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仙人主風雨,這風雨二字,指代所有天象。
風,雨,雷,霜,雲,雪,晦,明。
一入天門便是仙。
程知遠眯起眼睛,手中的劍向下壓去,原本一隻手握劍,現在改爲兩隻。
因爲手臂上傳遞來沉重無比的壓力,好像要把這柄劍生生按下去。
欲借其威嚴,必承其重擔。
程知遠深吸一口氣,手中的劍微微顫抖,但依舊劍尖向前,於是晦暗的天象開始籠罩,盤踞於大澤之上。
白衣少年面色難看,沒有想到,那頭鬼神附身的居然是一位天門弟子。
隨便找個軀體,便是那人間都不見的天門仙人,那鬼神的運氣未免也太好了點。
當然,對於現在的他們來說,這運氣可太差了。
黃厲之原正是變天之時,也是這片葬地最兇猛與最脆弱的時刻,即使這個天門弟子,本身的修行並不如他們這些聖門弟子,但....在天象之下,如果天禮所記是真的......
風雨越盛,仙人越強。
這是天禮之制。
世有世禮,天有天禮,世有世樂,天有天樂。
這是不可違背的。
當然,儒門的聖人似乎曾經提過一句,自從鄭國君敢用那柄弓箭射向周天子之後,這世間與天上的禮樂,似乎已經有崩塌的徵兆了。
普遍認爲,這是周王室衰微所導致的後果,源頭在於當年“繻葛一戰射散天威”之事,如果不趕快立下國教,那恐怕會步上殷商後塵。
起碼天禮天樂,在現在的天下,決不能崩塌掉,事實上很多人,包括諸多聖人,亞聖,都有着擔心,如果禮樂崩壞,那麼天地人間又會變成什麼樣子?
殷商的廢墟,或許可以做出答案,就好像是來自七千年前的無聲嘲笑。
殷墟在嘲笑洛陽。
山海門黝黑少年身上被劃開血口,那些青風如利劍,下手狠辣不留情,他嘶了兩聲,臂膀上被刮開的血肉蠕動,漸漸恢復原狀。
山海門中人以山河龍脈調理自身,氣血強大無比。
但饒是如此,那種疼痛,依舊讓黝黑少年驚異道:“我們都不能動用法力,他怎麼可以?”
“他不是在動用法力,他是在借用天象之力。”
呂門陳忠沉聲,冷笑道:“這個傢伙,沒想到居然是老天爺的崽子。”
“什麼意思?”
“天生仙人。”
他罵仙人是老天爺的崽子,正是因爲仙人可以調動風雨。
陳忠摩挲了一下手臂,在上面有一個印記,好似烙鐵打上的一般。
山海門少年盯向他,見到那個印,神情微凜,但卻表情玩味:
“你現在就要請聖人?”
所有人同時把目光放向陳忠,後者神情一瞬間就冷冽下來,言道:“這是最好也最簡單的辦法。”
“住手吧陳忠,現在事情還遠沒有到需要聖人出手的地步。”
幽王烽火不可得了?這倒是未必呢。
白衣少年緩緩開口,卻是依舊面向大澤,他對着程知遠開口,從最開始的陰沉面色,漸漸變化爲肅然,而後,歸於平靜。
“兄臺,可否放下劍來?”
