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8.第638章 離別悄然

第638章 離別悄然

渡船之上,陳平安已經收起了那些山水邸報,沒有翻到想要知道的那個結果,大篆京城那邊的動靜,最新一份邸報上隻字不提。

止境武夫顧祐與猿啼山劍仙嵇嶽之戰,兩人皆生死未知。

齊景龍先前提及此事,說顧祐一生行事向來謹慎,絕不會純粹是做那意氣之爭,不會只是去往玉璽江送死,爲嵇嶽洗劍。

陳平安站在渡口船頭欄杆處,翻過幾份山水邸報,不是全無收穫,比如一旬過後的午時,砥礪山就會有一場大戰,在此山分生死的雙方,大有來頭,一位是大名鼎鼎的野修黃希,一位是女子武夫繡娘,兩人都在北俱蘆洲年輕十人之列,並且名次鄰近,一個第四,一個第五。關於這場廝殺的緣由,先後兩份山水邸報都有不同的記載,有說是黃希重操舊業,在江湖上遇上了那位名字古怪的女子武夫,有說是兩人在一處破碎洞天之中,爲了一件仙家重寶大打出手,沒能分出勝負,便約戰砥礪山。

這一戰,極爲矚目,肯定還會引來許多上五境修士的關注視線。

完全可以想象,砥礪山附近那座被瓊林宗買下、建造了諸多仙家府邸的山頭,當下一定人滿爲患。

在披麻宗那艘跨洲渡船上的虛恨鋪子裡邊,陳平安有買過一份接連砥礪山鏡花水月的靈器,是一隻施粉青釉、光澤瑩潤的瓷器筆洗,不過說是買,其實最後才知道可以記賬在披雲山。

關於寶瓶洲,山水邸報上竟然也有幾個消息,而且篇幅還不小。

由此可見。對於原本誰都瞧不上眼的小小寶瓶洲,在大驪宋氏鐵騎的馬蹄,即將一路從最北方踩踏到南端老龍城之後,別洲修士對偏居一隅的這個浩然天下最小之洲,已經有了不小的認知變化。

大驪鐵騎的真正主人,止境武夫宋長鏡。

挑戰天君謝實之後,趕赴劍氣長城的風雪廟劍仙魏晉。

這兩位,當然功莫大焉。

然後就是那個真武山馬苦玄,短短半年之內,先後擊殺兩位朱熒王朝的強大金丹劍修,已經被北俱蘆洲邸報譽爲寶瓶洲年輕修士第一人,然後此人一手覆滅了海潮鐵騎,令那個與他結仇的家族受盡羞辱,一位年輕女修僥倖未死,反而成爲了馬苦玄的貼身婢女,在一份山水邸報的主筆人眼中,馬苦玄這種得天獨厚的存在,就不該生在那寶瓶洲,應當與清涼宗女子宗主賀小涼一般,在北俱蘆洲紮根,開宗立派,纔是正途,既然註定是一條可以翻江倒海的蛟龍,在寶瓶洲這種水淺見底的小池塘搖頭擺尾,豈不可惜。

主筆人還放出話來,他即將撰寫寶瓶洲的年輕十人,到時候再與自家北俱蘆洲的新十人,做一個比較。

北俱蘆洲這些仙家邸報的筆下文章,對於寶瓶洲修士,其實難免還會流露出一份居高臨下。

只是相較於早年看都懶得多看一眼,提也不提,大不相同。

除此之外,就是大驪北嶽大神魏檗的破境一事,轄境之內,處處祥瑞,吉兆不斷,分明是要成爲一尊上五境山神了,由此可見,大驪宋氏國運昌盛,不可小覷。邸報之上,開始提醒北俱蘆洲衆多生意人,可以早早押注大驪王朝,晚去了,小心分不到一杯羹,關於此事,又有意無意提及了幾句披麻宗,對宗主竺泉讚賞有加,因爲按照小道消息,骸骨灘木衣山顯然已經先行一步,跨洲渡船應該已經與大驪北嶽有些牽連。

再有桐葉洲玉圭宗的下宗真境宗,選址書簡湖,邸報也有不吝筆墨的詳細闡述。

陳平安看到那些文字,彷彿都能夠清晰感受到提筆之人的咬牙切齒。

沒辦法。

真境宗首任宗主,叫姜尚真,是一個明明境界不算太高卻讓北俱蘆洲沒轍的攪屎棍。

這個傢伙獨自一人,便禍害了北俱蘆洲早年十位仙子中的三人,還傳言另外兩位國色天香的宗門女修,當年好像也與姜尚真有過交集,只是有無那令人痛心疾首的情愛瓜葛,並無清晰線索。

所以邸報末尾,大肆抨擊大驪鐵騎和宋氏新帝,簡直都是吃屎的,竟然會眼睜睜看着真境宗順利選址、紮根寶瓶洲中部這種腰膂之地。若是大驪宋氏與姜尚真暗中勾結,更是吃屎之外還喝尿,與誰謀劃一起千秋大業不好,偏偏與姜尚真這種陰險小人做買賣,不是與虎謀皮是什麼。由此可見,那個欺師滅祖的大驪繡虎,也高明不到哪裡去,便是僥倖貪天之功爲己有,吞併了一洲之地,也守不住江山,只能是曇花一現罷了。

一份山水邸報,原本可謂措辭嚴謹,有理有據,辭藻華美。

唯獨到了真境宗和姜尚真這邊,就開始破功,罵罵咧咧,如讀過書的市井婦人。

陳平安其實很好奇這些山水邸報的來源。

當年在書簡湖,只是知道了一些皮毛。

更早的時候,是在藕花福地,那邊有一座雲遮霧繞的敬仰樓,專門採擷、收集江湖內幕。

陳平安回到渡船屋舍,掏出一本渡船撰寫的冊子,是一本講述沿途景點的小集子。

桃花渡啓程後,第一處風景名勝,便是水霄國邊境上的一座仙家門派,名爲雲上城,開山祖師因緣際會,遠遊流霞洲,從一處破碎的洞天福地得了一座半煉的雲海,起先只有方圓十里的地盤,後來在相對水運濃郁的水霄國邊境開山立派,經過歷代祖師的不斷煉化加持,汲取水霧精華,輔以雲篆符籙穩固雲海,如今雲海已經方圓三十餘里。

渡船會在雲上城停留六個時辰,懸停在雲上城邊緣。

尚未破曉天明,渡船緩緩而停。

陳平安停下三樁合一的拳樁,從那種半睡半醒的玄妙境地回過神,走出屋舍的時候,背上了一個包裹。

雲上城外有一處野修扎堆的集市,可以交易山上貨物,都是擺攤的同行。

陳平安從咫尺物當中取出了一些不甚值錢的仙家器物,都是當初沒有留在老槐街蚍蜉鋪子的剩餘物,品秩不算好,但是相對稀少,“面相”討喜,適合賣給那些覺得千金難買心頭好的冤大頭。不過這次包袱齋,販賣幾種與《丹書真跡》無關的符籙,多是來自第一撥割鹿山刺客當中那位陣師的秘籍,其中三種,分別是天部霆司符,大江橫流符,與撮壤符,用來對陣廝殺,還算有些威力。

齊景龍臨走之前,還傳授了陳平安兩種旁門左道的破障符,分別名爲“白澤路引符”,“劍氣過橋符”,都是他自己從古書上修習而來,不涉宗門機密,兩符品秩不高,但是外人想要買符再偷學就別想了,因爲畫符訣竅極多,落筆繁瑣,而且與當下幾支符籙派主脈都宗旨懸殊,也就是齊景龍說得仔細真切,幫着陳平安反覆推敲,陳平安才學了這兩道符籙。

