懸殊,差了七八歲。都是陋巷貧寒出身,年紀小的那個,最後去了一處名爲罄竹湖的地方,反而率先走上修道之路。而一條巷子、年紀更大的少年,離鄉之時,還是個剛剛學拳的武夫。一個名叫顧懺,一個名爲陳憑案。顧懺小小年紀,到了野修如雲的罄竹湖,就強擄了許多妙齡女子,擔任自家府邸的開襟小娘,要送給那個視爲兄長的陳憑案,後者則是罄竹湖十友之首。

大致故事,分爲兩條線,齊頭並進,顧懺在書簡湖當混世魔王,陳憑案則獨自一人,離鄉遊歷山水。最終兩人重逢,已經是武學宗師的年輕人,救下了濫殺無辜的顧懺,最後給出了些世俗金銀,裝模作樣,潦草舉辦了幾場法事,試圖堵住悠悠之口。做完之後,年輕武夫就立即悄然離開,顧懺更是從此隱姓埋名,消失無蹤。

最後還是一座仙家宗門,聯手一支駐守鐵騎,收拾殘局,爲那些枉死之人,舉辦周天大醮和水陸道場。

崔東山笑問道:“看完之後,觀感如何?”

柳清風反問道:“最初撰寫此書、版刻此書的兩撥人,下場如何?”

崔東山說道:“非死即傷。”

柳清風點頭道:“分寸拿捏得還算不錯,若是趕盡殺絕,太過斬草除根,就當山上山下的看客們是傻子了。既然那位飽讀詩書的年輕武夫,還算有些良知,並且喜好沽名釣譽,自然不會如此暴虐行事,換成是我在幕後謀劃此事,還要讓那顧懺行兇,然後陳憑案現身攔阻前者,只是不小心露出了馬腳,被僥倖生還之人,認出了他的身份。如此一來,就合情合理了。”

“不是合情合理,是合乎脈絡。”

“在山水邸報上,最早推薦此書的仙家山頭,是哪座?”

崔東山笑道:“是個不入流的山上小門派,專門吃這碗飯的,已經腳底抹油跑路了,當然也有可能被殺人滅口,做得比較隱蔽,暫時查不出來。說實話,我其實懶得去查。”

柳清風感慨道:“話說回來,這本書最前邊的篇幅,短短數千字,寫得真是樸實動人。好些個民間疾苦,盡在筆端。山上仙師,還有讀書人,確實都該用心讀一讀。”

各種鄉俗,娓娓道來,田壟守夜爭水,少年上山砍柴燒炭,揹簍下山,與市井富家翁在門口討價還價,被後者呵斥退下臺階,少年接過那串銅錢之時,手心多老繭。

隆冬苦寒時節,少年上山採藥掙錢,雙手凍瘡開裂,採藥之時,小心翼翼,免得沾染血跡,賣給山下藥鋪之時,賤了價錢。

描寫這些,往往不過寥寥數語,就讓人讀到開篇文字,就對少年心生憐憫,其中又有一些奇絕文字,更是足可讓男子心領神會,例如書中描寫那小鎮風俗“滯穗”,是說那鄉野麥熟之時,孤兒寡母便可以在割麥村夫之後,拾取殘剩麥子,哪怕不是自家麥田,農家也不會驅趕,而割麥的青壯村夫,也都不會回顧,極具古禮古風。

妙處在書上一句,少年爲寡婦幫忙,偶一擡頭,見那婦人蹲在地上的身影,便紅了臉,趕緊低頭,又轉頭看了眼旁處飽滿的麥穗。

這一擡頭,一低頭,一轉頭,便將一位勞苦少年既淳樸、卻懵懂且複雜的心思情思,只一句,便寫活了。

開篇之後的故事,估計無論是落魄文士,還是江湖中人,或是山上修士,都會喜歡看。因爲除了顧懺在罄竹湖的肆無忌憚,大殺四方,更寫了那少年的此後奇遇連連,一連串大大小小的際遇,環環相扣,卻不顯突兀,深山之中拾得一部老舊拳譜,

出門遊歷,偶遇世外高人,拳法小成之後,又誤入仙家府邸,學得一門上乘術法,出拳殺人,處處佔據大義,便是跋山涉水,遇見妖魔鬼怪,皆是出拳果決,酣暢淋漓,大有意氣風發的少年豪傑氣概。

與不少山神水仙更是一見投緣,其中又有與那些紅顏知己在江湖上的萍水相逢,與那嬌憨狐魅的兩廂情願,爲了幫助一位美豔女鬼沉冤昭雪,大鬧城隍閣等等,也寫得極爲別緻動人。好一個憐香惜玉的少年有情郎。

