排幫的事情既然已經定好了方案,陳瓊也就撒手不管了,就連顧採對這件事也沒怎麼在意,在他看來,排幫雖然人數衆多,但是幫衆沿江生活,不但地域性強,而且對官府的依附性也大,根本翻不起大浪來,自然不需要花費精力。
陳瓊對此不置可否,一般來說,顧採的看法是正確的,然而不能否認的是,排幫做爲這個時代少有的大型民間組織,它的組織度其實是很高的,從這一點上來說,沙傲倒是功不可沒,他也的確有過人之能,可惜用錯了地方,否則的話,沒準還可以和陳瓊合作。
不過這件事就沒必要和顧採說了,他如果不能理解就只能多費脣舌,如果真懂了也不一定就是好事。
所以顧採通過羽林衛的渠道把事情交代下去之後,一行四個人就上路回成邑去了。因爲許夫人帶着孩子,所以這一次幾個人並沒有走陸路,而是乘船沿泯江直下成邑,不但更快,而且方便。
一路上陳瓊對傳說中的天魔傳人很感興趣,每天整理治水方案之餘,就纏着顧採和許夫人打聽這位天魔傳人的往事。
顧採一向是有問必答,知無不言,偶而也和陳瓊一起點評傳說中的人和事,但是從來不及其餘。許夫人心思則要細膩很多,有一次單獨和陳瓊相處的時候提醒道:“這位天魔傳人雖然驚才絕豔,終非正道,而且中原武林視魔界爲大敵,你不要想着和魔界扯上關係。”
陳瓊淡淡一笑,伸手取出腰間隕鐵笛,湊到脣前輕聲吹奏了幾下,然後才向許夫人說道:“如果我的真氣再也不能恢復,倒是可以試試向天魔傳人一樣以笛聲禦敵。”
許夫人微微皺了一下眉,雖然覺得這麼做有此不妥,不過就像陳瓊說的那樣,如果他的真氣恢復不了,另闢捷徑也是理所當然。只好安慰道:“吉人自有天像,你心地善良,青衣江兩岸活人無數,聽說都有人給你立生祠四時祭拜,肯定能恢復真氣。”
陳瓊淡淡一笑,心想無論按哪個時代的標準,自己還真都算不上好人,首先挑動陳涉起事搶糧就不知道禍害了多少本來不會死於天災中的人。至於青衣江防疫,那也只是遵從本心,與善惡無關。
他擺手曬道:“祭祀要有用,某人就不用當鐗賣馬了。”
這時許夫人家女兒被他的笛聲驚醒,在隔壁的艙室裡哭鬧起來。許夫人連忙出艙去看。陳瓊自己提着隕鐵笛走到船頭,舉笛就脣,當風吹奏起來。
一曲既罷,陳瓊收笛回首,笑道:“獻醜了。”
已經在他身後站了很久的顧採走上前來,與他並肩而立,開口問道:“這是什麼曲子?”
“滄海一聲笑。”
陳瓊說罷,將鐵笛握在手中,輕擊掌心放聲唱道:“滄海一聲笑,滔滔兩岸潮……”
顧採聽着歌聲,眼望滔滔江水,不知道想起了什麼,不禁也陷入沉思當中。
順水行舟速度極快,不一日便已經到了成邑附近,幾個人棄舟登岸,許大夫明顯如釋重負,在用力在地上踩了幾腳才說道:“還是站在地上好。”
他是地道的旱鴨子,此前最多也就是坐過渡船,這還是第一次坐這麼長時間的船,又不像其他三個人都有上乘武功在身,就算落水也用不着游泳,所以一直都在擔心友誼的小船說翻就翻,直到上了岸纔算鬆了一口氣。
顧採輕笑轉頭,免得讓許大夫看到自己的笑容。許夫人則搖頭微笑,正想招呼落在後面的陳瓊,卻見陳瓊站在岸邊高聲吟道:“金樽清酒鬥十千,玉盤珍羞直萬錢。停杯投箸不能食,拔劍四顧心茫然。欲渡黃河冰塞川,將登太行雪滿山。閒來垂釣碧溪上,忽復乘舟夢日邊。行路難!行路難!多歧路,今安在?長風破浪會有時,直掛雲帆濟滄海。”
“好句子,好豪情。”遠處的一處草廬中有人擊掌嘆道:“不意今日即將遠行,竟然得聞如此佳句,不知哪位大才在此,可否撥冗一敘?”
這聲音聽起來略顯蒼老,雖然中氣十足,不過在場的幾個人都能聽得出來,這個聲音的主人並不會武功。
如今已經入冬,天氣寒冷,陳瓊本來看到碼頭上沒有什麼人,又覺得到了成邑,自己治水建都江堰的計劃有很大可能就要實行,心情激動之下這才詩興大發,沒想到附近居然有人能聽得懂,而且聽這人說話,似乎還是個很有學問的人。
所謂花花轎子大家擡,人家既然給自己扣了一頂大才的帽子,陳瓊當然不能轉身就走,向着聲音的方向拱手朗聲說道:“不敢當,晚輩陳瓊。”
聽到陳瓊的話後,那邊沉默了片刻,一個年青人搶步從草廬中衝了出來,大叫道:“陳兄!”
陳瓊一愣,下意識地看了顧採一眼,顧採也顯得有些驚訝,兩個人都認出這個年青人正是最近一段時間被高勇依爲臂助,連續主持了蜀川兩屆科舉的關中才子徐邈。
然後又看到跟在徐邈身後跑出來的祝明祝亮兩兄弟。
兩兄弟都有武功在身,轉眼就跑到陳瓊面前躬身施禮,陳瓊笑着還禮,這時徐邈也已經來到面前,伸手拉住陳瓊雙手,大驚說道:“怎麼瘦成這樣?”
陳瓊微微一笑,不留痕跡地掙脫徐邈的拉扯,笑道:“你怎麼到這裡來了?”
聽到陳瓊的問題,徐邈這纔想起自己的來意,連忙回頭看了一眼已經從草廬中走出來的幾個人,向陳瓊說道:“家父在此,正欲買舟南下,不想偶遇陳兄顧兄。”
他在高勇身邊自然見過顧採,兩個人也都認識,不過剛纔見到陳瓊之後心情激動,也沒顧得上和顧採說話。
陳瓊聽說徐邈的父親在這裡,連忙責備地瞪了徐邈一眼,整理了一下衣服,和顧採幾人快步走過去見禮。
要說起來,這幾個人都不讀書,對這位有南李北徐這稱的治學大家也說不上有什麼感覺。不過他們和徐邈前輩論交,這位算是衆人的長輩,應該有的尊敬那是必須要有的。
徐鴻儒向前走了幾步就停了下來,等到陳瓊幾人走到面前,還沒來得及鞠躬行禮,徐鴻儒已經大聲笑道:“這位就是名滿青衣江,活人無數的陳瓊陳神醫?”
陳瓊一笑,向徐鴻儒鞠身施禮道:“適逢其會而已。”
徐鴻儒連忙伸手扶住陳瓊,打量了一下陳瓊皺眉說道:“想不到你果然如此年輕,年輕人不可太過操勞,以至消瘦如此。”
說完不等陳瓊說話,又問道:“居廟堂之高則憂其民,處江湖之遠則憂其君,是近亦憂,退亦憂,然則何時而樂也?”
陳瓊應聲道:“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
徐鴻儒愣了片刻,放開陳瓊後退一步,長揖而拜道:“公子大才,我不如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