所以陳平安總覺得齊景龍不去書院當個教書先生,實在可惜。

武夫畫符,秉持一口純粹真氣,但是符不長久,只能開山而無法封山。但好處是無需消耗修道之人的氣府靈氣,並且畫符本身就是一種不太常見的武夫修行,能夠淬鍊那一口真氣,只不過陳平安發現躋身煉氣三境後,畫符順暢許多,但是裨益體魄已經極其細微,陳平安就不願太多消耗丹砂符紙,畢竟一張留不住靈氣的符籙,就等於每時每刻都在損失神仙錢。

何況一旦真正廝殺起來,他那點符籙道行,不夠看,連錦上添花都不算,反而會貽誤戰機。

可修士畫符,卻先天封山,符膽靈氣流散極慢,不過符籙威力越大,越容易磨損符膽,相傳斬妖除魔的老祖宗,龍虎山天師府,就有一座封禁之地,有一張符籙,就需要歷代大天師每一甲子加持一次,歷史上天師府就曾出現過一次天大的風波,老天師飛昇之後,新天師人選,懸而未決,剛好處於甲子之期的疊符關鍵,可是新天師不出,天師印絕不會交由旁人,因此新符便不成,使得那張年齡極大的古老符籙出現了一絲紕漏,藉機逃出其中一頭鎮壓無數年的大妖魔,消失無蹤,爲此天師府不知爲何,新天師繼位的第一件事,就是親自帶上仙劍和法印,走了一趟白帝城,與白帝城城主鬧得不歡而散。

陳平安兜售符籙,全部都是水府山祠形成山水相依格局後,所畫之符,不然就是坑人,雖說包袱齋的買賣,靠的就是一個買賣雙方的眼力,類似世俗市井的古董交易,有撿漏就會有打眼,不過陳平安還是願意講一講江湖道義。

講道義,就得花錢。

因爲這些符籙,需要陳平安消耗相當數量的水府靈氣,不過有得有失,失去的是水府那座小池塘的一些積蓄,得到的,是可以嘗試着逐漸開闢出一條水府小天地運轉的根本脈絡,形成類似一條隱匿於江河湖澤的水脈,所以那撥綠衣童子們對此其實沒有異議,反而鼎力支持陳平安的畫符。

修行路上,如何看待得失,即是問道。

至於得失之間的均衡,需要陳平安自己去長久畫符,不斷摸索和琢磨,所幸水府那些青衣小童也會提醒。

陳平安一襲黑色法袍,手持青竹杖,走出屋舍,舉目望去。

世俗王朝,是那白雲深處有人家,山上仙家,果然是白雲之上有城池。

城池之外,又有一座燈火輝煌的集市小鎮。

雲上城是修行重地,戒備森嚴,極少允許外人進入,大概是一方水土養育一方人,與彩雀府同在水霄國轄境的雲上城,也會煉製法袍,名爲行雲袍,只是數量和品秩都遠遠不如彩雀府,名氣不大,生意平平,多是大瀆沿途小山頭的下五境修士,尤其是那些山澤野修,會掂量着錢袋子,購買一件。

大概也因爲門派財源不廣的關係,纔出現了那座包袱齋扎堆的集市。

莫說是不長腳的店鋪,長腳的擺攤,也需要交予雲上城一筆神仙錢。

渡船懸停處,距離雲海還有五十丈距離,無法再靠近。

不然船頭不小心撞到雲海,或是距離太近,隨風飄蕩,船身與雲海接觸,稍有摩擦,便會是雲上城這座門派根本的折損。

所以下船之人,騰雲駕霧,騎乘靈禽異獸,隨便。

若是金身境之下的純粹武夫,這半百丈距離,並不輕鬆。

陳平安便深呼吸一口氣,後撤幾步,然後前衝,高高跳起,踩在船頭欄杆之上,借力飛躍而去,飄然落地後,身形晃盪幾下,然後站定。

這艘隸屬於龍宮洞天一座藩屬仙家的渡船之上,婦人面容的女子管事與身邊好友遞出手,笑眯眯道:“拿來。”

兩人打賭這位在彩雀府桃花渡登船的背劍年輕人,到底是山上劍修還是江湖劍客。

渡船女子猜測是背劍遊歷的純粹武夫,觀海境老修士則猜測是位深藏不露的年輕劍修。

老修士搖頭道:“就不許此人故意使了個障眼法?”

這就是嘴硬,明擺着是打算賴賬不給錢了。

婦人嗤笑道:“咱們洲的年輕劍修,那些個劍胚子,哪個不是洞府境的修爲,地仙的風範,上五境的口氣?有這樣的?”

老修士一本正經道:“天大地大,有個願意藏拙的,收斂鋒芒,歷練謹慎,不奇怪吧。”

婦人管事怒道:“少用嘴巴拉屎,錢拿來!一顆小暑錢!”

老修士哀嘆一聲,掏出一枚神仙錢,重重拍在婦人手掌上,然後御風去往雲上城。老修士會在此下船,因爲要給嫡傳弟子購買一件品相較好的行雲法袍,畢竟彩雀府的那幫娘們,做生意太黑心腸,東西是好,價格太高。老修士只得退而求其次,

早年便與雲上城打造法袍的工坊,交過了一筆定金,故而樣式、雲篆符籙皆是定製,還可以添補一些個天材地寶,讓雲上城增加一些法袍功效,在那之後,他這個當師父的,便需要在山下奔波勞碌,掙的是四面八方的辛苦銀子,就這樣勤勤懇懇積攢了幾十年,才趕在那位得意弟子躋身洞府境之際,總算湊足了神仙錢,修行大不易啊。

