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5.第715章 下棋壞道心,酒水辣肚腸(一)

第715章 下棋壞道心,酒水辣肚腸(一)

酒鋪那邊今天酒鬼賭棍們人滿爲患,和和氣氣,其樂融融,都是說那二掌櫃的好話,不是說二掌櫃這般玉樹臨風,有他大師兄之風,就是說二掌櫃的竹海洞天酒搭配醬菜陽春麪,應該是咱們劍氣長城的一絕了,不來此處飲酒非劍仙啊。

這讓某些人反而心慌,喝着酒,渾身不得勁兒了,琢磨這會不會是某些敵對勢力的下作手腕,難道這就是二掌櫃所謂的拙劣捧殺伎倆?於是這些人便默默將那些言語最起勁、吹噓最膩人的,名字相貌都記下,回頭好與二掌櫃邀功去。至於會不會冤枉好人,誤傷盟友,反正二掌櫃自己把關便是,他們只負責通風報信告刁狀,畢竟其中還有幾位,如今只是得了二掌櫃的暗示,尚未真正成爲可以一起坐莊押注坑人掙錢的道友。

城頭這邊,鬱狷夫啃着烙餅,一手拎着水壺,眺望城頭以南的某處戰場,多了好多的小坑窪,能夠從這麼高的城頭,看見那些地面上的坑坑窪窪,可以想象置身其中,只會是坑窪大如湖、人小如芥子的光景。

鬱狷夫如今時常來在城頭,與少女朱枚算是半個朋友了,畢竟在邵元王朝這撥劍修裡邊,最順眼的,還是愛憎分明的朱枚,其次是那個金丹劍脩金真夢,其餘的,都不太喜歡,當然鬱狷夫的不喜歡,只有一種表現方式,那就是不打交道。你與我打招呼,我也點頭致禮,你要想繼續客套寒暄就免了。遇見了前輩,主動招呼,點到即止,就這麼簡單。

我鬱狷夫只是來砥礪拳法的,不是來幫着家族勢力拓展人脈的,何況鬱家只與倒懸山還算有點香火情,與劍氣長城,八竿子打不着。

至於朱枚,大概早就覺得自己與鬱狷夫是失散多年、異父異母的親姐妹了吧。

鬱狷夫有些憂愁,烙餅帶的太少,吃得太快,包裹裡邊的那些烙餅,早已陣亡殆盡,咫尺物裡邊也所剩不多了。

只不過小小的憂愁,不值一提,此次來劍氣長城淬鍊體魄,初衷是追尋曹慈的武學道路,夯實金身境。沒想到能夠遇到那個同樣是金身境武夫的二掌櫃,也沒想到比起心目中的劍氣長城,此地劍仙更加讓人心神往之,哪怕鬱狷夫不是練氣士,更不是劍修,依舊會覺得相較於地大物博的浩然天下,劍氣長城的一些可取之處,絕無僅有。

鬱狷夫吃完了烙餅,喝了口水,打算再休息片刻,就起身練拳。

練拳是天大事,註定是她鬱狷夫這輩子的頭等事,可是偶爾偷個懶,想點拳法之外的事情,不打緊。

那位左右前輩的劍術,無愧最高二字。

劍仙孫巨源親眼目睹過那場戰事的首尾,按照孫劍仙的說法,左右此次出劍,先是“力大無理”,硬生生將嶽青劈落城頭,隨後不再拘束劍氣,嶽青從頭到尾,還手次數,屈指可數,不是嶽青不強,而是那把本命飛劍百丈泉,劍氣瀑布,聲勢大不過左右劍氣的湖海,另外那把本命飛劍雲雀在天,更是連落地的機會都不多。

不過孫巨源也笑言,嶽青是收了手的,不是客氣,而是不敢,怕真的被左右一劍砍死。

同時,也是給其他劍仙出手攔阻的臺階和理由,可惜左右沒理睬好言勸說的兩位劍仙,只是盯着嶽青以劍氣亂砸,不是真的雜亂無章,恰恰相反,只是左右的劍氣太多,劍意太重,戰場上劍仙分生死,稍縱即逝,看不真切全部,無所謂,只求躲得掉,防得住,破得開,許多險峻時分的劍仙出劍,往往就真的只是隨心所欲,靈犀一點,反而能夠一劍功成。

當時左右一言不發,但是意思很明顯,嶽青之外其餘劍仙,遠觀無妨,言語無礙,唯獨近身之人皆敵。

那兩位劍仙當時都快尷尬死了,其中一人,被左右手中出鞘長劍一劍斬下,大地開裂,溝壑頓生,若非左右故意偏移了十丈,那位劍仙差點就得卯足勁硬抗此劍,他只好呼朋喚友,又喊了兩位劍仙助陣,依舊是誰都不敢放手攻伐,萬一左右舍了嶽青不管,更換劍尖所指之人,怎麼辦?

在嶽青不得不傾力出劍之際,城頭之上出現了老大劍仙的身影,雙手負後,凝視着南邊戰場,好像與左右說了句話。

左右這才收劍。

孫巨源最後與鬱狷夫感慨道,劍術如此高了,還最不怕一人單挑一羣,這左右,難不成是想要在劍氣長城一步登天?

