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非仲尼,也非墨翟。”
程知遠伸手,拍在了這位司刑的肩上。
沉重如山嶽下壓,這位司刑頓時腳步一個踉蹌,因爲那一瞬間的壓力而面色蒼白,而程知遠又立刻收回手去。
“是誰給予他們的宗派?是君王嗎?”
“有,但不全。”
“歸根結底,是因爲世人。”
程知遠道:“如果你不相信,那麼我倒是可以和你們打個賭,我去另外一個國家,如果那個國家能實行我的法....當然,法也要因地制宜的,因時而易,但核心不變就可以,如此如此,若真的能夠全面實施......”
“秦法將不足爲道矣。”
司刑猛提起一口氣:“你這廝!”
程知遠擡起手,制止了他的聲音。
“你們可以聯名寫個推薦信,或者公車上書,讓秦王把我攆的遠遠的,譬如名義上把我流放到燕國,反正我是不介意的。”
“好了,那麼再說說剛剛的話。”
“世人喜歡這門道路,那麼就可以去實踐,儒門有七十二位聖人,實際上的數字還不止,但這麼龐大的儒門,三上門之首,卻沒有任何一個國家,去用這些聖人....這是爲什麼?”
“儒門行於天下,卻不爲君王所授.....法家也看不慣儒門,不如你來說一說?”
另外一位司刑冷笑道:“儒生迂腐!這大爭之世,列國伐交,頻繁往來,強則強弱則亡,昔年犀首合縱鎖函谷,昔年張儀連橫亂六國,這滔滔大世,兵之戰,法之律,墨之工,農之事,縱橫之局,名之辯,陰陽之測.......哪裡有迂腐的儒家的位置!”
“靠着禮樂就能打敗對手?周天子的時代早已過去!唱誦禮樂,唱誦仁義道德?儒家習劍,卻不喜歡行俠仗義,故纔有子張持劍離於雁門;儒家知法,卻依舊尊禮,故而有子夏傳道於西河;儒家明德,卻依舊鼓吹上古聖王之道,故而有墨翟入世教以大德!”
“諸子百家,六十聖門,三百道路,一半脫胎於儒門,然而身爲百家源頭的儒家,卻遭到各國的冷遇,這其中,原因,道理,還不是因爲....愚蠢嗎!”
“身有通天之本領,卻依舊希望迴歸三代之古世,何其荒謬可笑!”
這第二位司刑的聲音更是震動,諸理官幾乎是拍手叫好,屬實說出了他們的心裡話,而如果墨家的人在這裡,恐怕要脫下草鞋給他拼命鼓掌。
程知遠又問:“好,說的好,不過有個問題,這麼多儒門,哪個纔是你說的迂腐儒生呢?拋開子張,子夏兩脈,還有六脈,也包括荀卿。”
第二位司刑皺眉,想了一下,答道:“子思,孟軻,曾參,萬章,皆可謂爲其中代表!”
程知遠道:“那就是說,子思一脈,是儒家正統,是真正的儒門?”
第二位司刑覺得哪裡不對,剛下意識要開口,就被第三位司刑攔住了。
“不!他們不是儒門正統!”
第三位司刑是旁觀者清,不悅道:“你是偷換概念!儒門正統,至今還沒有定論,仲尼的真正繼承人究竟是誰,也沒有結果!”
程知遠一拍手:“那你的意思是,前面所說的那些人,子張,子夏,其實都算是儒門正統了?那他們也不算離經叛道啊!”
程知遠又把手一揮:“所以,儒門,儒家的定義,從何而來?”
“你們說子張,子夏他們不算正統的迂腐之儒了,但是,他們又沒有脫離儒家,還是正統之儒,那麼,你們說了算嗎?”
“你們代表的是什麼?”
程知遠看着三個人,袖子一甩,紅布抽出風聲,走到理官團隊的前面,用一種極其可怕的目光掃了他們一圈!
所有人,全都汗毛聳立!
“代表的是儒家的對立學派!那評價本就並不是公正的!”
“所以你們的評價,什麼都不是!”
“你們有人不承認子張,子夏的地位,但是一談論到儒門宗主,八脈之尊,儒家之聖,還是會把他們算上,爲什麼?”
“因爲你們說的不算,儒家說的纔算,而儒生們,各自勾心鬥角,打的難分難解,卻都是在爲了自己所忠實的理想!當年,你們也是,所以纔會有各種‘攻訐’之事!”
“荀卿還曾經著書立傳,把諸子百家罵了個遍,但最後,諸子百家不是依舊照樣吃喝?”
三位司刑皆憋着一口火,第二位司刑怒道:“你這是玩弄文字,你這是藐視法言.....你....你.....”
“我?我什麼我?”
程知遠猛然上前一步,那一下子,彷彿有龍目直視,正是猶如天靈心中一聲大喝!震得十方鬼神惶恐,六合天妖盡竄!這位司刑心頭怒火陡然消弭,渾身冰寒如墜龍淵地獄!
“儒有八脈,子張子夏不合,其弟子常常互相攻訐!然而,到頭來,誰說他們不是儒家聖人,不是八脈宗主?”
“白鹿宮,仲良氏,仲樑子乃魯人是周禮正統,而陳良子乃蠻夷楚人,爲何仲樑子甘心與陳良平起平坐?”
“昔年秦穆公起由余於西戎,怎麼,由余因爲是戎人,就不算秦國功臣了?”
程知遠盯着他們:“算不算?不算是不是?”
那個理官便是連連搖頭,又一愣,而後艱難的連連點頭,然而還是覺得不對,頓時有些茫然起來。
“真正胡說八道的,正是你們這種理念。”
“我說了算?”
“那要看是什麼事情,你的命在不在手裡,取決於你反不反抗,這時候你可以說你說了算,起碼你抗爭了,而不是等死。”
“但涉及到追根溯源,涉及到社會,涉及到人身,涉及到將記載於青史之事時!”
“你們....說的都不算,數千年後的後人,看到你們的奮力抹黑與各種胡亂評價,最後,也不過就是一笑置之,給予的答案,也只是‘古人單純’四個字而已。”
“爲什麼要通法,取法爲了什麼?”
“天道遠,人道邇,非所及也,何以知之?”
程知遠向前去,三位司刑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卻是心氣皆散,竟被程知遠直接撞倒在地!
咚!
程知遠止住腳步,看向三人。
“法家中人說我不算法家,但你們說了不算,法說了纔算!”
“律法如何開口?”
程知遠道:“我當取之於民還之於民,以法治民,民依法,法強民,民愛法,法強國,國可恃民,方得天下!”
“法不阿貴,繩不撓曲。法之所加,智者弗能,勇者弗敢爭,刑過不避大臣,賞善不遺匹夫!”
“說到底,誰承認我是法家第四派的宗主?”
“是此天下已知之矣!垂作千古,濺於竹帛,青史已記,不可改也!”