尤其是有座小山頭,彷彿一家之主,拖家帶口的,更是柴米油鹽都是愁。

婦人管事剛要欣喜,突然察覺到自己手心這顆神仙錢,分量不對,靈氣更不符合小暑錢,低頭一看,頓時跳腳罵娘。

原來只是一顆雪花錢。

只是那位老修士已經卯足了勁,御風飛快掠過集市,直去雲上城。

婦人罵完之後,心情舒暢幾分,又笑了起來,她能夠從這隻出了名的鐵公雞身上,拔下一撮毛下來,哪怕只有一顆雪花錢,也是了不起的事情。

她是一位金丹,不是跨洲渡船,金丹管事已經足夠。

何況龍宮洞天的金丹修士,只說身份,是完全可以當做一位元嬰修士來看待的。

因爲她背後,除了自家師門,還與大源王朝雲霄宮以及浮萍劍湖“沾親帶故”。

對於山上修士而言,能夠掙錢還是大錢的買賣關係,比起山下的君臣、夫妻關係,更加牢靠。

而那位與她早早相識的老修士,前程不好,觀海境就已經如此面容衰老了。

要知道當年此人,不但爲人半點不鐵公雞,而且十分瀟灑風流,英雄氣概。

可百餘年的光陰蹉跎,好像什麼都給消磨殆盡了。

不再年輕英俊,也無當年那份心氣,變成了一個常年在山下權貴宅邸走門串戶、在江湖山水尋寶求財的老修士。

可她還是喜歡他。

至於是隻喜歡當年的男子,還是如今的老人一併喜歡,她自己也分不清。

陳平安入了集市,在行人不少的熱鬧街道一處空位,剛打開包裹擺攤,裡邊早就備好了一大幅青色棉布。

對面與身邊,都是同道中人,有些正在賣力吆喝,有些願者上鉤,有些無精打采打着哈欠。

很快就有身穿兩位雪白法袍的年輕男女,過來收錢,一天一顆雪花錢。

陳平安詢問若是在此逗留四五個時辰,是否半價。

年輕男修笑着搖頭,說一顆雪花錢起步。

陳平安便不再多說什麼,遞出去一顆雪花錢。一洲最南端的骸骨灘,搖曳河那邊賣的陰沉茶,也是差不多的規矩。

陳平安多問幾句,若是在雲上城這座集市租賃或是購買店鋪,又是什麼價位。

年輕男修便一一告知,和顏悅色。鋪子分三六九等,租賃與購置,又有價格差異。

到最後這位從渡船下來碰運氣的外鄉包袱齋,只是道謝,不再提鋪子事宜,那位年輕男修亦是面容不改,還與這位年紀輕輕的山澤野修,說了句預祝開門大吉的喜慶話。

陳平安蹲在原地,開始擺放家當,有壁畫城單本的硬黃本神女圖,有骸骨灘避暑娘娘在內幾頭“大妖”的庫存珍藏,還有幾件蒼筠湖水底龍宮的收穫,零零散散二十餘件,都離着法寶品秩十萬八千里。不過更多的,還是那一張張符籙,五種符籙,如列陣將士,整整齊齊排列在攤開的青布上。

陳平安擡頭望去,那對雲上城的年輕男女正在並肩而行,走在大街上,緩緩遠去。

年輕男人似乎是這座集市的管事之人,與店鋪掌櫃和很多包袱齋都相熟,打着招呼。

年輕女子言語不多,更多還是看着身邊的男人。

她的眼睛在說着悄悄話。

陳平安雙手籠袖,安安靜靜看着這一幕。

風景絕好。

此處的街上游客,因爲皆是修行之人,比起凡夫俗子逛廟會,走店鋪遇攤販,便要沉默寡言許多,而且耐心要更好,幾乎都是一座座包袱齋都逛過來,但是輕易不開口詢問價格,腳步緩慢,偶爾遇見心目中的一眼貨,纔會蹲下身仔細端詳一番,有些勘驗過後,覺得自己心中有數了,就默默起身走開,有些則會嘗試着砍價,一般都是開口便要攔腰砍,好脾氣的攤主就拗着性子講述那件仙家器物的來歷,是如何來之不易,大有淵源。脾氣不好的攤主,乾脆就不理不睬,愛買不買,老子不稀罕伺候你們這幫沒眼力的窮光蛋。

陳平安很快就迎來了第一位顧客,是位手牽稚童的老人,蹲下身,又掃了一眼青布之上的各色物件,最後視線落在一排十張的那些黃紙符籙之上。

老人定睛凝視那五種符籙。

符紙十分普通,丹砂品質不俗。

可是符籙的最終品相,以及畫符的手法。

不同符籙,又有高低之別。

老人很快心中就有了一個估價,必須要開口討價還價了。

不曾想今夜只是帶着自己孫兒出城散心,便有此意外收穫。

老人伸手指向一排雷符,微笑道:“店家,這道雷符,單張購買,售價如何?”

陳平安笑道:“一張雷符,十一顆雪花錢,十張全買,百顆雪花錢。不過我這攤子,不還價。”

老人點了點頭,笑道:“符是好符,就是符紙材質稍稍遜色,承擔不住這道雷符的全部威力,打了不少折扣,再就是價格貴了些。”

陳平安笑着不說話。

對方最少也該是半個行家。

那就更不需要他多說什麼了。

老人便又問了土符和水符的價格,大致相當,一張符籙相差不過一兩顆雪花錢。

雷符最貴,畢竟雷法被譽爲天下萬法之祖,何況龍虎山天師府的立身之本之一,便是那“雷法正宗”四字。

不過按照齊景龍的說法,這天部霆司符,若是配合黃璽符紙,纔可以賣出一個湊合的價格,不然在尋常市井黃紙之上畫符,威力實在太一般,尋常的中五境修士,都未必入得法眼。

結果被陳平安一句“你齊景龍覺得不一般的符籙,我還需要當個包袱齋吆喝賣嗎”,給堵了回去。

最後老人視線偏移,問道:“如果老夫沒有看錯,這兩張是破障符別類?”

陳平安點頭道:“高人相授,不傳之秘,世間獨此一家,我苦學多年才能夠畫符成功,但依舊只能保證十之五六的成功,符紙浪費極多,若是賤賣,便要愧對那位高人前輩了。”

老人擡頭看了眼身穿黑袍、揹負長劍的年輕攤主,猶豫片刻,問道:“店家能否告之兩符名稱?”

陳平安心中大定。

是個當真識貨的。

陳平安反問道:“世間符籙名稱,往往契合符法真意,本身就會泄露天機。敢問老先生,江湖武夫狹路相逢,捉對廝殺,會不會自報拳法招式的名稱?”

老人笑道:“當然不會。”

陳平安說道:“若是老先生買符,哪怕只有各自一張,我也願意爲老先生泄露這兩道天機。”

老人忍住笑,搖頭道:“莫說是做符籙買賣的店鋪,便是店家這般雲遊四方的包袱齋,真想要賣出好符,哪怕泄露一絲符籙真意,也是正常事,不至於過分藏掖。”

“好東西不愁賣。”

陳平安說完這句話後,微笑道:“不過就憑老先生這份眼力勁兒,我就打個商量,只需買下一張符籙,我就告之兩符名稱。”

老人身邊那個蹲着的稚童,瞪大眼睛。

娘咧,這傢伙臉皮賊厚。

老人竟然點頭道:“好,那我就買下此符。”

老人伸手指向那張劍氣過橋符。

陳平安笑問道:“老先生就不先問問價格?”

老人說道:“世間買賣,開門大吉,我看店家是剛剛開張,老夫便是第一個顧客,哪怕是爲了討要個好彩頭,賣便宜一些也應該,店家以爲然?”

陳平安點頭道:“原價十五顆雪花錢,爲了這個彩頭,我十顆便賣了。”

劍氣過橋符,若是符籙真意可以折算神仙錢,當然要比那天部霆司符、大江橫流符與撮壤符高出太多。

但是山上仙術與重寶,一向是攻伐之術寶遠遠價高於防禦,而破障符又是天下符籙一脈的入門符,所以賣家很難擡價,靠的就是薄利多銷,以量取勝。往往是山澤野修更需要攻伐術寶,而譜牒仙師更願意爲破障符之流掏腰包,因爲後者人多,消耗大。

老人從袖中摸出一隻錢袋子,取出十顆雪花錢,遞給對方。

陳平安收下錢後,剛要隨便捻起一張過橋符,不曾想老人笑了笑,自己捻起一張,收入袖中。

好傢伙。

眼力真毒。

是過橋符當中最神意飽滿的一張,正是陳平安所畫符籙當中的最後一張。

陳平安眼角餘光瞥了眼街道別處後,以越來越嫺熟的心湖漣漪告知老人,“老先生所買符籙,名爲劍氣過橋符,蘊藉劍意,最爲難得,破開山水迷障的同時,更是無形的震懾。至於另外這些破障符,則是……‘路引符’。”

陳平安提及第二種符籙的時候,有意省略了“白澤”二字。

因爲當時齊景龍傳授此符的時候,便是如此,從不嘴上直呼“白澤”,說是理當敬重一二,齊景龍便以手寫就白澤二字。

這是極小事。

因爲山上修士,可謂路人皆知,白澤早就被儒家先賢聯手鎮壓於浩然天下的九座雄鎮樓之一,哪怕每天喊上一萬遍白澤,甚至是連咒帶罵,都不會犯忌諱,與大大咧咧直呼儒家大聖人的名諱,截然不同。