鬱狷夫當時好奇詢問,何謂一步登天。

只可惜孫巨源笑着不再言語。

鬱狷夫站起身,沿着牆頭緩緩出拳,出拳慢,身形卻快。

走出約莫一炷香後,遇到了一位迎面走來的白衣少年郎,鬱狷夫根本不想知道此人姓甚名甚,可是這就得先問過嘰嘰喳喳的耳報神朱枚,答應不答應了。朱枚說這個少年,是那陳平安的學生,寶瓶洲人氏,姓崔名東山,按照輩分,算是文聖一脈的三代弟子,就是崔東山好像腦子不太好靈光,時好時壞,可惜了那副漂亮皮囊。

對方筆直前行,鬱狷夫便稍稍挪步,好讓雙方就這麼擦肩而過。

不曾想對方好像也是這般打算,剛好又對上路線,鬱狷夫便再次更換,對方也恰好挪步,一來二去,那崔東山停下腳步,哭喪着臉道:“鬱姐姐,你就說要往左邊走還是往右邊走了,我反正是不敢動了,不然我怕你誤以爲我圖謀不軌,見着了女子好看便如何如何。”

鬱狷夫也未說什麼,見他停步,就繞路與他遠遠錯身而過,不曾想那人也跟着轉身,與她並肩而行,只不過雙方隔着五六步距離,崔東山輕聲說道:“鬱姐姐,可曾聽說百劍仙印譜和皕劍仙印譜?可有心儀的一眼相中之物?我是我家先生當中,最不成材,最囊中羞澀的一個,修爲一事多費錢,我不願先生擔憂,便只能自己掙點錢,靠着近水樓臺先得月,在先生那邊偷摸了幾本印譜、幾把摺扇,又去晏家大少爺的綢緞鋪子,低價收入了幾方印章,鬱姐姐你就當我是個包袱齋吧,我這兒有兩本印譜、三把摺扇、六把紈扇,和六方印章,鬱姐姐,要不要瞧一瞧?”

鬱狷夫停下腳步,笑道:“如果我沒有看錯,你那艘符舟渡船,是流霞洲出產的山上重寶,你靠着販賣印譜、摺扇這些零碎物件,就算生意興隆,賣一百年,夠不夠買下那艘符舟?我看難。直說吧,找我是爲了什麼事情?”

只見那少年滿臉哀傷,無奈,苦澀,怔怔道,“在我心目中,原本鬱姐姐是那種天底下最不一樣的豪閥女子,如今看來,還是一樣瞧不起雞零狗碎的辛苦掙錢啊。也對,鐘鳴鼎食之家,桌上隨便一件不起眼的文房清供,哪怕是隻破裂不堪縫縫補補的鳥食罐,都要多少的神仙錢?”

鬱狷夫搖頭道:“還不願意有話直說?你要麼靠着隱藏的實力修爲,讓我停步,不然別想我與你多說一個字。”

鬱狷夫剛要前行,崔東山趕緊說道:“我一門心思掙錢,順便想要讓鬱姐姐記住我是誰,鬱姐姐不信,傷了我心,也是我自找的,我都不捨得生鬱姐姐的氣。既然如此,我與鬱姐姐打個賭,賭我這些物件裡邊,必然有鬱姐姐不光是看得上眼的,還得是願意掏錢買的,纔算我贏你術,若是我輸了,我就立即滾蛋,此生此世,便再也見不着鬱姐姐,輸得不能再多了。若是我贏了,鬱姐姐便花錢買下,我贏得又是米粒兒大小,如何?”

鬱狷夫笑了笑。

那少年卻好像猜中她的心思,也笑了起來:“鬱姐姐是什麼人,我豈會不清楚,之所以能夠願賭服輸,可不是世人以爲的鬱狷夫出身豪門,心性如此好,是什麼高門弟子氣量大。而是鬱姐姐從小就覺得自己輸了,也一定能夠贏回來。既然明天能贏,爲何今天不服輸?沒必要嘛。”

鬱狷夫臉色陰沉,道:“你是誰?!”

少年委屈道:“與鬱姐姐說過的,我是東山啊。”

鬱狷夫扯了扯嘴角,“我不但願賭服輸,我也敢賭,將你的物件拿出來吧。”

崔東山滿臉羞赧,低頭看了眼,雙手趕緊按住腰帶,然後側過身,扭扭捏捏,不敢見人。

鬱狷夫一拳便至對方腦袋太陽穴。

只是對方竟然一動不動,好似嚇傻了的木頭人,又好像是渾然不覺,鬱狷夫立即將原本六境武夫一拳,極大收斂拳意,壓在了五境拳罡,最終拳落對方額頭之上,拳意又有下降,只是以四境武夫的力道,並且拳頭下墜,打在了那白衣少年的腮幫上,不曾想哪怕如此,鬱狷夫對於接下來一幕,還是大爲意外。

原本鬱狷夫看不出對方深淺,但是內心會有一個高下的猜測,最高元嬰境,最低洞府境,不然身在劍氣長城,這少年的腳步、呼吸不會如此自如順暢。哪怕是洞府境,好歹躋身了中五境,故而自己這五境武夫一拳,對方可躲,四境一拳,對方也可扛下,絕不至於如何受傷,當然一時半刻的皮肉之苦,還是會有點。

可鬱狷夫哪裡會想到對方捱了一拳後,身體飛旋無數圈,重重摔在十數步外,手腳抽搐,一下,又一下。

這算是四境一拳打死了人不成?

鬱狷夫一步掠出,蹲在那白衣少年身邊,流了鼻血是真的,不是作僞,然後那少年一把抱住鬱狷夫的小腿,“鬱姐姐,我差點以爲就要再見不着你了。”

鬱狷夫皺了皺眉頭,拳意一震,立即彈開那個白衣少年,後者整個人瞬間橫滑出去十數步。

崔東山坐起身,抹了一把鼻血,剛想要隨便擦在衣袖上,似乎是怕髒了衣服,便抹在牆頭地面上。

看得鬱狷夫愈發皺眉。

朱枚沒說錯,這人的腦子,真有病。

就在鬱狷夫想要離開之時,實在不願意跟這種人糾纏不清,不曾想崔東山已經從袖子裡飛快掏出了兩部印譜,整整齊齊放在身前地上,只不過兩本印譜卻不是平放,而是立起,遮擋住後邊所有的印章、摺扇紈扇,崔東山咧嘴一笑,招手道:“鬱姐姐,賭一把!”

