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時,太陽蹉跌而下,開始偏西,故又謂之日側、日映。
城西很遠,因爲星宿府是在城東,而邯鄲的城圍在這方世界是很大的,佔地面積廣闊,人口衆多,因爲特殊的世界觀問題,所以居住區也十分精密,顯得有些寸土寸金的樣子。
而且這裡還常有胡商進來販賣東西,多數是林胡,樓煩,這兩部族的人還有一小部分沒有歸附,而這一小部分人帶動了極多的胡人,還有其他更多的部族,作爲中間的轉手商在趙國和長生之地間賺取差價。
也就是所謂的代售。
當初蕭菽在城東的南方集市進行馬匹兜售時,她對面就是一個胡人大漢在賣馬。
同行相見可謂是眼紅,可惜那位大叔不識貨,加上呼雷豹的賣相確實不怎麼樣,又長期營養不良,所以即使是擅長相馬的人也認爲這是一匹劣馬,像是渾邪烏檀那樣年紀輕輕又眼光老辣的人,終究還是少數。
這一次自然看不到蕭菽了,倒是程知遠看到了她老爹,也就是那個被司馬夝罵了一頓又被自己打了一頓的落魄士子,之前堅定不移說上流身份不能幹下賤活計,結果此時還是爲了討口吃的而乖乖出來賣貨了。
這不由讓程知遠感慨,華夏大地人傑地靈,那位著名的王哲學家就曾經總結過人類的一大定律,乃是“真香”二字。
染坊的門被推開,姚先生果然是跑路了,依舊沒有回來,夏季的天空帶着一種神秘感,比如之前在星宿府門口還是萬里晴空,此時居然開始有云飄來了。
在程知遠沒回來的這幾天,染坊內不再有沸騰的白色煙霞,這對於城西角落巷子中的這家老染坊來說,彷彿是缺失了什麼一樣。
只是今天,速來安靜,偶爾會有劍影刀光的老染坊中,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熱鬧了起來。
打着喝酒會友的幌子,事實上則是一次人際關係的交往,這和後世酒場上的逢場作戲大不相同,在春秋戰國的時代,天禮在此,若是喝了酒水,就等於承認了這個朋友。
朋友雖然也有交情淺淡與深厚之分,但至少,不會像後來那樣,喝下了酒,那是五湖四海皆兄弟,可一旦清醒,便相逢即是陌路人。
曹亭,南搏身,高長恭,不論他們身份貴賤,司馬夝能夠邀請,便是給足了他們的面子,他們自然要來,古語云盛情難卻,既然對方都如此開口,雙方又沒有任何有關國仇家恨的情況下,爲什麼不來呢?
多個朋友多條路,而且一羣少年人因爲同樣的職責而聚集到一起,如果向大了說,在斬妖方面,其實大家都是“志同道合”之人。
俗語有言,道不同不相爲謀,此時諸人,至少暫時,道都是相同的。
陳年的酒水被撕開壇封,香氣濃厚的燻人,僅僅是聞聞彷彿就要醉了似的。
南搏身似乎很喜歡這種氣味,他的眼睛從司馬夝開始啓封時便微微泛亮,到了諸人落座,他更是喜形於色,甚至發出輕微的滿足嘆息。
司馬夝咦了一聲:“南兄似乎對這酒水有些瞭解?”
他看出南搏身的眼中帶着一種羨慕與回憶,明顯對方不是第一次聞道這種酒,而南搏身拱拱手,很是開心,徑直道:“太青紅雲!”
四個字出來,高長恭的眼睛也瞪直了,猛吸一口那氣味,直是道:“這就是傳說中的太青紅雲?”
太青紅雲,全稱應該是太青紅雲之漿,這種酒在原本的歷史中,最早出現戰國時期楚國的記載內,而後來,在有關漢武帝的記載內,特別提及了這種酒水,而這同樣是神話中“瓊漿玉液”裡的那個“瓊漿”!
瓊漿通雲漿,太青紅雲之漿,指的是無上青天中以雲霞釀成的仙酒,漿本是淡酒,但瓊漿卻不盡然!