只不過陳平安能夠與齊景龍成爲朋友。

便是這些“極小事”之上的學問相通,規矩相合。

陳平安以手作筆,凌空寫下白澤路引符五個字。

老人看過之後,點點頭,“店家厚道,並未誆我。所以打算再買一張路引符。”

陳平安說道:“原價十五顆雪花錢,就當是老先生一筆買賣來算,依舊十顆。”

老人毫不猶豫,又遞出十顆雪花錢。

稚童扯了扯爺爺的袖子,輕聲道:“一張破障符十顆雪花錢,也好貴。”

老人笑道:“哪怕掙錢艱辛,可畢竟雪花錢常有,好符不易見。這兩張破障符便是拿來珍藏,也是幸事。”

陳平安由衷說道:“老先生高見。”

然後便轉折如意,毫不生硬,“所以老先生不如將這十張雷符一併買了去吧,也算這些雷符遇上了貴人,不至於遇人不淑,暴殄天物。”

稚童家教再好,也實在是忍不住,趕緊轉過頭,翻了個白眼。

老人略作思量,笑道:“那連同破障符在內,全部五種符籙,老夫就再各買五張。兩種破障符是好符,老夫的確心動,所以十五顆雪花錢一張,老夫便不殺價了,一百五十顆雪花錢。其餘雷符、水符和土符,算不得最好,老夫只願意一起出價一百二十顆。”

陳平安皺眉道:“均攤下來,一張符籙才八顆雪花錢?”

老人說道:“店家,先後兩次出手,老夫等於一口氣買下二十七張符籙,這可不是什麼小買賣了,這條大街可都瞧着呢,老夫幫着攤子招徠生意,這是實在話吧?”

陳平安理直氣壯道:“別,我估摸着街上絕大多數的客人,都已經認定咱哥倆是一夥的了,所以什麼招徠生意,真算不上,說不定還落了個壞印象,耽擱了我這攤子接下來的買賣。老先生,憑良心講,我這也是實在話吧?”

稚童只覺得自己大開眼界。

老人哈哈大笑道:“行吧,那剩餘三符,我多加十顆雪花錢。”

陳平安感慨道:“老先生這般好眼光,就該有那堪稱大氣的買賣風範,纔好與老先生的眼光和身份相匹配啊。”

老人板着臉搖頭道:“店家再這麼欺負厚道人,老夫可就一張符籙都不買了。”

陳平安笑道:“好好好,圖一個開門大吉,老先生厚道,我這小小包袱齋,也難得打腫臉充胖子,大氣一回,不要老先生加價的那十顆雪花錢,二十五張符籙,只收老先生兩百七十顆雪花錢!”

稚童可沒覺得這傢伙有半點大氣,擡起兩隻小手,手指微動,趕緊將那價格心算一番,擔心那傢伙胡亂坑人。

還好,價格是這麼個價格。

稚童收起手掌,還是覺得太貴,只是爺爺喜歡,覺着有眼緣,他就不幫忙砍價了。

不然他殺起價來,連自己都覺得怕。

老人從錢袋子摸出三顆小暑錢,又用多出的三十顆雪花錢,與那年輕包袱齋討價還價一番,買下那一本白描極見功力的廊填本神女圖,以及那小玄壁茶餅,打算回頭贈予好友。

老人在五排符籙當中又各自選取了五張。

陳平安任由老先生自取。

只是老先生的選擇,讓陳平安有些意外,以心湖漣漪輕聲問道:“老先生如此眼光,爲何不選取符籙品相更好的幾張,反而揀選神意稍遜的符籙?”

老人似乎很是奇怪,笑道:“店家你這生意經,很是不同尋常嘛。”

陳平安便不再多說什麼。

言盡於此,無需多說。

世上千奇又百怪,依舊是人最難測。

老人一走。

旁人便來。

陳平安這座攤子,便熱鬧了許多。

看客絡繹不絕,不過真正願意掏錢之人,暫時還無。

那位不知姓名的老人依舊帶着孫子,一起逛街看鋪子,就此消失。

陳平安雙手籠袖蹲在原地,雙袖之中,摩挲着那顆正反篆刻有“常羨人間琢玉郎”、“蘇子作詩如見畫”小暑錢。

世間小暑錢便是如此有趣,篆文各異,一洲之內,小暑錢都有好些種篆文。

不過一般都是一面四字篆文,像這種多達七個古篆的小暑錢,極爲罕見。

值得陳平安高興的事情,除了賺到了出乎意料的三顆小暑錢後,對於收集到一枚篆文嶄新的小暑錢,亦是開懷。

何況三枚小暑錢,折算雪花錢本就有溢價,加上珍稀篆文,就又是一筆小小的溢價。

原本陳平安對所有販賣符籙的價值估算,就是腰斬的價格。

這趟雲上城的包袱齋。

一般仙家渡口的店鋪,只要是黃紙材質的符籙,配合符膽一般的畫符,能夠一張賣出一枚雪花錢,就已經是價格高昂了。

陳平安其實做好了要價太高、白搭進去一顆雪花錢本錢的最壞準備。

不曾想自己與三顆小暑錢有緣,非要往自己口袋裡跑,真是攔也攔不住。

萬事開頭難。

有了那位財大氣粗眼力好的老先生,開了個好兆頭。

接下來又賣出了兩張雷符。

水土兩符,以及破障符,無人問津,很多客人光是聽了價格,就差點罵人。

其中一位容貌粗獷的漢子,用五顆雪花錢買了件蒼筠湖龍宮舊藏之物,脂粉氣很重,漢子多半是想要贈予心儀女子了,或是作爲給某些女修的拜山禮,聽那年輕攤販說五顆雪花錢後,漢子就罵了一句他孃的,可最後還是乖乖掏錢。

然後他指了指那張瞧着就挺威嚴的天部霆司符,詢問價格。

陳平安笑眯眯說道:“兩個‘他孃的’,還要多出兩顆雪花錢。”

漢子罵罵咧咧,“你小子殺豬呢?!”

哪怕是陳平安這等臉皮,一時間都不知道如何接話。

旁邊看熱鬧的遊客,大笑不已。

漢子也意識到自己言語不妥當,罵人更罵己,怎麼看都不划算。漢子直撓頭,既眼饞,又囊中羞澀,他確實需要買一張攻伐雷符,用來針對一頭盤踞山頭的大妖,若是成了,好好搜刮一通,便是穩賺不賠,可若是不成,就要賠慘了,十二顆雪花錢,委實是讓他爲難。到最後漢子仍是沒捨得割肉,悻悻然走了。