鬱狷夫猶豫了一下,大步走向那張“小賭桌”。

估計是擔心她瞥見了印譜“兩扇大門”後邊的光景,明知必輸,便要心生反悔不賭了,崔東山還擡起雙手,迅速遮住那些印章扇子,兩隻下垂的雪白大袖,好似搭建起了遮風擋雨的房頂。

鬱狷夫盤腿而坐,伸手推開兩部印譜,明顯不是會掏錢買下之物。

不過在鬱狷夫動手之前,崔東山又伸出雙手,掩蓋住了兩枚印章。

所有摺扇都被鬱狷夫伸手移開,拿起崔東山沒有藏藏掖掖的印章,看那印文,笑了笑,是那魚化龍。魚,算是諧音鬱。

是個好說話好兆頭,只不過鬱狷夫依舊沒覺得如何心動,我鬱狷夫打小就不喜歡鬱狷夫這個名字,對於鬱這個姓氏,自然會感恩,卻也不至於太過癡迷。至於什麼魚化不化龍的,她又不是練氣士,哪怕曾經親眼看過中土那道龍門之壯闊風景,也不曾如何心情激盪,風景就只是風景罷了。

故而鬱狷夫依舊只是將其放在一邊,笑道:“只剩下最後兩方印章了。”

崔東山雙手手心按住印章,如仙人五指向下遮山峰,“鬱姐姐,敢不敢賭得稍微大一點,前邊的小賭賭約,依舊有。我們再來賭鬱姐姐你是喜歡左邊印章,還是喜歡右邊印章?或者鬱姐姐乾脆賭得更大一點,賭那兩邊都看不上眼,即便心動卻不會花錢買,如何?鬱姐姐,曾經有問拳我家先生的女子豪傑氣,不知道今天豪氣實在猶在?”

鬱狷夫問道:“兩種押注,賭注分別是什麼?”

崔東山便以心聲言語,微笑道:“比最早賭注稍大,就是賭鬱姐姐以後爲我捎句話給鬱家,賭得更大,就是幫我捎話給周神芝,依舊只有一句話,放心,鬱姐姐只是捎話人而已,絕不會讓你做半點多餘事情。不然賭約作廢,或者乾脆就算我輸。”

鬱狷夫瞬間神色凝重,以武夫聚音成線道:“我可以不賭?”

崔東山笑道:“當然可以啊。哪有強拉硬拽別人上賭桌的坐莊之人?天底下又哪有非要別人買自己物件的包袱齋?只是鬱姐姐當下心境,已非方纔,所以我已經不是那麼信得過了,畢竟鬱姐姐終究是鬱家人,周神芝更是鬱姐姐敬重的長輩,還是救命恩人,故而說違心言,做違心事,是爲了不違背更大的本心,當然情有可原,只是賭桌就是賭桌,我坐莊終究是爲了掙錢,公平起見,我需要鬱姐姐願賭服輸,掏錢買下所有的物件了。”

鬱狷夫鬆了口氣。

崔東山微笑道:“願賭服輸,是鬱狷夫相信自己能贏。只可惜今天這次認輸,此生都未必能贏回來了。當然當然,終究是小事。人生在世,豈可爲了一己之小快意,而無視世間之大規矩風俗。拳高尚且如此,拳未高,更改如此。”

鬱狷夫擡起頭,“你是故意用陳平安的言語,與我激將法?”

寧府門口大街上,鬱狷夫第一場問拳,陳平安曾說武夫說重話,得有大拳意。

崔東山笑眯起眼,“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今日一退又如何,明兒多走兩步嘛。鬱狷夫又不是練氣士,是那純粹武夫,武學之路,從來逆水行舟,不爭朝夕之快慢。”

鬱狷夫問道:“你是不是已經心知肚明,我若是輸了,再幫你捎話給家族,我鬱狷夫爲了本心,就要融入鬱家,再也沒底氣遊歷四方?”

崔東山點頭笑道:“自然,不知道點賭客的品性人心,豈敢坐莊,八方迎客?只不過鬱狷夫不喜老祖宗賞賜的名字而已,身爲女子,卻非要被人以男兒看待,哪個有心氣的女子,長大了還會喜歡?只不過我相信鬱狷夫對於自己姓氏,觀感還是不錯的。”

鬱狷夫苦笑。

朱枚朱枚,你個呆子癡兒。不管此次輸贏,回頭我都要罵你幾句。

不過鬱狷夫在心情複雜之餘,其實一直在細細觀察對方的雙手細微動作,希望以此來辨認出到底哪一方印章,更讓這個崔東山胸有成竹。

只是越看越想,鬱狷夫越吃不準。

鬱狷夫掏出一枚小暑錢,輕輕一彈,落地後,是反面,鬱狷夫說道:“右手!我賭右手遮掩印章,我不會掏錢買。”

崔東山一彎腰,就要去拿小暑錢了。

鬱狷夫怒道:“崔東山!”

崔東山擡起頭,一臉茫然,“贏了不收錢,我幹嘛要坐莊和當包袱齋,我家先生是善財童子,我又不是嘍,我就掙些辛苦錢和良心錢。”

鬱狷夫怒目相向。

崔東山笑嘻嘻收回手,擡起一手,露出那方印章,“鬱姐姐生氣的時候,原來更好看。”

鬱狷夫伸手一抓,凌空取物,將那印章收在手中,並非百劍仙印譜和皕劍仙印譜上的任何一方印章,低頭望去。

邊款:石在溪澗,如何不是中流砥柱。綺雲在天,拳猶然在那天上天。

印文則是:女子武神,陳曹身邊。

鬱狷夫死死攥緊這一方印章,沉默許久,擡起頭,“我輸了,說吧,我會捎話給家族。”

對方之厲害,不在知道石在溪、鬱綺雲這兩個化名,對方既然連自己與家族與周老先生的關係脈絡,都一清二楚,這些都不算什麼。

對方的真正厲害,在於算人心之厲害,算準了她鬱狷夫由衷認可陳平安那句言語,算準了自己一旦輸了,就會自己願意答應家族,不再四處逛蕩,開始真正以鬱家子弟,爲家族出力。這意味着什麼,意味着對方需要自己捎話給老祖宗的那句言語,鬱家不管聽說後是什麼反應,最少也會捏着鼻子收下這份香火情!更算準了她鬱狷夫,如今對於武學之路,最大的心願,便是追趕上曹慈與陳平安,絕不會只能看着那兩個男人的背影,愈行愈遠!