關鍵是還將那少年遊俠兒一路山水遊歷的勤勉好學,筆墨頗多。在這之後,纔是罄竹湖的那場重頭戲了。險象環生,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終於成功從山澤野修手中救下已犯衆怒的顧懺,在這期間,年輕武夫機智百出,又有仙家術法傍身,因禍得福,機緣所得一枚養劍葫,更有兩位仙子暗中幫忙照拂,甚至不惜與師門反目,足可讓翻書的看客們大呼過癮。

柳清風突然意識到手中還拿着小半糉子,囫圇吃下。

罄竹湖,書簡湖。罄竹難書。

顧懺,懺悔之懺。諧音顧璨。

陳憑案。當然更是諧音陳平安。

書的末尾寫到“只見那年輕遊俠兒,回望一眼罄竹湖,只覺得問心無愧了,卻又難免良心不安,扯了扯身上那好似儒衫的青衣襟領,竟是久久無言,百感交集之下,只得痛飲一口酒,便失魂落魄,就此遠去。”

好一個落魄遠去,堪稱絕妙。

至於那位年輕遊俠是就此返鄉,還是繼續遠遊江湖,書上沒寫。

柳清風輕輕拍打着那本合上的書籍,突然問道:“若是陳平安有機會翻看此書,會如何?”

崔東山想了想,說道:“讀到好文字好詩句,說不定還要摘抄筆錄。看完之後,估計只會覺得那個陳憑案太可笑,太不聰明謹慎,哪裡像他了。恨不得替那位捉刀客修改一番。”

柳清風又問,“如果能夠親眼見到那個寫書人?”

崔東山搖頭道:“以前我知道答案,如今不確定了。”

柳清風難得打破砂鍋問到底一回,“是以前會一拳打殺,如今見過了世間真正大事,則未必。還是以前未必,如今一拳打殺?”

崔東山後仰倒去,嬉皮笑臉道:“天曉得唉。”

柳清風將書籍還給崔東山,微笑道:“看完書,吃飽飯,做讀書人該做的事情,纔是讀書人。”

崔東山卻在笑過之後,開始在柳清風一旁滾來滾去。

柳清風無奈道:“以崔先生的手段,徹底禁絕此書,不難吧?”

崔東山只是在地上撒潑打滾,大袖亂拍,塵土飛揚。

柳清風揉了揉額頭。

崔東山坐起身,雙手籠袖,耷拉着腦袋,“其實我半點不生氣,就是有些……”

柳清風補上一句,“失望。”

崔東山搖搖頭,“錯了。恰恰相反。”

崔東山擡起一手,雙指併攏,輕輕舉起,“願爲夜幕暗室的一粒燈火,照徹萬里塵埃千百年。”

(本章完)

