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意自心底而發，卻因身後之人而起。
羅元不知道素衣候究竟是什麼時候醒來的，但此時卻真真切切地感覺到，那素衣候，是真的“醒來”了！
他道胎悠然，散發定謐的神采，渾身破碎之處已然修補，氣種厚粗有力，經脈流轉分明，整個人十分精神，只是身上再無之前所殘留的熟悉氣味，而僅僅將羅元以前一直心中暗自疑測的味道，變得勃然散發，刺人氣鼻。
這種味道，似一種非死即傷，非存即亡的味道。
羅元深深吸了一口涼氣，冷聲道：“素衣候，這便是你的真實目的麼？”
“真實目的？什麼目的！”那聲音漸漸接近，陣陣涼意襲來，羅元本就光溜溜的身子，於這寒風白原之中，更顯寒冷了。
羅元並不說話，只是依舊死死盯着那天珠懸浮之處，自己現在剛使用了連烏天罡術，蒼龍之眼和聖靈體液使用後對身體的損傷尚沒有復原，無論軀體還是靈意都是最爲虛弱的時刻，而在此時，素衣候反而身體奇異恢復，比之前巔峰時刻還要強大幾分，若今天他真要對自己動手，那必定難以逃脫了吧！
可……我與他無冤無仇，究竟是何原因？
“你爲何如此！”羅元淡淡道，他依舊看着不遠處的天珠一動不動，彷彿那剛纔消失的紫影依舊還存在。
那素衣候卻被羅元突然的問話窒得一緩，定定地看着羅元的背影：“羅元，你也不必怪我，自我於紫霞峰那日發覺你的一刻，你就已經註定了今天的結局，你的靈意終於於今天被我得到，安然接受命運的安排吧，只待將你吞噬，我紫胤終於可以重見天日，再會會當年那幫背信棄義的虛僞之徒！”
“靈意吞噬，難道就是之前我遇到的那種近乎變態的吞噬慾望，那種欲將素衣候的所有靈意納入自己識海之中，並不管他人生死，僅僅供自己享用的感覺麼？”羅元駭然驚醒，原來不僅僅是自己突然生出了這種詭異的慾望，素衣候也一定生出了這種非比尋常的感覺。
這種吞噬之慾，足以讓人將所謂道德乃至正邪都完全放下，而只有那絲堅定無比的劍意，於這雲霧山雨之中才能保持一份飄搖與被被磨滅。
素衣候有那麼多次機會將自己殺之後快，卻一直等到今天，在天珠之前的時候才暴露出來，那這吞噬靈意所爲，必定與天珠相關。
是了，天珠是靈意之源，唯有在天珠之旁，靈意才最容易融入新的個體，若是他將自己的靈意吞噬，那便能將自己的意志完全化爲他的所在。
可是……這說不通！若真的將自己的靈意吞噬，那他得來的也絕不會是完整的自己，而只會陷入無窮的混亂之中。
除非他要吞噬的，並非是羅元的靈意！
羅元陡然睜開雙眼，卻將那識海之中的兩點靈光看得越發清楚，那團似屬於自己、又不屬於自己的靈光，彷彿藏於自己意識深處，又於某些時間中突然浮現的靈光。
聚於它身邊的那團靈意，真的是屬於自己的麼？
或許是爲了驗證他的猜測，素衣候淡淡的聲音傳來：“羅元，並非我紫胤故意加害於你，只是當年我靈意破散，情
急之間使用莫大的法力寄靈意兩道於靈物之中，一道落入血海無涯之中最終到了我這身體之上，一道落於紫紋紅盤之中，卻沒想到紫紋紅盤中的靈意到了你的體內，到現在，靈意隨你自身靈意的生長而生長，幾乎已經與你融爲一體，可它終究是屬於我的，這一天終於還是到來了，羅元，這便是你的歸宿！”
他定定地看着羅元，彷彿已經在看着一尊毫無生命的木雕：“前些日子我發現我的靈意融入了你的靈意之中，深已紮根，本來是心思盡毀，復生無望，可那雪龍給了我靈感，是了，我要你對我完全放鬆警惕，我要在你探看我靈意狀態的時候就乘你不備種下因果，直到你靈意虛弱的時刻，而我，已然侵入了你的識海之中！”
他話說着，羅元分明感覺到腦海中似有種異樣的冰涼傳來，那感覺彷彿屬於自己，又不屬於自己。
“待我抽取你識海之中所藏的我的靈意，你本來就虛弱的靈意必定破散，於這一方白龍天池之中，便是你最後的歸宿，你既然鍾情於這個魔女，世世代代守護於此地，倒也不算太壞！”他話說着，口中不禁露出極其高興的表情來：“哈哈哈哈，想不到啊想不到，八千年了，我紫胤竟然還能獨活，好一個獨活，蒼天悠悠，我這命早就不在，既然上天讓我再次復活，我一定不負蒼天所望！哈哈哈哈……”
羅元眼神漸漸清明，這一刻，他終於明白了！
素衣候，這個三番四次能知曉自己所在何地、所爲何事的人，便是因爲那一絲從小自紫紋紅盤中渡入自己的靈意，才偶爾會有了感應，那時間兒，自己的所作所爲，所見所聞，便也是素衣候的所作所爲，所見所聞。