鬱狷夫神色黯然,等了片刻,發現對方依舊沒有以心聲言語,擡起頭,神色堅毅道:“我願賭服輸!請說!”

崔東山看着這個女子,笑了笑,到底還是個比較可愛的小姑娘啊,便說了句話。

鬱狷夫驚訝道:“就只是這句話?”

方纔此人言語,十分古怪,古怪至極!

“鬱家老兒,趕緊去找個四下無人處,大聲嚎三遍,‘我不是臭棋簍子誰纔是’,“我喜歡悔棋我贏過誰”。”

難道說朱枚那小妮子的言語,其實才是一語中的,千真萬確?

畢竟這種言語,自己只是捎話,話帶到了,至於老祖宗做與不做,都無所謂的。

崔東山撿起那枚小暑錢,篆文極其罕見了,極有可能是存世孤品,一顆小暑錢當穀雨錢賣,都會被有那“錢癖”神仙們搶破頭,鬱姐姐不愧是大家閨秀,以後嫁人,嫁妝一定多。可惜了那個懷潛,命不好啊,無福消受啊。命最不好的,還是沒死,卻只能眼睜睜看着以前是相互瞧不起、如今是他瞧得上了、她依舊瞧不上他的鬱姐姐,嫁爲人婦。一想到這個,崔東山就給自己記了一樁小小的功勞,以後有機會,再與大師姐好好吹噓一番。

崔東山左手始終按住最後一方印章,笑道:“鬱姐姐,要不要最後賭一次,若是我贏了,鬱姐姐就再與周神芝說句話,可要是我輸了,與鬱家的言語都可以不作數,這顆小暑錢也還你,反正算我一着不慎滿盤皆輸,所有賭約都算我輸,如何?”

鬱狷夫想了想,哪怕自己最後一局,幾乎是穩贏的,但是鬱狷夫依舊不賭了,只是女子直覺。

鬱狷夫搖頭道:“不賭了!”

而對面那人大笑起來,“鬱姐姐賭運看似不好,實則很好,至於爲何我如此說,鬱姐姐很快就會知曉答案,而且就在今天。”

鬱狷夫怒道:“還來激將法?有完沒完?!”

崔東山握住那枚一直藏頭藏尾的印章,輕輕拋給鬱狷夫,“送你的,就當是我這個當學生的,爲自家先生與你賠罪了。”

鬱狷夫接過那枚印章,目瞪口呆,喃喃道:“不可能,這枚印章已經被不知名劍仙買走了,就算是劍仙孫巨源都查不出是誰買下了,你纔來劍氣長城幾天……而且你怎麼可能知道,只會是印章,只會是它……”

崔東山如那小小稚童故作高深言語,唏噓感慨道:“天下大賭,贏靠大運。”

崔東山收起所有沒被鬱狷夫看上眼的物件,站起身,“這些零碎物件,就當是鬱姐姐贈送給我的厚禮了,一想到與鬱姐姐以後便是熟人了,開心,真開心。”

鬱狷夫依舊坐在原地,擡起頭,“前輩到底是誰?”

能夠稱呼她老祖宗爲鬱家老兒和臭棋簍子,甚至指名道姓,直接稱呼周老先生爲周神芝。

那白衣少年笑眯眯道:“我是東山啊。”

崔東山大踏步離去,去找別人了。

崔東山走出去幾步後,驟然間停步轉頭,微笑道:“鬱姐姐,以後莫要當着他人面,丟錢看正反,來做選擇了。不敢說全部,但是絕大多數時候,你覺得是那虛無縹緲的運氣一事,實則是你境界不高,纔會是運氣。運氣好與不好,不在你,卻也不在老天爺,今日在我,你還能承受,以後呢?今日只是武夫鬱狷夫,以後卻是鬱家鬱狷夫,我家先生那句話,但請鬱姐姐日思夜思,思量復思量。”

鬱狷夫默然無言。

她當下手中那枚印章,並無邊款,唯有印文。

雁撞牆。

鬱狷夫轉頭望去。

那個白衣少年郎,正在牆頭上邊走邊打拳,咋咋呼呼的,嗓門不小,那是一套大概能算是王八拳的拳法吧。

苦夏劍仙正在傳授邵元王朝這撥孩子劍術。

按照劍氣長城的規矩,上了城頭,就沒有規矩了,想要自己立規矩,靠劍說話。

苦夏劍仙是外鄉人,劍術不低,卻性情溫和,加上如今自己與這撥年輕天才在劍氣長城的名聲,實在一般,自然更加不會去針對一個坐在遠處看他們練劍的白衣少年,而且那少年只是看了他們幾眼,便很快自顧自看書,苦夏劍仙瞥了眼書名,是一部棋譜,名爲《快哉亭譜》,在中土神洲尤其是邵元王朝,流傳很廣,專解死活題,其中序言有一句,更是備受推崇,“我之着法高低,需看對方棋力最大之應對着法,以強手等待強手,再以更大強手步步勝之,豈不快哉?”