他的眼中有着計較,此時對着程知遠開口,已經想的很明白,一位天門弟子標誌着什麼,這是不言而喻的,如果天門弟子本身能加入聖門,那他的價值雖然不及完整的天子信物,但卻要比殘缺的天子信物來的要高。
且他揮劍下來,這立刻就會惡了數位聖門,天門弟子雖爲仙人,但也是會死的。
仙只是多個山而已,還是人在前的,聖人站的比仙人更高也更遠。
生而爲仙,只是身份如此,並不是說他真的有可以比肩聖人的力量。
呼風喚雨確實強橫,可聖人一言又可以把風雨驅散,沒了風雨加持,仙人的本事也就那回事而已。
這還是來源於天禮,聖人出口,乾坤大清,陰陽風雨晦明,皆要匍匐在地。
剛剛和他交談的東西依舊有效果,或者,不如說幽王烽火加上天門弟子,這兩樣的珍貴程度,已經可以讓白衣少年吐出一點有用的代價了。
哪怕拿一邑之地來換,也未嘗不可。
雖然仙人主風雨,在天象之下仙威強橫,但想要擊破他們這些聖門弟子,也並不不是那麼容易的。
“兄臺,你現在有兩條路,要麼把我們全都殺了,要麼大家坐下來談談。”
白衣少年道:“你可以收起你的劍,當然,我們之前的交涉依舊有效果,而且現在,如果你答應加入我,我可以爲你引薦,讓你成爲聖人的親傳弟子。”
“天門之主只是一個象徵,事實上你們無君無師,等若遊子,不必拘泥於世間禮,一徒不侍二師,這種規矩,對於你們天門弟子,並不適用。”
“世上從沒有人見過南華真君,比起確實存在只不過少有顯聖的六天尊來,南華真君與奈何之王,根本就是一種概念而已。”
“烽火交給我們,天下的大亂便可以平息,兄臺,我等生在世間,總歸要爲世間做點什麼,當爲往聖繼絕學,當爲萬世......開太平。”
“兄臺,需要三思啊,聖門中人,手段可不僅僅如此。”
白衣少年把招攬的話娓娓說出,而他身旁,其餘聖門弟子也紛紛開口,表示他們之前的許諾依然有效,而且天門弟子的身份,可以保證程知遠,不論是去哪一個聖門,都可以得到聖人親傳的地位。
言語之間的明道暗槍,絕不比真刀真槍來的要弱半點。
對自己的話中,依然滿是自信,滿是威懾與威脅。
程知遠記得,儒門的龍素,包括石六他們,都和自己講過,天下三百道路,六十聖門,皆爲來學,獨那劍術乃是往教,知許師父尋弟子,決不許弟子尋師父。
而一入劍門不可回頭,更不能拜師於他人,如果拜了....不,或許根本拜不成。
不可入聖門,因既不能被傳授心法,亦不能去宣揚學問;入天門劍路所依仗者,唯有劍耳,聖門之法,皆有道理蘊育,故劍門之法,若不願爲道理所束,則不可多與外物瓜葛。
劍之鋒銳,一往無前,若三心二意,必無所成。
“嗡——”
囂器劍輕輕顫動,發出一種威懾,它雖然品級並不高,算不上什麼神兵利器,但此時卻也表達出了自己的傲意。
劍者,自然要一往無前。
所有人都知道,劍這種東西,一旦彎曲超過某個度,便會哐啷一聲折斷。
程知遠並不相信這些所謂聖門弟子,幽王烽火是一個燙手山芋,而自己需要的是天子駿,雖然烽火併不喜歡自己,但此時烽火卻待在金車上,那是因爲它更不喜歡其他的聖門弟子。
烽火不離,故天子駿也不能動。
而且,程知遠心知肚明,如果沒有烽火壓陣,現在自己估計早就被這幫人給殺掉了,之前他們對厲長生動手,可是半點也沒有手軟。
天子信物當前,什麼都可以講,但只要他們的法力恢復,那就不需要再談了。
或許各個聖門之間互相忌憚,會短暫達成一種和平,但只要自己選擇了任何一個聖門,恐怕也是被羣起而攻之的下場。
聖人的出手,互相的博弈,天門弟子的身份,顯然沒有天子信物來的厲害。
一個菜鳥的命和一個能讓天下太平的周天子之寶,孰輕孰重,一目瞭然!
卸磨殺驢這種事情,山海門少年的話說的很實在,聖人礙於天禮做不出來,但是這幫小子....真不一定。
而且,正如那個白衣少年之前所言,仙人也會死,程知遠倒是明白了自己的身份,南華真君座下的說劍人,或者說,莊子五十二篇,皆有一個對應的仙人。
我等承此經文,便是仙身,一入天門,不可回頭。
那麼,看似很多的選擇,事實上只剩下了一個。
想要真正的自由身,不受制於人,那麼.....
想要在變天之前出去,就只有.........打。
把這幫人全部打的趴下,便暢通無阻了。
於是,積石山下,大澤之前,浩蕩遼遠的風,又變得更加大了一些。
畢竟,天有不測風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