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黃的顏色,隨着時光的流逝漸漸失去色彩。
那些或喜或憂的事,與流轉全身卻漸而熄滅的氣種一般,讓羅元識海中的光芒消亡於靈意的潰散之中。
素衣候已經不見了蹤影,他的恩仇羅元並不關心,可劫難既來,又能憑何渡劫?
眼前漸漸從漆黑的色彩變得雜亂,石子隨腳步翻騰,樹葉隨視線變色,鳥兒紛紛落於地上,水在頭頂流淌。
那所有常識的事物,都隨着羅元靈意的漸漸消散,變得顛覆,變得不可思議,變得朦朦朧朧,仿若一切都本該如此,反倒是之前那般規律無比的生活,那種已成體系的修煉、那種正邪兩立的世界,纔是不應當存在、不可理解的。
這時刻,是處於靈意矇蔽的時刻,羅元從未有一刻會覺得自己如此無知,無知到甚至自己是誰都不知道。
這也是靈意充實到極致的表現,靈極而有妄,退而成讖,綠意靈劍纏繞飛舞,不停發出聲響,它心急如焚,看着眼前完全變了模樣、頭髮光溜溜的羅元,看着那漸漸消失的靈意,縱然綠雲籠罩盡力盤留,卻絲毫不起任何作用。
難道,難道他就要死了麼?
那識海之中一點不屬於自己的靈意已然被素衣候,那個自稱紫胤、活了超過八千年的怪物抽離而去,而自己的靈意,卻要因此消散,消亡於天地之間。
靈意之源、天珠散發着微弱的霞芒,時而生出的微弱閃電變換着顏色,有時候是紅色,有時候是藍色,有時候是紫色,都沒入到那白龍天池底部匍匐着的四隻怪魚所守候的深淵之中。
每一擊,都伴隨着這一方白龍天池雲霧的微微起伏,這是靈意之珠勃發,靈意最爲隴聚的時刻,雖不似前段時間靈意發散、引動雪龍之祖醒來的時刻那般壯觀,卻是一般生靈引靈入體,領悟劍意最好的時刻。
只要羅源能夠醒來一息,就有了引靈意入體,涅槃而生的希望。
可一直不知靈蒙劫爲何物的羅元哪裡知曉劫難來的這麼猝不及防,此時沒有任何準備,便是被素衣候暗算,也再無動手之力。
如果連意念都無法組織起來,又怎麼去奮起反抗呢?
羅元身軀開始抖動,他歸墟之態的身體懸於空中本來不需要元氣運轉,也不需要依靠念力騰飛,可此時竟然開始顯現出模糊的形態,時而上下浮動,有種漂浮不穩的感覺——那是生命即將消失,歸墟之態隨之就要瓦解的表現。
白色之珠就在咫尺之遠,只要觸碰到那天珠,就會有一絲生存的希望,有了一絲奮力讓靈意重新聚集,又或是讓靈意脫胎換骨的希望,可羅元已經完全不能自理了。
綠意靈劍身子一抖,他陡然發現了這點,那羅元之前苦苦追尋到此地,要召集魔女胤潔靈意,並於此地渡過靈蒙之劫的原因是什麼?便是這天珠之中無窮無盡的靈意罷了!