苦夏劍仙笑了笑,此人應該修爲境界不低,不過藏得好,連他都很難一眼看穿底細,那就不會是觀海境龍門境修士了,至於是地仙中的金丹還是元嬰,難說。

難道是想要以下棋來砸場子?這個真實年齡不太好說的“少年郎”,會不會來錯地方了?

苦夏劍仙除了傳授劍術之外,也會讓這些邵元王朝未來的棟樑之才,自己修行,去尋覓抓獲機緣。

那個文聖一脈門生的少年,耐心不錯,就坐在那邊看棋譜,不但如此,還取出了棋墩棋罐,開始獨自打譜。

在一個休息間隙,所有年輕劍修都有意無意繞開了那個白衣少年,不是怕他,也不是怕他的先生陳平安,而是怕那陳平安的大師兄。

關於左右出劍,城頭之上,他們各有默契,隻字不提,可是在劍仙孫巨源的孫府,私底下沒少說。

“大劍仙嶽青不過是隨便說了幾句文聖一脈的香火如何,那左右便要與人分生死?劍術高些便有理?不愧是文聖一脈的高徒,劍術是真高,道理是真大。”

“嶽青大劍仙在劍氣長城這邊,戰功赫赫,經歷過多少場大戰,斬殺了多少妖物?!他左右一個只參加一場大戰的劍仙,若是重傷了嶽青,甚至直接就打死了嶽青,那麼蠻荒天下是不是得給左右送一塊金字匾額,以表感謝?”

“爲了雞毛蒜皮的小事,就要打打殺殺,大劍仙嶽青怎麼就說錯了,文聖一脈的香火凋零,可不就是自找的?也虧得文聖一脈的學問給禁絕了,虧得我們邵元王朝當年是禁絕銷燬最多最快的,真是萬幸。不然浩然天下若是被這一脈學問當家做主,那真是好玩了。小肚雞腸,興師動衆,虧得此處是地方狹窄的劍氣長城,不然還留在浩然天下,天曉得會不會依仗劍術,捅出什麼天大的簍子。”

只不過這些年輕人義憤填膺的時候,並不清楚劍仙苦夏坐在孫巨源身邊,一張天生的苦瓜臉更加苦相了。

孫巨源以寬衣大袖,坐在廊道上,手持“酒泉”杯飲酒,笑問道:“苦夏,你覺得這些傢伙是真心如此覺得,還是故意裝傻子沒話找話?”

苦夏沒有給出答案。

因爲兩個答案都不是什麼好答案。

孫巨源似乎比苦夏更認命了,連生氣都懶得生氣,只是微笑道:“烏合之衆,聒噪擾人。”

苦夏鬆了口氣。

好歹還能住在孫府。

但是孫巨源最後一番話,讓苦夏只覺得無奈,“在浩然天下,是東西不能亂吃,話可以亂講。在我們這邊,剛好顛倒,東西可以亂吃,話不可亂講。言盡於此,以後有事,別找我幫你們求情,我孫巨源只是個小小的玉璞境劍修,不夠人幾劍砍的,何況砍死還白搭,不落半個好,何苦來哉。我就奇怪了,邵元王朝照理說,也是個文氣不少的地兒,怎麼這幫小崽子,應該都沒少讀書,書上道理,總該吃進肚子幾個吧,吃了山珍海味,便拉出屎來填茅廁,好歹有用點,但是吃了道理也是拉出屎,自己嘴巴臭不臭,旁人嘴巴臭不臭,這也都是聞不着的啊?我事先說好,他們這些話,在我孫府裡邊說,就算了,反正我孫府的名聲,已經給你們害得爛大街了,如果再出去嚷嚷,孫府不幫忙收屍停屍的。”

苦夏劍仙現在還記得孫巨源言語最後的冷漠眼神,以及最後那句話,“畢竟我們劍氣長城是窮鄉僻壤,讀書識字更是稀罕事,出手沒個輕重,死無全屍,很難拼湊。”

苦夏劍仙開口說休息半個時辰後,朱枚便立即跑去找鬱狷夫了,要告訴她這邊來了那個崔東山,一看就是要鬧事的。

金真夢依舊獨自坐在相對角落的蒲團上,默默尋覓那些隱藏在劍氣當中的絲縷劍意。

林君璧則坐在蒲團上,爲幾位劍修解答疑難。

唯獨嚴律起身,走向那個名叫崔東山的陳平安學生,躍上牆頭,轉頭看了眼棋局,笑問道:“是溪廬先生《快哉亭譜》的死活題?”

崔東山擡起頭,瞥了眼嚴律,沒有說話,低下頭,繼續獨自解題。

嚴律笑道:“你留在這邊,是想要與誰下棋?想要與君璧請教棋術?我勸你死了這條心,君璧不會走來這邊的。”

崔東山頭也不擡,說道:“蔣觀澄,如果你想要跟我攀關係,好與我的大師伯混個熟臉,我也勸你趕緊滾蛋。”

蔣觀澄?

嚴律啞然失笑。

崔東山擡起頭,“怎麼,你這亞聖一脈子弟,想要與我在棋盤上文鬥,過過招?”

嚴律搖搖頭,笑容恬淡,神色從容,“你認錯人了,我嚴律雖然不是亞聖一脈子弟,但是也很清楚,亞聖一脈門生弟子,循規蹈矩,謹遵聖賢教誨,從不作無謂的意氣之爭,道理在書上在心中,不在劍上拳頭上,當然也不會在棋盤上。我不是亞聖一脈,尚且知曉此理,更何況是亞聖一脈的萬千學子,以爲然?”

崔東山疑惑道:“你叫嚴律,不是那個家裡祖墳冒錯了青煙,然後有兩位長輩都曾是書院君子的蔣觀澄?你是中土嚴家子弟?”

嚴律板起臉,沉聲道:“請你慎言!”