這便是素衣候一直對自己瞭解甚深的由來，若是一個人的一部分本來就一直住在你的腦海之中，你又怎麼防備他不在清醒的時候看到你的所爲呢？
只是這般寄生的靈意，這般存在的狀態，實在是太詭異、太令人驚寒了。
靈意破而化二，死而不亡，絕非正道所謂，這自稱紫胤的人，必定是魔道出身。
是了，若非魔道，又豈會如此殫心竭慮地帶自己來到這給予自己希望的白龍天池天珠之處，又在即將踏出第一步的時候將自己所有希望彭然踏碎，一點眨眼地將自己置於靈意破碎、三魂七魄盡散的死局。
羅元光溜溜的身子依舊毫無衣着，他筆直地盤膝於靈意之珠的旁邊，雙手狠狠抓住自己的膝蓋，指甲沒入了皮肉之中。
他分明感覺到一種奇異非凡的力量將自己全身限制無法動彈，更讓自己連調動丹田氣種、靜脈復甦的力量都控制住，課最爲詭異的是，這控制自己不讓自己有任何運氣行爲的力量，又彷彿就是出於他自己。
識海之中那屢異樣的靈光於羅元眼中變得越來越遠，越來越模糊，而自己的靈意之覺中，分明感覺到一塊巨大的、彷彿就屬於自己的靈意緩緩剝離自己而去，每離去一分，自己的識海就要撕通一分，本來無形的靈意，也彷彿受到拉扯，一種彷彿地獄般森冷的感覺傳來—那，真的是靈意破碎的感覺。
那道紫色身影，臨死時靈意破碎之刻，也是如我現在這般感覺麼？
羅源兩眼清亮無比，卻也在這一刻，他終於明白了，明白了所謂的靈蒙之劫是怎麼回事，那妙手魔尊所說的靈蒙之劫，冥冥之中不知何時會發生的劫難，果真在羅元毫無預防，甚至是最虛弱的時刻發生了！
靈蒙之劫是靈意矇蔽之劫，這靈意從小因肖珈與橙紅鍛體而入了羅元體內的那道靈意，不就是一道藏於深處、被矇蔽的靈意麼？
只是這劫難，非但是矇蔽自己的靈意，而是要讓自己的靈意完全破碎。
一旦素衣候將那縷融合於自身的靈意完全拉扯遠去，自己不消三刻，就要道消於這片世界之中
他本來有機會，就在探看素衣候傷勢的一刻，就在素衣候僞裝的靈意接近自己識海的時刻，就在那道吞噬之念最爲強大的時刻，只要羅元稍微一狠心，道消於世間的就不該是他，而該是這下險招的素衣候了。
當初一時吞噬之念一旦實行，羅元不知道會給自己帶來什麼變化，但至少不會像現在這樣，連手腳都完全動彈不得。
靈意是人的靈魂之所在，靈意被劫，單憑身體又豈能應付，這不關乎境界、緣起、劍術、劍法，也不關乎劍意、心訣般後天的心意，這是先天於人身的萬府之海。
而現在，這道海，於羅元使用連烏天罡陣靈意空虛的那一瞬間，就已經完全決定了它的歸宿。
“卻沒想到，我羅元竟然連靈眸道決第二重都渡不過，蒼天悠悠，難道我羅元今日，就註定要埋藏此地嗎？”羅元眼神中似有神往，定定地看着美輪美奐的天珠，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問題。
便看到羅元后腦之中的毛髮無風自動，盡向身後不遠處的素衣候吹去，素衣候微閉雙眼，大口吸食着來風，一種無比享受的感覺傳來，便是那綠蟻靈劍察覺到不妥想要阻止，卻終究不過螳臂當車，絲毫不能起到作用。
羅元臉色變得蒼白起來，那之前自己還所見驚奇的靈意，那一道道化成高山、化成白雪、化成一幅幅面貌之畫，化成一道道詭譎風景的靈意，竟就在自己肉眼所見之中，緩緩剝離自身而去。
漸漸的，他連意識也開始變得模糊，腦袋之中彷彿渾渾噩噩，萬事都看不清明瞭！
“聚烏不足見真身，靈變蒙伊了無痕，生死悠悠纏人事，兩道世界一道分。”羅元意識虛無之間，靈謀道決之中，一個清晰無比的聲音傳來，聲音溫暖而柔和，樸實卻充滿力量。
靈蒙之劫，終於完全降了下來，以羅元完全不曾意想的時間，在羅元最虛弱的時刻，劫數一現，便到了真正的生死邊緣。
這是天劫之威，生死之偉。
天珠周圍的寒風更大了，將羅元赤裸的身軀吹出一片雪白，唯有那頭頂之中，一道金光緩緩逸散，自羅元識海之中，向外界碎離而去。
那是開始破碎、散落世界的星星點點的靈意，與魔女胤潔所散落的一樣，帶着此人生前的種種記憶，卻永遠不能拼湊在一起了。
“哈哈哈哈哈！”素衣候大笑一聲，卻看着那無窮無盡的遠處，高聲長嘯道：“紫胤歸來，誰還敢說蒼天不仁？”他一邊說着，人便已經完全沒入了冰雪之中，不見了蹤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