它想到這個坎,奮力起身,以劍脊爲背,一次次試圖將羅元推向天珠旁邊,可羅元身軀如同一尊化石,雖懸於空中,卻死死不動。
直到他的身體越來越涼,靈意越來越弱,氣種完全停止了旋轉,金龍縮在最後一點氣雲之中,等待元氣盡散後自身不能逃脫的隨亡命運。
寒風越來越大了,將羅元身體之上附上了厚厚一層或霜或雪的晶瑩,羅元的臉色變得完全蒼白,終於失去了最後一點生機。
他就那麼端坐於空中,閉着的眼睛,也彷彿正視着天珠之處,那一閃而逝的靈意聚集。
他的睫毛附上的晶瑩已經結成厚厚的冰垢,終於於那最後一絲靈意飄散空中的一刻,羅元陡然朝地面直直墜去。
初始速度較慢
,漸漸速度越來越快,他渾身雪白,帶着冰垢,如同一個天然的雪人,端坐着朝白龍天池之中直直墜落而去。
綠蟻靈劍化爲一道綠芒,快速飛向羅元的前方,可劍陣內元氣已然越來越稀薄,於這元氣本就稀薄的白龍天池,沒有羅元的氣種支撐,綠蟻靈劍能夠帶動自身飛行已經是拼盡全力,無論它怎麼奮力託羅元的身體,又怎可能將他浮於空中。
它感覺到那四隻怪魚越來越近,怪魚圍繞的巨大深淵,裡面散發出來的冰冷氣息,也越來越近,它不敢想象,若是羅元真正墜入了這漆黑冰冷的冰窟,又怎可能還有朝一日能夠破開天池而出來。
它正這樣想着,一點熟悉的光芒卻出現在綠意靈劍的知覺之中。
那是一道白色身影,體態玲瓏,高挑酥美,那是一個女子的身影,隱藏在雲霧之中,還有一個粉紅色的更小的身影,緊緊更在白衣身影之後,拉着她的衣角,一絲都不肯放鬆。
那正是,蘇雪沫與紫吉!
她們於金龍幫助的情況下依舊在生死兩道界中步履維艱,待好不容易脫離了生死界,到達了白龍天池外界的冰原之中時,於蘇雪沫而言,卻已經過了不知道多少個年頭,也不知道久經度過了多少歲月。
只是那個身影,卻在這比長河還要長的時光中越發清晰,也越發讓人覺得心如刀絞。
可終究還不至於到生死兩隔般的地步,也不至於到了陰陽相隔,永遠不能相見的時刻。
帶着這絲念頭的蘇雪沫,便隨着時光的悠長晉升到了歸墟中階,可脫離生死兩道界的時候,卻不曾感覺自己實力有絲毫的增長。
這是一個時空錯亂的地域,也是一處讓人實力錯亂的地域!
而當聽到那聲攝人心魂的嘶吼,聽到那句“我要你親自站在我眼前,向對我造成的過錯道歉。”的時候,蘇雪末已經悵然失聲,不願再發一言。
而當那句堅定地讓人心寒的聲音直接響徹於蘇雪末腦海,那羅元定然的聲音“我要你親自站在我眼前,爲你殺害的萬千生靈懺悔。
我要你親自站在我眼前,爲你所不願傷害的人而刺出你該還的一劍。
我要你活着,無論如何,我要你活着!”完全炸響於蘇雪沫心中的時候,終於將她心中一直明白卻不願放下的希冀擊得粉碎。
如果那大雪中遠去的背影將她的心撕得滿是裂痕,那這響徹一方天地的低沉聲音,則將她的心擊打得粉碎。
所有一切的可能,終於完了!
蘇雪沫轉過身去,帶着紫吉,尋找那金龍所守護的出口而去,她終於不再糾纏,也解去羅元的糾葛,她要重新入玄黃世界之中,於她而言不能超脫的東西,將一直糾纏其中,於她決然的劍意而言,卻已經變得面目全非。
她想將自己的劍意拾回,她想讓羅元支撐着,一直讓她一往無前的劍意永恆地堅持下去。
可羅元的性情,讓她連這絲希冀都沒了!
從此以後,止步歸墟之境,直到歸墟大成,卻永遠化劍無望,待兩千年後,一切煙消雲散,自己也與那魔女同歸而去,未免就是人生的結局罷!
蘇雪沫這樣想着,一路反向前行,而對無數人苦苦追尋的天珠毫無興趣,她終於下定決心,帶着紫吉,過完這最後兩千年了。
可就在自己往白龍天池之外行走的當口,卻看到一縷白光自白龍天池之中狂衝而出,這白光兇猛狂烈到無以復加,每一步,都直接撕裂虛空,可它並不直接鑽入虛空而遁,而只是彷彿發怒般地將沿途的空間撕得粉碎,彷彿它所遇到的一切物事都會直接被粗暴地撞穿。天空中響起劇烈的爆
鳴,彷彿是天空的悲呼。
那絕不是羅元的身影!