崔東山擺擺手,一手捻子,一手持棋譜,斜眼看着那個嚴律,一本正經道:“那就不去說那個你嘴上在意、心裡半點不在意的蔣觀澄,我只說你好了,你家老祖,就是那個每次青山神酒宴都沒有收到請帖,卻偏偏要舔着臉去蹭酒喝的嚴熙,享譽中土神洲的嚴大狗腿?!每次喝過了酒,哪怕只能敬陪末座,跟人沒人鳥他,偏還喜歡拼了命敬酒,離開了竹海洞天,就立即擺出一副‘我不但在青山神上喝過酒,還與誰誰誰喝過,又與誰誰誰共飲’嘴臉的嚴老神仙?也虧得有個傢伙不識趣,不懂酒桌規矩,不小心道破了天機,說漏了嘴,不然我估計着嚴大狗腿這麼個名號,還真流傳不起來,嚴公子,以爲然?”

嚴律臉色鐵青。

崔東山眨了眨眼睛,“言語而已,輕飄飄的,讀書人的氣量何在?爲何要對我動殺心?並且問心無愧,自認殺我絕對有理,你怎麼做到的?你就不怕我膽子小,直接給你嚇死?真不怕被我大師伯把你剁成肉泥啊?還是說,因爲看不出我修爲高低,又忌憚我家修士境界高出天外的先生,外加你自己又是個廢物,所以才忍着,想着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你想啊,按照這麼個道理,再按照你們的規矩,你與我那個你們嘴中的大師伯,豈不是一類人?只不過你嚴律是老狗腿教出來的小廢物,故而劍術在糞坑,我家大師伯劍術在天上,就這麼一個小小的區別而已。”

嚴律咬牙切齒,雙手握拳,最終卻微微一笑。

崔東山放下棋子與棋譜,深呼吸一口氣,做了一個氣沉丹田的姿勢,笑容燦爛道:“瞅瞅,你們的道理,我也會啊,果然講你們的道理,更簡單些,也舒心些。”

崔東山擺擺手,滿臉嫌棄道:“嚴家小狗腿速速退下,趕緊回家去-舔你家老狗腿的腚兒吧,你家老祖道行高,屁股上那點殘羹冷炙,就能餵飽你。還跑來劍氣長城做什麼,跟在林君璧後邊搖尾巴啊?練劍練劍練你個錘兒的劍。也不想想咱們林大公子是誰,高風亮節,神仙中人……”

嚴律即將祭出飛劍之際。

林君璧剛好站起身,“行了,崔東山,我與你下棋便是,這點言語交鋒,不說也罷。”

崔東山一手捏鼻子,一手招呼道:“林公子快快坐下,我只能靠你的仙氣兒,來幫忙驅散這些尿騷-味了。”

嚴律依舊想要出劍,只是卻被苦夏劍仙以言語心聲阻攔,“左右不會爲左右自己出劍,卻會爲文聖一脈出劍,並且絕對不管你是誰,是什麼境界。”

嚴律臉色微白,躍下城頭,返回蒲團那邊。

與林君璧擦肩而過的時候,林君璧拍了拍嚴律的肩頭,微笑道:“有我呢,我劍術不行,棋術還湊合,對吧?”

受盡委屈與屈辱的嚴律重重點頭。

林君璧抖了抖雙袖,輕輕坐在棋盤對面。

崔東山輕輕搓手,滿臉驚訝且豔羨道:“林公子言行舉止,如此仙氣縹緲,一定是從孃胎裡帶出來的吧?不然怎麼可以做到如此行雲流水,仙氣磅礴的?絕無可能,絕對是一種無形的天賦神通!”

林君璧笑道:“我說了,言語爭鋒無甚趣味,下棋便是。你若是再這麼無賴糾纏,就不與你下棋了。”

崔東山正襟危坐起來,“賭點什麼?”

林君璧搖頭道:“不賭,棋盤上只分勝負。”

崔東山也搖頭,“下棋沒彩頭,有意思嗎?我就是奔着掙錢來的……”

說到這裡,崔東山轉過頭,剛剛有點棋手風範的白衣少年郎,使勁招手笑道:“鬱姐姐,這邊這邊,我要與林公子下棋了,且看我如何贏他!”

林君璧也擡起頭,只是相較於崔東山的口無遮攔,同樣俊美皮囊神仙客的林君璧,卻是風度翩翩,朝那鬱狷夫無奈一笑。

鬱狷夫面無表情。

朱枚忍俊不禁,親暱喊鬱狷夫爲“在溪在溪”,然後哀嘆道:“果然是個傻子。”

鬱狷夫心中百感交集。

果不其然,對方算準了朱枚會與自己說此事,也算準了自己會出現,而自己這位鬱家女的出現,自然會激起林君璧這種人的一絲爭勝之心,對於修道之人而言,一絲一毫的芥子念頭,也不是小事。

依舊是都在這個崔東山的算計之內啊。

鬱狷夫沒走近對弈兩人,盤腿而坐,開始就水啃烙餅,朱枚便想要去棋盤那邊湊熱鬧,卻被鬱狷夫攔下陪着閒聊。

崔東山望向鬱狷夫的背影,輕聲感慨道:“我這鬱姐姐,若是能夠多看我一眼就好了,可助我棋力暴漲,勝算更多。”

林君璧屏氣凝神不言語。

崔東山轉過頭,“小賭怡情,一顆銅錢。”

林君璧問道:“銅錢?”

“不然?一顆雪花錢,還算小賭?”

崔東山嘖嘖道:“林公子真有錢。”

林君璧笑道:“我上哪兒去給你找一顆銅錢,是了,想着輸也不多,贏了更大,畢竟贏了我一顆銅錢,比贏了一顆穀雨錢,更有說法,將來更能讓看客聽衆們記住。”

崔東山震驚道:“我這神仙難測的絕妙心思,已經藏得如此好,林公子這都猜得到?!我兜裡那顆銅錢,豈不是要有離家出走改嫁他人的莫大風險?!”