陳平安沒挽留。

那漢子走出去一段距離,忍不住轉頭望去,看到那年輕人朝他笑了笑,漢子念頭落空,愈發心裡不得勁,大踏步離去,眼不見心不煩。

陳平安繼續做買賣。

倒也省心,反正符籙和所有物件的價格,都是定死的。

掙了三顆小暑錢之後,他這個包袱齋,就愈發穩坐釣魚臺了。

反正這纔過去不到一個時辰,距離渡船啓程還有不短的光陰。

陳平安本來打算一邊做着生意,一邊溫養拳意,再加上心湖之畔的修行,三不耽誤。

但是不知爲何,就只是享受着當下的閒情逸致,暫時不練拳了。

依舊是一心兩用,細細打量着街上游客,一邊由着心念神遊萬里,想着一些人一些事。

由於當下置身於雲上城,陳平安便想起了那部《雲上琅琅書》。

真說起來。

陳平安人生當中遇到的第一個包袱齋,其實可以算是那個戴斗笠佩竹刀的傢伙,是在當時魏檗還是土地公的那座棋墩山。

只不過這個包袱齋,不收銀子罷了。

阿良蹲在地上,身前擺放着那隻名爲“嬌黃”的長條木匣,吆喝生意,招呼所有人過去挑寶貝。

朱河朱鹿父女當時也在。

林守一跑得最快,率先選中了那部一見鍾情的雷法秘籍。

李槐鬼精鬼精的,自己相中了物件之後,便拼命慫恿林守一和李寶瓶去挑那把狹刀“祥符”,在李寶瓶拿刀的時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李槐一把抓住了那手掌長短的彩繪木偶,朱河幫着朱鹿一起挑選了一部書和一顆丹丸,當年陳平安還不知道,那顆名爲“英雄膽”的小小丹丸,對於一位純粹武夫而言,意義到底有多大,哪怕陳平安走過了這麼多的路,依舊不曾再見到過類似的東西,甚至陸臺和齊景龍都不曾聽說過,世間武夫英雄膽,還可以淬鍊爲一顆丹丸實物。

陳平安是最後挑選之人,反正木匣內只剩下那顆淡金色的蓮花種子,沒得挑。

早已不再是少年的陳平安,如今也希望將來有那麼一天,自己可以學那阿良,將自己手上的好東西,送給那些拿得起、接得住的晚輩孩子們,非但不會心疼半點,反而只會充滿了期待。

世間總有一些言行,會潛移默化,代代相傳。

不是道法,勝似道法。

————

天亮之後。

那個一擲千金的老人牽着孩子的手,走入雲上城的大門,看門修士見到了老人後,畢恭畢敬尊稱一聲桓真人。

老人笑臉相向,點頭致意。

回到了城中一處豪門宅邸,雲上城願意交割地契給外人的風水寶地,屈指可數。這座宅子便是其中之一。

因爲老人叫桓雲,是一位北俱蘆洲中部享譽盛名的道門真人,老真人的修爲戰力,在劍修如雲的北俱蘆洲,很不濟事,只能算是一位不擅廝殺的尋常金丹,但是輩分高,人脈廣,香火多。是中土符籙某一脈旁支的得道之人,精通符籙,遠超境界。與雲霄宮楊氏在內的道門別脈,還有北方許多仙家大修士,關係都不錯,喜歡四海爲家,當然也會在山清水秀之地,購置宅院,砥礪山那邊,就早早入手了一座視野開闊的府邸,當時價格便宜,如今都不知道翻了幾番,老真人交友廣泛,砥礪山那座府邸,常年都有人入住,反而是老真人自己,十數年都未必去落腳一次。

稚童名爲桓箸,是個修道胚子,即便是地仙修士的子孫,可未必都可以修行,老真人的子女,就無一人能夠修道,偌大一個家族開枝散葉百餘年,最後就出現了這麼一棵好苗子,所以老人這些年遊歷各地,就喜歡將孩子帶在自己身邊。

到了書房那邊,老人小心翼翼取出一隻材質取自春露圃美木的精緻小匣,雲紋水花飄搖,十分靈動。

此匣大有來頭,名爲“鎖雲匣”,是符籙高人專門用來珍藏名貴符籙的“仙家洞府”。

將那二十七張從攤子買來的符籙,輕輕放入木匣當中,老真人滿臉笑意。

桓箸自幼聰慧,立即知道自己爺爺沒有當那冤大頭,甚至極有可能是撿漏了。

老人坐在椅子上,將孩子抱在膝上,語重心長道:“山上仙家門派,都會有一個開山鼻祖。那麼世間符籙大家的畫符,在畫符一道已經登堂入室、卻剛好尚未出神入化之際,那些率先提筆畫符,手法、意氣看似最爲粗淺的開山之符,恰恰是最珍貴稀罕的。所以爺爺故意揀選品相最差的符籙入手,當時那位年輕包袱齋還疑惑來着,主動開口提醒你爺爺,是個不錯的年輕人。畫符天賦好,做買賣的品行,更是不錯。”

老人心情大好,與自己孫子說着內幕,指了指已經合上的木匣,“只要這些符籙保養得當,還會有一些玄之又玄的機緣,當然可能性極其小便是了。可山上修行,“萬一”,既是可以讓人身死道消的頭等壞事,也會是洪福齊天的天大好事。哪怕不提這種意外,這些符籙本身,花費爺爺將近三顆小暑錢,亦是不虧太多的。”

桓雲突然笑道:“城主駕到,走,去迎接一下。”

桓雲放下孫兒,一起走出書房,去往庭院。

關係莫逆的仙家修士登門訪客,自然無需叩門,只需要放出一些氣機即可。

雲上城城主,名爲沈震澤,與桓雲同爲金丹修士。

一襲白衣法袍,風度翩翩,中年男子模樣,一看就是位神仙中人。

桓雲在孫兒拜禮之後,第一句話便很開門見山,“你家集市那邊,有人售賣符籙,品相極佳,你去晚了,可就要錯過了。其中三符,我認得,天部霆司符,大江橫流符,撮壤符,根腳粗淺,不是出自正宗,故而不算如何稀罕,但是有兩道破障符,老夫反正這輩子從未見過,路引符與過橋符,絕妙,前者不但適宜修士上山下水,破開迷障,用得巧,甚至還可以爲陰物開道趕赴黃泉,後者蘊含一絲純粹劍意,你們雲上城下五境修士拿來震懾尋常鬼祟妖物,事半功倍。”

沈震澤有些吃驚。

尋常地仙修士嚷着符籙多好,他還不敢全信,可眼前這位道門老真人金口一開,就絕對不用懷疑。

桓雲又說道:“可惜符籙材質太差,畫符所用丹砂也尋常,不然一張符籙,可就不是十幾顆雪花錢的價格了。”

沈震澤疑惑道:“桓真人,一張破障符,十幾顆雪花錢,是不是算不得價廉物美。”

桓雲笑道:“我桓雲看待符籙好壞,難道還有走眼的時候?趕緊的,絕對不讓雲上城虧那幾十顆雪花錢。”

桓雲說了那位年輕包袱齋的相貌和攤位。

沈震澤點了點頭,“我去去就來。”

桓雲突然提醒道:“那個包袱齋做生意賊精賊精,勸你別自己去買,也免得讓旁人生出覬覦之心,害了那個小修士。雖說此人擺攤之時,故意拿出了你們鄰居彩雀府特產的小玄壁茶葉,勉強作爲一張護身符,可是財帛動人心,真有人對他的身家起了貪念,這點關係,擋不了災。”

沈震澤心領神會,御風遠遊,去讓城中心腹去購買符籙,然後重返宅邸。

此次登門,是與老真人桓雲有要事相商。

水霄國西邊鄰國境內,一處人煙罕至的深山當中,出現了一處山水秘境,是山野樵夫偶然遇見,只是發現了洞府入口,但是不敢獨自探幽,出山之後便當做一場奇遇,與同鄉大肆宣揚,然後被一位過路的山澤野修聽聞,去往當地官府,仔細翻閱了當地縣誌和堪輿圖,自己去了一趟深山洞府,無法打破仙家禁制,然後聯手了兩位修士,不曾想那位陰陽家修士連夜破開禁制後,觸發了洞府機關,死了兩個,只活下一人。

此事便流傳開來。

桓雲聽過了沈震澤的講述後,笑道:“能夠被一位四境陰陽家修士極快破開的山水禁制,說明這座洞府品相不會高了,怎的,你這位金丹地仙,要與那些個山澤野修爭搶這點機緣?”