衆人皆是倒吸冷氣,倒不是因爲這酒水好喝....當然好喝也是真好喝,只是這玩意........即使是一般的王侯公卿,也喝不到的!
當然,他們同樣喝不起!
“這可是萬金不換的美酒,你司馬家這是要逆天啊!”
高長恭咂舌:“趙王這輩子喝過這東西嗎?”
司馬夝失笑:“趙王自然是喝過的,這酒水只供周天子飲用,只是如今天子治下,洛陽疲敝,這酒水釀出來,也只能賣給其餘的諸侯王,自從五國相王之後,天下已經有多少諸侯不聽從天子號令?他們自命爲王,當然要喝一點對得起王者身份的東西。”
曹亭面色微變,對司馬夝道:“這是天子所喝,我等豈能染指....這可是大不敬....”
司馬夝淡定道:“這裡三壇,皆是太青紅雲,總共花了我四百離石布錢,無事,小錢而已。”
衆人陷入一陣短暫寂靜中,此時即使是程知遠也知道了眼前這酒水的貴重程度。
一離石布錢等於自己世界的兩萬兩千元。
十離石布錢等於二十二萬。
一百等於二百二十萬.....四百......
“三壇酒居然要將近一千萬.....”
程知遠這輩子沒見過這麼多錢,作爲一個地道的窮人,他腦袋裡第一個蹦出來的念頭就是乾脆不喝了拿出去賣錢花。
這估計能在邯鄲買十棟房子了.....
雖然後世有單一酒就能賣到八百萬,一千萬....但那些起碼都是打着“存世僅有幾瓶”這種綴頭來說的,然而這太青紅雲,那可是源源不斷的!
“洛陽城就靠賣這個酒就應該發財了,周天子怎麼還那麼窮???”
程知遠感到不理解,這東西賣給各國是穩賺不賠的買賣吧,大把的銅錢還不和流水一樣向洛陽城涌?怎麼,製作困難?屁,太青紅雲的原材料難不成是龍鱗嗎?
“這錢並不是我宗族中的,稷下學宮每年的考覈,在各個學課中有不同的分支派系,單一派系得到魁首,便有相當於我趙國一萬離石布錢的補貼,依照各國經濟以及換算有所不同。”
司馬夝笑了笑,隨後給每個人都倒了一杯。
只是此時,諸人都在驚歎於稷下學宮的福利真好時,甘棠抿了一口,卻是微微蹙眉,對程知遠道:“這酒也就一般,比不得我青丘的佳釀。”
她瞥了諸人一眼,緊跟着看似淡淡開口,實際卻有些不悅道:“你之前在塗山碑中,承諾過我什麼,難道忘記了?”
程知遠飲了一口酒水,轉過頭看向她。
後者此時正色起來,那雙天生的明媚眼眸一眨不眨的盯着程知遠。
“周武王之滅紂,封召公於北燕.......召公巡行鄉邑,有棠樹,決獄政事其下,自侯伯至庶人各得其所,無失職者。召公卒,而民人思召公之政,懷棠樹不敢伐,哥詠之,作《甘棠》之詩。”
“甘棠者,棠梨也。”
“又,古時大禹行功,見塗山之女。禹未之遇而巡省南土。塗山氏之女乃令其妾候禹於塗山之陽。女乃作歌,歌曰:候人兮猗。實始作爲南音。”
“周公及召公取風焉,以爲周南、召南。”
程知遠道:“你與我建立了聯繫,算得上半個親眷,如若不嫌我姓氏低微,可稱.....程召南。”
“爲什麼非要是召南?”
甘棠輕聲道:“周南莫非不行?”
程知遠微微一愣:“周南.....”
她側過臉頰,此時諸人飲酒而談,似碗中酒水泛起漣漪。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于歸,宜室其家。”
甘棠抿了一口酒水,蹙眉,然而嘴角卻是勾勒起好看的弧度。
“人間的酒水,着實寡淡,但等下了肚子,卻意外的,有一股子舒坦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