林君璧不得不承認,自己也被眼前人給噁心到了。當然比起註定已經淪爲一個天大笑話的嚴律,還是好了千萬。今日對話,以後在邵元王朝,會有不少人聽說的。嚴律此後在劍氣長城練劍,還有沒有收穫,很難說了,修道之人,心有芥蒂掃不掉,又涉及更棘手的家族聲譽,最少也會害得嚴律比原本應該到手的收穫,清減幾分。

林君璧說道:“說定了,輸贏都是一顆銅錢。猜先?”

崔東山問道:“林公子棋術卓絕,就不樂意讓我三子?不想帶着一顆銅錢大勝而歸啊?”

林君璧已經伸手去棋罐,手攥棋子,無奈道:“能不能講點規矩,你我山上人,但是下棋猜先一事,還是要講一講山下規矩的吧?”

因爲棋盤對面那個少年早已屁股擡起,瞪大眼睛,豎起耳朵,林君璧倒也不是沒辦法遮掩棋子聲響,只是對方修爲高低不知,自己一旦如此作爲,對方一旦是地仙境界,其實還是自己虧的。可下棋是雙方事,林君璧總不能讓苦夏劍仙幫忙盯着。

崔東山坐回原地,點點頭,病懨懨道:“算你贏了先手。林公子棋術深淺暫時不好說,棋盤之外的棋術,真是很厲害。比那個差點就要用自己道理打爛自己臉的嚴小狗腿,是要強上許多許多。”

林君璧鬆開手,重新攥起一把棋子。

厲害的是原本劣勢的林君璧,正因爲他率先守規矩,也就能逼着對方哪怕是上五境修士,也得跟着守規矩,未必天下事世事可如此,可終究在這棋盤附近,便該如此。

蔣觀澄那些遠遠觀戰不靠近的年輕劍修,人人佩服不已。

猜先一事,崔東山拿出一顆小暑錢,拋了落地,看了正反面,然後運氣不錯,猜得先手。

被朱枚拉着面朝對弈那邊,鬱狷夫看到這一幕後,揉了揉頭,頭疼。

雙方先後落子。

林君璧神色自若,此人是以一本存世極少的古譜《小桃花泉譜》定式先行。

巧妙在可以速戰速決,精髓就在“以極有規矩,下無理先手”十個字上,只不過經不起最頂尖國手稍稍思慮的推敲,尤其是林君璧早早看過了這本棋譜,那麼棋盤上到底誰纔是先手?很顯而易見了。

林君璧落子不快不慢,對方始終落子如飛,好似勝券在握。

林君璧故意在幾次關鍵手上,藏了拙。

依舊下到了兩百三十多手,這才輸了。

一顆銅錢而已。

何況真以爲自己贏了棋,會讓嚴律這種人感激涕零?

那就不是嚴律壞,而是林君璧自己蠢了。

什麼時候偌大一個嚴家的名聲清譽,需要到了靠一個邵元王朝的少年來挽救了?

林君璧只有輸了,並且輸得毫釐之差,以自己的輸棋,盡心盡力卻遺憾落敗,嚴律纔會真正感恩幾分,太多,當然也不會。嚴律這種人,說到底,虛名便是虛名,唯有實在且切身的利益,纔會讓他真正心動,並且願意記住與林君璧結盟,是有賺的。

林君璧投子認輸後,笑道:“一顆銅錢,我當下身上還真沒有,放心,我到了城池那邊,自己親自與人借這顆銅錢,反正等到借到爲止,到時候是我送錢上門,還是可以託人幫忙,都由勝者決定。”

崔東山輕輕呼出一口氣,凝視着勝負一線間的險峻棋局片刻,然後立即擡頭不再看,笑道:“難怪難怪,林公子肯定是偷偷看過了《小桃花泉譜》,我就說嘛,我這百試不爽的神仙開局,從來只會讓對手剛到中盤便認輸的。”

林君璧笑了笑,不以爲意。得了便宜還賣乖,不過如此。

崔東山想了想,“林公子會不會親自借錢,我總不能跟在林公子屁股後邊跟着,我終究不曾學到嚴家門風的精髓啊,但是是林公子是不是親自送錢,我倒是有個想法,若是第二局我贏了,彩頭歸我,我就破天荒拿出一點國手風範來,林公子可以不用自己登門,讓鬱姐姐送錢來即可。若是林公子贏了……怎麼可能嘛,我這人下棋,壓箱底的本事那是絕對沒有的,畢竟我的所有棋術棋招,都是他人壓箱底之棋力,他人之神仙手,在我眼中處處是無理手……”

林君璧收起了棋子,就要站起身。

然後瞥了眼,林君璧突然發現不知何時,那本《快哉亭棋譜》已經被白衣少年墊在了屁股上。

林君璧依舊沒有什麼神色變化。

此譜撰寫之人,是邵元王朝的國手第二,第一人自然是林君璧的傳道人,邵元王朝的國師。

但是這位國手,卻與林君璧切磋棋術極多,所以這位溪廬先生,勉強算是林君璧棋道上的半師半友。

崔東山收攏了自己手邊棋罐的棋子,肩頭歪斜,擡起屁股,抽出那本棋譜,輕聲笑道:“死活題死活題,真是差點笑死我,明明就是活死題活死題嘛,看多了,是真的會把活棋活活下死的,我們這位溪廬先生,用心深邃好良苦啊,不惜自毀名譽,也要讓世間棋手看一看何謂反面例子,可敬可悲,可歌可泣,林公子,回頭你一定要幫我介紹介紹,這般高風亮節的國手,以前沒有,以後估計也不會有了。”

林君璧擡起手,示意遠處那些“自家人”就不要再說什麼自家話了。

一旦開口了,真正噁心的不會是崔東山,只會是他林君璧,當然那些人,估計有半數是真生氣,替他和溪廬先生打抱不平,可還剩餘半數,就是奔着這個目的來的,攛掇拱火成功了,然後就可以看熱鬧,作壁上觀。

林君璧根本不給他們這些機會。

自己阻攔了,再敢開口,自然就是腦子太蠢,應該不會有的。

果不其然,沒人說話了。

崔東山將那本棋譜隨手一丟,摔出城頭之外,自顧自點頭道:“若是被蠻荒天下的畜生們撿了去,必然一看便懂,一下就會,從此之後,好似個個尋死,劍氣長城無憂矣,浩然天下無憂矣。”

林君璧坐回原位,笑道:“這次先手算你贏了,你我再下一局,賭什麼?”