沈震澤搖頭道:“我只是打算讓雲上城幾位年輕子弟去歷練一番,然後派遣一位龍門境供奉暗中護送,只要沒有生死危險,都不會現身。”

桓雲微笑道:“若是萬一機緣不小,雲上城搶也不搶?”

沈震澤還是搖頭,“我們雲上城是吃過大苦頭的,桓真人就不要挖苦我了。”

遠親不如近鄰。

山上山下都是。

只不過山上惡鄰也不少,比如同在水霄國的雲上城和彩雀府,就是如此,自從上代城主、府主交惡一戰之後,兩家雖然不至於成爲死敵,但雙方修士已經老死不相往來,再無半點情分可言。

原本世交數百年的兩個盟友門派,當年也是因爲一場意外機緣,關係破碎。老城主起先是爲自家晚輩護道,弟子負責尋寶,但是那處無據可查的破碎洞天秘境,竟然藏有一部直指金丹的道書,沈震澤的父親,與彩雀府上代府主,都沒能忍住自認爲唾手可得的寶物,大打出手,不曾想最後被一位隱匿極好的野修,趁着雙方僵持不下的時刻,一舉重創了兩位金丹,得了道書,揚長而去。

雲上城和彩雀府兩位金丹地仙,因福得禍,傷及大道根本,都未能躋身元嬰境便先後抱憾離世,從此兩家便相互怨懟,再沒辦法成就一雙神仙道侶。而且最有意思的事情,在於兩位金丹直到臨終前,對於那位始終查不出根腳的野修,反而並無太多仇恨,將那本價值連城的道書,都視爲此人該得的道緣。

在那之前,兩家其實算是山上少見的姻親關係。

爲此幾代水霄國皇帝沒少憂愁,多次想要牽線搭橋,幫着兩大仙家重修舊好,只是雲上城與彩雀府都沒領情。

桓雲笑道:“你是想要我幫着照拂一二,以防萬一?怎麼,有你的嫡傳弟子出城歷練?”

沈震澤點頭道:“而且不止一人,兩位都處於破境瓶頸,必須要走這一趟。”

桓雲說道:“剛好在此關頭,封塵洞府重新現世,約莫就是你兩位弟子的機緣了,是不能錯過。你作爲傳道人,與弟子牽扯太多,距離近了,反而不美。”

沈震澤嘆了口氣。

修道路上,可不止有飽覽風光的好事,哪怕是夢寐以求的破境機緣,也會暗藏殺機,令人防不勝防,而且有着許多前輩高人拿命換來的經驗和規矩。

桓雲說道:“行吧,我就當一回久違的護道人。”

沈震澤起身行禮。

桓雲沒有避讓。

稚童桓箸乖巧懂事,已經趕緊跑開。

哪怕只是一段修行路上的護道人,亦是護道人。

沈震澤用心良苦,爲兩位嫡傳弟子向一位護道人,行此大禮,理所當然,天經地義。

沈震澤一位心腹修士趕來庭院,從袖中取出那些砍價一顆雪花錢都不成的符籙,說道:“城主,那人非要留下最後一張雷符,死活不賣。”

沈震澤轉頭望向桓雲,猜測這裡邊是不是有不爲人知的講究,桓雲笑道:“那個小修士,是個怪脾氣的,留下一張符籙不賣,應該沒有太多門道。”

沈震澤取出其中一張劍氣過橋符,雙指輕搓,確實不俗,不過貴是真貴,最後收起全部符籙在袖中,點頭笑道:“剛好可以拿來給弟子,雲上城還能留下兩張。”

桓雲笑道:“我隨口勸一句啊,可能毫無意義,不過其餘符籙,雲上城最好都省着點用,別胡亂揮霍了。至於雲上城出錢再多買一批符籙,就算了,不然越買越吃虧。”

沈震澤也懶得計較深意。

今日登門拜訪桓真人,已經得到想要的結果。

桓雲笑問道:“我是循着芙蕖國那處祭劍的動靜而來,有沒有什麼小道消息?”

沈震澤搖頭道:“事出突然,轉瞬即逝,想必距離祭劍處更近的彩雀府,都只能確定其中一位是劉景龍,另外那位劍仙,沒有任何線索。芙蕖國也好,與芙蕖國接壤的南北兩國,加上咱們水霄國,都沒有找到任何蛛絲馬跡。不過這等大劍仙,我們雲上城也高攀不起,不比那彩雀府,有位與劉景龍是舊識的漂亮仙子嘛。”

桓雲打趣道:“這話說得酸了。”

沈震澤也坦誠,“那也是府主孫清的本事,還不許我雲上城羨慕一二?”

桓雲不再調侃這位雲上城城主。

內憂外患,在老朋友跟前有幾句牢騷話,人之常情。

內憂是雲上城沈震澤,比不上那位修道資質極好、又生得傾國傾城的孫清,而彩雀府生財有道,財路廣闊,真要狠狠心,靠着神仙錢就能堆出第二位金丹地仙,反觀雲上城,青黃不接,沈震澤的嫡傳弟子當中,如今連一位龍門境都沒有。至於外患,小也不小,大也不大,任何一座開門做生意的山頭,都會有。

真人桓雲此行,何嘗不是看穿了雲上城的尷尬境地,纔會在一甲子之後,故意趕來下榻落腳,爲沈震澤“吆喝兩聲”?

沈震澤自嘲道:“若是那位不知姓名的劍仙,也如桓真人這般與我雲上城交好,我這個廢物金丹,便高枕無憂了。”

桓雲搖頭道,“彆氣餒,按照我們道門的說法,心扉家宅當中,自己打死了自己,猶然不自知,大道也就真正斷絕了。”

沈震澤苦笑不已。

道理也懂,可又如何。

————

集市大街那邊。

陳平安始終蹲着籠袖,擡頭看了眼天色,估算了一下時辰,若是那人還不來,最多小半個時辰,自己就得收攤了。

渡船不等人。

大塊青布之上,五十張符籙,只剩下最後一張孤零零的天部霆司符了。

至於其餘閒雜物件,也都賣了個七七八八,加在一起,不過是七十多顆雪花錢。

真正掙大錢的,還是靠那些符籙。

山澤野修包袱齋,生意能夠做到這麼紅紅火火的,實屬罕見。

至於後來那位明擺着出自雲上城的修士,比起最早的老先生,無論是眼光,還是做生意的手段,道行都遠遠不如。

也就是陳平安買賣公道,不然隨便加價,從對方口袋裡多掙個百餘顆雪花錢,很輕鬆。

買賣一事,賣家就喜歡對方不得不買,掩飾拙劣,偏偏又藏不住那份念頭。

這就等於明擺着給賣家送錢了。

陳平安曬着初冬的太陽,眯着眼打着盹。

大街之上有渡船乘客的同道中人,已經開始收攤,大多生意一般,臉上沒什麼喜氣。

一炷香後,一個漢子假裝逛了幾座包袱齋,然後磨磨蹭蹭來到陳平安這邊,沒蹲下,笑道:“怎麼,這些都賣不出去了?”

陳平安擡起頭,沒好氣道:“幹嘛,你在路上撿着錢了?打算都買走?連同這張雷符,都給你打個七折,如何?”