809.第809章 錦上添花259.第259章 羣山之巔,上有武神1110.第1110章 武夫見我竹樓165.第165章 如果陳平安在這裡856.第856章 問劍高位363.第363章 希望別人的肩頭226.第226章 匣有兩劍,降妖除魔871.第871章 秉燭夜遊1035.第1035章 來者何人893.第893章 算計378.第378章 吃臭豆腐呦690.第690章 還不過來捱打187.第187章 新年裡的老人們210.第210章 山水相逢也重逢688.第688章 陋巷處又有學塾(二)196.第196章 我輩武夫876.第876章 無巧不成書615.第615章 天下大勢407.第407章 書上書外716.第716章 下棋壞道心,酒水辣肚腸(二)980.第980章 兩三事73.第73章 木人117.第117章 人間有個老秀才(下)551.第551章 自古飲者最難醉141.第141章 百怪(上)153.第153章 心境200.第200章 死局之死結所在155.第155章 相談甚歡451.第451章 且將書上道理放一放(上)162.第162章 被大隋欺負的孩子們623.第623章 寶瓶洲的現在和未來709.第709章 年紀輕輕二掌櫃683.第683章 觀戰劍仙何其多1142.第1142章 道深者言淺64.第64章 三陳661.第661章 此中有真意193.第193章 同姓不同命745.第745章 相互問劍1239.第1239章 寫一部少年書481.第481章 心止如水1134.第1134章 誰不是黃雀1035.第1035章 來者何人1141.第1141章 又與誰問梅花消息1076.第1076章 文聖一脈250.第250章 奼紫嫣紅開遍850.第850章 真無敵897.第897章 寧姚來見陳平安235.第235章 夜宿古寺有妖氣132.第132章 學生崔瀺628.第628章 山巔境的拳頭有點重635.第635章 修行路上126.第126章 陸地劍仙38.第38章 九境543.第543章 關於一把竹劍鞘的小事411.第411章 有些事情必須知道712.第712章 世間人人心獨坐1243.第1243章 二十人與候補們(上)217.第217章 劍仙894.第894章 夜航船609.第609章 讀書人和江湖人以及美人(一)502.第502章 先生的劍在何方(上)1135.第1135章 斜陽落山萬紫青593.第593章 諸位只管取劍(二)880.第880章 劍修如雲377.第377章 君子武備1187.第1187章 多餘即是溫柔1234.第1234章 純粹劍修們627.第627章 他的本命瓷和弟子們(二)971.第971章 龍蛇起陸885.第885章 老了江湖1062.第1062章 吾爲東道主(八)142.第142章 百怪(中)835.第835章 陳十一806.第806章 江湖見面道辛苦(一)1238.第1238章 山海一片神行935.第935章 練手314.第314章 馭劍452.第452章 且將書上道理放一放(下)455.第455章 青衣姑娘吃着糕點(上)965.第965章 新劍修100.第100章 腳下河山1253.第1253章 今宵明月703.第703章 有人要問拳陳平安755.第755章 朱斂有拳要問(二)1089.第1089章 猜先411.第411章 有些事情必須知道454.第454章 去看一條線681.第681章 我求你別死998.第998章 後手對後手654.第654章 真人一到便叩關110.第110章 無不散的筵席999.第999章 跌境728.第728章 沒我劉羨陽便不行880.第880章 劍修如雲462.第462章 應該要下雪了497.第497章 一起出手300.第300章 人間無趣,不如不來655.第655章 不唯有與他人告別80.第80章 出山145.第145章 草灰蛇線
809.第809章 錦上添花259.第259章 羣山之巔,上有武神1110.第1110章 武夫見我竹樓165.第165章 如果陳平安在這裡856.第856章 問劍高位363.第363章 希望別人的肩頭226.第226章 匣有兩劍,降妖除魔871.第871章 秉燭夜遊1035.第1035章 來者何人893.第893章 算計378.第378章 吃臭豆腐呦690.第690章 還不過來捱打187.第187章 新年裡的老人們210.第210章 山水相逢也重逢688.第688章 陋巷處又有學塾(二)196.第196章 我輩武夫876.第876章 無巧不成書615.第615章 天下大勢407.第407章 書上書外716.第716章 下棋壞道心,酒水辣肚腸(二)980.第980章 兩三事73.第73章 木人117.第117章 人間有個老秀才(下)551.第551章 自古飲者最難醉141.第141章 百怪(上)153.第153章 心境200.第200章 死局之死結所在155.第155章 相談甚歡451.第451章 且將書上道理放一放(上)162.第162章 被大隋欺負的孩子們623.第623章 寶瓶洲的現在和未來709.第709章 年紀輕輕二掌櫃683.第683章 觀戰劍仙何其多1142.第1142章 道深者言淺64.第64章 三陳661.第661章 此中有真意193.第193章 同姓不同命745.第745章 相互問劍1239.第1239章 寫一部少年書481.第481章 心止如水1134.第1134章 誰不是黃雀1035.第1035章 來者何人1141.第1141章 又與誰問梅花消息1076.第1076章 文聖一脈250.第250章 奼紫嫣紅開遍850.第850章 真無敵897.第897章 寧姚來見陳平安235.第235章 夜宿古寺有妖氣132.第132章 學生崔瀺628.第628章 山巔境的拳頭有點重635.第635章 修行路上126.第126章 陸地劍仙38.第38章 九境543.第543章 關於一把竹劍鞘的小事411.第411章 有些事情必須知道712.第712章 世間人人心獨坐1243.第1243章 二十人與候補們(上)217.第217章 劍仙894.第894章 夜航船609.第609章 讀書人和江湖人以及美人(一)502.第502章 先生的劍在何方(上)1135.第1135章 斜陽落山萬紫青593.第593章 諸位只管取劍(二)880.第880章 劍修如雲377.第377章 君子武備1187.第1187章 多餘即是溫柔1234.第1234章 純粹劍修們627.第627章 他的本命瓷和弟子們(二)971.第971章 龍蛇起陸885.第885章 老了江湖1062.第1062章 吾爲東道主(八)142.第142章 百怪(中)835.第835章 陳十一806.第806章 江湖見面道辛苦(一)1238.第1238章 山海一片神行935.第935章 練手314.第314章 馭劍452.第452章 且將書上道理放一放(下)455.第455章 青衣姑娘吃着糕點(上)965.第965章 新劍修100.第100章 腳下河山1253.第1253章 今宵明月703.第703章 有人要問拳陳平安755.第755章 朱斂有拳要問(二)1089.第1089章 猜先411.第411章 有些事情必須知道454.第454章 去看一條線681.第681章 我求你別死998.第998章 後手對後手654.第654章 真人一到便叩關110.第110章 無不散的筵席999.第999章 跌境728.第728章 沒我劉羨陽便不行880.第880章 劍修如雲462.第462章 應該要下雪了497.第497章 一起出手300.第300章 人間無趣,不如不來655.第655章 不唯有與他人告別80.第80章 出山145.第145章 草灰蛇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