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門外人的話,陳瓊差點問一句,“來的可是大慈大悲觀世音菩薩?”
好歹他這裡纔剛剛開始喝酒,就算是假酒也還沒有來得及上頭,所以及時反應過來,知道此大事非彼大士,纔沒有在徐邈這裡留下笑柄。
徐邈很容易就聽出了來人是誰,只能在心裡暗歎此人來得不是時候,向陳瓊點了點頭,起身迎了出去。不一會就引着一個布衣青年走了進來。
陳瓊見這青年面色黝黑,骨節粗大,身上的青布長衫已經洗得發白,上面有很明顯的補丁痕跡,顯然還遠遠沒有實現財務自由。
徐邈顯然並不在乎這青年的財務狀況,很親熱地拉着他走進房間,向陳瓊笑道:“這位是蘆山劉謙劉子義。”
劉謙進來的時候並沒有想到徐淼房中竟然還有人,猛然見到陳瓊顯得非常吃驚,尤其是看清陳瓊的容貌之後。更是顯得有些狼狽。期期艾艾的看了一眼徐邈說道:“不知徐兄還有家眷在此,恕罪恕罪。”
陳瓊還覺得莫名其妙的時候,徐邈已經猜到了劉謙的意思。頓時覺得啼笑皆非。想來這傢伙是誤會了陳瓊的身份。不過要說起來,每一個第一次見到陳瓊的人都會驚訝於此人的相貌,劉謙在客棧作工,先入爲主的思維主導,覺得這是個男裝麗人也不奇怪。
事實上就是徐邈,當時也有些懷疑。只不過徐家僕役衆多,徐邈又已成婚,對女人並不陌生,仔細觀察陳瓊的行爲舉止。這才推翻了自己的猜測。
想到這裡,他瞪了劉謙一眼,“這位陳兄弟乃是當世大才,劉兄不可無禮。”
劉謙這才知道自己想多了,人家就是長得好看,並不是性轉。想想自己也覺得不好意思。連忙向陳瓊拱手賠罪。
陳瓊這個時候才知道面前兩兄弟打的什麼啞謎,雖然心中不悅,但是人家賠罪賠得快,陳瓊武功再高也不好打笑臉人,只好淡淡應了。
徐劉二人自然看得出陳瓊不高興,劉謙是有錯在先,心裡先慫。徐邈卻覺得陳瓊雖然言談高深莫測,到底是少年心性,心中對陳瓊的忌憚提防之意倒是淡了很多。
徐邈拉劉謙進房的時候,院子裡的老夫妻當然是看到了的,不用徐邈吩咐就送了一副碗筷進來。劉謙看起平日裡吃得不怎麼樣,看到桌子上的菜餚兩眼放光,也不知徐邈客氣,先吃了一碗粗飯,這纔想起正事來,向徐邈說道:“徐兄,蜀中出大事了。”
他吃飯的時候,徐邈和陳瓊也沒閒着,徐邈趁機給陳瓊介紹了一下劉謙,原來這個劉謙祖居的蘆山並不是大名鼎鼎的江西廬山,其實就在青衣江下游,離此處不過百里。
劉謙少年時也曾治學,能寫會算,可惜父親生病而死之後很快就家道中落,他有一個妹妹已經嫁人,家中只有母親。爲了生計,經人介紹到這裡來給客棧當帳房先生。
要說起來,任何時代的財務人員都要算是掌櫃親信,待遇在打工人羣裡要算是好的,劉謙在客棧管吃管住還有工錢,日子應該過得還不錯。
不過這劉謙是個孝子,工錢都要攢下來交給母親,自己吃穿只是應付,也正是因爲這個原因,此人在鎮上風評很好,再加上爲人勤快待人熱情,這才結交到徐邈這樣的人物。
劉謙久在風塵中廝混,早就沒了書生意氣,聽徐邈當面說起自己的家事也不惱,一碗粗米下肚,他又喝了一杯酒,這才向兩人說道:“今天有一夥閬中來的客商,說起川東今春百日無雨,夏糧已絕,他們這一路過來,據說已經有大批災民往漢中祈糧。”
陳瓊雖然久居華山,他師父和二師兄卻是經常往外跑的,特別是他的師父,號稱玄壺濟世,其實幹的就是赤腳醫生的活,平時裡接觸的都是平民百姓,經常感嘆民生多艱,所以陳瓊對於民間疾苦頗有耳聞。聽說川東斷糧,雖然覺得很慘,倒也沒有什麼觸動。心情基本上就跟前世聽說非洲難民一樣。
然而徐邈想的卻和陳瓊不同,聽了劉謙的話矍然一驚,“如今纔是晚春,就算夏糧絕收,官府手中猶有去年的秋糧,怎麼會這麼快就出現災民?”
這句話說出來後,還沒等劉謙回答,徐邈自己就已經明白過來,猛地一拍桌子怒道:“狗官害人。”
別看陳瓊平時指點江山,一幅盡在掌握的派頭,其實做的都是命題作文,遇到這種需要透過表面看本質的時候立刻就原形畢露,所以看着兩個書生一臉怒容的樣子,完全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好在他雖然不明白,到底問還是敢問的,於是向徐邈說道:“此話從何說起?”
徐邈此時正是義憤填膺的時候,也沒有多想,隨口解釋之後,陳瓊這才明白過來。
原來農民靠天吃飯,古今同一,像陳瓊前世科技那麼發達,一旦遇到自然災害,農作物照樣減產絕收,就連扇貝都能跑路。
蜀中多山,全靠川中平原和川東產糧,今年春天無雨,川東夏糧絕收已成定局,往常這個時候,官府正應該一面開倉賑濟災民,一面組織農民補種,怎麼也要保證秋糧。
然而現在蜀王造反不成,朝廷大軍入蜀,原本蜀王治下的地方官員自然也就混水摸魚,把本來應該由自己負責的賑災工作推給了朝廷,如果沒有人推波助瀾,根本不可能這麼早就出現災民潮。
陳瓊這才明白過來,這分明是古代版的人血饅頭帶節奏啊,而且顯然比他前世見過的更加血腥殘忍,代價是鮮活的生命。
想到此時有成千上萬人流離失所,甚至曝屍荒野,陳瓊連忙問道:“漢中可有糧在?”
徐邈苦笑一聲,“漢中自然有糧,畢竟乃是王城,可是朝廷大軍初至,本是客軍,又兼地方未定,如何肯舍糧就民?”
陳瓊聞言大怒道:“都是朝廷子民,難道還能坐視?”
徐邈搖了搖頭。這時代可沒有“人民是無辜受害者”的說法,統治者犯下的錯誤多半都是要由人民來承受的。如果蜀王不反,朝廷自然有賑災的義務,當然蜀王如果不反,這種程度的旱災只憑川蜀的力量就能平息下去。然而現在蜀王既反,川蜀之地就是敵國,朝廷大軍是來平叛的,本來就不在乎會死多少百姓,就算要秋後算帳,也儘可以把鍋扣到蜀王和地方官員頭上。怎麼肯爲了救濟百姓,讓自己的精銳軍隊陷入缺糧的險境?
看到徐邈的樣子,陳瓊越想越怒,霍然起身,向兩人拱手說道:“我要趕去漢中,明早就走,先與二位告辭,後會有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