漢子憋屈得厲害。

陳平安也不再說話。

漢子便蹲下身,對那些物件,翻翻撿撿,只是獨獨不去看那雷符。

漢子偶爾問一些閒雜物件的價錢,那個攤主有問必答,不過言語不多,看樣子是應該要捲鋪蓋收攤走人了。

陳平安伸手出袖的時候,漢子一咬牙,問道:“這張雷符,反正你賣不出去,折價賣給我,如何?”

陳平安瞥了眼漢子的靴子,縫製細密,不過磨損得很厲害,算不得多好的手藝,比不得店鋪所賣,唯有用心而已,便笑道:“堂堂修士,出門在外,穿這麼破爛,不嫌寒磣?”

漢子愣了一下,下意識縮了縮腳,然後惱羞成怒道:“你管得着老子穿什麼靴子?!靴子能穿就成,還要咋的!”

陳平安也怒道:“給老子放尊重一點,你這小小四境修士,也敢對一位洞府境大修士這麼講話?!”

漢子有些犯愣,也有些心虛,瞥了眼對方身上那件黑色長袍,若真是山上譜牒仙師都未必人人穿得起的法袍,自己可惹不起,漢子便愈發無奈,打算就此作罷。

不買便不買了,沒理由白白受人羞辱。

不曾想那人突然說道:“我就要收攤了,今兒運道不錯,有了個開門紅,就不留這張雷符了,求個善始善終,免得壞了下一次的財運。這就叫有去有來,所以你先前買去的那物件,如果我記錯,是五顆雪花錢,你賣還給我,我就將這張價值連城、百年難遇的雷符五折賣你,如何?”

漢子一番天人交戰。

低頭瞥了眼腳上的那雙老舊靴子,不是真沒錢換一雙,市井坊間再名貴的靴子,能值幾兩銀子?

只是行走遠方,總得有個念想。

尤其是他這種山澤野修,境界低微,山水險惡,年復一年的生死不定,心裡邊沒點與修行無關的念想,日子真是難熬。

漢子擺擺手,起身道:“算了。”

陳平安重新雙手籠袖,下巴點了點那張雷符,“罷了,掙錢事小,財運事大,五折賣你,八顆雪花錢。”

漢子問道:“七顆如何?”

陳平安乾脆利落道:“滾。”

漢子趕緊蹲下身,抓起那張依稀察覺到靈氣流轉的雷符,掏錢的時候,突然動作停頓,問道:“該不會是掉包了,這會兒賣我一張假符吧?”

陳平安臉色不變,加了一個字,“滾蛋。”

漢子權衡一番,瞪大眼睛反覆查看那張雷符,這才丟下八顆雪花錢,起身就走,走了十數步後,撒腿狂奔。

應該是擔心那個包袱齋反悔。

輪到陳平安有些犯嘀咕,一顆顆撿起雪花錢,仔細掂量一番,都貨真價實,不是假錢啊。

收了攤子,包裹輕了許多。

返回渡船。

陳平安打算在一處繼續當包袱齋,到了屋子裡邊,片刻不停,埋頭畫符。

修行一事。

豈可懈怠!

不過連畫了十數張符籙之後,水府那邊就有了動靜。

陳平安只得停筆。

剛好渡船正式啓程,又有云上城一景不可錯過。

只要有渡船停靠雲海,雲上城都會有此舉動,應該可以與渡船這邊賺些零散神仙錢。

陳平安走出屋子,有云上城修士乘坐三艘普通符舟,在這座特殊雲海之上,拋灑大網捕捉一種專門喜歡啄雲的飛魚。

而飛魚本身,當然亦可賣錢。

陳平安趴在欄杆上,欣賞着那幅畫卷。

就像那漁翁船家的撒網捕魚,欸乃一聲山水綠,不過此處是那雲海白。

在那之後,離開了水霄國版圖上空,來到臨水狹長的北亭國地界,期間又途徑一座香火嫋嫋卻無一座道觀佛寺的還願山。

世間的善男信女,有祈願,便有還願。

許多原先燒香的地方,可能離鄉千里,許多虔誠老人,實在是年老體衰,或是有病在身,無法遠遊,就會託付家族年輕子弟,走一趟不算太過遙遠的還願山,燒香禮敬神佛。

北俱蘆洲的還願山,不獨有一座。

反觀寶瓶洲和桐葉洲,就無此例。

陳平安沒豬油蒙心,在這兒當包袱齋,下船去燒香,只是既無許願,也無還願,就只是燒香禮敬山頭而已。

還願山的後山,有一條倒流瀑。

陳平安在那邊觀看許久,也沒能琢磨出個道理來。

深潭那邊,還有一座出鞘泉。

每逢劍修刀客在水畔拔刀劍出鞘,便有一口泉水彷彿應聲,激射升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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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中氣十足的,扯開嗓子高聲大喊,也會有泉水飛昇。

不過就沒了那份意境,而且泉水散亂,不如刀劍出鞘那種彷彿憑空出現“一線天”的奇妙風景。

陳平安在觀看倒流瀑的時候,也沒少打量那些被人硬生生吼出來的一道道泉水。

背後那把劍仙,鞘內劍氣微微漣漪。

陳平安以心聲說道:“咱哥倆能不能別這麼幼稚?你好歹拿出一點仙兵該有的風度,對不對?”

那把劍仙這才安靜下去。

大概是半仙兵被說成仙兵的緣故?

陳平安有些憂愁,落魄山的風水,難不成真是被自己帶壞的?

道理講不通啊。

自己能跟裴錢、朱斂相提並論?近一點,鬼斧宮杜俞纔算精於此道吧?

陳平安燒過香,見過了倒流瀑和出鞘泉,便返回渡船。

還在猶豫一件事情。

要不要中途下船,人生第一次去主動尋寶。

先前在渡船之上,有修士竊竊私語,說起了北亭國新發現一座仙家洞府之事,不過那撥修士都覺得不用去了,光是水霄國的雲上城、彩雀府,還有北亭國數國在內的許多強人,以及那些消息靈通的山澤野修,一定早就動身,幾位修士的言語之中,讓他們這些譜牒仙師最忌諱的,就是那幫野狗刨食的山澤散修,一個個求財不惜命,真要有了衝突,往往非死即傷,不值當。

再者這類近乎公開的仙家機緣,還算什麼機緣?

陳平安算了一下,去往龍宮洞天的渡船,路線固定,大概是一月一次,都會經過彩雀府桃花渡和雲上城,以及北亭國的河伯渡,所以如果下船,差不多會耽擱一月光陰。

最終在河伯渡,陳平安還是下了船。

這趟遊歷,就當是學那化名魯敦的鹿韭郡讀書人,尋仙探幽一回。

簡簡單單一次沒有半點勝負心的訪山,陳平安竟是破天荒有些緊張,因爲習慣了莫向外求。

至於那座無名之山的確切路線,不難知曉。

自有修士帶路。

往身上貼了一張鬼斧宮秘傳馱碑符,加上如今傷勢差不多痊癒,雖然暫時還不算恢復巔峰,但是再吃顧老前輩三拳,還是可以不死。

陳平安隱匿身形,跋山涉水悄無聲息,若是朱斂裴錢瞧見了,肯定要發自肺腑地稱讚一聲神出鬼沒了。

這天夜幕中,陳平安坐在高枝上休憩。

突然睜眼,收到了來自劉景龍的飛劍傳訊。

信上內容,依舊字數不多。

就兩句話。

顧祐嵇嶽皆死。

顧祐於心口處畫出一道遠古鎖劍符,封禁嵇嶽本命飛劍片刻,以命換命。

陳平安爲劍匣餵養一顆神仙錢後,傳訊飛劍瞬間離去。

陳平安抱着後腦勺,擡頭遠望飛劍離去之路。

等到齊景龍北歸更多,路途一遠,傳訊飛劍就會很容易一去不復還了。

所以這就是齊景龍閉關破境之前的最後一次飛劍。

陳平安坐在樹枝上,有些事情其實早有預料,所以談不上太傷感,可又有些失落,便只好怔怔無言,也不飲酒。

(本章完)