崔東山笑道:“這次咱們哥倆賭大點,一顆雪花錢!你我各自出一道死活題,如何?直到誰解不出誰輸,當然,我是贏了棋的人,就無需猜先,直接讓先了,你先出題,我來解死活,只要解不出,我就直接一個想不開,跳下城頭,拼了性命,也要從奉若至寶、只覺得原來下棋如此簡單的畜生大妖手中,搶回那部價值連城的棋譜。我贏了,林公子就乖乖再送我一顆雪花錢。”

林君璧搖頭道:“不解死活題,依舊是下棋。”

對方顯然是有備而來,不要被牽着鼻子走。

崔東山一臉訝異,似乎有些意外。

林君璧不敢掉以輕心,對方棋術,絕非嚴律之流可以媲美,此人棋力絕對不下於師兄邊境。至於對方棋力最高到底在何處,暫時不好說,需要自己拎着對方的衣領往上提一提。

林君璧也懶得多看一眼對方的臉色,伸出一手,“這次換你,我來猜先。”

再下一局,多看些對方的深淺。

畢竟又被此人拉上了溪廬先生,以及久負盛名的《快哉亭譜》。

只不過棋盤上的輸贏依舊很其次,自己尚且不在乎輸贏的名聲,難道輸了,溪廬先生便不是中土神洲的一流國手了,難道《快哉亭棋譜》便會被趕出天下名譜之列了?

第二局棋。

林君璧長考極多。

對方那白衣少年,長考更久,終於不再故意抓耳撓腮,或是偶爾故作爲難,微皺眉頭。

輸贏依舊只在一線之間。

(本章完)

190.第190章 我是一名劍客817.第817章 要問拳(一)828.第828章 以一城爭天下(上)12.第12章 小巷587.第587章 不聽道理是最好82.第82章 先生學生,師兄師弟792.第792章 終於遠遊境975.第975章 泥瓶巷485.第485章 世間人事皆芥子(上)457.第457章 故事裡的名字(上)1231.第1231章 陳道友關門待客341.第341章 下筆有神669.第669章 還鄉(一)1142.第1142章 道深者言淺428.第428章 江湖夜雨25.第25章 離別910.第910章 那就打1000.第1000章 各有渡口833.第833章 謎語423.第423章 美其名曰演武227.第227章 出劍了962.第962章 互爲苦手783.第783章 四得其三900.第900章 落魄山待客之道486.第486章 世間人事皆芥子(中)28.第28章 財迷713.第713章 出言便作獅子鳴738.第738章 算賬整座天下(二)1154.第1154章 江湖相逢道辛苦766.第766章 不知不覺十五年1075.第1075章 見麒麟1019.第1019章 今宵爽快764.第764章 同道中人27.第27章 點睛1019.第1019章 今宵爽快324.第324章 人間燈火點點114.第114章 再見阿良722.第722章 爲何話多1073.第1073章 讓道388.第388章 紙鳶起飛鳥散1011.第1011章 春山1049.第1049章 與諸君借取千山萬水(六)1037.第1037章 龍門對564.第564章 出拳與劍515.第515章 報道先生歸也(中)489.第489章 炭籠火爐寒人心(下)1220.第1220章 璀璨1256.第1256章 爲何就山,可問春風918.第918章 明白1066.第1066章 天要下雨464.第464章 天亮了1128.第1128章 試試看222.第222章 有些離別可以再會127.第127章 對視55.第55章 春風得意338.第338章 拳頭太硬,罰酒好喝370.第370章 聚散862.第862章 轉益多師是吾師173.第173章 逆旅1216.第1216章 借拳1251.第1251章 二十人與候補們(九)610.第610章 讀書人和江湖人以及美人(二)207.第207章 天上掉下個……人11.第11章 少女和飛劍302.第302章 傷心726.第726章 夏日炎炎,風雪路遠(一)722.第722章 爲何話多492.第492章 少年心思,清澈見底723.第723章 離真死了1237.第1237章 境界豈可勻一勻297.第297章 作別974.第974章 陳十一86.第86章 同道中人720.第720章 敵已至,劍仙在316.第316章 他人爭渡我破境795.第795章 人間俱是遠遊客1241.第1241章 先後問劍白玉京874.第874章 萬年山巔十一人6.第6章 下籤114.第114章 再見阿良167.第167章 我法寶多啊1036.第1036章 如此問劍1113.第1113章 醉得不知人間第幾天1160.第1160章 各自修行875.第875章 十一境的拳1243.第1243章 二十人與候補們(上)1052.第1052章 與諸君借取千山萬水(九)1113.第1113章 醉得不知人間第幾天598.第598章 人間燈火輝煌114.第114章 再見阿良382.第382章 一國武運1256.第1256章 爲何就山,可問春風403.第403章 在書院312.第312章 人外有人268.第268章 臨近倒懸山1023.第1023章 鄰居1154.第1154章 江湖相逢道辛苦591.第591章 是個好日子1079.第1079章 劍術歸攏321.第321章 井口邊的老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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