“哈哈哈哈……”那身影一邊飛着,一邊發出狂聲大笑:“羅元,你以天池爲墳,天地爲棺,終於成就了我的復生,我一定不負你所望,讓這玄黃世界之中,攪動它該有的光彩!”
他身影咆哮着,在又劈開了萬丈空間後,終於於下一刻,突然鑽入虛空,而後於千丈之外浮現,接着如同魚入大海一般,在這白龍天池的天空中肆意翻騰,整個天域都變成了他的玩物,而那被羅元與蘇雪沫都視爲禁術的破空之術,於他眼中不過玩物。
終於,有金光自天邊閃出,彷彿看到這一方天空的不尋常,那金龍神劍,似要再次出馬一般。
白色身影終於鑽入虛空,卻再也不在此處狂舞,而是沒了任何蹤影,消失於這片天地之中。
除了那觸目驚心,依舊沒有完全癒合的時空,剛纔那個人影,已經完全超越了蘇雪沫的想象,彷彿剛纔發生的一切都是幻覺一般。
剛開始浮動的金光,終於繼續變得微弱起來,那金龍,似乎變得更爲虛弱了。
到底有何變故?
蘇雪末躥緊手心,本欲離去的心思,終於不得不再次打消。
她化爲一道白光,於天際之中快速穿行,足足幾日後,越過白龍之祖所化的巨大山脈,深入層層雲霧之中,終於再次趕到羅元身邊,卻也在這一刻,看到了她縱然離去也不願看到的事情。
羅元全身冰冷,毫無靈意,面如白霜,肉如冰丸,已經沒了任何生命的氣息!
“不!”蘇雪末嘶啞着喉嚨,於風雪中彷彿一隻騰空而下白鷹,那羅元,就是她的獵物,就是她至死也要尋找的獵物!
羅元的速度越來越快了,已經接近到四隻怪魚的頭頂不足百丈處,那本來匍匐着無動靜的四隻巨魚,也終於開始以一個奇異的姿勢扭動着。
彷彿在等待一個祭品的來臨,要將它們莫名的目的揭開序幕!
天珠緩緩轉動着,以一種令人心窒的速度。
蘇雪末的身影快到極致,於那越來越接近羅元的身形中,卻見一那四隻怪魚爲中心的四周,開始生出一道道光幕之牆,這牆自池底而發,越接近空中越發濃縮,都於天珠之體中聚集。
蘇雪沫終於來到羅元身邊,卻已經沒有時間將他帶出了。
她於落入深淵的前一秒,終於碰到了一絲羅元手臂的那絲清涼。
光幕之牆完全將這一方地域籠罩,卻見怪魚終於從匍匐的姿態立起,開始擡起頭來,以一個奇異的姿勢,靜靜盯着那懸浮近千丈高空的天珠之處。
天珠緩緩旋轉着,帶動了白龍天池上方萬丈雲霧的涌動。
“轟隆”,一陣巨大的雷響,於雲霧之中生了出來,而那天珠,終於也於這雷響的同時,生出了一絲淡淡的、粉色的電芒。
那電芒生出,卻不熄滅,而是化爲一道長長的扭曲光線,沒入了怪魚圍繞的深淵之中。
擊打在了那已然擁抱於一起的蘇雪沫與羅元身上。
紫吉張大嘴巴,粉色的衣裳在粉色的電芒之中映照揮舞,她白皙無比的臉龐帶有一絲吃驚,卻更多的是好奇。
她長長的睫毛被時而飄來的細雪沾吮,大大的眼睛將光幕中的兩人身影完全投入了其中。
她囁嚅着,一種莫名的心動傳來,那心動她從未有過,一萬年,一億年,十億年來都未曾有過。
她不明白自己爲什麼會有如此奇怪的感覺,更不明白腦海中爲什麼突然生出了十億這個悠長的詞語,只是在嘴巴的掀動中,懶懶地說到:“爹爹,孃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