419.第419章 幾座天下幾個人210.第210章 山水相逢也重逢399.第399章 天底下最不怕之事1156.第1156章 題外話1098.第1098章 一家團圓1104.第1104章 也在心鄉944.第944章 兵解正陽山495.第495章 皇子擋道888.第888章 祖師堂內444.第444章 有些重逢是最壞的(下)787.第787章 天寒加衣(二)735.第735章 叛變353.第353章 祖師堂牌,頭頂月光1159.第1159章 自有寬路1230.第1230章 家在此山中815.第815章 破境不需要等的322.第322章 各爲巔峰,卻少一山249.第249章 神仙買賣,後會有期645.第645章 爲何敢怒不敢言515.第515章 報道先生歸也(中)460.第460章 諸事皆宜,百無禁忌419.第419章 幾座天下幾個人673.第673章 落魄山祖師堂673.第673章 落魄山祖師堂820.第820章 新酒等舊人132.第132章 學生崔瀺858.第858章 逢雪宿芙蓉山62.第62章 樹倒621.第621章 伏線拎起即殺機802.第802章 自由和遠遊(一)774.第774章 居中武夫657.第657章 登門做客吃頓拳611.第611章 世事如棋局局新888.第888章 祖師堂內1097.第1097章 太平年203.第203章 酒鬼少年郎643.第643章 舟中之人盡敵國(一)118.第118章 天地有氣287.第287章 對坐觀人,自己知道888.第888章 祖師堂內691.第691章 你來當師兄206.第206章 月兒圓月兒彎443.第443章 有些重逢是最壞的(上)1057.第1057章 吾爲東道主(三)20.第20章 橫生枝節142.第142章 百怪(中)874.第874章 萬年山巔十一人1027.第1027章 天地孤鶴919.第919章 酒中又過風波1204.第1204章 人間半部書650.第650章 有事當如何450.第450章 島上來了個賬房先生461.第461章 後悔了?798.第798章 一線之上271.第271章 好久不見,寧姑娘973.第973章 那個一848.第848章 一斬再斬,唯我得意689.第689章 唯有飲者留其名322.第322章 各爲巔峰,卻少一山4.第4章 黃鳥832.第832章 只驅龍蛇不驅蚊302.第302章 傷心873.第873章 夢裡求真,仙人喂拳1066.第1066章 天要下雨129.第129章 山上330.第330章 山水之爭639.第639章 別有洞天921.第921章 果然303.第303章 分道22.第22章 止境1044.第1044章 與諸君借取千山萬水(上)456.第456章 青衣姑娘吃着糕點(下)399.第399章 天底下最不怕之事110.第110章 無不散的筵席377.第377章 君子武備321.第321章 井口邊的老道人1188.第1188章 白也詩無敵161.第161章 山水終有一別296.第296章 遠望608.第608章 思悠悠91.第91章 玉簪506.第506章 再等等看573.第573章 自古劍仙需飲酒(一)980.第980章 兩三事843.第843章 我是東山啊164.第164章 近朱者赤150.第150章 去開山185.第185章 劍胚在手心896.第896章 仗劍飛昇561.第561章 緣來情根深種410.第410章 有些故事不用知道300.第300章 人間無趣,不如不來597.第597章 好人小姑娘(二)852.第852章 李花太白虎頭帽1149.第1149章 但願青帝常爲主1053.第1053章 與諸君借取千山萬水(十)1240.第1240章 歸攏羣山作一山80.第80章 出山1155.第1155章 摸魚兒輸一半1267.第1267章 誰敢立教稱祖
419.第419章 幾座天下幾個人210.第210章 山水相逢也重逢399.第399章 天底下最不怕之事1156.第1156章 題外話1098.第1098章 一家團圓1104.第1104章 也在心鄉944.第944章 兵解正陽山495.第495章 皇子擋道888.第888章 祖師堂內444.第444章 有些重逢是最壞的(下)787.第787章 天寒加衣(二)735.第735章 叛變353.第353章 祖師堂牌,頭頂月光1159.第1159章 自有寬路1230.第1230章 家在此山中815.第815章 破境不需要等的322.第322章 各爲巔峰,卻少一山249.第249章 神仙買賣,後會有期645.第645章 爲何敢怒不敢言515.第515章 報道先生歸也(中)460.第460章 諸事皆宜,百無禁忌419.第419章 幾座天下幾個人673.第673章 落魄山祖師堂673.第673章 落魄山祖師堂820.第820章 新酒等舊人132.第132章 學生崔瀺858.第858章 逢雪宿芙蓉山62.第62章 樹倒621.第621章 伏線拎起即殺機802.第802章 自由和遠遊(一)774.第774章 居中武夫657.第657章 登門做客吃頓拳611.第611章 世事如棋局局新888.第888章 祖師堂內1097.第1097章 太平年203.第203章 酒鬼少年郎643.第643章 舟中之人盡敵國(一)118.第118章 天地有氣287.第287章 對坐觀人,自己知道888.第888章 祖師堂內691.第691章 你來當師兄206.第206章 月兒圓月兒彎443.第443章 有些重逢是最壞的(上)1057.第1057章 吾爲東道主(三)20.第20章 橫生枝節142.第142章 百怪(中)874.第874章 萬年山巔十一人1027.第1027章 天地孤鶴919.第919章 酒中又過風波1204.第1204章 人間半部書650.第650章 有事當如何450.第450章 島上來了個賬房先生461.第461章 後悔了?798.第798章 一線之上271.第271章 好久不見,寧姑娘973.第973章 那個一848.第848章 一斬再斬,唯我得意689.第689章 唯有飲者留其名322.第322章 各爲巔峰,卻少一山4.第4章 黃鳥832.第832章 只驅龍蛇不驅蚊302.第302章 傷心873.第873章 夢裡求真,仙人喂拳1066.第1066章 天要下雨129.第129章 山上330.第330章 山水之爭639.第639章 別有洞天921.第921章 果然303.第303章 分道22.第22章 止境1044.第1044章 與諸君借取千山萬水(上)456.第456章 青衣姑娘吃着糕點(下)399.第399章 天底下最不怕之事110.第110章 無不散的筵席377.第377章 君子武備321.第321章 井口邊的老道人1188.第1188章 白也詩無敵161.第161章 山水終有一別296.第296章 遠望608.第608章 思悠悠91.第91章 玉簪506.第506章 再等等看573.第573章 自古劍仙需飲酒(一)980.第980章 兩三事843.第843章 我是東山啊164.第164章 近朱者赤150.第150章 去開山185.第185章 劍胚在手心896.第896章 仗劍飛昇561.第561章 緣來情根深種410.第410章 有些故事不用知道300.第300章 人間無趣,不如不來597.第597章 好人小姑娘(二)852.第852章 李花太白虎頭帽1149.第1149章 但願青帝常爲主1053.第1053章 與諸君借取千山萬水(十)1240.第1240章 歸攏羣山作一山80.第80章 出山1155.第1155章 摸魚兒輸一半1267.第1267章 誰敢立教稱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